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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绝恋:弥天乱

樊的的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女强男强+虐男主+前世今生+山海经+双向救赎+救世】平添,九天之上万神之主,法力高强受众神尊崇,却大闹天宫被封禁三十六天的万年寒殿千年。天魔交战,她救天帝神堕三界。在人间,与敛去魔识、以人界欲念滋养魔身的莫天邪相爱相杀,他以千万兵马逼她于绝境,只为得到她……千年后她重归天界,被寻她千年的莫天邪认出,便开启一场三界追妻路……他敛去魔身,鲜血淋淋倒在她经过的树下,“上神,救命。”,她垂眸扫了眼他健硕的胸膛,“本神不缺暖榻的,魔君还是另寻他人罢。”

主角:平添,莫天邪   更新:2023-01-26 18: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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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平添,莫天邪的其他类型小说《天魔绝恋:弥天乱》,由网络作家“樊的的”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女强男强+虐男主+前世今生+山海经+双向救赎+救世】平添,九天之上万神之主,法力高强受众神尊崇,却大闹天宫被封禁三十六天的万年寒殿千年。天魔交战,她救天帝神堕三界。在人间,与敛去魔识、以人界欲念滋养魔身的莫天邪相爱相杀,他以千万兵马逼她于绝境,只为得到她……千年后她重归天界,被寻她千年的莫天邪认出,便开启一场三界追妻路……他敛去魔身,鲜血淋淋倒在她经过的树下,“上神,救命。”,她垂眸扫了眼他健硕的胸膛,“本神不缺暖榻的,魔君还是另寻他人罢。”

《天魔绝恋:弥天乱》精彩片段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

如梦如幻之地,一条金鳞彩翼的巨龙盘旋于空,他睨着一双金瞳,静凝着湖面上的女子,巨大的身躯罩在她头顶,身姿巍然。

忽而,那巨龙振翼朝女子飞去,眼看她即将落入龙爪,她却踮起脚尖,纤指迎向半空。

预料中的惨象并未发生,巨龙滞在半空,竟垂首乖乖用鼻端轻蹭女子掌心,一人一兽竟无限依赖。

“庚辰,你这般大,跟在我身边会不会太招摇了些?”女子的声音清如朝露,微凉,却含着清浅的喜色。

话毕,那巨龙突然流光溢彩,竟化身成一位黄袍公子。龙纹金冠束乌发,黄袍隐映暗金纹,贵气凛然。

他脚踩泛着涟漪的湖面步步朝她走近,眸中漾着笑意,“以后我便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的声音如玉盘叮咛,含着漫天愉悦。

可倏忽间,白日惊雷,霞彩龟裂。

团团黑云不知何起,转瞬遮天蔽日。一把弥漫着不祥的巨斧悬于半空,引雷呼电,裹挟着蓝色闪电劈下。

一道身影闪过,迎身抵上巨斧。

半空里,女子双掌结印,化出法盾生生与之相抵。身上深海般颜色的衣裙,活了般如海浪翻滚。

可那巨斧挟着噬天的戾气,眼看法盾渐弱,女子身形却寸步不让,任掌心皮肉灼裂,血滴坠落……

“平添,我化神器助你,可好?”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女子身形微滞,惊愕间,便见长龙入空,一声龙啸响彻四宇。

“庚辰!”

天际间乌云翻涌,悬空之上,一把光色冷然的利剑悬在半空……

……

“殿下,快醒醒!”

身旁有人在唤她,平添皱眉缓缓睁眼,侍女红香正面色担忧的看着她,“殿下是又做噩梦了?”

她阖目,指尖落在眉心,轻捻。

自懂事起,她便会做许多奇怪的梦。梦象似真似假,皆是些仙神兽怪,可每次醒来,心里的抽痛却是真切的。

待心绪平复,平添提起靠在膝头的‘庚辰剑’,朝修整好的军队走去。

“众人听令,继续向河川行进!”

一行兵马在晦暗的密林中苦行,日头高悬时,终于到达河川城外。

众人勒缰停马,只见城门下,一条足足有十丈的血河蜿蜒而出,血深浸在泥土里,映着日头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城墙上,河川将士撘弓凝着他们。

平添抚了抚面上薄纱,看向身后。白诃随即打马上前,扯下腰间令牌,遥声道:“我等奉王令而来,快开城门!”

趁此间,她勒马退至红香身侧,将腰间玉牌卸下给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

不一会儿,城门由内打开。

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迎上前,“臣何德,河川城副城主,见过……”他正欲躬身行礼,却瞥见率在队前身着鲜红衣裙的女子,腰间挂着一方雕镂着素莲的白玉牌。

不由心下一惊,看向白诃。

“正是长公主殿下。”

“臣,见过殿下。”何德急忙屈身跪地, “不知殿下至,竟以弓箭相邀,实在……还望恕罪。”

白诃在旁提醒,“先入城,不必显露殿下身份。”

“臣领命,请殿下先行。”说完,急忙对身侧小将低声吩咐,“快去,别让私轿挡了道。”

那小将立时飞马扬鞭,朝城中奔去,“清道……”

马蹄溅血泥而入,与城门惨烈相比,城内简直是另一番天地。

一路行去,华贵的马车和私轿随处可见,六层高的酒楼上,满满当当坐满了食客,各个手扶杯盏倚着窗交谈,时不时睨向街上人马,姿态高傲。

方行几百米,队伍便停滞在路中央,动弹不得。一顶嵌宝石、四角坠琉璃串的私轿占去大半街道,百十人正围在旁指指点点。

何德急忙上前,高喊着驱散人群,“大家都散开,让出道来!”

人群退开,一位妇人双目呆滞地跪在血泊中,膝前蜷缩着一位年轻男子,双臂抱头,身下淌着刺眼的血……

平添认出男子衣着,是方才先一步骑马入城的小将。

那妇人见到何德,膝行着跪到面前,紧紧抓着他衣袍大声诉冤,“何大人你要替我儿做主啊,天杀的司家……天杀的司家草菅人命!你要替我儿做主啊!”

“谁要做主啊?”

说话的人音调上挑,傲慢嚣张,酒楼里缓缓走出一年轻男子,衣着华贵讲究,神态倨傲,身后还随了十来个彪形大汉。

看到何德,他似乎很高兴,“呦,你在就好办了!这人是你手里的,回头要赔多少,派人去我府中取就是。”

说罢,朝身后招了招手,“赶紧将人挪走,挡在轿前让你少爷我怎么入矫啊,平白的坏心情。”

几个大汉听令走去,那妇人却疯了般挺着身子挡在尸前,死死扒着不肯松手,“不许你们动我儿!你们谁也不许动他!”

围观百姓见此不忍再看,“这遇上司家人也是倒霉,是有衙门也无处告喽……”

何德用余光瞥了眼身后,飞速转动脑子替自己考虑。

这长公主是有名的手段果辣、处事严正,此事他若不管,待会铁定先治他一个渎职。至于会不会得罪司家,他此时也顾不得了。

想毕挺了胸膛,摆出官老爷的样拦住几个大汉,“司少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司冲挑眉看他一眼,满脸不耐烦,“他非要拦着我挪轿,就起了点争执,我的人下手重了些罢了。”

如此言语轻松的揭过一条人命,那妇人更是受了刺激,抖着手哭骂,“你这没有人心的东西,仗着司家有钱草菅人命,你不得好死!”

司冲闻此眯了眼,冷然从眸中一闪而过,“还不动手!”

“司少爷!”何德伸臂欲拦,下一瞬,却被司冲一脚踢翻在地,捂着肋骨疼的说不出话来。

司冲绕着踢疼的脚腕,眉眼带了狠劲,“你今日倒像吃了豹子胆。”

那些大汉见此也彻底没了顾忌,使了死力一把推开妇人,妇人被推搡着踩在鲜血上,脚底打滑,斜仰着身子重重撞在轿上,一声惨叫白了眼晕过去。

何德大惊,捂着胸口哑声道:“司少爷,你这样可是要治罪的!”

司冲甚不在意的扫他一眼,冷然从眸中一闪而过,“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在河川谁又能制我的罪。你吗?还是死去的复城主?”

说罢,同身后家仆哈哈大笑一番,转身就欲上轿,却见轿门前站着一位白衣女子。

女子虽蒙了面纱,却是神韵淡雅、冶姿清润,如仙人掌上芙蓉,纤裳玉立。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人,未见面容便已神魂颠倒,随即眯着眼贪婪的上下打量,“美人,跟哥哥说你是哪里来的?你拦住我,是要同我一起回府吗?”

如此言语放荡,连脾气甚好的白诃也沉了脸,平添却异常平静,“白诃,去看看那位妇人。”

白诃冷着脸瞪了眼司冲,压下怒意走向晕倒的妇人,双指探向她脖颈,随即脸色难看的朝平添摇头,“没气了。”

平添闻之重重阖眸,垂在身侧的掌紧握成拳。

来之前,她便被告知河川百姓嚣张跋扈,若对上三大富商,尽量施以柔政,不要硬碰。可现下,司家人竟当街杀人!

如此,便怪不得自己了。

她睁开眼,看着司冲的目光覆了一层寒霜,“司家,先是兰国百姓,才是河川商贾。兰国律令,殴打他人致死,处死刑。”

“你说,这兰王律法治不治得了你?”

司冲闻之不惧反笑,“美人,这半个兰国都是靠我们司家养着的!别说杀个小兵,就是兰静王平琏今日在此,也得恬着脸给我们司家三分薄面!你不如……”

“咔啪!”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司冲一声惨叫,双膝直直跪落在地,正朝着死去母子的方向。

在场众人更是大惊,本以为眼前是位雾中美人,却没想手段如此果辣。

“……来人……来人……给我杀了她。”司冲疼的冒冷汗,抖着手指向平添,眸中恨意滚滚。


那些大汉瞬时拥上,白诃挑剑露出冷光,那些人便不敢再动。

平添低下身子,一双清眸盯着司冲,问他,“你可知罪?”

司冲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罪,我有何罪?我们司家是河川商贾之首,你敢动我,我让你走不出这河川城门!”

