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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美人带球跑后,小将军黑化了

胖头兔菲菲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娇软美人+白切黑疯批+复仇逆袭+1v1。十二年前,白芨于国丧期间被害、怀孕,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不得不逃离皇宫。而就在她生产之后、虚弱无助之时,孩子又被闺蜜调换,导致身心俱损。十二年后。休养好了身体、经过一系列精密筹划的白芨。从一个小地方,一步一步,逆袭回那座养大了她的皇宫。昔年你算计我、侮辱我,如今咱们就看看,都是宫里混出来的,谁更会算计?谁手段更高?白芨算到了一切。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那个男人自她走后,黑化成狂。他攥紧她的手,强迫拉她到身边,在她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出狠辣的话:“白芨,十二年了,我在地狱里活了十二年,如今,你休想再次逃离,我的身边。”

主角:白芨,赵云驱   更新:2023-03-20 07: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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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白芨,赵云驱的其他类型小说《娇软美人带球跑后,小将军黑化了》,由网络作家“胖头兔菲菲”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娇软美人+白切黑疯批+复仇逆袭+1v1。十二年前,白芨于国丧期间被害、怀孕,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不得不逃离皇宫。而就在她生产之后、虚弱无助之时,孩子又被闺蜜调换,导致身心俱损。十二年后。休养好了身体、经过一系列精密筹划的白芨。从一个小地方,一步一步,逆袭回那座养大了她的皇宫。昔年你算计我、侮辱我,如今咱们就看看,都是宫里混出来的,谁更会算计?谁手段更高?白芨算到了一切。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那个男人自她走后,黑化成狂。他攥紧她的手,强迫拉她到身边,在她耳边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出狠辣的话:“白芨,十二年了,我在地狱里活了十二年,如今,你休想再次逃离,我的身边。”

《娇软美人带球跑后,小将军黑化了》精彩片段

十二年前,京郊,破庙。

“鸾枝,是我对不起你。”

“但我没有选择……我……呜呜,我没有选择……”

“为了在皇宫里生存下去,我需要一个——”

“一个——儿子——”

眼前的女子身影朦胧,让人看不清容貌,但那把脆生生的声音,鸾枝永生永世也忘不掉。

那是……

鸾枝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是生产的剧痛和煎熬榨干了她的所有力气和精神,她的嘴唇干得像老树皮,喉咙燥得像刚熄火的灶炉,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听着那个女子继续在她身边哭着说话。

“鸾枝,我会谢你一辈子的。”

“我也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从今往后,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不,他的命比我的更金贵,更重要……”

“鸾枝,你放心!我……”

她还要继续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说下去。

但此时的情势却不容许她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鸾枝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响起,隐约间有个身影闪进门来,走到那女子身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鸾枝只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时辰……宫门……尽快……”

然后那女子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扑到鸾枝床边,拉起鸾枝的手,让鸾枝摸了摸她怀里的孩子。

又伸出自己的手,摸了摸被放到鸾枝身边的孩子。

她哭嚷道:

“鸾枝,你不要怪我。”

“要怪,就怪我们命不好,得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讨生活。”

“我……”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

她身后的人却已经一个字的功夫也等不得了。

鸾枝隐约看到那人将女子连拖带抱地拉了出去,孩子的哭声混杂着女子的声音愈来愈小,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门后。

她忍着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剧痛,努力扭着脖子,朝声音消失的地方看。

那是她的孩子,她生下来只来得及抱了一下的孩子。

那么小,那么软,只来得及伸手碰了他的脸一下。

就被人生生抢走了。

孩子的哭声似乎是消失了,又似乎是没有。

呼……呼……哈……

沉重的呼气、吸气声响起在逼仄凌乱的床头。

鸾枝只觉喘气变得越来越困难,同时眼前一阵金星乱蹿,胸口一阵沉闷……

她继续沉重地呼吸着,意识在渐渐地消散……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她的手挣扎着胡乱一伸,摸到了一个胖乎乎、软乎乎的小东西。

这是……

唉——

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便浑身一松,瘫软下去。

……

没过多久,门外又有人声响起。

“寿医仙,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顾生产的人手太少了,热水不够,我便亲自出来端热水,不知道怎么的就昏了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冲进门内。

一个头发掺着银丝的婆子飞速冲到鸾枝身边,随即大喊一声:

“哎呀!不好了!她——”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背着药箱、拿着葫芦的老道士闻言,也飞速走了过来。

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却不慌乱,声音镇定地吩咐道:

“你看好孩子,我给她施针。”

婆子立刻抱起孩子。

却在看清孩子的脸和襁褓的时候,面色一变,然后掀开襁褓一看。

惊呼声立即冲天而起。

于是。

正在给鸾枝施针的寿梅津就听到了他万万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怎么是个女娃娃呢?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个男……”

“安!静!”

寿梅津声如沉铁,立即制止了婆子的叫嚣。

“是你看错了。”

他边打开一个卷包,露出一根根形制不同的银针,边沉声对婆子道:

“是你刚才昏迷,记错了,明白么?”

“她生的就是个女娃娃,记住了么?”

婆子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嗯。”

寿梅津口气也缓和下来,继续冷静地吩咐婆子。

“接下来,你看好孩子就好。”

“其他的一切事宜,都交给我。”

“嗯……嗯……”

婆子又渐渐冷静下来,抱着孩子,连连点头。

寿梅津不再管她,转而将精力放到昏迷的鸾枝身上来。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

咯吱。

咯吱。

咯吱。

咯。

吱。

深夜。

被帷帐围住的床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帷帐上像水墨画一般狭长多姿的竹叶暗影,开始轻微地晃动。

呼……呼……哈……

鸾枝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着,带动着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双手忙摁在胸口几个穴位用力揉搓,过了好一会,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微微歪了歪身子,手往颈后一摸,一手的汗。

她翻了个身,回想到刚才的梦,微微叹了口气。

帷帐上的竹叶和竹子都在微微晃动,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此时虽然已经是清明时节,但因为她现在住在北方的高原上,所以风还是大了些。

风声中还夹杂着细细的雨声。

正是因为这些声音,太像当年那女子和孩子的声音,才让她又梦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眨眼间,竟然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鸾枝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思绪不可抑制地飘到了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京城。

当初她刚生产完,精疲力尽,神智溃散,没看清那个女子的样貌。

但是,现在。

她的思绪如漫过山间石板的水流,流畅又清晰。

那个女子,是——

当今皇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娘娘,郑贵妃。

也是与她一起进宫,一起长大,一起住宿的姐妹,莺晓。

而在那里,还有她的孩子……

和她不想记起、却又经常不经意间记起的……

孩子的父亲。

……

至于她,鸾枝,则是九岁入宫、一步一步、走到太后身边,成为太后颇倚仗的六品慎容女官的宫女。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本该被安排婚配,嫁给一个侍卫之类的人,或被送给一个高官做贵妾。

但是……

意外总是在猝不及防间到来——尤其是在皇宫里。

颠倒又疯狂的一夜后,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在太后国丧期间。

她必须跑。

好在每逢这样的时候,宫里都会放一批宫女出去。

她趁机逃出了宫,躲藏在一处荒僻无人的破庙。

然而,却因为孕期的反应实在太大,又没有安稳的养胎、生产环境,孩子早产了。

这才发生了莺晓趁机换走孩子的事。

……

后来,她被曾给太后治过病的寿梅津救下,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却也落下了心悸等各种隐疾。

年少时的事如过眼云烟般缥缈,就算梦到了,在清醒后也不过是一瞬而过,似水无痕。

天色越来越亮,门外渐渐传来人声、走路声、说话声……

鸾枝醒醒神,也揽衣坐起,笼起头发。

铜镜中。

她眼中的追忆之色消失,露出当女官时的、不、比那时候更成熟的沉稳神色。

现在,她已经不是鸾枝,而是医仙寿梅津的弟子:

