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修还是个孩子。
我呆呆地僵直了身子,见祁军之中,他所在的方向再无动静,眼眶一热,不由浑身颤抖起来。
他还只是个孩子!
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尽数陷进了掌心,拼尽全力挣开了手上捆着的绳子,我骤然转过身去,一拳砸在了曹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不待他有所反应,我飞身而起,接着一脚踹上了他的前胸,暃国士兵迅速将我包围,数个长枪短剑直直地指向我。
我一把掐住曹岩的脖子,靠近他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好似冰窖里的寒冰:“连孩子也不放过,你果真猪狗不如。”
“还有,下次麻药的量记得放足些,我可是苏明柳!”
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两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厮杀在了一起,顷刻间,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刀光剑影之间,血流成河,哀鸣不绝。
这一战从白日打到黑夜,我军士气分毫未减,甚至更为高涨,惜命的曹岩心知情况不妙,拖着重伤之躯慌忙退兵而逃。
我军虽赢了战役,但也伤亡惨重,回到军营后,连着几日,我都在忙着帮伤兵医治。
谢生年也受了重伤,后背被刺了一刀,盔甲都被斩断,伤口极深。
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先前与我熟识的将士们变得拘谨起来,不敢再在我面前妄言。
我让他们不用理会我是苏将军还是丞相夫人,依旧把我当作苏大夫便好。
大抵是因为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好,偶尔会有军医试探地劝说我:“谢丞相好像伤得很重,好几日没出营帐了,苏大夫要不要去看一下?”谢生年这次还是没有唤军医前去给自己医治。
我默不作声地垂着头,继而准备了一些伤药和纱布装进药箱,去了谢生年的营帐。
一进帐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涌入鼻腔,我皱起眉,放下药箱,前去查看正侧卧在榻上的谢生年。
谢生年仅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后背血汗交织,我轻轻用刀划开他背面儿的衣裳,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映入眼帘,伤口已然起脓,黑红的血水与脓水一并浸染了衣裳。
似是感到了痛意,谢生年闷哼一声,我这才发现他脸颊通红,额间满是汗珠,应是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热。
我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如若我今日不来,这厮就是死在了帐中都没人知道。
轻轻帮他清理了一下伤口,上药包扎过后,我又去打来一盆水,用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为他降温。
谢生年从小就怕疼,我以前经常以此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苦都吃不得。
现如今,第一次上战场受了重伤都能忍得只是皱皱眉头,谢生年果真是变了许多。
怕他始终高热不退,再出什么事情,我便留在了营帐中坐在床边守着他。
就这样一直守到夜里,我实在是困倦的不行,便趴在他的床沿睡了过去。
谁知刚睡下没多久,谢生年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嘟囔起来,我猛然被惊醒,一摸他的额头,又发热了,于是又开始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汗、喂药。
许是被烧糊涂了,他一直在那胡言乱语,还时不时地叫我的名字。
“苏明柳!”
我应了声:“在呢。”
“不要……抢我的桂花糕。”
我:“……”
“苏明柳!”
我:“说。”
“你怎么这么凶……”
我:“我就要凶。”
“苏明柳……”
“嗯。”
“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彼时正为他擦拭着汗的我动作一滞,过了好久,才像蚊子哼一般答了一句:“好。”
一整夜过去,我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谢生年真真是我照顾过的最难缠的病人。
次日浑身酸痛地醒来,我被面前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塌上的罪魁祸首噗地笑了起来。
“谢生年!”我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痛了的屁股,咬牙切齿道。
笑得太过忘乎所以,背上的伤口被猛地扯了一下,谢生年登时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哭丧起了脸。
见此,我幸灾乐祸地睁大了眼睛,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活该!”
谢生年变脸似的,旋即严肃起来:“苏明柳,谁让你偷跑到军营来的,你可知若是被皇上知道是何下场?”
我点点头,收起了笑容:“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紧离开,现在就去收拾行囊,我派人送你回府。”谢生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我垂眸不予理会,自顾自地整理起一旁的纱布:“等你伤好了我再离开。”
“苏明柳!”谢生年陡然扬声。
我仰首与他对视,目光坚毅:“我不走。”
谢生年这么多年都没有犟得过我,这次也是一样。
见我态度坚决,倔得像头驴,他只好作罢。
用完午膳,我拿了些新的纱布来给谢生年换药,他像是知晓我要来的样子,脱了上衣,趴在榻上等着我。
我一进来便看见他裸着白皙的上身,宽肩窄腰,肌肉结实且不多不少。
不知怎的,我突觉鼻腔有些异常,数秒后,淌出了一股热流。
谢生年勾起了唇角:“夫人莫不是看痴了?”
回过神来的我手足无措地擦去鼻血,羞愧的恨不得找块儿地把自己埋起来。
这也太丢人了!
换药的时候,我问他何时知道女军医便是我的,他把副将偶然发现了芙蕖的飞鸽传书一事告诉了我。
末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左脸,问道:“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条淡粉色丑陋的疤,漫不经心地说:“来的途中遇到了些山匪,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脸。”
那晚的刺客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和他们背后之人之前,我不想让谢生年也被搅进这件事情。
在暃军营地时,陆识幸给我的药膏我还未来得及用,便在被曹岩抓回去后,要求交出身上所有物什时被收走了。
谢生年眼中划过一丝疼惜,他下意识地想伸手触摸我的脸,奈何稍稍使劲儿伤口就阵阵发疼,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垂了下来。
“再过几日,军队休整完毕就要回雍州了,你不便与我们同行,我会派人护送你先行。”谢生年道。
我轻声应了一句:“好。”
谁知谢生年忽然眼眸亮亮地望着我,而后欠揍地来了一句:“有些日子不见,你倒是愈发像个姑娘家了。”
我眸光一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在营帐外巡视的士兵无一不听见谢丞相的哀嚎——
“啊……苏明柳,你怎如此不经夸!”
……
荆州一役,虽有坎坷但还是大获全胜。
荆州的百姓们都自发为将士们送上各种谢礼,五花八门的小吃,街头常见的手工艺品等等,诸如此类。
一次,我从一堆小玩意儿中挑出了一个绣着荷花的精致荷包,拿回帐中仔细琢磨,与我自己绣的废了不知多少个才勉强留住的那个荷包做着对比。
碰巧被谢生年瞧见了,他一眼便认出那只绣了半朵荼靡的荷包出自我手。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谢生年很快便能下床了,只不过走路姿势还有些奇怪。
我见他扶着腰走过来,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瞪着他:“我绣着玩儿的,与你何干?”
谢生年咂了咂嘴,语气酸酸地道:“还以为你看上了军营里的哪位青年才俊,要送人荷包聊表心意呢!”
“妾身自知已为人妇,该守的妇道还是要守的,不像有些人,新婚不久就与旁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我有意捏着腔调,反唇相讥。
谢生年脸色一僵,瞬时噤若寒蝉。
先前谢生年醉酒后说的那句“苏明柳,你喜不喜欢我”在我脑海中盘旋了许久,扰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谢生年,你还记不记得,出征前有一日你喝醉了酒,同我说了些什么?”
谢生年眼神有些躲闪,抿了抿唇,数秒后才开口道:“不记得了。”
我悻悻地“哦”了一声,略感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