平添蹙眉直了身子,抬脚,被鲜血染红的靴底落在他膝上,“蠢不自知。”

银白靴下,断裂的膝骨传来摩擦的咔吱声,司冲大痛,尖叫一声白着脸晕过去。

“现在怎么办?”白诃身旁低声问。

平添收回脚,站直身体,侧首看向倒在一旁的妇人和小将,“等。”

不一会儿,一驾马车快速驶来,后面随了近百家仆,稳稳停在人群外。丝制的车帘掀起,一衣着富贵、眉眼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

看到双膝渗血的司冲昏倒在地,司杉面色大痛,怒从悲来,“何德,你身为副城主,怎任由他人对我儿用私刑!?”

何德不敢轻易暴露长公主身份,只能弯腰打着马虎眼,“这……下官实在……”

“好!你不敢管,我来!”司杉怒视向平添,见她一身素衫,那百十将士的服饰也是从未见过,想必是一普通武将家境,便没了分毫忌惮。

“今日我就代行城主之职,将这些恶人一笔拿下!”

司家人闻声从袖间摸出兵器,一时间手握刀斧朝平添逼近,不像家仆,竟是私兵!

白诃随即拔剑护在平添身侧,“持械袭军,劝不降者,就地斩杀!”

“是!!!”

震彻有力的齐呼声一出,这闹市瞬时震了一震,整条街都安静下来,连有人不小心打翻杯盏都清晰可闻。

伴随着甲胄碰撞之音,身穿银甲的第四军持械沉声逼近,列队将此处团团包围。

司杉见眼前不到百人兵将,冷哼一声,“给我杀!”

街上围观看戏的,酒楼上喝酒吃菜顺便看热闹的,眼看着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一边屏息待着顺便后退几步,免得等会儿溅一身血,一边给杯盏添上酒,权当看免费的热闹。

可转眼,酒未喝上,血未流一滴,司家人便悄没声地被制服。

司杉被压制跪地,挣扎着,“你们到底是谁!”

白诃此时才露出令牌,“长公主在此!”

此言一出,围观者软了膝盖,酒楼上的丢了碗筷,皆磕头跪地,“参见公主殿下!”

司杉一听是长公主也瞬时软了身子,白着脸匍匐在地,抖着身子呼吸都不敢重的。

红香在马背上悠悠然抬手,“众人平身。”又学着往日平添的语态,看向司家, “草菅人命,私屯府兵,袭击王军,司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司杉流着冷汗,这才知中了计,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

平添凝着轿旁两具尸体,眸色冷寒,“你可曾教你儿饶别人性命?”

酒楼上,一白面青衫的男子正透窗看热闹,笑嘻嘻的手扶脑袋,幽幽打趣,“公子,这兰静王可真奇怪,河川一族千人被灭、城主被杀,竟派了位公主来查。”

被称作公子的人一身黑袍坐在对面,手臂搭在窗沿上,绣着暗纹的广袖顺着窗沿流水般淌下,随风流动。

“无双,兰国长公主可知晓?”

他的声音如黑夜里的霜,微凉,一双幽夜深沉的眸透着冷意,看向街上讲话的白衣女子。

“……大家放心,殿下不远千里来到河川,势必查出真凶,还河川一个安宁!”

“我们信公主殿下!!!”

百姓们欢呼沸腾,击掌欢呼。

无双惊异地扫了眼四周,不由感叹,“来河川这么久,见惯了河川人趾高气昂,倒从未见过他们对谁如此尊崇,就像……”

“神。”男子沉眸开口。

“对,就像是他们的守护神!”无双立即起身,兴致非常地走出隔间,“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没一会儿便听到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无双掀帘走进,眼里透着兴奋,“公子公子,这平添公主果真非比寻常!”

他走到桌边坐下,扒着窗子看向街上,“她出生时天际五色霞光大作,在兰王宫顶足足燃了七日,民间都在传是天象示瑞,乃天神降世。”

莫天邪毫不为所动,低头饮茶,“这就是你探回来的。”

“别急嘛。”无双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手心,探身压低声音,“我还打听到,她师从平江门一脉。”

莫天邪抬眸看向他,无双很是得意的挑了挑眉,“没错,就是那个隐世的仙门!”

“继续。”

“所以呢,这位公主自小习得一身精妙武术,且精通兵法军政,前段时日还提出什么军改法。”他一边磕着松子,指向街上,“那些身穿银甲、手持异兵的将士就是新设的第四军。设三军之外,善奇袭,人数不多,但可以一抵百。”

莫天邪垂眸听着,幽夜的眸如夜幕愈加深沉。

第四军的战力他已经见识过,司家那些府兵看着普通,却各个是从民间召集的异士,可对上第四军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就像捏死蚂蚁一般。

可怕的是,这不过百人。若有朝一日扩至千万,便是这九州最大的威胁。

“不过,除了马背上那把剑不错,这位公主看着倒没什么特别。”

无双打量着马背上的红香,突然捏起手心一棵松子,跃跃欲试,“公子,我试试她。”

说着,指尖施力就要袭去。

“那不是公主。”

无双讶异,“怎么就不是了?”

莫天邪的视线落在白诃身上,“看那将士腰间佩剑,便知其在军中地位不低。”他转而又看向平添,“可他从始至终未多关照那位公主,倒是对白衣女子……寸步不离。”

此时,平添正蹲身安抚百姓,白诃手扶长剑立于她身侧,凝神警备四周动静。

“原来如此,有趣!”

语罢,无双指尖调转方向,那松子便破空朝平添袭去。

身后,气流涌动。

平添回身,果见有不明物飞速朝她袭来,她仰身避过,见一颗松子从眼前飞掠而去。面上覆着的素纱因其裹挟的劲力高高拂起,露出面容一角。

她一惊,旋即抬手压下面纱。

酒楼上,莫天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那是张极美的脸,细白洁致宛如白玉,映着一双清似天山雪水的眸,秀鼻挺俏,唇瓣巧致。可叹,秀色空绝世。

无双趴在窗上笑着朝她招手,一边说着唇语,平添公主。

平添一愣,抬手按下白诃手中已显露冷光的长剑,对他摇头, 随即转身上马,率众人离去。

“公子,这平添公主果真厉害,那颗松子还未靠近,她便觉察到了。”

无双摊了摊手坐回椅子,找了颗圆润肥硕的松子自顾自的剥开,送入口中。

“东西送出去了。”平静无波的语气。

无双却知这是他在问话,“放心,早送出城了。”

莫天邪望着远行的人马,掌心覆在微微抽痛的左胸口,深了眸子,“今夜,先不走了。”

入了城主府,一众人马安顿好,何德便恭敬退下。

“殿下,要不要我去探探酒楼上那两人的底细?”白诃开口。

平添接过红香递来的茶水,浅饮,“他们只是试探我的身份,并无伤人之心。且河川鱼龙混杂一时难以查明,不必耽误时间。”

“现下首要之事,是查明城主和百姓的死因。”

白诃点头,不忘提醒,“是,司家人我已经安排人专门看守。”

平添笑望向他,如天山雪水般清澈的眸子沁着愉悦,“你怎知我的计划?”

白诃按下心间波动,搭在剑柄上的掌微紧,“河川是兰、宁两国往来贸易枢纽,货物出入皆经由此,城中百姓自古以经商为生,每年上缴的赋税足占总数六成。”

“仅司家,便占三成。”

平添浅笑,眸中却是深思,“可若这财库不能紧紧握在手里,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门外,忽传来守卫的声音。

“殿下,有人让我将此物送来。”

红香回来时,将手心里的东西捧给平添看。

一颗圆润肥硕的松子。

酒楼上一黑一青两人身影再次出现在脑中,平添看向白诃,“这不就来了,别有用心者定会伺机接近。”

她对门外吩咐道:“小卫,带他们去前厅候着。”

“是!”


“这方才刚得罪过人家,这会儿就来见,会不会没命啊……”无双靠坐在木椅上,一双腿吊儿郎当地斜搭在桌上晃啊晃的。

莫天邪负手而立,衣袖交叠着在身后垂出一道倜傥的弧度,若非那一身生人莫近的凉寒气息,倒算一位如玉公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缓缓回身,门外长廊下青藤盘踞,女子穿过翠帘缓缓行来。

外面阳光正烈,日光从头顶垂下,与她身上白衣融在一起,衣似雪,人为莲,下一瞬似乎就会化掉。

走近了,阳光从她身形上淡去,迈过门槛时,重重叠叠的百褶裙衣牵出一条温柔的弧度,露出一只银纹白靴。

“果然是你们。”她的声音清如朝露,涤荡人心。

无双从桌上收回双脚,起身朝她走近,弯着一双眼细细打量,“果然你才是公主!”

“放肆!”

门外一道厉喝声起,接着白光一闪,一把长剑便在他喉间。

正是白诃。

“哇啊!公子,你看他,一来就用剑指着我!”

无双跳着脚躲在莫天邪身后,却又探出脑袋看向平添,“这位公主殿下,你能不能管管你的人?”

剑尖无声移动,指向莫天邪。

男子身形未动分毫,更将脖颈处的威胁视若尘土,“他从小就肆无忌惮。无双,道歉。”

无双闻此不情愿的撅了嘴,却顺从地走上前,躬身,“公主殿下,方才冒犯,望见谅。”

平添一笑置之,对白诃道:“白少将,此事可否不再追究?”

长剑巍然不动。

她无奈,抬手搭上白诃握剑的手腕,一双眼望向他。

“蹭”一声,长剑入鞘。

平添走向厅中木椅坐下,这才开始细细打量两人。

青衣男子生的白面秀净,性格灵俏闹腾,黑衣男子举止优雅显贵,沉敛冷硬,主仆两人还真是迥异。

“两位看着不像兰国子民,今日来此是为何?”

“我和我家公子一路游玩至此,遇河川一族被灭困于城中。本欲离开,谁知城主又被杀了……”

无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莫天邪打断他,“此次前来,是为助殿下一臂之力。”

“助我?”