白芨。


冰凉的水拍打在脸上,让白芨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取过一旁的毛巾,没有擦拭自己的脸,而是细致认真地将毛巾摁在自己的脸颊上,让毛巾一点点吸取掉自己脸上的水渍。

她九岁入宫,虽然已离宫多年,但当宫女时的一些习惯,却是无论如何也改不掉了。

被毛巾遮住的黑暗里,她的脑海里无法控制地闪过已经想了无数次的事。

这十二年里的每一天。

她都没有停止去想那些事。

也没有停止从所有的蛛丝马迹中,去推测当年事情的真相。

莺晓——郑贵妃。

呵呵。

她跟莺晓一起长大,没人比她更了解莺晓了。

莺晓没有那样的胆子,也没有那样的能力,策划出这一场天衣无缝的狸猫换太子戏码。

她的身边……

她的背后……

一定隐藏着别的、更庞大的势力。

被毛巾遮笼的黑暗里,白芨隐约、似乎,能看到这只黑暗巨兽的眼睛、爪牙……

它盘踞在皇宫里。

一点也不好对付。

尤其是。

对现在的她来讲。

无权无势。

一介草民。

但是……

白芨慢慢地将吸了水分的毛巾从眼前拿开。

镜子反射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得白净、剔透,如上好的玉石。

白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边拿起一旁放着的药水遮掩容貌,边在心里想:

如果能慢慢地、细致地,铺就一张更大的网。

也是能将这个怪兽捉住的。

就从郑贵妃身边的爪牙开始……

西厂厂公、御膳房总管、道士国师、总管太监……

一个、一个、地、来吧。

剁掉爪牙,砍去胳膊,最后……

她会与莺晓、与莺晓背后的人,在那座她再熟悉不过的皇宫里……

再、相、见。

伴随着她手指的挥动,药水将她的面容掩盖起来,渐渐地,变成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平凡、黯淡。

泯然于众。

隐藏容貌这样的事情,对于跟着寿梅津学医多年、如今已精通女科的她来说。

并不是什么难事。

******

刚走出门,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

因为当年太后喜静,连带着白芨也喜欢安静,不喜欢这种吵嚷、乱遭的场面。

走廊另一头,丫鬟茯苓匆匆忙忙跑过来,神色慌乱。

“出什么事了?”

白芨眉头微皱地问。

“不、不好了、小、小姐……”

茯苓气喘吁吁地道:

“外、外面出、出大事了!”

“到、到处都、都在传、传、说、说、关外的鞑、鞑子……”

“就、就、就要打进城里来了!!!”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白芨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茯苓愣住了,呆呆地问:

“为、为什么不可能啊,小姐?”

“因为……”

白芨刚开了口,就意识到自己没法一时半会给茯苓解释清楚这个复杂的军事问题。

她只好转口道:

“城内守军充沛,不会有事的。”

茯苓还是很慌张,她是寿梅津和白芨从黄河发大水后、逃荒的贫民那里收养来的孩子,对这种群体慌乱的场面有本能的恐惧。

她浑身都在打哆嗦,语无伦次地道:

“小姐,我、我听说鞑子入城可惨了,他们不仅抢劫、杀人,还、还糟蹋女人……”

白芨摇摇头,一手按住茯苓的肩膀,一手按在她背部的穴位上,帮她安静下来。

她语气依旧镇定,道:

“不用怕,这样……”

“我们去知府大人府上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府大人的夫人,曾在白芨这里看过女科,还在白芨的调养之下,成功怀孕生女。

“啊对,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茯苓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家小姐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喃喃道:

“不管哪里出了事,都不至于知府大人府上出事吧……”

……

白芨看着脸色苍白的茯苓,心下不禁叹一口气,想:

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自己多年来身体不好,终究还是疏忽了对茯苓的教导啊……

******

走到街上,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人群咋咋呼呼,跑来跑去。

白芨眉头皱得更紧,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煌对鞑靼等外族警惕多年,此处更是边关重镇,不仅官府、官员等级高了一级,周围更是有四处卫所互相守望,随时可以派兵驰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现在这样的场面才是。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

突然。

身后响起急促又有规律的马蹄声。

一听就是匹快马、骏马。

白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呆住了。

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聚到了一起。

……

!!!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即使时光过去了十二年,白芨依旧能瞬间识别出他的面容。

毕竟,他们……

瞬间,往事如烟一般飘散在她的脑海。

而她闪亮的眼瞳中,那个身影,那个她永远想埋葬、却永远也遗忘不了的身影,还是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

只见飞速疾驰的马匹上,一个身姿矫健的男人,微微俯着身子,双眼如鹰隼一般紧盯着前方的路,一人一马,合二为一,如不可抵挡的利箭一般呼啸而来。

无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他却恍若未见,目不斜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一瞬间。

心跳声像大鼓声一样响在白芨耳边。

血流声像海浪声一般绕在白芨脑中。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赤炼关么?

……

无数问题像海里的气泡一样涌现在白芨的脑海。

她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但是……

当那男人后面的人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

白芨突然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大鼓声消失了。

海浪声也没有了。

留给她的,只是一片——平静。

原来。

是这样啊……

跟在男子身后的,是同样一匹骏马,只不过,坐在马上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饶是过了十二年。

白芨也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女人。

十二年前,她迫切地要离开皇宫,细论起来,跟这个女人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只不过。

白芨并没有把她当做仇人罢了。

不是仇人,只是孽缘。

只是。

孽缘,比仇恨,有时候更能深入骨髓,折磨人心……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

两个人的出现,犹如从陈年旧梦里跑出来的鬼魅一般,突然而来,又疏忽而去。

只是让白芨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罢了。

茯苓连续喊了好几声,才把白芨的神叫回来。

“小姐,你怎么了?”

茯苓好奇地问:

“刚才的那两个人,你认识么?”

白芨眼珠微微朝两人消失的方向一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茯苓眨着大眼睛盯着她。

仿佛只过了一会儿。

又仿佛是过了很久。

白芨才听到自己语气平淡地道:

“不认识。”


“只是被突然跑来的马吓了一跳而已。”

茯苓不疑有他,点点头,道:

“是呢是呢,也吓了我一跳。”

然后又拉着白芨要快步往前走,边走边催促道:

“那小姐我们快走吧。”

“街上好乱啊。”

“太不安全了。”

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茯苓回头看,却见白芨已经转过头去,一副不想去知府府上的意思。

“小姐?”

茯苓不解地喊。

却听到白芨继续语气平淡地道:

“不必去了。”

“不会有事的。”

“你放心好了。”

去干什么呢?

前面就是去知府府的路。

那两人分明也是冲着那里去的。

去干什么呢?

看着他们两个你侬我侬、上演一出青梅竹马、心思无猜么?

十二年前,她就已经看够了。

不用再看了。

白芨心思已定,转身便要往相反的方向走。

茯苓心里不禁着急。

小姐定下来的事,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茯苓完全不明白白芨为什么突然就转了心思,她心里只想到,不去知府府上怎么办啊?外面还是很危险的!

就在这时。

突然有一道声音在一旁响起,解救了茯苓。

只听那声音道:

“咦?这不是白大夫么?您怎么在这里?”

“这街上乱七八糟的!”

“快快!接白大夫上车,到府上好好休息休息!”

