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出来,便弓腰大口喘着气,倚着墙干呕不止。看到平添,皆面色尴尬地急忙直了身,“殿下怎来了,此处污秽还是快些离开,别沾了血腥。”
平添走上前,笑的温和,“两位辛苦了。”
刘太医晃手道:“辛苦倒算不上,只是屋内血腥实在冲鼻,这不……出来透透气。”
“莫公子和无双小哥倒是一直待在里面,耐力非常人能及。”
平添心生好奇,迈步朝药房内走去。
“哎,殿下……”两位太医在身后唤她。
未进,便见窗边搭着几个火炉,上面搁着药罐,浓厚的药雾弥漫屋内,汤药的苦涩混杂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莫天邪隐在暗处,站在只到他腰部的矮桌前。桌上皆是铁笼,笼里是各色家禽,有奄奄一息,有挣扎嘶吼,还有七窍流血,抽搐不止……
他指尖捏着一根银针,逐渐没入兔子脖颈,那兔子起伏的胸腔肉眼可见的减弱。
“有眼睛的人现在可都避着此处。”
他收了银针,抬眼看她,眸色漆黑,眉目肃然,隐隐还有几分不耐。
“需要我帮忙吗?”
莫天邪眉头紧皱,看着她的神情似在看一个长了三个脑袋的人,忽地他摇头,嘴角竟牵出一丝笑,“是我想错了,殿下向来是逆流而上之人。”
话毕,他垂眸看向她身上如雪白袍,“那这身衣裙想必要留不住了。”
“简单。”
她抬起双臂,两只广袖垂空如双翼,轻甩,那雪衣便绕在臂间,又将其挽至小臂,拿了桌上布绳打了结绑住。
“可以了吗?”她询问。
莫天邪的目光从她裸露的小臂移开,抬手,指向她身后,“烦请公主殿下将那盅药端来。”
平添回身就朝窗边火炉走去,正要伸手,却听身后传来声音,“软帕。”
她动作随之一顿,拿起搁在炉边的软帕垫着药盅,隔了内里翻滚的滚烫,这才慢步端过去。
汤药被他送进濒死的兔子嘴里,不一会便见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平添蹙眉看着,未发一言。
“不忍?”莫天邪头也未抬道。
她未应声。
“若是它的牺牲可以救人,也算死得其所。”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在特意宽慰。
与他泛着凉意的嗓音半分不合衬。
平添眉眼间的纠结化去,诧异看向他,忽而露出一抹毫无戒备的浅笑,如白色芙蓉在水波微荡。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不过……”
莫天邪的视线凝着她,见她面上浅笑淡去,覆上一抹怆然。
“这本就是强权者的说辞,是身为人,占尽世间万物优势后既成者的胜利言论。”
“它们,应只想活的自在。”
他挪开目光,眉宇如峰峦叠皱,“你这话倒也新奇,作为人却一本正经替这些畜生说话。”
平添蹙眉,就要与他争辩。
身后,一众侍卫扛着药材走了进来,行至平添身边皆躬身行礼,“见过殿下,属下前来送药。”
平添见此人正是守她院落的小将,“小卫,你怎在此?”
“属下见人手不够,便向白将军自请来帮忙,算尽一份力。”他见桌上有新僵死的家禽,询问:“莫公子,这些死物可需清理掉?”
莫天邪淡漠点头,拧着眉继续调药。
小卫便朝桌边走过去,突然,只听他一声惊呼,惊退几步。
那方才还口吐白沫的兔子,不知为何窜出木笼,在桌上乒乒乓乓一阵逃窜,打翻不少药罐,眨眼间翻下桌逃之夭夭了。
平添以为药成,心中喜色还未满溢,便听身旁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看,小卫已倒地不起。
“小卫!”她急步跑去,蹲身扶起他,“你怎么了?”
青年笑着,声音颤抖,“这兔子真厉害,属下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没想……如此严重。”
平添一听,急忙朝外唤:“刘太医!”
刘太医听到动静快步走进,闻之大惊,立即去寻伤口,果真在他虎口处看到兔子的齿印。
“殿下,那畜生身上蟒毒未解,这小将被咬毒素入体,需尽快断臂,或许有救!”
平添瞬间白了脸,却强装镇静,安抚,“小卫忍忍。”
手,缓缓摸向腰间。
短刀出鞘。
下一瞬,小卫咬牙闷哼一声,一只手臂应声卸下,滚落在地。鲜血瞬时喷涌而出,将她身上白袍染成血红。
刘太医在旁急忙为他包扎止血,一边忧心道:“接下来,就看这小将的造化了。”
药房四周,人群攒动,始终寂静无声。
平添浑身是血的跪坐在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卫,一动不动。
没多久,他的嘴唇由青转黑。
刘太医摸了他腕脉,叹气摇头,“这小将……怕是没救了。”
平添闻此瞬时红了眼睛,眼泪滚落,消失在她沾满血的衣袍里,“不会,他才同我一般年纪……临走前他的母亲还来送行,他不会就这样……”
“殿下……”红香红着眼在身旁唤她。
“哪怕现下解不了毒,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多活几日,待寻得解药,只要尽快寻得解药……”
身旁,莫天邪长身直立,垂眸静静凝着她。
哪怕在擒苍蟒口下差点丧命,她都未曾动容过,此时,她搂着那小将,却再无一国公主的镇静和淡然。
他移开视线,皱眉看向院中。
若那只兔子活下来,这小将倒有生还的机会……可那东西早没了气息,僵死在墙角下。
“殿下,生死有命……”
小卫嘴角挂着虚弱的笑,开口劝慰,“……属下要拜托您替我瞒着,别告诉军中兄长我是被兔子咬了一口……才丧了命。”
他声音渐弱,笑容却愈深,“要不……他们该取笑我了……”
眼泪滴滴滑落,她看不清小卫的面孔,却仍逼着自己对他笑,“……他们平日最艳羡你的弓法,都想向你偷师学技,才不会取笑你。”
小卫笑,胸腔起伏不定,血缓缓从他嘴角溢出,“可惜,我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了……”
他双眸缓缓阖上,眼见着气息渐弱,却突然烦躁不安起来。他仰着脖颈,口中呜咽难耐,仅存的一只手拼命抓挠着脖颈,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平添伸手制止他,“小卫,你怎么了?”
“殿下……”他声音嘶哑,微阖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球竟布满血丝,充着血的眼球似两颗红灯笼,看着她时别样的诡异。
突然,他不知从哪生出力气,猛地从平添怀中挣脱,捡起地上短刀,挥刀朝她刺去。
“殿下小心!”众人惊呼。
平添仰身避开,随即紧紧制住他持刀的手,正要将利器从他手中夺取,却见他身体一顿,猛地失力,轰然倒地。
眉心,正插着三根银针。
“小卫!”
小卫抽搐着躺倒在地,未阖的双眼望着她,血丝逐渐褪去,下一瞬目光涣散,阖目。
一滴泪缓缓从他眼角流出,是他的歉意。
平添僵了身,定定地看着死去的小卫,许久,她起身看向身后的莫天邪,清眸溺着怒意,灼烫。
“谁准你出手的。”她极力遏止着自己,声音极轻,却极冷。
莫天邪皱眉看着她,似不解她怒从何而来,“他心神被蟒毒所侵,早晚会和那只兔子一样,力竭而死。”
“兔子?”
平添冷笑,迈步逼近,眉间那抹淡然化为冷意,“他是我军中将士,不是你手中的什么兔子!”
语罢,她拧眉审视他,“莫公子真是医者吗?为何我在你身上,丝毫看不到对人命的敬重。”
莫天邪皱眉,看着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