“听闻你们的医官来河川数日,仍一无所获。”

见他对一切早已了然,平添也不再遮掩,“没错,王都派来的医官对死因一直未有定论。”

“可公子,为何要帮我?”她凝眸看向他,眸色探询,似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莫天邪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却是说着假话,“这河川封禁的太久,实有些闷。”

平添自是不信,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浅笑,“那便有劳公子了,请随我来。”

“莫天邪。”

平添闻声一愣,抬手,“莫公子请。”

一行人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走到一方由巨大树冠遮掩的石室前。看守此处的第四军见到来人,随即打开室门。

石室狭长幽暗,壁上两步一盏悬着油灯。平添抬步行进,先是一股寒意扑面袭来,接着便是一股发了霉的气味萦绕鼻端。

行进内室,眼前瞬时开阔,两位太医站在一方石台前正在商量什么,听到动静急忙停手,“殿下。”

“如何?”

“城主与那千名村民死状相同,但死因……似并非中毒。”

平添点头,看向身侧,“莫公子。”

莫天邪抬步上前,无双随在他身后,从腰间解下一绣着五彩祥云图案的布包,平铺于石台。

石台上的尸体煞白,身形如骷髅般毫无形状,肌肤更是皱巴巴如揉皱了的纸,略略裹着骨头,因没了血肉支撑散散摊落着,早已看不出死者生前模样。

如此诡异的尸身平添从未见过,下意识地握掌成拳,逼自己压下心中惊怯。

莫天邪却是云淡风轻,站在尸体前垂身细瞰着,像是在细摩一幅画,平静的诡异。

“银针。”他突然开口。

无双将银针递予他。

莫天邪接过,似在尸体上寻着什么,下一瞬,将银针刺入尸身左胸。

刘太医见此开口,“公子不必试了,本官用银针试过,并非简单的中毒之象。”

莫天邪却似未听到,又接过一把细窄的刀,刀刃落在尸体上,划破死者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口子。

奇怪的是,却久久未有血液流出。

尸体内竟空落落的!

平添心中的惊惧逐渐被好奇战胜,抬步缓缓靠近。

无双此时拿出一枚瓷瓶,将瓶内的粉末洒在划开的口子周围。

突然,石板上的尸身突然劈里啪啦抖动起来,耳边响彻着尸体内骨头碰撞的声音……

众人惊叫一声,慌乱后退。

接着,划痕四周的皮肤迅速拱起,从中探出一个黑色物体,尸体一个翻动,一条黑色物什从中跃出。

“黑蛇!”刘太医惊叫后退。

那黑蛇跃上空却并未落地,竟调转方向,朝说话的刘太医袭去。

“小心!”

平添一个跃身推开刘太医,手摸上腰间短刀,就愈反击。

却没想那黑蛇速度极快,利刃未出鞘,黑鳞便泛着寒光朝她逼来。

“殿下!”

白诃和红香在身后惊呼。

一道高大的身形忽挡在她面前,扬起的乌发轻拂过她脸,鼻尖误入青木淡香。

接着,一道瘆人的尖叫厉声响起,那黑蛇在空中扭成一道异人的弧度,重重落地。

高悬的灯盏下,莫天邪侧首垂眸,他的半张脸掩在阴影中,眉宇深凝,鼻梁挺拔,明明暗暗中勾勒出一张极美的侧脸。

他嗓音微凉,却是在问候,“可无碍?”

平添仰首静静看着他,心中虽后怕,却强装镇定对他摇头。

莫天邪自是将她的伪装看破,视线落在她右手,“刀不错。动作再慢些,便再锋利也用不上了。”

欲出口的‘谢’字就这般生生止住,心中的惊怯也因他一袭讽刺消散,转而化作不满,映在清眸里。

他淡笑着轻睨了她一眼,笑意却不入眼底,回身向黑蛇的尸体走去。

那黑蛇通体黑油发亮,身上鳞甲细细密密,头部竖着两根短小的黑角。

身上,悄然立着一排银针,根根没入。

平添的视线不由落在男子身上,眼中疑色又深了一层。

方才那黑蛇速度极快,他瞬身便来到她面前,且将银针极准的射入蛇身,看那银针入体的深度,劲力不容小觑。

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门外将士进来禀报,“殿下,复城主妻女在外求见。”

“让她们进来。”

还未见人,哭哭啼啼的妇人哭闹声率先入室。

两位身穿孝服的女人走入,对在场众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石台,尖叫声预料中响起,肆意磨损众人耳朵。

“这……这,这是……老爷!老爷啊!你怎会成了如此模样?!”

啼哭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复夫人便被女儿搀扶着走到平添面前。

“公主,我家老爷的尸身为何会成如此模样!明明送来时还好好的!这些庸医,到底对我家老爷做了什么?!”

红香向来性格耿直,率先开口,“夫人真是好教养,两位太医跋涉而来,到了河川苦心调查死因,已多日不曾休息,你又有什么资格羞辱朝廷官员!?”

复夫人听此先是一愣,随即捻起丝帕掩面啼哭起来,“老爷啊,你为河川呕心沥血半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现在连我也要被一个侍女欺负……”

复清见母亲愈加没有节制,赶忙对平添揖拜,“臣女复清,见过公主。家母一时悲伤过度,还望公主见谅。”

“红香,复夫人失去夫君你要多理解,不可无礼。”平添的话说的和善,听着倒是位好脾气的主。

妇人见此,敛了声倒也不哭了,撤下丝帕挺了挺胸脯,“谢殿下宽宥。”

平添笑的愈发和善,“夫人心情可平复了?”

“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既如此,还不向两位太医道歉?”

妇人面上的得意还未加深,便僵在脸上,“什么?”

平添笑睨着她,言语柔和,“本宫理解,你失去夫君难免激动,口不由心,现心情平复,也该为您的话负责。”

“这……”妇人犹豫,支吾。

平添敛去眸中笑意,“难道夫人方才那话确实出自真心,故意欺侮医官?”

“民妇不敢!”妇人急忙躬身。

平添便再次露出端庄典雅的笑容,“本宫就说,夫人怎会无礼。”

又对身侧道:“红香,你从小陪我长大,我是当你作姊妹的,虽从未说过你一句,但往后也要警醒点,别让人挑了错处。”

“是,殿下。”

复夫人自是听出那话是给自己讲的,随即白了脸。只得拧着身子向两位太医道歉,以息事宁人,“……臣妇言语冲撞,还望见谅。”


莫天邪默立旁侧,饶有趣味的看着。

他本以为,她断司冲膝骨是为惹怒司杉,引他暴露府兵,再借此收拾司家震慑河川人心。

现在看来,他连太医和侍女都不容人置喙,司冲一事应只是护短而已。

身后的目光大胆且放肆,平添想不发觉都难,回首,正对上莫天邪的视线。

他站在光影下,一双眼摄人魂魄的深沉幽暗,眸中明明一片冷寂,嘴角却挂着浅笑,身上黑袍晦暗,将他衬的似暗夜里潜伏的妖。

而她,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莫公子?”她直视,提醒他的失礼。

莫天邪淡淡收回视线,面上半毫被发现的尴尬也无,坦荡荡开口,“此物,乃古书中记载可吞噬人体的极毒之物——擒苍蟒。”

刘太医惊奇,“若是蟒,为何只有蛇般大小?”

“它初时原身极小,不易发现。入人身先释放毒液,人死时面色青黑,状若中毒。之后吞食五脏,将尸体变成一具空壳。”

莫天邪抬眸看向平添,字字点道:“且,擒苍蟒繁殖能力极强,成长迅速,善寻猎物。”

他话中所指令她心头猛地一震,一双清眸随之圆睁,却转瞬化为沉静,“白诃,村民尸首葬于何处?”

“河川城外衡山脚下。”

说完后,白诃也立即反应过来,“属下这就带人前去查探。”

“慢!”平添伸手拦住他,“若如莫公子所说,千名尸身入腹,擒苍蟒又繁衍极快,此时坟地怕早已成蛇窟。”

众人闻之皆变了脸色。

“殿下,山脚下还有一庄三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复清突然提醒道。

“即刻集军。”

石室外,平添站在队伍前,将擒苍蟒一事告知众人。第四军除了一时惊异倒是平静,河川将士却乱了大半。

“这……这可怎么办?”

“若是遇到不就没命了!”

……

“此话告知众位,是为让你们心中早有设防。若遇此蟒,可镇静心神早做决断!”

平添眸光冷冽,扫过众人,“并非让你们露出此种神情,扰乱军心!”

众人闻之垂首,再不敢交头接耳。

平添知道,将士们见惯了血,不怕战场上肉搏厮杀,却对未知之物最为胆怯。

她眸色镇静,对众人道:“身为将士,我们的敌人不仅是他国士兵,战场也不仅在两国交界。为百姓所战,何处都是战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战胜不了的!”

“是!”

见大家神色已定,平添立即安排韩大将村民迁入城,又令副城主准备收容的屋舍,还安排城内巡防,看是否还有别的擒苍蟒藏匿。

莫天邪环臂站在青松树下,意味不明地望着石阶上的平添,以旁观者的姿态将一切收入眼中。

反应迅速,行事果决,条条件件皆是深思熟虑后的最佳解决之道。一介女子,却能镇定人心。

此行,没有白来。

忽地,他神色微变,轻皱了眉见众人乌泱泱屈膝跪地。

“殿下,您身份尊贵,请由我率将士们前往坟地!”

白诃单膝跪地,握着长剑的指发白。

平添看着他们,声音淡然,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随我这么久,你们该了解我。”

众将闻之,伏地的身躯低了又低。

“殿下!坟地里不知藏有多少擒苍蟒,属下不能置您于危险中!”白诃自然知晓她一往无前的性子,此时便更不能退让。

平添垂眸看向白诃,沉了声,“从入营第一天起,我便知会有何种危险在前候着。白少将,此乃军令!”

“待百姓入城,即刻出发前往坟地!”

她不再与他们商量,转身走下石阶,却对上青松下幽夜黑沉的目光。她顿了顿,迈步行去。

“多谢莫公子出手相助,我这就派人送你们出城。”

男子并未回她的话,幽夜的眸间溺着些许兴致,“兰国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平添凝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传说在揭开面纱时,真相总是令人唏嘘。而真正的你,似乎比传说更带给人惊喜。”

他眸色愈加黑沉,其间却映着两盏亮光,如夜幕星辰,摄人心魄的动人。

平添蹙了眉,淡然回视,“莫公子都是这般毫不避讳的盯着女子看吗?”

