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丞相府一日后,荆州的大军遂凯旋而归。
得胜当日,捷报就已派人传回雍州。
想着出征之日我没有去送行,也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在背后嚼舌根,我让芙蕖帮忙梳妆打扮了一番,准备去城门口迎接谢生年。
还没到城门口,沿途便见到了许多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用问也知道,大多是冲着谢生年来的。
成亲半年多,谢生年府上就我这么一位正房夫人,作为位高权重的丞相,在万千少女眼中,这可是块香饽饽。
卿云公主虽也倾心于他,但也不可能甘愿做个侍妾,如此一来最有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还是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闺秀小姐。
我这厢和芙蕖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地方等待着谢生年一行人出现,一个尖利的嗓音突然自身后传来:“公主驾到!”
所有人皆俯身行礼:“公主千岁千千岁!”避免引人注目,我也跟着一并跪了下来。
只见一顶奢华软轿之中,身着黛色凤尾裙的卿云公主懒懒坐着,白玉般的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免礼起身。”
卿云公主要来,自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的缘故,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我,一旁的婢女扶着她从轿子上下来,站到离我不远处,她微抬下颌,用娇柔的嗓音问道:“这不是丞相夫人吗?”
本想低调一点儿的我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然后堆起一脸假笑走了过去,福了福身:“见过公主。”
“出征之时不见你踪影,怎得一听谢丞相班师得胜便舍得露面了?”卿云公主面带微笑,说的话却隐露锋芒。
此话一出,人们理所当然便会认为我没有作为丞相夫人应有的贤良淑德,只愿与其同甘不愿共苦。
“说来惭愧,那时候不巧我染了风寒,夫君怕臣妾病情加重,便不允臣妾前去送行。”我故意将“夫君”二字咬的极重,还装模作样扮出娇羞的模样。
卿云公主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意图掰回一局,于是又道:“听闻荆州百姓在军营附近看见了丞相夫人,若真有此事,再传到父皇耳边……”
不等她说完,我便打断了她:“公主此言差矣,传言向来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不可轻易相信,就像坊间传闻公主与丞相有染,臣妾信得过公主的为人,亦从未当真。”
霎时,卿云公主的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赌气般地甩了下长袖,又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了轿子上,离我远远儿的。
一段小插曲儿过去,谢生年一行人的身影也逐渐显现。
还未到城门前,卿云公主便下了轿子小跑过去,谢生年从马背上跃下,正欲行礼,却猝不及防被卿云公主抱住。
周遭百姓窃窃私语,目光纷纷移到了我身上。
芙蕖小声为我打抱不平:“欺人太甚。”
不过数秒,谢生年便将她推开,垂首道:“公主此举实为不妥。”
说罢,越过恼羞成怒的卿云公主,径直朝我走来,他身披铠甲,风姿绰然,俊朗的脸上挂着浅笑,狭长的眼眸注视着我,仿佛这天地间只余我一人。
不一会儿,谢生年停在我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贴近我的耳畔,说了一句极其欠揍的话——
“苏明柳,你的胭脂抹出唇外了。”
……
班师回朝,谢生年先去皇宫觐见了皇上,不久,圣旨下达。
赏丞相府黄金千两,丝绸百匹;赏几名将领各黄金百两,赐汗血宝马各一匹,功劳较大者升官加爵;此外对士兵也做了封赏。
一回到府中,谢生年就来了我的厢房,彼时我正绣着荷包,他进门便说:“陈玉修的父母安顿好了,我派人送了些银两和布匹,叫了些工匠帮他们把屋子修一修,本想将他们带去一个新的宅子,奈何二老听到儿子战死的消息,伤心欲绝,我实在没法儿开口。”
陈玉修的事情是临走前我拜托谢生年的。
我放下针线,轻叹了口气,惋惜道:“他还如此年幼,本可以有大好前途……”
“他在应战前一日还跟我说想念家人,担心自己不能活着回去。”谢生年眸中划过一丝悲痛。
战乱不休,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愿天下早日太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
十月中旬的时候,荷包总算是绣好了,歪七扭八的针脚密密麻麻,勉强能让人辨认出上面是一朵白色的荼蘼花。另外,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此次生辰我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开办宴席,就想着生辰当日让芙蕖陪我上街买些东西,再回一趟苏府,看望我的乳娘。
八岁那年,那场生辰宴后没多久,凉州陷落,皇上一道圣旨命我父母前去御敌,夺回城池。
这一去,就是数月,结果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凉州传来噩耗,苏氏夫妇二人,皆死于非命。
本该欢欢喜喜待他们归来共度新年的将军府,一夜之间,挂上丧幡,披麻戴孝,悲鸣不断。
我戴着素白的帽子跪在灵堂里,耳边萦绕着啜泣声、哀嚎声、议论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我浑身发麻。
不知为何,我眼眶发涩,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棺木,跪了许久,硬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直到丧葬之事全部结束,我路过爹娘空落落的厢房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刻,憋了数日,极致的悲痛、恐惧、不安统统涌上心头。
鞠躬尽瘁、功成身死的苏家将军自是得到了皇上的不少封赏,有些不怀好意的亲戚朋友见我尚且年幼,便打着安慰帮扶我的幌子时常来府中骚扰我。
我的乳娘亦是性情中人,见不得我被人欺负,几回过后,她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自那时起一直到我如今嫁了人,乳娘始终在我身边照顾、鼓舞着我,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因此我很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