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并未带贾瑶去高大上的酒楼,而是去了一个大排档一般的酒肆。
两人浅斟慢酌,聊着琐碎的家常话、军旅中的糙胆话,极有默契地丝毫不提及朝堂之事。
另一边,因贾瑶不仅未被治罪反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四王八公十二侯等勋贵皆借报喜的缘由去贾府打探虚实,一时间使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差人飞马来往报信;贾珍震惊之余,亦对假痴不癫的贾敬心生警惕。
贾瑶和王子腾胡孱了两个时辰的工夫,终于散去,贾瑶自回宁荣街东廊下的祖宅。
未至近前,早有贾㻞、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宁府一脉的族人及赖大、林之孝、单大良、赖二等两府的体面管事站在门口观望。
赖大使了眼色,一锦衣玉带、粉头油面的贵公子施施然迎出,笑嘻嘻说道:“蓉携东府一脉的族人,向瑶二叔道喜了:恭喜瑶二叔高升一等侍卫,祝您官运亨通,财源滚滚,大权在握,大展宏图!”
贾㻞等族人连忙诚惶诚惧地作揖。他们看着贾瑶那修长挺拔、锐不可当的身形,皆感觉他脱胎换骨。
“诸位以这般礼仪招待我,倒让瑶有种‘衣锦怀乡’的感觉,多谢多谢!”
贾瑶稍有醉意,但脑子清明得很:哪有两手空空地来道喜的?这些所谓的族人太假。
贾蓉道:“瑶二叔,西府的老祖宗、政太爷、赦太爷都想见你,我家老爷也在天香楼设下了宴席,便由侄儿在前方带路,带你去走一圈儿吧!”
贾瑶为难道:“不好意思,我刚和王家的老爷喝了两杯,现在脑子晕乎乎的,满身酒气,这个状态恐怕会唐突了老祖宗,何况我好久没有回家了,还要整理宅子呢,麻烦蓉哥儿回复老祖宗和各位老爷,瑶无法去拜见了……”
贾蓉大急,他早受了贾珍的吩咐,无论贾瑶状态如何,都要带去老祖宗那儿的,老祖宗素来宽和,且贾瑶的高升惊动了阖府,想来不会介意他有没有喝酒的;如果连这点小事儿都完不成,贾珍怕是会扒了他的皮。
贾㻞和贾瑶“原身”很熟,当下靠过来道:“瑶弟,老太太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你若入了她老人家的眼,以后的官路肯定会更加顺畅,依为兄之见,还是去拜会一下吧。”
贾瑶心下冷笑:老子马上就节制京营了,还需要一个只图安逸享乐的昏庸的老太婆帮忙?真真是井底之蛙!
贾蓉道:“就是就是,宅子让赖爷爷叫人来收拾就成了,何必您亲自动手?”说着忙给赖二使眼色。
赖二应道:“瑶哥儿,我这便命人来收拾你的宅子,保管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你就放心好了!”
“好吧,蓉哥儿,那就麻烦你了!”
当下径直去了荣庆堂明间,贾母、贾赦、贾政心里七上八下的,早焦急地等候多时。一听说贾蓉回来了,都长松了口气。
“瑶拜见老祖宗、赦老爷、政老爷。可不巧,瑶陪王家的老爷吃了几杯酒,稍有醉意,若言语中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长辈海涵。”
“无妨,快快请起!”
“咦?陪王家的老爷吃酒?”
贾赦、贾政忙站了起来,一个虚扶一把,一个惺惺作态地关切、吹嘘;贾母则让鸳鸯取来老花镜。
三人审视良久,见他岿然不动、一言不发,一时间一肚子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贾政忍不住了,问他道:“瑶哥儿,遵化城孔雀楼之变,真的是……你做的?铁背山兵败,真的和房首辅有关?”
“是的,是我做的;兵败确实和房首辅有关。”贾瑶的声音古井无波。
三人都从中听出了一股寒意,内心勿然一震。
贾赦急问:“瑶哥儿,皇上是不是想让你节制京营?王家家主会不会有职位上的变动?你堪堪从军三年,年轻气盛,有把握压服京营的老兵油子?上皇呢,上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贾瑶颔首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和上皇的心思,瑶不敢猜测,赦老爷的问题,恕侄儿无法回答!”