他嘴角逐渐勾出一抹笑,却浅薄如月下薄云,风一吹便会散掉,“……不止。”

平添一愣,似未想到他会这般应答。

她以为他道个歉,或为自己的话稍解释一番,却没想他这般毫不掩饰,说出此等意味不明、惹人误会的下流话。

“莫公子此话,倒显得我识人不明了。”

平添看在他帮了大忙的份上,按下心间不悦,不想和他计较,“河川不太平,莫公子这就离城吧。”

语罢,就要越身离开。

“蟒蛇一体,公主殿下不如提醒两位太医,古书《餍闻录》中或可寻得对付擒苍莽的办法。”

平添蓦地止步,回身看他,“你方才为何不对两位太医讲?”

他挑了挑眉,语气诚恳,面上却无半分歉意,“不好意思,忘了。”

清眸中,映着那张似正似邪的脸,和那着实好看却不入眼底的笑容。平添眉头紧蹙,思索着他此时说这番话的目的,复清却在此时走来。

“公主殿下,莫公子。”她止步屈膝行礼,“我听殿下要送莫公子离城?”

平添微点头,“复小姐有事找我?”

复清略思索了番,终是开口,“民女要替河川请一份命,求殿下留下莫公子,助太医寻克制擒苍蟒之法。”

平添蹙眉,转而看向莫天邪,“两位认识?”

“不认识。”

复清笑了笑,“一面之缘,莫公子恐怕不记得我。”

莫天邪无疑是此处对擒苍莽最熟悉之人,她不是没想过留下他。可他来历不明,这利弊她实在拿捏不清。

而他此时特意提起克制擒苍蟒之法,明摆着是想她留下他,恐别有目的。

“……那就,劳烦莫公子了。”

平添妥协,唤来一小将,嘱咐,“送莫公子去药房,好好照看。”

“殿下客气。”莫天邪懒懒应声,转身随监视他的侍从离开,嘴角勾着意味盎然的弧度。

河川城灯火通明,城墙上守将紧密巡逻,随时准备迎村民入城。城内,士兵两两一组穿梭大街小巷,布洒硫磺。

副城主何德满头大汗疲奔于城中富贵门户,以三寸之舌说服城中商贾,接纳即将入城的村民。

城主府更是热闹繁忙,尤其是供两位太医研究擒苍蟒的小院里。

院中灯火一步一设,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平添巡完城便前往药房。远远地,见许多侍卫手提鸡鸭兔等活物,快步朝药房而去。

她跟上去。

未进院门,又见侍卫提着铺了白布的竹篮出来,见到她急急后退避开,似怕惊到自己。

“白布盖着的,是何物?”

“莫公子和太医正在试药,这些都是……”

平添已然知晓,迈步进了院门。

庭院里,婢女侍卫乌泱泱挤在院中,面色煞白,甚至有人倚在墙角呕吐不止。而药房四周,竟未有一人靠近。

忽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声。

红香看到平添,急忙迎了上来。

“殿下怎来了?”

“我来看看。”

红香面色难看的紧,“殿下还是回去吧,一有消息奴婢就去告诉您。”

平添不顾她阻拦,自顾走了过去,未靠近,便有浓稠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接着,两位太医面上遮了布,扶墙快步走出。

这个年纪,她倒是第一次见他们腿脚如此利索。


他们一出来,便弓腰大口喘着气,倚着墙干呕不止。看到平添,皆面色尴尬地急忙直了身,“殿下怎来了,此处污秽还是快些离开,别沾了血腥。”

平添走上前,笑的温和,“两位辛苦了。”

刘太医晃手道:“辛苦倒算不上,只是屋内血腥实在冲鼻,这不……出来透透气。”

“莫公子和无双小哥倒是一直待在里面,耐力非常人能及。”

平添心生好奇,迈步朝药房内走去。

“哎,殿下……”两位太医在身后唤她。

未进,便见窗边搭着几个火炉,上面搁着药罐,浓厚的药雾弥漫屋内,汤药的苦涩混杂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莫天邪隐在暗处,站在只到他腰部的矮桌前。桌上皆是铁笼,笼里是各色家禽,有奄奄一息,有挣扎嘶吼,还有七窍流血,抽搐不止……

他指尖捏着一根银针,逐渐没入兔子脖颈,那兔子起伏的胸腔肉眼可见的减弱。

“有眼睛的人现在可都避着此处。”

他收了银针,抬眼看她,眸色漆黑,眉目肃然,隐隐还有几分不耐。

“需要我帮忙吗?”

莫天邪眉头紧皱,看着她的神情似在看一个长了三个脑袋的人,忽地他摇头,嘴角竟牵出一丝笑,“是我想错了,殿下向来是逆流而上之人。”

话毕,他垂眸看向她身上如雪白袍,“那这身衣裙想必要留不住了。”

“简单。”

她抬起双臂,两只广袖垂空如双翼,轻甩,那雪衣便绕在臂间,又将其挽至小臂,拿了桌上布绳打了结绑住。

“可以了吗?”她询问。

莫天邪的目光从她裸露的小臂移开,抬手,指向她身后,“烦请公主殿下将那盅药端来。”

平添回身就朝窗边火炉走去,正要伸手,却听身后传来声音,“软帕。”

她动作随之一顿,拿起搁在炉边的软帕垫着药盅,隔了内里翻滚的滚烫,这才慢步端过去。

汤药被他送进濒死的兔子嘴里,不一会便见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平添蹙眉看着,未发一言。

“不忍?”莫天邪头也未抬道。

她未应声。

“若是它的牺牲可以救人,也算死得其所。”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在特意宽慰。

与他泛着凉意的嗓音半分不合衬。

平添眉眼间的纠结化去,诧异看向他,忽而露出一抹毫无戒备的浅笑,如白色芙蓉在水波微荡。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不过……”

莫天邪的视线凝着她,见她面上浅笑淡去,覆上一抹怆然。

“这本就是强权者的说辞,是身为人,占尽世间万物优势后既成者的胜利言论。”

“它们,应只想活的自在。”

他挪开目光,眉宇如峰峦叠皱,“你这话倒也新奇,作为人却一本正经替这些畜生说话。”

平添蹙眉,就要与他争辩。

身后,一众侍卫扛着药材走了进来,行至平添身边皆躬身行礼,“见过殿下,属下前来送药。”

平添见此人正是守她院落的小将,“小卫,你怎在此?”

“属下见人手不够,便向白将军自请来帮忙,算尽一份力。”他见桌上有新僵死的家禽,询问:“莫公子,这些死物可需清理掉?”

莫天邪淡漠点头,拧着眉继续调药。

小卫便朝桌边走过去,突然,只听他一声惊呼,惊退几步。

那方才还口吐白沫的兔子,不知为何窜出木笼,在桌上乒乒乓乓一阵逃窜,打翻不少药罐,眨眼间翻下桌逃之夭夭了。

平添以为药成,心中喜色还未满溢,便听身旁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看,小卫已倒地不起。

“小卫!”她急步跑去,蹲身扶起他,“你怎么了?”

青年笑着,声音颤抖,“这兔子真厉害,属下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没想……如此严重。”

平添一听,急忙朝外唤:“刘太医!”

刘太医听到动静快步走进,闻之大惊,立即去寻伤口,果真在他虎口处看到兔子的齿印。

“殿下,那畜生身上蟒毒未解,这小将被咬毒素入体,需尽快断臂,或许有救!”

平添瞬间白了脸,却强装镇静,安抚,“小卫忍忍。”

手,缓缓摸向腰间。

短刀出鞘。

下一瞬,小卫咬牙闷哼一声,一只手臂应声卸下,滚落在地。鲜血瞬时喷涌而出,将她身上白袍染成血红。

刘太医在旁急忙为他包扎止血,一边忧心道:“接下来,就看这小将的造化了。”

药房四周,人群攒动,始终寂静无声。

平添浑身是血的跪坐在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卫,一动不动。

没多久,他的嘴唇由青转黑。

刘太医摸了他腕脉,叹气摇头,“这小将……怕是没救了。”

平添闻此瞬时红了眼睛,眼泪滚落,消失在她沾满血的衣袍里,“不会,他才同我一般年纪……临走前他的母亲还来送行,他不会就这样……”

“殿下……”红香红着眼在身旁唤她。

“哪怕现下解不了毒,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多活几日,待寻得解药,只要尽快寻得解药……”

身旁,莫天邪长身直立,垂眸静静凝着她。

哪怕在擒苍蟒口下差点丧命,她都未曾动容过,此时,她搂着那小将,却再无一国公主的镇静和淡然。

他移开视线,皱眉看向院中。

若那只兔子活下来,这小将倒有生还的机会……可那东西早没了气息,僵死在墙角下。

“殿下,生死有命……”

小卫嘴角挂着虚弱的笑,开口劝慰,“……属下要拜托您替我瞒着,别告诉军中兄长我是被兔子咬了一口……才丧了命。”

他声音渐弱,笑容却愈深,“要不……他们该取笑我了……”

眼泪滴滴滑落,她看不清小卫的面孔,却仍逼着自己对他笑,“……他们平日最艳羡你的弓法,都想向你偷师学技,才不会取笑你。”

小卫笑,胸腔起伏不定,血缓缓从他嘴角溢出,“可惜,我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他双眸缓缓阖上,眼见着气息渐弱,却突然烦躁不安起来。他仰着脖颈,口中呜咽难耐,仅存的一只手拼命抓挠着脖颈,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平添伸手制止他,“小卫,你怎么了?”

“殿下……”他声音嘶哑,微阖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球竟布满血丝,充着血的眼球似两颗红灯笼,看着她时别样的诡异。

突然,他不知从哪生出力气,猛地从平添怀中挣脱,捡起地上短刀,挥刀朝她刺去。

“殿下小心!”众人惊呼。

平添仰身避开,随即紧紧制住他持刀的手,正要将利器从他手中夺取,却见他身体一顿,猛地失力,轰然倒地。

眉心,正插着三根银针。

“小卫!”