白芨转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辆马车上面,一个婆子正撩起车帘,一脸笑意地和她打招呼、说话。

她依稀认出,是知府夫人的奶嬷嬷,之前知府夫人来看病的时候,一直陪在一旁的。

白芨并不想去知府大人府上。

既然他来了,她也来了,什么鞑子袭击,都不过是小事一件。

城里绝对安全,就没有必要去知府府上,凭白又碰见他们。

然而。

她脸上刚刚显露出一丝拒绝的神色。

那婆子就极精明地先开了口。

只见她本来笑得一脸褶子的脸,瞬间就变得颓丧起来。

说话的口气,也带上了一丝哀求。

她甚至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副要流泪的模样。

“白大夫!我知道您是大忙人,事情多。”

“但是……”

“但是,我家夫人的情况,实在是很不好!”

“唉,不怕您笑话,我们府上,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姨娘,我家老爷啊,宠她宠得不得了!这不,去年的时候,我家夫人刚怀上,她就紧跟着怀上了。”

“我家夫人最后生了个女儿,那姨娘却……却给老爷生了个儿子!”

“唉……”

“闹得现在啊,我们府上,什么好东西都往姨娘那里送!”

“哪里还有我家夫人的位子!”

“夫人是既伤心、又伤身……”

“连日里头痛得不行,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着……”

“这精气神都散了,眼见着啊,人就要……就快要……”

说到最后,干脆用手捂着眼睛,哭起来。

白芨:……

以她多年观察各色人等的经验,哪里看不出这婆子在故意夸大事实。

可是,究竟夸大了几分,却又不好说。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而且。

白芨一听到又是生男、生女的事,心里就难免又想到自己和莺晓的事来。

生了女儿,真的就活该被这么对待,导致身心俱损么?

难免心生不平。

茯苓也在一旁劝:

“小姐,您不是说过,女子产后,若不好好调养,会影响一辈子么!”

“咱们就去知府大人府上,看看夫人吧!”

“而且,这外面真的乱得很,你身体不好,到知府大人府上待一待,也是好的。”

……

婆子和茯苓劝了半天。

终于,听到白芨说了一句:

“好吧,那就叨扰府上了。”

那婆子顿时如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慌不迭亲自下了马车来,欢天喜地地将白芨扶上了车。茯苓紧随其后跟上。

一路上,婆子不停地絮絮叨叨。

白芨却知道她说话过于夸张,只是浅浅地听着。

她脑子里一直晃着一个念头:

军情紧急,“他”和“她”定然是去找知府大人商谈。而夫人住在后宅,想来,是不会碰见的……

******

马车很快便赶回了府衙,车子从后门进去,婆子亲自给白芨带路,很快便到了知府夫人,许夫人房里。

还没进屋,白芨就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沉闷气息。

抬眼一看,她便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许夫人产后才过了几个月,大概是奶嬷嬷见她身体仍旧不好的缘故,门窗帘子,都没有打开,将整个房子遮蔽得严严实实的。

充斥了一股不透气的、甚至是带了些腐朽的味道。

白芨忙摆了摆手,对婆子道:

“夫人已经过了做月子的时候,不能再这么捂着不见风了。”

“现在也已经不是天气寒凉的时候,春暖花开的,每天应该给屋子通通风,也让夫人多看看外边院子里的景色才好。”

婆子点头,嘴里却还在为自己辩解:

“这不是、这不是、春捂秋冻,不放心嘛!”

屋里已经传来了许夫人的声音:

“许妈妈,是谁来了?”

婆子欢天喜地地跑进去,跟许夫人说话。

不一会。

白芨坐在许夫人旁边,为她把脉、问诊。

许夫人一脸丧气模样,跟白芨抱怨:

“废了这么大的劲,求医问药,结果,到最后,生的却是个女儿……”

“唉……”

白芨有心说几句类似“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之类的话安慰,却难免总是又想起莺晓的事,终究是没说出来,只说了几句:

“养好身子,夫人你年纪还轻……”

“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之类的话。

许夫人脸色多少好看了些,却还是很遗憾:

“终究不是老爷的第一个儿子……”

正说着呢,突然就见一个小丫头进来,对许夫人禀告道:

“夫人,老爷说,府里来了贵客,您现在身子不好,就不用亲自准备筵席了。”

“让您将对牌交给……交给……”

才几句话说出来,许夫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小丫头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坚持着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交给……李、李姨娘,让李姨娘来操持……”

啪嚓——

“啊!”

小丫头话没说完,就惊呼一声。

却是站在一旁的许妈妈,“失手”将一个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小丫头脚边。

茶杯里是刚沏的水,滚烫的水溅到小丫头脚上、腿上,逼得她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许夫人脸色灰败,显然被老爷剥夺她管家权的事刺激到了。

她冷冷地问道:

“是哪里来的贵客?怎么事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

小丫头不敢不答,结结巴巴地回道:

“老爷说是、是京里来的、小、小皇叔……”

“还、还有关外朵颜部落的七、七娘子……”

听到这两个人的称呼,白芨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同时在心里忍不住地叹气。

此刻这般清晰地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如今的身份,似乎十二年后的再见,才又有了真实感。

他们,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你说什么!?”

白芨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的许夫人。

“小皇叔?和七娘子?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夫人说话的功夫,白芨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发现所有人被惊到了。

是啊。

当然震惊了。

毕竟。

这两位,可是大煌王朝,赫赫有名的两个人啊。


小皇叔,赵云驱,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深受皇帝信任,曾先后执掌锦衣卫、京师三大营。

如今,他执掌九边驻军之东胜关的兵马,是抵御外寇防线上的第一位人物。

七娘子,则是极为罕见的,归顺于大煌的鞑子部落的首领之一。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如果能出现一个能统一所有部落的强悍王者,会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但是相反。

如果没有这样的王者出现,因为部落之间离得太远,便常常各自为政。

七娘子所在的朵颜部落,包括三个小部落,因为种种原因,已经被大煌封为了朵颜卫,是大煌的卫所之一。

而在这个令人吐气扬眉的过程中,赵云驱也是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并借此一举奠定了他在大煌的地位。

往事不堪回想,却又历历在目。

白芨永远也忘不了,她在宫中时,见到赵云驱和七娘子走在一起时的,自己的心情。

酸涩,却又无奈。

她只是一个宫女罢了,拿什么和七娘子比呢?

只能把心事藏起来,去做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

许夫人的话语,将白芨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听她冷笑着说道:

“你去问问老爷,小皇叔是京里来的贵客,就秦姨娘那点见识,能将客人照顾好么?”

小丫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噎住了。

徐妈妈在一旁踢了她一脚,道:

“让你去你就去,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这是你能拿主意的事么?”

小丫头差点被她踹倒,听了这话也意识到这事自己做不了主,慌不迭地跑去禀告了。

徐妈妈摇摇头,不屑地道: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真是没眼力见。”

眼看这里的情形就要发展成一场内宅的争权夺利,白芨不禁觉得有些聒噪。她早就看够了这些戏码,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适时地开口道:

“夫人既然要忙府里的事,我就先不打扰了。”

许夫人听了忙给徐妈妈使眼色。

徐妈妈立刻走过来,搀了白芨的胳膊,口气热络地道:

“让白大夫看笑话了。”

“现在啊,城里乱,白大夫不如就待在我们府上多住些时日。”

“之前去您那里啊,听别的产妇说,您那里的药膳是一绝。”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教教府里的厨子们。”

“您看看,我家夫人,被折腾得憔悴成这样……”

说着说着,又露出哭腔来。

许夫人也以袖掩面,道:

“还求白大夫留几个药膳方子。”

白芨眼见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此时去混乱的城里,确实未必能找到安静的地方歇了。

而她近几天在筹谋一件大事,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和清醒的头脑。

茯苓也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还流露出压不住的恐惧。

唉……

“那好吧。”

白芨淡淡的三个字,听在许夫人和徐妈妈耳朵里却是如天籁之音。

许夫人一扫方才的郁郁,连声吩咐小丫头们:

“快,腾一间宽敞安静的厢房出来,供白大夫住!”

