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愣住了。
她抬头看着赵云驱,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赵云驱的脸上只有病人的脆弱和疲惫,说出的话也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实陈述。
丝毫别的意思也没有似的。
白芨只能压下心里泛起的几丝恐慌,开口道:
“赵将军,我是个擅长女科的大夫,恐怕……不方便看你腿根的伤……迟大人还请了别的大夫来……”
赵云驱不动神色地盯着她,没放过她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丝羞赧和逃避。
执掌锦衣卫的一个好处就是,他见过太多人撒谎的表情、恐慌的表情、害怕的表情……
他走了很长很长、很黑很黑的一段路,路上经历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他,让他能在此时、此刻,轻而易举地看穿——她。
并且。
诱捕她。
白芨话没说完,就看到赵云驱一脸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道: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只是……向你说明我全身的身体状况,方便你……做出最好的判断。”
白芨:……
她再次仔细看了看赵云驱的表情,仍旧是什么别的心思都没看出来。
她丝毫不知,赵云驱此刻心里,真的是愉悦极了。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似乎就可以找到十几年前、还是个少年的自己的心境——喜欢逗她玩,很容易就快活起来。
这样的愉悦啊……十二年了……
终于,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赵云驱继续“一本正经”地将自己身体的不适一一告诉了白芨。
作为边关重将,朝廷重臣,他很少能这么安心地跟人说这些。
春天的风透过窗缝往里吹着,给书房里的安宁气氛,增添了几分温馨。
“这里,曾经受过两次伤,一次刀伤,一次箭伤。”
“这里……”
赵云驱毫不犹豫地卖惨,成功地在白芨眼里看到被隐藏得很好的丝丝关心。
“这里……”
他决定再进一步。
他直起身来,给白芨看自己耳后、与脖颈交界的地方。
“被回马枪重击过一次。”
“虽然枪头被我及时砍掉,没有危及性命。”
“但是敌将力道很大,几乎把我击晕过去。”
“自那以后,便常常头晕。”
他垂下眼,长睫下的漆黑眼珠,却在偷偷看着白芨。
这里不是什么隐私地方,作为一个负责的大夫,八成会……
下一秒。
柔软的、略带温度的手指,便抚摸上了,他的脖颈上方偏一点点的地方。
只是食指和中指按在那里。
无名指和小指,却轻轻拂在他的耳廓边,耳垂上。
轰——的无声的巨响,响在赵云驱的体内。
他只有用手紧紧扳住卧榻的下缘,才能让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异常。
冷静、镇定、稳重。
他告诉自己。
但是耳边又飘来了她丝丝缕缕的呼吸,轻拂在他的耳上。
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混合了外面的阳光和微风味道的气息。
赵云驱的指骨都白得凸了起来,在阳光下呈现出隐蔽又柔和的颜色。
“是打到这里了么?”
白芨用手指轻轻揉了揉。
赵云驱:……
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心里却泛起了少年的羞涩。
出于某些原因,他一直不喜欢女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跟女子这么亲密地接触过了。
“是。”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头,却终究还是没有脱离白芨的触碰。
不管是出于大夫对患者的责任,还是出于百姓对守关将士的感谢,白芨此刻都在真切地关心赵云驱。
“这个穴位……这种陈年旧伤……”
她负责任地提出治疗办法:
“只是吃药,是疏通不了的。需要每天施针、按摩……”
“喔?”
赵云驱听了这话,唇角在白芨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抿起,道:
“你来每天给我施针、按……治疗么?”
白芨:……
一瞬间,她想到已经赶到府里的西厂厂公,端坐在紫禁城宫殿里的郑贵妃,还有她从未谋面,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哭声的儿子……
她的计划,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局。
而他,是边关的守将,背负着保护万民的责任。
他们的过往,孩子的身世,决不能泄露一点点。
她不能带累他,一丝一毫也不能。
她闭了闭眼,委婉地拒绝:
“不,抱歉,赵将军,我……我是个女科大夫,并不、并不精通男子……”
白芨低着头说话,便没觉察到赵云驱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这样阴沉的表情,就连此刻春日里最盛烈的阳光都驱散不了。
“嗯。”
白芨听到赵云驱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听到他道:
“确实,你说得有道理。”
“让你一个女子常常来照顾我,就算你是大夫,也很说不过去。”
呼——
白芨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丧失了什么。
“那么……”
白芨看到赵云驱突然转过头来,双眼很自然地盯着她,道:
“就劳烦你今天帮我施针、按摩一次吧。”
说完,便侧躺了下去。
白芨:……
可是这样“一次”的请求她无法拒绝,请的旁的大夫没有到,而赵云驱此刻看起来又确实被头痛折磨得憔悴得很的样子。
白芨没有办法,只好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倾身在赵云驱身旁,专心帮他施起针来。
赵云驱看似闭着眼,其实却在朦胧地看着她。
她这样的姿势,真的离他好近。
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细心照顾生病的他的。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照顾他,但自从被照顾了之后,又再也难忘那样的温柔和温暖。
当年在宫里时的情愫朦胧。
但是现在……
已经年近三十的赵云驱没有办法不用一个成熟男人的目光打量她。
纤腰细细,仿佛一手就可以握住,拗折,摆出像竹子一样的弧度,再让竹叶细密摇晃,发出规律的声响。
上下的曲线也极美,让人想起西施壶,壶身圆美,入手柔滑,带着花瓣的触感……
赵云驱闭了闭眼。
他不信,不信她会忘掉他。
忘掉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