小卫抽搐着躺倒在地,未阖的双眼望着她,血丝逐渐褪去,下一瞬目光涣散,阖目。

一滴泪缓缓从他眼角流出,是他的歉意。

平添僵了身,定定地看着死去的小卫,许久,她起身看向身后的莫天邪,清眸溺着怒意,灼烫。

“谁准你出手的。”她极力遏止着自己,声音极轻,却极冷。

莫天邪皱眉看着她,似不解她怒从何而来,“他心神被蟒毒所侵,早晚会和那只兔子一样,力竭而死。”

“兔子?”

平添冷笑,迈步逼近,眉间那抹淡然化为冷意,“他是我军中将士,不是你手中的什么兔子!”

语罢,她拧眉审视他,“莫公子真是医者吗?为何我在你身上,丝毫看不到对人命的敬重。”

莫天邪皱眉,看着她转身离开。


这个夜,分外的长,因先前惨案,药房内外人心惶惶。

复清一身青衫,迈步走入院中,身后跟着一应侍女,手中餐盘皆是美食。

她见到众人翩翩一笑,开口道:“各位劳忙至此,想必腹中早已空空,我特地让厨房做了夜宵,给众位解乏。”

侍女手捧饭盒四散开来,招待院中众人用饭。

窗前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凝神阖目,并未因院中响动所扰。

复清低头看了看手中饭盒,迈步走去。还未进,脚步便因冲天的血腥止住。她站在门外,朝内道:“莫公子不如用些餐食,休整休整。”

莫天邪睁眼,只见聘婷袅袅一袭绿衫的女子立在窗外,正巧笑着望着他。

“不必。”他声音冷淡,冷目重阖。

复清脸上的笑滞了一滞,神色尴尬,下一瞬却扬起微笑,迈步进了药房,“莫公子不想吃东西,将这盅汤喝了也是好的。”

说着,她绕过面前铺有各色古籍的木桌,“这汤是我请教厨中的老师傅,特意……啊!”复清一声尖叫,脚下似被什么东西绊到,身子一个不稳就朝桌子扑去。

莫天邪听到声响睁眼,见此,冷眸间闪过一丝不耐,抬脚将桌子踢开,女子便随那盅汤水空扑在地上。

瓷盅摔碎,汤水洒了她一身,桌上的药材书籍却有幸避过一劫。复清委屈的就要落泪,眼帘下突然闯入一双白玉靴,抬头看去,正是平添。

平添弯腰扶她起身,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遮住一身狼藉。她从婢女手中接过饭盒,朝莫天邪走去,饭盒与桌面相接,发出闷闷的响声。

莫天邪看了眼放在桌子中央的饭盒,又将视线落在她面上,见她眼眶湿红,许是哭了许久。

“莫公子,真是冷人冷语冷心。”她站在他面前,一双美目望着他时平静无波,却溺着深深的探究和怀疑。

他将她的猜忌和戒备看在眼里,静候着,听她继续道:“对别人的好意拒之千里,对他人生死更是不为所动,想必也非多管闲事之人。此次相助,不知公子目的为何?”

他似回过神,笑睨着她,沉身靠近,“殿下认为我是为了什么?”

两人的距离拉的极近,平添因这突兀的靠近蹙眉,脚下却未曾后退一步,“只要不是用我河川百姓的命开玩笑,其他的便任由你。”

桌上,刚试了药躺在笼中半死的兔子,此刻因服了药汁逐渐清醒过来,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放心,我对别人的命不感兴趣。”他声音极低,直了身,抬步越过她身侧,朝那只兔子走去。

众人听到声音齐聚过来,见笼中兔活蹦乱跳,不禁大呼解药成了。

平添站在热闹之外,忽发觉兔子似有些不对劲,四肢虽灵活,却在笼中不停打转,身上毛发炸开,像一只发凶的猛兽。

等她靠近一步,才看清那兔子的双眼红似渗血,和小卫死前一模一样。

众人此时沉浸在喜悦中,并未有人注意到异样,而复清站在笼前,正探手要抚摸它。

“复小姐!”她试图阻止,可已来不及。

她的手随即摸向腰间短刀,手腕用力,那短刀便打着旋破空而去。谁知,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伸臂将复清的手挡开。

利刃划过他胳臂,直插入笼中兔身,瞬时就没了动静。

众人都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到,退后远离。

莫天邪的手从复清腕间收回,凝眸看向平添。平添的视线,落在他鲜血直流的手臂上,解释,“它……有些不对劲。”

刘太医这才舒了口气,“殿下放心,中毒后服下解药,这些畜生是会有些情绪不定,但都是正常反应。殿下看,这血是红的。”

刺死的兔子,伤口处缓缓流出鲜红的血。

平添这才反映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随即看向复清,“复小姐受惊了,是我莽撞。”

“复清不敢。”复清急忙低头回礼。

平添的视线重新落在莫天邪身上,道了声,“对不起。”又转向刘太医,“替莫公子疗伤。”说完,便蹙着眉头离开。

莫天邪看着她走出院门,一转眼便跃上墙头,再也看不见身影。

他的视线回落在桌上,笼中兔子被一刀割喉,尸身浸在血泊里,利刃破木笼而出,又入桌木三分,只露出半截刀身。

“噌!”

他拔出那柄泛着银光的短刀,从胸前摸出软帕,细细擦拭掉上面鲜血,眸中覆上一层深的意味。

复清静立在旁,看着一身黑袍的男子,眼神似蒙了一层水波盈盈绕绕,“莫公子又救我一命,小女实在感激不尽。”

莫天邪拭尽利刃鲜血,收入怀中。

“又?”他道。

“嗯。”复清因他的视线不禁红了脸,低头回:“前几日城门骚乱,莫公子救过小女。”

“哦,这样。”莫天邪淡淡道。

复清眸中溺着柔光,看向他左臂伤口,似水的温柔,“莫公子今日为救我受伤,我……”说着,就要伸手去碰。

将碰未碰之际,莫天邪侧了身避开,眸间冷色深凝,与方才救她之人仿若二者,“复小姐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语罢,毫不留情的迈步离开。

时间愈晚,整个河川终于静下来。

“你虽武功高,命也禁不住像今日这样耗。”

房中,无双嘟囔着替莫天邪解下黑袍,给他上药,“为那公主挡蟒,又帮忙制药,现在又为救那小姐受伤……”

绷带缠毕,无双停手环胸看他,“别告诉我,你在多管闲事?”

莫天邪收回手臂套上衣衫,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襟,若有所思道:“这位平添公主警觉的……似一头狼,从在街上一瞥始,便对我们抱有极深的警惕。”

他轻笑,双眸却暗意深沉,“有意思的是,那时我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做。现在在帮她,可依然得不到信任。”

看他颇有兴致,无双不由挑眉,“所以你这又是救人,又是制药的,到底什么目的?”

收拢衣襟的手微顿,莫天邪低头,一条三指长、细细的黑色印记印在心脏位置。

从初见她时,这道似剑伤的胎记就开始发烫,越是靠近她,越是滚烫,似在提醒他些什么。

他将衣襟合拢,起身行至窗前,眸色深深,“出手杀那小将,是我弄巧成拙了。”

“本想救她一次进一步获取信任,却未想,她从未要放弃那个孩子。”

无双一改吊儿郎当,肃声提醒他,“河川事已毕,我们早该离开。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得提醒你,这毒物非比寻常,最好还是离远些。”

莫天邪的视线落在窗外,声音清冷,“隔岸观火罢了,这火,上不了身。”

……

“殿下,该休息了。”

红香从内室走出,看到平添立在四开的窗前,拿了外衫披在她肩上。

平添紧了紧衣襟,看着头顶的月亮道:“红香,你认为莫天邪此人如何?”

红香一愣,显然没想到公主会问她这个,却也低头思索了几番。

“莫公子救了殿下,解了河川之谜,又救了复清小姐……应是良善之人。”

平添拧眉,眸色渐凉,“但在药房中,他取小卫性命在分毫之间,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就像在石室诛杀那条蟒一般……手段实在冷绝。”

“且方才,他明明只要伸手就可令复清免失礼数,却一直冷眼旁观,之后又为救复清受伤……前后行径如此南辕北辙,实在不得不防。”

“殿下在怀疑什么?”红香问。

“至少,以他的身手不该挨我那刀。”

红香听此浅笑,“殿下或许多虑了,怎会有人找了刀口去挨呢?”

“也许吧……”

她望着那顶月亮,轻透洁白,却让她想起莫天邪那双太过深沉的眼,她从中从未看到过一丝光亮。


天地昏曚,神魔交战,弑杀声响彻云霄。

悬空中乌金二光缠斗,不相上下。

忽地,空中显现一方卦盘,将金光困于其中,卦盘内瞬间燃起魔魅般诡异的蓝色火焰,逼迫金光化身为人形。

“冥火!”

那人身穿龙纹冕袍、戴冕旒冠、着金缕靴,眼看着袍摆熊熊燃起,有攀升之势,随即捏法决扫清,齐聚浑身神力于周身,挣破阵法。

可一卦盘消散,一卦盘新起。

那人脸色大变,浑身神力竟调用不得。

接着,带有黑气的魔针破阵而入,刺入那人胸腔。

眼看他神力四散,忽地,一道银光破空而来。

那如丝般的银光吸允天地精元,如漩涡般不断辗转,竟生成满月般的银盘,如甲如盾,挡下密密麻麻的魔针,将卦盘中人牢牢护住。

下一瞬,着深海般颜色长裙的女子翩然出现。

她眉目凌然,手握皓剑而立,剑身流畅如一抔流泉,光色冷然。

“平添,小心!”

剑锋微转,女子瞬身破空向前。

剑刃破开魔气,直插入黑袍男子左胸,流出的血……竟是黑色。

“天界神主,果真不凡……”

男子声冷如霜,双眸幽夜如暗夜冥渊。

……

“殿下,有急报!”