……

一忽儿功夫后,白芨便被热情的徐妈妈带到了府里的厨房。

白芨看着厨房里各式各样的厨具和果菜,又是一阵恍惚。

当年,见了赵云驱和七娘子相处的情景后,她也是跑到御膳房里,用跟着御厨学做菜,来消耗掉时间和精力。

而误打误撞的,她也练就了一手连太后娘娘都稀罕的好厨艺。

出宫十二年,她跟着寿梅津学女科,手艺又朝药膳的方向上迈了一大步。悬葫谷的药膳,也在她的手里,渐渐闯出了名声,树立了口碑。

现在。

此刻。

真的是仿佛昨日重现啊……

不过。

白芨拿起菜刀,心想,现在的她,可比当年稚嫩的她,心冷了许多。

“照理来讲……”

她向徐妈妈娓娓道来:

“夫人现在应该吃催乳、补身的桂鱼、鲫鱼等补物。”

“但夫人现在心情不好,见了这些就犯恶心……”

“所以……”

“先做些小食或佐膳,把胃口吊起来……”

锋利的菜刀在白芨手里舞出一片白影,看得徐妈妈霎时间觉得“白大夫是个狠人”。

只见白芨快速地将一大块莲藕去皮、切成蓉,加入了盐、糖、麻油等调味料,又和葱粒、鸡蛋、猪肉、虾米、香菇拌匀,再团出一个个圆圆的藕饼。

火都还没烧起来。

众人就已经开始觉得这一定是极为好吃的小食了。

“莲藕可以补血增血,藕节则可以止血……”

白芨边对徐妈妈等人说着,边烧锅下油,放入藕饼,用慢火仔细将饼煎到金黄色。

诱人的香气很快便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同时浮起一个念头:

好想吃啊!

煎了藕饼,白芨又教了徐妈妈等人一道百合花生糊,供心情不佳的许夫人清心安神,养明清肺。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菜肴,但她一向做事求个认真仔细,身体又不如以往,难免还是劳了神。

所以做完后,她便带着茯苓回房休息了。

白芨却没想到。

这两道药膳,因为许夫人和秦姨娘的斗法,意外地在府里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

府中的正堂上,小皇叔赵云驱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知府迟以恒去接本地驻军的总兵、监军了,所以屋子里只有赵云驱和七娘子两个人。

“云哥,你……又在想她了么?”

七娘子一脸落寞地问。

赵云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七娘子却苦笑一声,语气涩然地道: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

“如果你想的是战事,眼里一定是充满威势的。”

“但是,一想到她,你的眼里,就是一片死寂,仿佛没有生机的土地……”

“我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人将你伤害成这……样……”

“没有!”

赵云驱突然开口,打断了七娘子的话。

七娘子看着他,不知道他否认的是“想她”这件事,还是“她伤害了他”这件事。

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是知府迟以恒带着人回来了。

赵云驱冷漠的双眼瞬间燃起战火。

将他在街上无意中瞥见的、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烧得灰飞烟灭。

想她做什么呢?

那个人,在给了他一场温柔乡里、销魂蚀骨的美梦之后,又决绝地将他抛弃,将他一个人,抛弃在那座冷酷无情的禁城里。

他不会想她。

永远都不会。

(呵呵呵呵呵,你别想,真别想。)


知府大人迟以恒刚刚接了本地驻军的总兵进来,就看到秦姨娘身边伺候的小丫头着急忙慌地往他这边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丫头已经急促地开了口:

“老爷!您可要给我们姨娘做主啊——”

“夫人、夫人她、她不肯将对牌交给我们姨娘使——”

迟以恒听了这话,几乎当场就想晕过去。

知不知道他在招待什么人啊!!!

天子的兄弟,小皇叔!

朵颜三卫的首领,七娘子!

朝廷派遣的总兵,正二品大员!

在这些贵客来的时候,搁这给他闹什么家宅不宁啊!

说出去让人笑话!

秦姨娘是他在小地方选的美妾,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夫人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正处在疼爱小妾时期的迟以恒根本没动脑子,就把错都推到了夫人身上。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想把这没眼力见的小丫头赶紧赶走,道:

“就跟夫人说,是我说的。”

“赶紧把对牌交给秦姨娘!贵客都到了,还没开始备菜,像什么样子!”

小丫头听了这话,立刻就脸露得意之色,飞快地又跑回去了。

迟以恒忙边擦脑门上的汗,边对在一旁看热闹的总兵道:

“献丑了,献丑了!”

总兵哈哈一笑,圈了迟以恒的脖子,边走边道:

“老兄好福气啊,听说你新纳的这妾,是方圆百里内的第一个娇娇人儿……”

……

男人之间,聊到这样的话题,就很容易拉近关系。

迟以恒的心放下来,对总兵一副兄弟模样地诉苦:

“唉,什么福气,你看看这闹的……”

“哈哈哈……”

总兵哈哈大笑,两人勾肩搭背地,一同回到了正堂里。

******

却说后院里。

年轻貌美、又因为身体好、早生产而养好了身子的秦姨娘,在听了小丫头的禀告、拿到了府里的对牌之后,整个人都嘚瑟起来。

她躺在卧榻上,支棱着半个身子,冷笑道:

“什么京城里的高门小姐,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男娃来,不还是个不中用的!”

她把手中的对牌碰得梆梆响,口气不善地问一个从厨房叫过来的婆子道:

“你说,她还请了个女大夫,想调养好身子?再生一个?”

“是……是。”

婆子讷讷地答道:

“据说之前夫人怀上第一胎,就是请了这个女大夫调理身子。”

“这次,是又、又把人给请来了。”

“那医女说话说得头头是道的,给夫人做的药膳也很讲究,看起来有用得很……”

听到这么一番话,秦姨娘心里刚刚熄下去的火登时又被燎了起来。

啪——

一声巨响。

却是她把对牌狠狠地摔在了青石地上。

只听她冷冷地道:

“老爷说了,厨房这几天,归我管。”

“不准给夫人吃任何补身子的东西,听到了没?”

“秦妈妈!”

她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

“你去厨房里盯着,明白吗?”

“明白,明白。”

秦妈妈捡起地上的对牌,带着几个小丫头和厨房的婆子去忙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换人,就换出了事故来。

一派忙乱间,本来是白芨做给夫人吃的藕饼,被不小心错送到了赵云驱那里。

******

正堂的饭桌上。

赵云驱冷冷地看着跟知府喝得五迷三道的本地总兵,眉头不易觉察地皱起。

外敌当前,都已经快打到城门口了,本地官员和总兵,竟然还是这个做派,真是令人不齿。

“赵、赵长官,喝、喝啊……”

本地总兵还来敬酒,一边敬一边谄媚道:

“有、有您在,咱、咱们,此仗必胜!必胜!”

“哈哈哈!”

说着还用手做了个抓的动作,笑道:

“跟、跟抓小鸡崽子似的,容易,哈哈!”

赵云驱看着他醉醺醺的烂样,右手手指转着左手手指上戴的一枚扳指,淡笑道:

“李总兵,军中似乎有规定,临阵当前,不能饮酒啊!”

“这要是让锦衣卫看见了,你的麻烦啊,可不——小——啊——”

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坐在一旁的知府迟以恒一眼。

迟以恒听到这话,脑子一阵嗡嗡响。

他似乎是突然才想到一件事:

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是曾经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的!

锦衣卫不知道有多少耳目,都是他的手下!

只要他一句话,自己和李总兵头上的官帽,就保不住了!

迟以恒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都怪他因为最近得了两个孩子,被喜悦冲昏了头,根本没打听清楚赵云驱的喜好,就擅自准备了酒宴招待。

可是,话说回来,这也不全是他的问题啊!

谁能想到赵云驱会一路从极东极北边的东胜关,一路跟放羊似的,将鞑子赶到了他这里呢!