贾母听他如此敷衍,一时心里火大得很,因沉声道:“瑶哥儿,在座的没有外人,你从一个小小的千总一跃成为一等侍卫,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其中少不了咱们家的帮忙。朝堂上的变化,何不在一众长辈面前明言,也好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帮你参谋参谋!”
贾瑶拱手道:“老祖宗误会了。瑶一介匹夫,真的不敢揣摩圣意,非瑶不愿意明言!”
蹙眉一思,索性将杨颢、房重柘等西临党人排除异己的手段讲了一遍。
贾母、贾赦听得是云里雾里,当时兴致寥寥;
贾政却是大吃一惊,感叹道:“蚊子腹内刳脂油,亏他们下手!西临书院素来标榜‘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大义凛然的背后,竟然是衣冠楚楚!”
贾瑶怅然道:“是啊,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我军败得不冤。”
贾母稳定内宅很有一套,但毫无政治觉悟。贾代化、贾代善治理家族的策略是非常有效的:一者培养贾敬、贾政、贾珠,促他们科举出身;二者和林家、李家联姻,距文官集团更近一步;三者将京营交给王家,基本完成了以武转文。
两人身死,贾母却出了昏招:送元春进宫,致使两人的付出付之东流;即使贾家有人力挽狂澜,也会因为这一点而大吃一番苦头。
贾瑶自从军后,所见之景,要么是白骨如山,要么是尔虞我诈,如今和荣国府三位政治盲聊天,自然而然地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又应付一阵,小丫鬟来报:宝二爷来了!
话音未落,早有一个戴金冠勒抹额、穿箭袖罩彩穗褂的粉面小生走了进来,大饼脸,面如敷粉,转盼多情,颜值之高无庸赘述。
他唯唯诺诺地向贾政行礼,然后躲瘟神似的钻进贾母怀里,打量贾瑶这位不速之客。
“宝玉,往哪儿跑呢?”贾政指着贾瑶介绍,“这是东府廊下的瑶哥儿,比你年长几岁,在家中排行第二,字怀璧;快来见过了!”
“宝玉见过瑶二哥。”
“宝兄弟不必客气。”
贾宝玉喜欢阴柔的、粉面的、华丽的;贾瑶穿直裰,头上挽了一根木簪,脸色微黄且非大饼脸,根本不是他的菜。
贾政道:“瑶哥儿胸有丘壑,且从军三年,极受皇上重视,宝玉,你该多和他交流才是!”
宝玉只得应了,思索片刻问他:“瑶二哥可曾读书?”
贾瑶道:“曾在族学里混了两年,些须认得几个字。”
贾宝玉点头,又喃喃念叨着“怀璧”二字,神色痴痴,贾瑶心下一惊;就在这时,忽有婆子来报:有宫里的内侍前来降旨。
贾瑶自言虚惊一场。
贾母等皆看向贾瑶,直觉认为内侍是冲着他来的。
贾政忙命下人摆设香案,启中门跪接。
果不其然,来者赫然是老熟人戴淳;他满面笑容:“贾副节帅,你竟然跑到荣国府来了,真真叫咱家好找。”
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尖声念出圣旨,大抵是擢升他为一等侍卫龙威尉兼京营节度留后等语,赏赐了各色锦缎、荷包、西洋剑、西洋千里镜等物,称得上“新奇”二字。
贾赦、贾政心里终于有了底;贾琏、贾宝玉、贾环、贾琮神色各异。
垂花门内,荣庆堂廊下伫立了红红绿绿的一大片女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三春、黛玉都在,听到婆子传进来的消息,或心神不定,或别有心思,或对贾瑶这位昙花一现的人物感到好奇。
“陛下对瑶之厚恩,瑶万死难报;必呕心沥血,至死方休,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吾皇万岁!”
贾瑶转向贾政,眼神示意,“政老爷,麻烦您……”
贾政半张着嘴不明其意;贾赦焦急地“哎”了一声,连忙搜索出一个荷包,塞给了戴淳。
“谢赦老爷。”
贾瑶轻笑,“戴公公辛苦!”
显然,贾赦的政治觉悟比贾政高,贾代善在军中的人脉,大都由贾赦继承,只是贪图享乐,性格暴虐恣睢,难成大器。
戴淳毫不关注贾赦、贾政,只向贾瑶笑道:“贾兄,接下来你要进宫办理任职文书,领取腰牌、官服等物,然后去临敬殿叩谢圣恩;咱家便在前头带路吧!”
贾瑶先一揖后伸手:“谢戴公公指点。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