平添猛地从梦中惊醒,随即起身换好衣服,随士兵赶往前院。

脚步未踏入院门,便见一匹被斩杀的马儿躺倒在地,一身棕色毛发被鲜血染红,血顺着地面流出淌在脚下。

那马仍未死绝,圆睁双眼、粗喘着呼吸,挣扎着想要起身。平添见之不忍,“让它安息吧。”

“是。”

进了院子,众人都聚集在此。人群中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不知谁的披风,只露出一双黑靴。

平添的心紧紧揪着,缓步上前就要揭开,却被刘太医阻拦,“被擒苍蟒咬中小腿,来不及服药就过去了。殿下,还是别看了。”

她蹙眉,摇头,仍是掀开。

男子双目圆睁,目眦尽裂,原本黑乌的双眸变成嗜血的红,口大大张开着,死前似十分痛苦,脸上血管暴突,面容狰狞。

垂在身侧的手微抖,她屏息用尽全力抑着,不想被人发觉。幸好,她的声音还算正常,“……怎么回事?”

“韩大护送村民回城,路上遇擒苍蟒袭击。”白诃在旁回道。

“人在何处?”

“一半村民被困衡山旁的山丘上。”

“立刻集军。”

不一会儿,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平添将披风重新盖好,起身看向众人,神色早已恢复平静,“家中独子的出列。”

“我们与殿下,共存亡!”

坚定有力的振呼声,令她心头冒出的退缩顿时烟消云散,她不由感到几分羞愧,第四军的信念,不就是共进、共退!

平添深吸一口气,随即下令,“轻功、射击前十的出列,为免打草惊蛇,你们和我去救人。”

“剩下的人,一半由白少将率领将剩下的村民接回来,一半固守河川城,随时准备接应!”

“是!”

很快,二十人整装待发聚在城主府门外。

平添手握庚辰剑快步行来,为了方便,她着一身苋白色窄袖衣裙,腰身紧束,姿态凌然,少了矜贵,却多了分飒爽。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队伍中。

众人此时都绷紧了神经赶去救人,唯独他骑在马背上慵懒惬意,倒像是要出城踏青的模样。

“你为何在此?”平添看着他,拧眉问。

莫天邪懒懒在马背上展了展脖颈,垂眸轻睨向她,嘴角勾了笑,“看戏。”

简短轻松的两字,令平添不由冷笑出声,“莫公子好兴致,搭上一条命只为看场戏?”

他并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挑衅,继而道:“有时候,入戏才能看的真切。”语罢,朝她扔来两个物件。

平添抬手一一接住,是她的短刀和一只药包。

她回刃将短刀收入刀鞘,看着手里药包,“这是解药?”

他挑眉,不置可否,“不让那毒物主动发起攻击的草药罢了。”

平添闻之展眉,看在他出力的面子上,不再阻拦,“既是看戏,便安安静静在旁看着,别再擅自主张。”

语罢,她翻身上马,打马率先冲向前,一行人随即跟在她身后。

夜色极黑,天幕间无一星辰。

远远的,火光映入眼帘,众人下马步行,生怕引起擒苍蟒的注意。随着他们靠近,周遭愈发安静,静的惊奇。

忽然,脚下动作一滞。

平添蹙眉凝着山坡,竟发现山坡上黑乌乌的聚着密密麻麻的擒苍蟒!那些蟒纠缠翻动着,以人的尸体做巢穴,进进出出……

平添抬手命众人止步,压下心中不适,在山坡上细细寻着韩大他们的踪迹。

“殿下,人在火里!”好视力的射兵率先发现。

山坡顶,一棵参天巨树下燃着熊熊火焰,火焰中人群搡动。

想来他们是用火圈将擒苍蟒搁在外面,才强撑到这个时候。事不宜迟,平添立即打量四周地形,考虑该如何不惊动蟒将人救出来……

周围的桐树生长茂密,她忽地看向山坡顶那棵被火包围的参天巨树,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形成。

“将麻绳拿出来,编成云梯。”

不一会儿,一段几十米长的云梯制成。

她随即下令,“射兵将箭头涂上燃料,藏身树上尽可能靠近山坡,用火箭阻止蟒发动攻击。”

“你们六人用火油将山坡圈住,待百姓全部救出立即点火,不要放一只蟒逃出。其他四人守在云梯下,接应村民。”

“是。”大家风一样迅速散去。

平添捡起地上的云梯索,抬步欲朝山坡的方向走去。

“我以为你很聪明。”

身后,莫天邪斜倚在树干上,双眸沉沉落在她身上,夜里辨不明他神色,只有那声音微凉入耳。

平添看向隐在黑暗中的男子,“你若要说些值不值得救人的话,还是免开尊口。”

莫天邪缓缓勾唇,似讥似讽,“不,我是要问,你觉得山坡上的火还能撑多久?”

平添闻之,缓缓握紧手中绳索,这些变数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也许来不及救出所有人火就熄灭,好一些,她一个人被困,许有生机;坏一些,有百姓和她一同被困,她不得不死战,力竭而死落入蟒腹。

再坏些,或者未到山顶就不小心被咬中,然后中毒掉入蟒阵……总之,是九死一生的。

可她,没有办法计算得失,更没办法见死不救。

“比起医者,莫公子果真更像位正经的生意人。”平添睨着他扬起一抹浅笑,言语讽刺。

语罢,她再不与他纠缠,转身跃上最高的一棵桐树,将云梯一端牢牢绑在树干上。然后牵着云梯,脚下踩风沿树梢朝坡顶赶去。

莫天邪站在地面,仰首望着女子身影逐渐隐在黑暗里,那抹决绝与毫不犹豫,令他眉间褶皱深了又深。

平添快速穿梭在树林里,随着她靠近,脚下唏唏嗖嗖的蛇信子声音愈来愈密。

忽然,前方没了临近的树,她猛地止步,望着地面寻着落脚地。

她在暗中观察着四周,身后忽传来破空声,一支裹着火焰的箭插入地面,附近的擒苍莽一瞬散开。

接着,又接连闯出几支,在空地上围成一道火圈。

她勾唇正要跳下,眼前景象却令她整个人猛地顿住。

火箭的照射下,一具男子的尸体躺在地上,四肢不全、面目全非,更为惊悚的是,如薄纸般透明的皮肤下,无数擒苍蟒在尸体内窜动,撕扯横行于中。

平添侧头不敢再看,面色苍白着平复心间恶心。

箭上火势渐弱,她不敢再耽误,跳入箭圈又迅速踮地而起,轻跃上前方的树。

可脚尖方落上枝干,头顶忽传来蛇信子的声音,她仰头,竟见树枝上低悬着一条擒苍蟒。

蟒首低垂,甚至要抵上她前额!


平添整个人瞬间僵住,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手却缓缓握紧剑柄,防备着它的举动。

可那蟒却似没注意到她,从她面上一个轻跃径直盘上令一个枝干,倏忽而过。

平添随即缓了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发了一层冷汗。她沿着树又行了一会儿,便成功跳上那棵参天大树的枝干。

韩大同几名河川将士听到响动,随即持兵护在村民身前,见到她,面上的灰白之色瞬间褪去,眼中重新焕起光彩。

“殿下!”

她将绳索紧紧绑在树干上,随即跳落地面。方落地,热浪瞬间从四周将她淹没。

韩大和几位将士朝她抱拳屈膝,因长时间困在火中,他们个个灰头土脸,嘴唇干裂,头发和衣衫皆是烤焦的痕迹。

她急忙上前扶起他们,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我来带你们回去。”

“是!”大家信心满面,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事不宜迟,所有人立刻从云梯爬出去,外面有人接应。”

众人立即动作起来。

平添的视线借此扫过四周,忽发现村民大多是些年轻人,随即叫住一个将士,“怎么都是年轻人?”

那将士闻言垂头,声音颤抖,“这一路,老人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都……”

大自然中有一种奇观,森林失火蚂蚁被熊熊火焰困住,它们便自发聚集成一个圆球,从火焰中滚出去。

最外面的那一层蚂蚁,无疑做了牺牲。

这一路的老人也是如此这般,为儿女子孙,献祭了自己。

“呜呜……可不可以不让我和爷爷分开,我想和爷爷一块出去……”

平添听到小孩的哭声,闻声看过去,见树底下坐着一位老先生,怀中抱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随别人先离开。老先生慈祥的笑着,伸手替女孩擦拭眼泪,“燕子,你忘记奶奶嘱咐你什么吗?”

“……听爷爷的话。”

“对啊,你听爷爷的话,先跟刘大叔出去,爷爷随后就到……”

女孩却仍扁着嘴不松手,眼里的泪花瞬时满溢出来。

平添走过去,从腰间解开药包,拿到女孩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女孩眨巴着眼好奇。

“这是可以打败那些臭蛇的药。”平添将药包轻放在老先生手中,耐心道:“爷爷现在有了药包,那些臭蛇一定离他远远的。”

“也会像姐姐一样厉害吗?”

平添笑的无比柔和,“会。”

“那我听话。”

一身强体健的中年男子随即上前,将女孩背在背上,又用布条将她绑紧,抬腿爬上云梯。

“殿下。”老先生忽然起身,将药包又递到她面前,“这药包既能保命,还是殿下留着用吧。”

平添摇头拒绝,眸色温暖,“老先生放心,我会送你出去和孙女团聚。”

“那孩子,不是我的孙女……”

老先生的声音苍老,带着历劫后的怆然。

“她的家人……”

“……都死了。”

平添心下一痛,不再说话。

因云梯只是临时用绳索编制,为了安全,一次只一人通过。且村民都是普通人,在半空中听到蟒的声音难免惊惧。

一时间进展缓慢。

“殿下,火撑不了多久了。”为免造成恐慌,韩大低声禀告。

平添也已察觉到火势在不断减弱,她掩下眸中忧色,抬头看向树冠,“再让人砍些树枝,尽可能多撑一会儿……”

“殿下,小心!”韩大突然惊叫。

平添眉头一挑,觉得身后有东西靠近,立即拔剑朝身后劈去。

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响起,跃空而入的擒苍蟒立时一分为二,飞溅的鲜血将她衣袍染红。

这些擒苍蟒不仅聪明,且适应性强,此时发觉火势已伤不到它们,便试探着重新围上来。

她手提长剑,将剩下的百姓护在身后,对韩大吩咐道:“来不及一个个走了,立刻让将士们带所有人离开。”

韩大右手握矛,戒备着环伺四周,“殿下,您带百姓们走,我留下断后!”