迟以恒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此刻尴尬情景的好办法,只能摸摸脑门上的汗,对赵云驱道:

“赵总兵您千里追敌,路上一定辛苦了,您吃菜、吃菜!吃、吃饱了饭,才、才好商量退敌的事……”

一旁的七娘子见状也劝道:

“是啊,云哥,先养好力气、打退鞑子,再说旁的事。”

赵云驱冷冷地看着迟以恒。

这冰冷的眼神把迟以恒看得是魂飞魄散,不过好在赵云驱倒是没再说什么别的话,而是转而吃起饭来。

他长途奔袭,连日里既没睡好觉,也没吃好饭,确实是又累又饿了。

桌上鸡鸭鱼肉摆了一堆,但赵云驱是什么人啊,宫里的宫宴吃过,边关的馍馍吃过,这桌菜就是做的花样再多,在他那里也只不过是填饱肚子的东西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夹了些菜,就着酒大口吃起来。

迟以恒心下稍定,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陪着,留神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赵云驱吃大多数菜肴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酸甜苦辣咸都对他毫无意义。

然而。

却在他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块藕饼时,整个人都顿了一顿。

只见他先是略带惊讶地垂着眼看了一下夹起的藕饼,随即伴随着他的咀嚼,他英挺舒展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到最后,他整个人的动作甚至都带上了一种迟滞感。

跟他之前大快朵颐的动作判若两人。

迟以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惊胆战地看着赵云驱。

七娘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赵云驱,问道:

“云哥,怎么了?”


赵云驱垂首看着夹在筷子中间的藕饼,心里漫无知觉地想到:

他有多少年,没有尝到过这个味道了?

他自然不是从来没吃过煎藕饼。

只是,就像是同样是人,大家都长了不一样的脸一样,同样是煎藕饼,不同的人煎出来的,也不一样。

他隐约还能记起,在那座威严、安静、又空旷的慈宁宫里。

那个人曾经笑着对没有食欲的太后说:

“太医说了,莲藕补血增血,滋补强身,对身体是极好的。”

“吃藕饼呢,也不算是吃饭,只是当成小食吃。”

“太后娘娘,奴婢在御膳房忙活了大半天,才做出这个味道来。”

“单是这冬菇,就得先和油、糖、生抽拌了,再上锅蒸,然后才切粒……还有莲藕,也先跟葱粒、鸡蛋等拌了,才用慢火少油一点点煎的……”

“您真的不想尝尝吗?”

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

太后被她逗得笑了,用手戳她的嘴角:

“怎么就这么能说会道,哀家真该让你去当皇商、谈生意……”

太后终于是吃了东西,从皇上到太监、从太监到宫女,大家全都放下心来。

不过太后吃什么都不多,最后,剩下的藕饼被赏赐分了下来,赵云驱也吃了两块。

大家都在称赞藕饼好吃。

赵云驱却是……

脑海里驱之不散她的脸,她的嘴,和她一字一句说话的一幕一幕。

当晚。

他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他像太后一样,用手指戳她。

但却不是戳她的嘴角。

而是……

后来,手指倏然变成了别的东西。

触感柔软,他却紧绷。

她在梦里反抗不得,被他弄得呜呜咽咽、哭哭啼啼的。

……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一直折腾到鸡鸣时分,他才猛地睁开眼,从梦里醒来。

屋子里弥漫着异样的气味。

他心脏狂跳,感到羞愧,却又兴奋。

他起身整理,然后推开窗户,熹微的晨光、清新的空气、还有春日花苞的味道,一起扑面而来。

他双手一紧,恍惚中感觉,像是抱住了她似的。

……

不过。

后来。

他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藕饼了。

只有那些梦,无休无止、甚至变本加厉地纠缠着他。

毕竟。

后来。

那个梦变成了真的。

不,不仅变成了真的,而且比梦更细致、更疯狂。

他忘不了她趴俯在他耳边哭泣的声音,也忘不了自己身上被抓挠得混乱的痕迹。

朦胧的眼睛,灭顶的感觉,无度的索要。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都反反复复地、细细致致地重现在他的梦里,不仅重现,还又增添了许多旁的情节。

他一边恨这些梦,又一边甘心沉沦。

毕竟。

她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他只有虚幻的梦。

******

回忆在脑海里很长,但是在现实里,只有一瞬。

所以在众人眼中,赵云驱只不过是恍惚了一下而已。

知府迟以恒还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七娘子也是如此。

“没什么。”

赵云驱口气淡淡地回了七娘子一句。

然后对迟以恒不痛不痒地说了句:

“菜不错。”

“很有京城风味。”

说罢冷着脸继续吃起来。

呵呵。

赵云驱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那荒谬的念头。

难不成还能是她亲手做的这道菜么?

她不是个藏私的人,当年御膳房的御厨,就巴巴地学了这道菜去,讨好各宫的主子们,渐渐流传到宫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赵云驱压下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心猿意马,转而将思绪又全放到眼前的战事上来。

但是。

迟以恒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秦姨娘这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管家的对牌,就交给她吧!

******

第二天上午,白芨刚走进许夫人房里,就觉察到了满室的低气压。

摆在桌上的早饭一动未动。

许夫人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白芨立刻便意识到这该又是府里的妻妾纷争导致的,脚步才一顿,徐妈妈已经看到了她,一把将她拉了进来,道:

“白大夫您可算是来了。”

“快给我们夫人把把脉吧,唉,这身体还没养好,又受这样的气!”

白芨不好拒绝,只好上前给许夫人把脉。

气血更虚了。

白芨看看一桌子没动的早饭,皱起眉头:

“夫人什么东西都没吃吗?”

许夫人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徐妈妈嘴快地道:

“都被人欺负到屋子里来了,哪还有心思吃饭啊!”

“不仅今早上的饭没吃,就连昨儿个白大夫您给做的药膳,也没吃上。”

“一个生气没留神,就被那不会管厨房的贱人送到客人那了!”

嘶——

白芨听了这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双眼微微睁大,诧异地看向徐妈妈。

徐妈妈没有意识到不对,继续道:

“要我说啊,她就是故意的!”

“要是送到她自己房里,还能去讲道理,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也要去闹一场!但是好巧不巧,偏偏送到了客人那里,那不就是借着客人的名义,打我们夫人的脸么!”

“我们夫人是高门大户里教出来的有教养的小姐,又不好去跟客人要吃的的……”

徐妈妈犹自在喋喋不休。

白芨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意识到一件事:

她做的东西,被送去给赵云驱吃了。

而且,还是,赵云驱很喜欢吃的东西。

一瞬间,她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七八个念头:

十二年了,我做的藕饼,还是十二年前的味道么?

不过是份菜而已,虽然做法特殊了一些,但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对,不会的,世间的事什么都有,两个人做菜的味道一样,原本也很正常的。

对对,如果被认出来了,他肯定早就找过来了。

对对对,不会有事的,没事的……

……

“白大夫?白大夫?”

徐妈妈连唤好几声,才把白芨唤回神来。

“您在想什么呢?”

徐妈妈问。

白芨微微笑笑,很自然地说道:

“在想几道开胃的药膳,夫人好歹吃一些,补补气。”

“嗯……需要些人参、三七……”

徐妈妈听了大喜,忙拉住白芨的胳膊,道:

“那就真的是有劳您了,我这就带您去库房选药材!”

白芨点头,随徐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朝后院的园子走去。

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知府迟以恒,也在带着赵云驱和七娘子,去园子里的书房,找一幅本地的堪舆图。


“迟知府。”

赵云驱边大步走在园子里的抄手游廊内,边语气不善地对知府迟以恒道:

“你确定堪舆图就在后园的书房里么?”