平添双眼紧紧注视着火圈外,见一条蟒又跃火而入,眉头未抬,抬手便将其一剑毙命。

“你力气大,背着女人孩子快走,我会用轻功追上去。”

“殿下!”

眼见又一条擒苍蟒攻来,平添挥剑砍下,定声道:“快走!”

韩大终是领命,躬身背着女人和孩子爬上云梯。

一条蟒却趁机朝他身后袭去。

平添随即抬剑将其两分,却未注意到潜伏在身侧的危险。

长剑方收,忽觉脖颈一凉。

一只蟒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袭来,她急急抬剑抵挡,一道破空箭从山下飞射而来,射中蟒身。

平添不由后怕,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山坡下,一棵巨大的桐树梢上,莫天邪一身黑袍隐于夜色中,双眸沉沉望着山坡,此时他单手持长弓,弓弦在手中发颤。

他将长弓扔回身旁将士手中,声音冷瑟,“蟒已经没了耐心,注意你们公主四周。”

语罢,便欲跳树离开。

“莫公子要去哪?”将士询问。

“将你们公主殿下带出来。”他的声音依旧冷寒,此时听着,却带有几丝温度。

那将士听此心中一喜,急道:“我替公子用火箭铺路。

越来越多的蟒聚集在山坡顶端,平添被困一时间竟脱不开身,周身黑蟒如鲤鱼跳龙门,毫不间断地张着血盆大口袭向她。

一时间,长剑不曾落下,她费力挡开四周攻袭而来的黑蟒,身上衣袍早被鲜血染红大半。

火箭忽由空中纷纷落下,如落星,护在她周身,个个箭无虚发。

原是守在山脚下的射兵沿着绳索朝她靠近。

平添松了口气,回身欲跳上云梯返回。

谁知,她刚转身,一条蟒再次朝她而来。

耳边传来一道异于弓箭的破空声,那物什划破长空,低鸣声起,落在她耳里不由心中一震。

一道黑金软剑由面前划过,死死插在身旁的树干上,剑刃下的擒苍蟒扭着躯干、吐着蛇信子,扭曲着朝她奋力挣扎。

接着,一道黑影幡然落在面前。

火光里,他背身而立,身形高大,挡住面前热浪滚滚。他身上黑袍因热浪翻滚,在身后泛着重重乌波,张扬若烈火魔妖。

平添的心跳的飞快,“你……”

软剑被男子抬掌收回,他回身垂眸看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很意外我来?”

平添这才缓下心绪,蹙眉移开视线,横剑防备,“再意外不过。”

她还未忘记,眼前此人是如何冷心轻视人命,现在来救她,不知是玩心作祟,或是又有旁的目的。

“你身上可还有药包?”她问。

莫天邪知道她何意,目光缓缓扫过她全身,“你沾了它们的血,已经没用了。”

平添拧眉看向四周,擒苍蟒早已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吐着红舌环伺等候,随时准备一跃而进,将他们分食殆尽。

除非长有翅膀,否则两个人休想一起逃出去。

“莫天邪,你借云梯赶紧离开,现在情况紧急,别再捣乱了。”

语罢,云梯应声而断。

莫天邪挑眉打量着,仿若置身事外,眸中是毫不在意的取笑,“这下,唯一的退路也没了。”

“小心!”

平添低声惊呼,一个上步挡在莫天邪身前,挥剑,剑刃破开蛇身,顿时鲜血如雨下。

她的背不小心触上他,臂间温热令他一时恍惚。他随即凝眸看向身侧,眸中是不解和茫然。

微弱的火光中,她浑身染尽血污,眸中却燃着净澈的光亮,长剑在她手中紧握,迎着攻袭而来的擒苍蟒,坚决着丝毫不肯后退。

明明……只是一个女子,却在护着他……

火势愈弱,擒苍蟒终于群起而攻。

莫天邪眸色微变,伸手将她从身前拉回。平添的背抵上温热,仰首,便对上那双幽夜黑沉的眸子。

“公主殿下忘了,我可不是你用护着的人。”他挥剑,须臾便将逼近的蟒分解,身上却始终未沾分毫污血。

平添再未迟疑,转身与他背立,持剑防备另一侧,“你最好如所说那般厉害。”

那些蟒似突然发了疯,不间歇的朝两人袭来,耳边嘶鸣惨叫声不断,鼻尖更是令人作呕的漫天血腥。

战乱间,平添手腕忽然一痛。

她寻隙低头去看,一条蟒不知何时袭咬上她手臂,两根蟒齿此时正深嵌在她血肉里。

毒素随血脉深入,只瞬间,身上力气便被抽干。视线开始模糊,头脑逐渐昏沉……

“啪……”

长剑从她掌心滑落……


血雨里,擒苍蟒如蜂子忽地一窝朝一个方向袭去。

莫天邪惊觉回首,身后,她身形摇晃欲坠,腕间缠着一条蟒,鲜血早已染湿她半个手臂。

软剑瞬间侵去,那蟒顿时四分五裂,他一把揽住她腰身,将人圈入怀中。

大批擒苍蟒一拥袭来。

莫天邪手中软剑挥舞如罩,周身血肉横飞,蟒群却丝毫不能近身。

平添被他紧紧圈在怀里,脑袋沉沉靠在他胸口,微弱的火光下,男子眉宇如峰峦深刻,面上更是寂冷一片。

她抓住他衣襟,声音虚弱,“别管我……快走。”

深刻的眉宇下,幽夜深沉的眸对上她的,是巍然不动的沉静。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深入眼底,仿若幽夜中绽开的昙花,异常的美。

“张嘴。”

平添未懂他何意,微弱的火光中,莫天邪突然低头朝她凑近,接着,唇上一热,一枚苦涩混着草药香之物被推入唇间。

“咽下去。”

怔愣间,他离开她的唇,声音入耳微凉,却被洒在面上的温热气息化掉。

药丸入喉,视线逐渐清明,一条蟒趁莫天邪不经意,猛地朝平添袭去。

那蟒速度极快,莫天邪来不及多想,立刻挥剑砍去,可同时,另一条蟒伺机从身侧攻向他。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应着利齿插入血肉的声音,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擒苍蟒噬着他手臂,贪婪着摇首晃尾,想要将口中血肉撕扯下来。

“莫天邪!”

迎着平添的声音,那蟒痛苦嘶鸣一声,便僵着躯干从莫天邪手臂上脱落,坠在地上动也不动。

四周的攻袭也一瞬停滞。

平添来不及多想,去看他的伤口。

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手臂淌下,伤口很深,拨开衣服能看到撕裂的血肉和白骨,比之方才,那些蟒的攻击似乎更有力了些。

“莫天邪,解药,你的解药呢?”

他似未听到她的话,松开她腰身扶她站好,又收了软剑,迈步迎着那些蟒走去。

她伸手拦住他,紧紧抓着他手腕,问:“你做什么?”

莫天邪回首看她,黑沉的眸间透着抹微亮,“让你看件有趣的事。”语罢,毫不犹豫地迈步朝燃尽的火圈外走去。

终于,她发现了端倪。

莫天邪步伐所到之处,那些蟒应声而退,就像他身上有什么一碰即亡的毒药一般。

“它们,怕你?”

他回头看向她,笑得邪肆,“既如此,公主殿下,我借你一个人情。”

她还未反应及他话中意思,他便再次朝她大步走来,腰被他紧紧勾住,下一瞬落入男人怀中。

他解下身上黑袍,黑袍飞扬着落在她身上,眼前一片漆黑,他用黑袍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裹住,与周遭一切分隔开。

莫天邪抱起她,抬步,缓缓朝蛇阵走去。

所到之处,密密麻麻的擒苍蟒全部淅淅索索退散,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她窝在他怀里,腰间箍着他有力的手臂,鼻尖都是他气息,温温热热的,萦绕着淡淡的青木香,令她心头平静。

竟让她忘却方才一番死战,她竟隐隐觉得,他身上温度并不像看着那么冷寒。

不知行了多久,平添听到了白诃的声音。

“殿下,村民已经安全入城。”

她掀开黑袍,见众人都立在面前,神情莫辨地看着她。平添忽反应过来,拍了拍莫天邪肩头,让他松手,“快放我下来。”

“你的伤需要处理。”

腰间手臂不松反紧,莫天邪不顾众人目光,抱着她朝一棵树下走去。

黎明前,白日青翠的树枝隐在黑暗里辨不分明,沾了夜色黑压压一片困在头顶,随着夜风在空中张牙舞爪,甚是可惧。

她被抱至树下靠坐着,莫天邪蹲在她面前,宽大的手掌握着她手腕,松解她窄袖。

“莫公子,还是我来吧。”白诃在旁开口。

落在手腕上的长指微顿,莫天邪头也不抬,声音冷瑟,“白少将懂医?”

短短几个字,气氛瞬间低压。

平添看向白诃,开口缓和,“白诃,你安排人守夜,密切关注山上情况,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白诃顿了顿,转身离开。

衣袖解开,露出她纤白的手臂,莫天邪将衣料挽至伤口处,伸手朝她腰间探去。

“你做什么?”平添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惊疑。

莫天邪抬眸看向她,伸手,落在她腰间短刀上。

短刀蹭一声被他拔出,莫天邪握着刀,在她眼前晃了晃,似对她多余的担心在嘲讽。

平添忽记起火光里那个吻,犹豫了下仍是开口,“你下次做事能不能打声招呼?还有,不要那么极端……”

“疼!”手臂上的刺痛打断她的话。

莫天邪握着短刀,正细细将擒苍蟒咬过的腐肉剜去,因毒素深入,伤口处仍泛着乌黑。

“你指的是,吻你前要打声招呼。”

平添愣住,他这是哪里来的理解力,怎如此剑走偏锋,她明明只是婉转的提醒,现在经他一说这么尴尬。

“我……你……”

“抱歉,那个时候没有多余的手喂药。”说着,他抬头看向她,可那黑沉的眸子却无分毫歉意。

“疼!”利刃破开伤口,平添低呼一声,又冒了身冷汗。

“脏血要流出来,忍着点。”

明明在说着关心的话,声音却还是这般寒凉。

平添突然想到什么,眸色半疑地看向他手臂,他也被擒苍蟒伤到,不仅没吃解药,看身体更似未受到半分影响。

“你的伤……”

莫天邪看也未看她,打断她的话,“你是想问,擒苍蟒为何怕我,它的毒为何对我无用?”