“军情紧急,这回若是再找不到……”

其实在朵颜三卫、加上赵云驱带来的东胜关守军、周边四个卫所的合击之下,这场仗是不会败的。

但赵云驱实在是不喜欢这里的官场和军事作风,所以还是有意敲打。

迟以恒欲哭无泪,他并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实在是他完全没想到,在大煌的重重部署下,仗还能打到他这里来,所以他才这么松懈,不仅沉溺于宠爱小妾,还舆图什么的都到处乱丢。

迟以恒正要小心翼翼地回话。

却突然看到赵云驱似乎是愣了一下。

然后,他冲迟以恒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迟以恒不明所以。

却在过了一会儿后,听到与游廊隔着一道墙壁的另一边,传来悦耳的谈话声。

那声音他从未听过,也不知是府里哪个人的。

只是听起来,温和悦耳,又透着沉稳。

只听那声音道:

“夫人现在食欲不振,身体虚弱,但越是这样,越是要吃些补身的肉类。不然,身子会一直没力气和气血……”

“嗯……”

那声音微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吩咐厨房用豆腐和虾肉,蒸一份酿豆腐。虾肉要用盐擦净,拍烂、加调味料拌成虾胶,然后酿进豆腐泡里,蒸后淋上芡汁,务必不要让夫人吃出腥味来……”

“……用田七、红枣炖新鲜的鸡肉,一定要隔水炖……”

“……香砂片汤,用人参粉、白术粉、炙甘草粉、陈皮粉……和面粉和成面团……”

“……桂花糖藕,……”

……

语调清晰,不紧不慢地给许夫人安排了一桌丰富的药膳。

一阵春风吹过,吹得园子里精心种植的竹叶簌簌作响。

这声音混在竹叶声中,听起来令人更加身心舒畅了。

迟以恒愣了一会儿,才模糊想起来,似乎是听徐妈妈提过,给夫人请了一位调养身体的医女。

他偷偷瞥眼,看赵云驱的脸色。

却见赵云驱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迟以恒当即就被吓破了胆!

他以为赵云驱是因为,在这样紧急的备战时刻,他后宅里的女人们还在琢磨怎么吃精致的食物,而发怒了!

这个备受皇帝信赖的小皇叔,杀神!

迟以恒想起他在执掌锦衣卫时对贪官污吏做的那些事,瞬间,整个人就汗流浃背,气血上冲,脑子一阵晕眩。

偏偏这时候,墙壁后还传来徐妈妈的声音:

“只是这些吃食够么?要不要再添一些鱼……”

紧张又惊慌的迟以恒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一手扶着柱子,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冲墙壁那边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道: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形势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

墙壁另一边登时便没了声音。

赵云驱神色莫测地盯着墙壁的另一边,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有七娘子,脸色有些疑惑、有些复杂。

迟以恒此刻完全是个被吓坏了的白痴,他结结巴巴地哀求道:

“赵、赵、赵将军,都、都、都是我管教后宅不严,我、我、我……”

迟以恒正要来一场万字忏悔,却被赵云驱只抬了抬手,就打断了。

“没事。”

迟以恒听到赵云驱语气平淡地道:

“你家夫人,也是京城贵女,父亲为军队卖了一辈子命。生产后补身子,是应该的。”

“啊……啊?”

迟以恒惊讶地看向赵云驱,只见方才萦绕在赵云驱周围的压迫感此刻已经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还是那个冷情冷脸、神情漠然的赵将军。

“您、您认识我岳、岳父大人?”

迟以恒傻乎乎地问,同时心里又懊悔,早知道夫人有这层关系,就不该对夫人发那么大脾气的!夫人也真是的!有这样的关系,不早说!

赵云驱像看白痴一样看了迟以恒一眼。

迟以恒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赵云驱执掌锦衣卫,又执掌三大营,他什么事不知道啊!

又一阵风吹过,墙壁上镂空雕刻的窗户里,隐隐有头发和衣服飘过。

赵云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大步朝书房走。

如果说他在执掌锦衣卫期间、在关外打仗期间,学会了什么的话……

那就是:

如果你想要抓到一只狡猾的、聪明的、敏感的猎物……

你就必须要非常、非常、非常小心地……

靠近她。

圈禁她。

最后。

逼迫她。

获得她。

******

男人们杂沓又沉重的脚步声渐次远去、直到听不到后,白芨这边的众人才松了口气。

白芨站着没动。

她的脑子里,还回荡着赵云驱刚才所说的一字一句。

他的声音变了很多。

十二年前,他少年时,声音还带着些清澈的质感。

现在,他的声音变得沉稳、浑厚、有力,说出的话仿佛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对下属的敲打,也炉火纯青、点到即止,丝毫没有当年刚被接进宫里时的青涩和冲动。

他听出她来了么?

白芨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喉咙,心想:

应该是没有的。

就像她不听迟以恒喊赵将军,不知道目前的局势,就不知道他是谁一样。

他也一定听不出她的声音了。

他没有看到她,也没有问一个字。

那自然是没认出来了。

白芨刚刚因为突然“遇到他”而高高提起的心渐渐放下。

她甚至还有心情放松地听徐妈妈的絮叨:

“哎呀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从没见我家老爷这么害怕过!”

“不过,刚刚那位赵将军,怎么会对夫人的事这么清楚?”

徐妈妈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家老太爷什么时候与他认识的?”

“我在许家这么多年,怎么都不知道……”

白芨听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隐约有个猜测。

但是。

这涉及到皇室的耻辱,一个永远永远,需要埋藏的秘密。


白芨不愿多想这事,便催促徐妈妈道:

“徐妈妈,园子里有外人在,我们还是速去速回吧。”

“啊对对对!”

徐妈妈连声答应,几人快速朝库房走来。

却不料在库房门口,遇到了秦姨娘等人。

白芨这还是第一次见秦姨娘。

只见秦姨娘生得粉面红唇,妖娆妩媚,确实是个红颜祸水的样子。她正舒适地躺在一张竹椅上,旁边两个小丫鬟给她打着扇子遮阳,看到徐妈妈和白芨等人过来,脸上露出压不住的嚣张神色。

“哟,白大夫吧?”

“我可真是等了你许久了。”

“你可真是难找啊,派了好几个丫头去找你,都找不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被夫人故意保护起来,不让见呢!”

话中带刺,白芨听得分明。

但是她早在宫中就见识够了得宠妃子们的这副样子。

表面嚣张跋扈,实际都是以色侍人,得宠失宠,只在男人的一念之间,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话,无非是想借她打正房夫人的脸。

白芨没兴趣做她们妻妾之争的工具人,只淡淡地回道:

“不知秦姨娘派人找我,是有什么事?”

秦姨娘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更觉得憋屈了。

她翻了个大白眼,颐指气使地道:

“我家老爷呢,觉得你昨晚做的那道藕饼不错。”

“想让你留在我们府里,给主子们当个厨娘。”

“每月二两的月钱,比大丫鬟还多一两,可是便宜你了。”

“嗯……眼见这天色也近晌午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下厨做饭去吧。”

其实迟以恒根本不是这么说的,迟以恒吩咐的是让她重赏做煎藕饼的厨子,并且让人今中午再做一桌好菜,讨赵云驱的欢心。

也并没有什么给二两银子,让人做厨娘的话。

但秦姨娘不是个安分的,一边想借老爷的话欺压夫人这边的人,一边想找借口贪下迟以恒赏给白芨的银子。

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

她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天衣无缝的,说完话就挥了挥手,示意白芨赶紧去厨房做饭。

白芨却是听到她那句“藕饼不错”,就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会是赵云驱发现了异常么?

她不敢赌。

她也不能赌。

她必须拒绝。

所以面对秦姨娘居高临下的吩咐,白芨站在原地丝毫未动,淡淡回道:

“秦姨娘,我是医女,不是厨娘。”

“二两银子,付我出诊一次的诊金都不够,想用这点钱就让我留在你们府上每个月伺候,是不可能的。”

这话一出,跟在白芨身后的徐妈妈和茯苓都忍不住笑了。

徐妈妈更是口不留情,出言讽刺:

“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哪,就是什么都不懂……”

话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异响,突兀地响起在场间。

却是秦姨娘最恨听人说她小门小户,抬手就把小丫鬟手里的扇子拍到了她脸上。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几个跨步走到白芨面前,翻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白芨一遍,开口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来人——”

说着就要喊人来教训白芨。

白芨厌恶地皱起眉头,快被秦姨娘蠢吐了。

“秦姨娘。”

白芨冷冷地道:

“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到知府大人因为家宅问题,哭着向客人请罪。”

“你确定要对我动手?把事情闹得整个园子都知道?”

“你!?”

秦姨娘完全没想到白芨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知府大人?她看作是天的知府大人,本地最高官员,因为家宅问题,哭着向客人请罪?

她朝白芨身后看去,发现大家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尤其是徐妈妈,简直一副巴不得她赶紧动手、自寻死路的表情。

秦姨娘是蠢,但她也不是一直都蠢。尤其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她不是总那么蠢。

她耷拉下眼睛,倒退几步,又上下打量了白芨一遍,颇有深意地点头,道:

“好,很好,你很好。”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就此……”

白芨沉着目光看她放狠话,脸上一丝波动都没有。

然而她这样的平淡,落在秦姨娘眼里,却无端透露出一种震慑和威严。

如果秦姨娘有点文化,那她就会知道,不怒自威这样的词语,描写的就是这样的形态。这是在慈宁宫里一步步爬上来的慎容女官的气场。

可惜秦姨娘读书不多,没有文化。

她只是在白芨的目光逼视下,慢慢地、慢慢地倒退了几步,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

等秦姨娘察觉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之前看不起的小小医女吓住了时,她的气势,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了。

等看到周围丫鬟婆子们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表情,秦姨娘才猛然回过神来。

然而这时再想扬起气势,已经很难了。

秦姨娘心里沮丧,暗自懊恼,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就被唬住了?

就在这无比丢脸的时刻。

突然,一个婆子匆匆忙忙从月洞门那边跑进来,拯救了秦姨娘的尴尬。

“二姨娘!”

婆子急吼吼地禀告:

“门、门外又、又来贵客了!”

“说、说是负责押运军粮的雷大少爷!”

“还、还有路上碰上的西、西厂厂公、陆、陆大人!”

!!!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负责押运军粮的雷大少爷暂且不说,西厂厂公,可是单是听到名头,就令人忍不住浑身一颤的存在。

然而旁人或许在意的西厂厂公这个名号。

白芨在意的,却是——

西厂厂公,聂琼,皇帝专门让郑贵妃养的一条狗!

不,不是狗,当年的陆时琼或许是条狗,现在的陆时琼,是一匹满嘴獠牙的狼!

不仅撕咬朝中大臣,连同属皇帝爪牙的锦衣卫、东厂,都是他争权夺利的对象!

白芨转头,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她等待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机会,终于,在十二年后,降临到了她面前。

这是她距离皇宫的对手们最近的一次。

而她,会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当成垫脚石。

就像当年她在慈宁宫里往上走时一样,一步、一步……

走到莺晓面前。

走到幕后黑手面前。

走到,她亲生儿子面前。


白芨在这边想着郑贵妃及其爪牙的事,秦姨娘却在另一边盘算着攀附、勾结上这些权贵的事。

她见白芨冷着脸不说话,便重又嘚瑟起来,扭着水蛇腰妖娆地走到白芨面前,朝她阴险地笑笑,接着刚才的话道: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就此……”

然而,她这次的话还是没能说完。

便被一个从书房方向跑来的小厮给打断了。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比婆子还着急,一迭声催促道:

“快!快!赵将军在书房看完舆图,突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老爷吩咐,快把夫人这边的大夫请过去瞧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消息,来得比刚才的消息更急迫!

白芨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无数问题齐刷刷冒了出来。

赵云驱怎么会突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是千里行军太累了?

还是久居边关,身体的老毛病了?

怎么会这时候犯病?

严重么?

有什么诱因么?

……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不能露出丝毫异常来,只能严肃着脸,快步跟着小厮,朝书房那边赶。

从头到尾,理都没理秦姨娘。

徐妈妈和茯苓也立刻跟了上去。

秦姨娘站在原地,看着白芨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走!”

她恶狠狠地道:

“随我去安排、接待客人!”

她就不信了,她从一个泥腿子,爬成知府府里手持对牌的管家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医女。

如果能攀上西厂厂公、陆琼陆大人,呵呵,收拾白芨,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还有,那位负责押送军粮的雷家大少爷……

秦姨娘边往外面走,边在心里想:

似乎,隐约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头……

******

不提秦姨娘安排下人接待客人,只说白芨跟着小厮匆忙赶到书房。

只见书房外站了一圈人,个个都神色紧张,其中穿着知府服色的迟以恒,更是额头涔涔冒冷汗。

少倾,屋里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紧接着,七娘子一脸担忧地走了出来。

她一开始还没看到白芨,先对迟以恒说道:

“迟大人,军事上的部署和安排,赵将军已经告诉我了。”

“听说负责此处军粮运输的雷大少爷已经到了,此事耽误不得,我们这就去商议吧。”

迟以恒巴不得离赵云驱要多远有多远,听了这话,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

“对、对,我们这就去商量,七娘子您这边走。”

七娘子转过身来,才看到平静地站在众人身后的白芨。

她的眉头登时便皱得更紧了。

“你……”

她用一种上位者的目光、上上下下、挑挑剔剔地打量了白芨几遍,最后,紧紧盯在她的脸上,问:

“你就是这里的大夫?”

语气里是满满的质疑和不信任。

白芨压下心里蓬勃又混乱的思绪,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地道:

“是,我是许夫人请来、为她看诊的大夫。”

七娘子的不满更甚:

“给妇女看诊的?你能看别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迟以恒给慌慌张张地打断了。

迟以恒嫌弃地看了白芨一眼,明显在暗暗责备她不会说话。

他开口找补,吹捧道:

“七娘子,这是家里不远万里、花费重金请来的大夫,各科都会看的,都会看的!”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地道:

“昨晚赵将军甚是喜欢的那道菜,也是她亲自做的!”

“药膳、对、对,药膳!治病于无形之中,疗伤于……”

迟以恒还要来几句文绉绉的话。

七娘子已经踏前好几步,走到白芨身前,更为细密地打量她,问:

“是你?你会做……宫廷菜?”

白芨抬头看她。

我们从未这么对视过,她想。

十二年前的她,囿于自己伺候人的宫女身份,从不能这么与一个主子对视。而七娘子,不仅是赵云驱的旧识,更是因为要归顺大煌、满朝上下都给予礼遇和优待的贵宾。

但是,现在的白芨,内心充满了对郑贵妃这些高高在上、当主子的人的怨恨。

连带着,对七娘子也没有那么惧怕了。

于是白芨只是平淡地笑笑,对七娘子道:

“我只是一个大夫,走街串巷的时候,跟四野八方的人学了些做菜的法子,不知道什么是宫廷菜。”

她话说得平淡,但浑身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令七娘子觉得十分罕见的沉稳。

七娘子还要再问。

书房里却突然传出赵云驱拉高了的声音:

“让她进来!”

七娘子悚然一惊,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耽误了赵云驱的问诊。

迟以恒已经快速地推开了门,对白芨道:

“大夫,快!快!”