伤口包扎好,他起身看向她,幽眸映着篝火灼灼,神情灼人。

平添迎着他的目光,问:“所以,擒苍蟒为何怕你?”

气氛顿时凝结,两人静静凝视,他眸中隐隐有怒意,却转而化作一抹轻笑,散开,“公主殿下果真有良心。”

他的声音荡在夜色中,微凉。

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被打碎,平添垂下眼帘,声音沉静,“我是怀疑你的身份。”

“你对我的戒心,果然一如既往的丝毫未减。”莫天邪道。

平添嘴角的笑意化为苦涩,“我这个从小活在宫里的人,见惯了别有用心与利益侵占,只要有人接近,很快便知那人的用心,为财,或为利。”

莫天邪闻声看向她,眸光深凝着她眸中映着的篝火。

“可是,到此刻我也不知你的目的,能留你在身边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莫天邪,我不会容许任何威胁在身边。”

“看在你救我的份上,你说出一个缘由,我信就是。”

她看着他,两人隔着各自的心防对目而视,篝火在远处劈里啪啦的燃着。

莫天邪任胸口愈加滚烫,幽夜的双眸映着篝火,开口,“为了你。”

见她蹙了眉,他眸中笑意加深,带着分戏谑,“我想看看,兰国长公主到底是何种存在。”

此时的他,卸去在城中一副医者模样,望着她时毫不掩饰眸中的肆无忌惮与目空一切,还有举止间玩弄人世的轻视。

果然,人眼里装的东西,不会骗人。

从河川酒楼初遇,她透过窗对上他沉寂黑沉的双眼开始,便知他同这夜色般不可测。

他眼里对周身事物没有任何关护怜惜之色,对身故的城主、对小卫、对今夜困于蛇穴中的村民,皆是由心而起的冷漠。

平添低头轻笑,似好友闲谈般开口,“你若要说些什么财利,我倒是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莫公子可有看重的东西?”她忽然问。

莫天邪拧眉做思考状,许久,“似乎……没什么不可失去。”

“平添有,便是‘家国’二字。”她望着远处篝火,目光深远,眉目毅然。

莫天邪随她念出那两个字,似深究,似陌生,“家、国?”

“家,是兰王宫中的人。国,是兰国土地上的人。唯此二者,不容闪失。”她的声音沉静,含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莫天邪被她的话吸引,一时间定定看着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不见天日的黑和流不尽的血。

平添看向他,眸中再无探究,言语诚恳,“莫公子活得潇洒肆意,想必不曾背负责任。”

“我不再问你身份,但也不能继续留你在河川。今夜后,请你离开。”

她将身上外袍脱下递给他,见他不欲接,便将衣服挂在树杈上,转身远远走开。

白诃此时快步行来,见两人气氛有异,顿了顿开口,“殿下,那擒苍蟒不知为何竟都朝西边退去,连火油也阻止不了它们!”

平添蹙眉看向西边,哪里正是坟地的方向,随即快步跟白诃离开。

莫天邪看着头顶飞扬的黑袍,眼中深潭似波澜欲起,可瞬时却又化解,平静无波地看向女子离开的背影。

在这吃人的乱世,他倒庆幸良善如她这般,肯怀有戒心。


朝阳翻升,第四军众人时刻准备前往坟地。

平添看向白诃,“都准备好了?”

“已在坟地外围屯上火油,随时可以点燃。”

平添点头,提剑随众人离开,却不知为何止步朝身后看去,恰对上莫天邪的目光。

他站在昨晚那棵树下,身形修长,巨大的树冠在阳光照耀下,像一朵赤红色的火树,热烈,招摇!却化不掉那身孤寂……

一阵风起,轻拂起她染血长裙。

平添再无迟疑,转身走向坟地。

白诃随在她身侧,指着前方用木材和火油堆砌着的荒地,“此处是第一块坟地,葬两百人。”

语罢,他招手唤几个将士上前,手中利剑出鞘,护在平添身侧。

将士们手中铁楸翻飞,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一丈宽的方洞,可随着洞口不断加深,却久久不见人上来。

“按理说,早该挖到墓门了。”白诃随即向身旁将士吩咐了什么,有人带来一名中年男子。

“此人是负责安葬的管事。”

“……见过……小人刘老三见过公主殿下。”那人见到平添,急忙抖着声跪地回话,一双眼瞅着地面,眼皮抬也不敢抬。

平添看他举止怪异,问:“你确定此处是安葬村民的地方。”

男子战战兢兢回话,“……是。”

她点点头,下令,“让我们的人上来休息,把他扔下去,挖不到不许上来。”

“遵命!”说着,就有将士上前。

“殿下饶命啊!!!”那刘老三一听,扒着地不断磕头,“小人……小人撒谎了,坟地……坟地……”

“若有丝毫隐瞒,你今天就不用回城了。”白诃冷声提醒。

那人瞬间白了脸,急忙回话,“坟地在此半丈外,因当时时间紧,来不及采买棺木,所以……所以一千零二十三人……都就地掩埋了!”

一口气说完,刘老三抖着身子不断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众人听闻皆变了脸色,这些蟒本就不好对付,现下没有棺木将其隔开,又有千百尸身为食,此处岂不成了天然的繁衍洞穴,这脚下恐怕早已天翻地覆……

平添此时顾不上治刘老三的罪,蹙眉扫向眼前这片荒地,“白诃,让大家赶紧撤出去。”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个震荡,地面竟开始从洞口朝四周陷落。

“不好,这地下已经被擒苍蟒掏空了!”

离洞口最近,一个手持铁楸方爬出来的小将还未站稳,双脚便踩入悬空,他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整个人仰身朝后倒去。

若掉入蟒穴,必死无疑。

“殿下!”

平添来不及多想,脚下踩风朝陷落之地奔去,她摸上腰间丝带,一个用力紧紧缠住小将身体。

她用力抓着,想要救他出来,脚下黄土却突然下沉,身体紧跟着下坠。

“手给我!”一道微凉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平添一时怔住,借着最后一丝力,将丝带朝身后扔去。

坠落前,她看到莫天邪的脸。

历来不显露情绪的他,此时幽夜深沉的眼里竟透着隐隐怒气,和一闪而过的担忧。

地面上,莫天邪一把抓住丝带将小将拉上来,紧跟着,便跳了下去。

暗洞中,急速下坠间,平添紧握利剑,调整身姿,凝神迎接漆黑一片中掩藏的阴冷蛰伏。

下一瞬,她忽觉腰间一暖,接着,就入了谁怀中。

回头看,便对上那双幽夜的眼。他垂眸看着她,脸庞隐在暗处,借着洞口洒下的光,她看到他腕间缠着的丝带……

“你怎么……”

“别人的命,似乎总比你的重要。”她的话还未问出口,便被他沉声打断。

她还欲说话,却觉腰间手臂一紧,她的背更加亲近的贴上身后胸膛,温热,缓缓渗入她肌肤。

“噤言。”

身后,莫天邪低头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的呼吸洒落在耳边,像羽毛在故意挑逗,平添呼吸微滞,蹙了眉,避开,让那温热散去。

漆黑中,隐隐听到有声响从脚下传来,伴着细细簌簌的声音,‘嘶嘶’声响起。

平添心间一冷,随即握紧手中长剑,横刃,护在两人身侧。

地面,塌陷的巨大深坑旁,第四军将士死死抓着手中丝带,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丝带裂开,丧了洞中两人性命。

之前带来的麻绳都绑了云梯,白诃已让人四处去寻些藤曼,可此处多是些矮木,恐怕难寻。

随着时间流逝,离开的将士还是未归,白诃知再不能耽搁,随即下令,“往上拉,动作都轻些!”

洞中,细簌声越来越明显,似在朝他们不断靠近。两人都清楚,若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便要挂在这洞口成了饵。

忽地,丝带开始朝外拉,平添微缓下心,却丝毫不敢松懈,手中长剑时刻准备出锋。

随着靠近洞口,莫天邪看向头顶,敛眸估算着距离。

过了一会儿,他单臂用力,想要先将她送出去,却没想怀中人竟攀着他手臂,紧紧的,不欲松开。

他低头,不解地看向她,她也正望着他想说什么,却似怕声音将擒苍蟒引来,仰首,细嫩的下巴凑向他耳边,“我比较轻,先护你离开。”

说罢,便正了身,戒备环视四周。

却不知,身后的莫天邪因她的话心中如何翻涌。

他垂眸细凝着怀中女子,若没听错,她方才说要护他。隐隐的,心中泛起涟漪,他眸色深了又深,竟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

那笑柔了眸色,化去面上冷凝,还未加深却随即僵在脸上。

这场要观望的戏,不知何时他竟亲自参演进来。而眼前场景陌生,像梦境一般,连身前温热也似蛊惑。

莫天邪随即阖目,再睁眼时,眸色已恢复幽夜般的深沉。

“公主殿下忘了,这些毒物可不敢伤我。”

下方动静越大,他知已来不及,忽生了几分逗趣,低头向她凑近。

平添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兀地愣住,心口间猛地一跳,急急松开他手臂,仰身避开。

下一瞬,只觉腰间一紧,她倾身被扔出洞口。

“莫天邪!”她低声唤。

她看着,他的身形混于黑夜,自己却跌入光明。

暗洞里,莫天邪敛眉看向漆黑深处,劲风从脚底刮来,衣袍在耳边阵阵作响,一切皆是动荡不安。

随着细簌声响起,他忽听脚下传来一道似人非人的声音,那声音在黑暗中飘荡,似魔魅,似鬼魂。

“为何同人族害我!”

他微眯起双眼,看向黑暗最深处,“你是人是鬼?”

猛地,有什么东西朝他袭来,他迅速抽出腰间软剑,‘铿锵’一声,只觉胸口一痛,软剑被击飞不知落向何处。

接着,便看到一条巨大的黑蟒盘在洞口岩壁上,头上的两只黑角透着阴森冷冽的暗光,正吐着鲜红的信子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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