清明时分,外面的阳光晴好,园子里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书房里,却是一片暗淡阴凉。

白芨看着门口的一半光亮一半阴暗,感觉自己只要迈进了这个门槛,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阴暗中,似乎有野兽的目光,在隐晦地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他会抓到她,狠狠按住她,撕咬她……

但是现在,他必须冷静地、小心地、谨慎地,诱捕她……

这个时刻,白芨自己也无法辨别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心底的慌张,到底是因为他是赵云驱,还是因为他是大煌子民的守护神?

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已经迈过了那道门槛。

迟以恒慌张地在后面将门关上,说了几句“将军请静心休养”之类的话,便带着七娘子走了。

杂沓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不见,书房里只有风吹过窗缝和书本的声音。

书房的卧榻前架了一座屏风。

隔着屏风,白芨能看到他隐约的、宽厚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前,她看到的,还是一个清秀少年的身形。

一转眼,那个因为不能说的原因、被秘密送进宫里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过来。”

她听到那个男人有些虚弱地说话:

“你不是来问诊的大夫么?”

“我的头很晕,到现在还有些看不清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白芨心里轻松了许多。

看不清好啊,她心想。

于是她轻松地转过屏风,慢慢走到他身边。

看到他全身的瞬间,白芨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变化太大了。

昔日在宫里养得俊秀如美玉的脸,如今被塞外的风吹得粗糙了许多。

曾经白皙的脸上刻满风霜,呈现出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麦色。

鬓边颌角,都有隐隐的细微伤口。

望、闻、问、切。

白芨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种了解病人的法子,来了解他。

望已经望了。

该闻、问了。

于是白芨轻声问:

“赵……将军,您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在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比如,疲乏、耳鸣……”

赵将军?

您?

赵云驱在心里气笑了。

在那颠鸾倒凤、销魂蚀骨的一夜过后,在她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个地狱之后。

她竟然还能如此淡定地对他有这样的称呼、对他这样说话。

好,好,好。

真是好得很。

不给她来点狠的,她是会一直这样“道貌岸然”下去了。

“有。”

“有奇怪的感觉。”

他回答她。

“在赶到这里之前,我和鞑子的军马,在草原上追逐了数月之久。”

白芨认真地听着,还点了点头。

赵云驱看着她微歪的头,克制着想把她狠狠摁进怀里的冲动,继续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

“所以,最大的感觉就是……”

“腿根疼。”


白芨愣住了。

她抬头看着赵云驱,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赵云驱的脸上只有病人的脆弱和疲惫,说出的话也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实陈述。

丝毫别的意思也没有似的。

白芨只能压下心里泛起的几丝恐慌,开口道:

“赵将军,我是个擅长女科的大夫,恐怕……不方便看你腿根的伤……迟大人还请了别的大夫来……”

赵云驱不动神色地盯着她,没放过她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丝羞赧和逃避。

执掌锦衣卫的一个好处就是,他见过太多人撒谎的表情、恐慌的表情、害怕的表情……

他走了很长很长、很黑很黑的一段路,路上经历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他,让他能在此时、此刻,轻而易举地看穿——她。

并且。

诱捕她。

白芨话没说完,就看到赵云驱一脸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道: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只是……向你说明我全身的身体状况,方便你……做出最好的判断。”

白芨:……

她再次仔细看了看赵云驱的表情,仍旧是什么别的心思都没看出来。

她丝毫不知,赵云驱此刻心里,真的是愉悦极了。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似乎就可以找到十几年前、还是个少年的自己的心境——喜欢逗她玩,很容易就快活起来。

这样的愉悦啊……十二年了……

终于,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赵云驱继续“一本正经”地将自己身体的不适一一告诉了白芨。

作为边关重将,朝廷重臣,他很少能这么安心地跟人说这些。

春天的风透过窗缝往里吹着,给书房里的安宁气氛,增添了几分温馨。

“这里,曾经受过两次伤,一次刀伤,一次箭伤。”

“这里……”

赵云驱毫不犹豫地卖惨,成功地在白芨眼里看到被隐藏得很好的丝丝关心。

“这里……”

他决定再进一步。

他直起身来,给白芨看自己耳后、与脖颈交界的地方。

“被回马枪重击过一次。”

“虽然枪头被我及时砍掉,没有危及性命。”

“但是敌将力道很大,几乎把我击晕过去。”

“自那以后,便常常头晕。”

他垂下眼,长睫下的漆黑眼珠,却在偷偷看着白芨。

这里不是什么隐私地方,作为一个负责的大夫,八成会……

下一秒。

柔软的、略带温度的手指,便抚摸上了,他的脖颈上方偏一点点的地方。

只是食指和中指按在那里。

无名指和小指,却轻轻拂在他的耳廓边,耳垂上。

轰——的无声的巨响,响在赵云驱的体内。

他只有用手紧紧扳住卧榻的下缘,才能让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异常。

冷静、镇定、稳重。

他告诉自己。

但是耳边又飘来了她丝丝缕缕的呼吸,轻拂在他的耳上。

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混合了外面的阳光和微风味道的气息。

赵云驱的指骨都白得凸了起来,在阳光下呈现出隐蔽又柔和的颜色。

“是打到这里了么?”

白芨用手指轻轻揉了揉。

赵云驱:……

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心里却泛起了少年的羞涩。

出于某些原因,他一直不喜欢女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跟女子这么亲密地接触过了。

“是。”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头,却终究还是没有脱离白芨的触碰。

不管是出于大夫对患者的责任,还是出于百姓对守关将士的感谢,白芨此刻都在真切地关心赵云驱。

“这个穴位……这种陈年旧伤……”

她负责任地提出治疗办法:

“只是吃药,是疏通不了的。需要每天施针、按摩……”

“喔?”

赵云驱听了这话,唇角在白芨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抿起,道:

“你来每天给我施针、按……治疗么?”

白芨:……

一瞬间,她想到已经赶到府里的西厂厂公,端坐在紫禁城宫殿里的郑贵妃,还有她从未谋面,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哭声的儿子……

她的计划,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局。

而他,是边关的守将,背负着保护万民的责任。

他们的过往,孩子的身世,决不能泄露一点点。

她不能带累他,一丝一毫也不能。

她闭了闭眼,委婉地拒绝:

“不,抱歉,赵将军,我……我是个女科大夫,并不、并不精通男子……”

白芨低着头说话,便没觉察到赵云驱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这样阴沉的表情,就连此刻春日里最盛烈的阳光都驱散不了。

“嗯。”

白芨听到赵云驱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听到他道:

“确实,你说得有道理。”

“让你一个女子常常来照顾我,就算你是大夫,也很说不过去。”

呼——

白芨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丧失了什么。

“那么……”

白芨看到赵云驱突然转过头来,双眼很自然地盯着她,道:

“就劳烦你今天帮我施针、按摩一次吧。”

说完,便侧躺了下去。

白芨:……

可是这样“一次”的请求她无法拒绝,请的旁的大夫没有到,而赵云驱此刻看起来又确实被头痛折磨得憔悴得很的样子。

白芨没有办法,只好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倾身在赵云驱身旁,专心帮他施起针来。

赵云驱看似闭着眼,其实却在朦胧地看着她。

她这样的姿势,真的离他好近。

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细心照顾生病的他的。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照顾他,但自从被照顾了之后,又再也难忘那样的温柔和温暖。

当年在宫里时的情愫朦胧。

但是现在……

已经年近三十的赵云驱没有办法不用一个成熟男人的目光打量她。

纤腰细细,仿佛一手就可以握住,拗折,摆出像竹子一样的弧度,再让竹叶细密摇晃,发出规律的声响。

上下的曲线也极美,让人想起西施壶,壶身圆美,入手柔滑,带着花瓣的触感……

赵云驱闭了闭眼。

他不信,不信她会忘掉他。

忘掉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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