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一直腻在一起。唉,应该说,是我妈一直陪着我。
下棋陪着,她最不喜欢动脑筋的运动,但是,她天天在棋训班外面等着,实在无聊了,也像其他家长一样,到教室后面坐着听课。唉,人家妈妈和姥姥姥爷是真的听课,她是打瞌睡。十次中有九次,我回头就看见我妈在打瞌睡,她也真是个人才,那么多家长和小朋友在教室里,教练还在黑板上挂盘动棋子,啪啪声中,她还能不停鸡啄米补觉,厉害。
有一日,我听到我妈跟小柳儿妈妈聊起了我爸,我妈不耐烦地历数我爸的种种懒惰,小柳儿妈妈笑眯眯地劝着:
男人都一样,都一样的,都是我们女的付出多,辛苦些。
训练室虽然大,但是,声音稍微大一点,这头说话,那头都听得清楚。
妈妈们控诉爸爸们的声浪终于传到了站在前面复棋的总教练汪老师耳中。他特意找个休息时间跟妈妈们说说话。
“你们啊,都是谈朋友的时候是拿放大镜看对方优点,现在,锅碗瓢盆了,谁做得多做得少了,就不愿意了,就拿显微镜看对方缺点。这样子怎么行嘛?还是多想想对方好的地方,唉,年轻人,意气用事哟!其实,婚姻也就那样,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一起糊弄过去就行了。”
汪教练笑着拍了拍我妈的腿,呵呵,他干嘛拍我妈腿?我妈不高兴地沉了脸,走到后面另一个角落,小柳儿妈妈满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后来,我妈跟我嘟哝:
“老色批!”
所以,她又站到教室外面去了,肯定是为了不让汪总教练借机拍腿,我妈跟人保持距离比较好。
那个暑假,青少年棋类锦标赛如期举行。
我和小柳儿一起参加八岁组比赛,他们设的最低年龄组是八岁,允许小打大,不允许以大打小。
我们站在比赛场外面,小小的个儿,蓬蓬的公主裙,有好些家长不由惊叹:
“好漂亮的孩子!”
“好小啊!这么小就来比赛?”
我妈和小柳儿妈妈居然给我们买了一模一样的公主裙,她们不是带我们比赛,是带我们来闪亮登场的吧。
比赛安排的捉对厮杀是电脑抽签。跟我对弈的是个方脸小姐姐,额,小孩子方脸很少见,要么圆脸要么尖脸,她好可爱哟,居然是小方脸,脸型棱角分明,显得鼻子嘴巴就有点向两边扒拉。
我们都是一个模式教出来的,开局,一阵快速熟练的按谱子行进。我问过汪教练,每一步非得这么走吗?汪教练就给我演示了几种变例,详细讲解了,确实,谱子上的开局确实是比较稳妥的。汪教练表扬了我,说我小脑筋很聪明,就是要多问多想多听多记,他说我们这个年龄其实只需要记忆力好,多记多见各种局面就可以了。记住,依依,任何时候都要记住,攻守兼备,首先是你自己子力安全,然后才考虑攻击对手的弱点。其实,你们只需要不犯错,各个子力互相保护着走,对手就没有办法了。
那天,那个方脸小姐姐在正规开局要走完的时候,突然走了一步不是谱子上的应着。哈哈,刚好前几天汪教练跟我讲过,这个位置只要对方走马就有一个开局陷阱可以给对方设计,我毫不犹豫的按照汪教练讲的套路进行,所以,小姐姐只走了五步就被我限着杀王了。所以,我们只下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小姐姐的妈妈满脸笑容地说: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妹妹这么小,你可以让着点啊。”
方脸小姐姐喃喃低语:
“妈妈,是我输了。”
现场围上来的家长一片寂静。
小姐姐的妈妈脸上很是挂不住,恼怒地给了方脸小姐姐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好响。然后,周围围观的家长都开始劝,越劝,阿姨越生气,兀自滔滔不绝骂孩子:
“你干什么吃的!啊?你这么快就输了,你脑子被狗啃了吗?你不会动脑吗?”
“人家才四岁,你大两岁,你多学了那么久,你居然输了,你要不要脸,啊?你要不要脸?”
方脸小姐姐被推搡着,她妈说着说着就给她一下。
裁判出来了,严厉警告家长们禁声,孩子们在里面比赛,需要安静,希望家长们不要在此吵闹。
于是,方脸小姐姐就被她妈拖走了,拽着衣服拖走的!
我本来是很得意的,等着妈妈夸,想着可以要求买那个带背带的粉色花瓣气球。那位变脸阿姨这么一闹,大家都去劝了。我妈紧紧抱着我,一脸兴奋,她不好说夸我的话,家长们都看着呢,输了的哭兮兮的,再怎么也只能谦虚一点。
方脸小姐姐她们一走,家长们又围了过来,都夸我厉害,都摸我头。妈妈满脸笑容,嘴里却说:
“小孩子第一次比赛,运气好,蒙的。谬赞谬赞。”
我不乐意了,我是限着杀王也,很高级的走法,什么叫运气好?什么叫蒙的?这不是侮辱我智商吗?
我大声地气愤地抗议:
“妈妈,我是限着杀王!我不是蒙的!我是动脑筋下赢的!”
“哪有你这样的妈妈,赢了棋,不亲我,不夸我,还要看不起我!”
于是,妈妈顺势亲了我,也夸了我,马上去外面广场买了一个有翅膀的粉色花瓣气球给我背起。
我得意洋洋地去汪教练那里复棋,本来是不准背气球的,但是,还没有其他小朋友出来复棋,加上我赢了,他一高兴就允许我背着气球复棋。然后,他叮嘱我妈,牵我回宾馆,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早点进午餐,饭后玩一会儿,睡上一个小时,把精神养好,提前四十五分钟把我叫醒,洗脸清醒一下,走路过来棋院,提前十五分钟进场,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静心。
我妈忠实地执行着汪教练的经验之谈。
她说:
“依依妹妹,她们都比你大两岁四岁,你下不赢很正常,只要下赢就是赚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很啰嗦也。
进了赛场,我遇到了小柳儿,她说她输了,她上一个对手好厉害,是八岁组去年的冠军,这场是对我哟。
第二场的对手姐姐确实很有名,头发又枯又黄,人也瘦,她看了我的名字,笑了:
“这个名字好听,你妈妈爸爸喜欢看言情小说吗?取的名字很好听。”
“你好,我是王蕾。”
“你好。”
我也笑,我们是一个棋训学校的,我是C组的,她是B组的。
不出所料,走到第二十七步,我就觉得走不下去了,于是,我开始玩,爬到桌子底下找软胶蜘蛛侠玩具。汪教练过来的时候,王蕾提醒了我,我赶紧坐正,眼睛盯着棋盘。
这盘棋,一直下到架钟,一直下到最后一个出来。我想尽了各种办法,也玩着拖时间,无奈,想不出来就是想不出来,主要是王蕾后面就是不乱走,她不乱走,我没机会啊。这盘棋,在第二十七步的时候我就输了,但是,我拖到了全场最晚,我玩一会儿蜘蛛侠软胶小人,看一会儿棋盘上的子力,她就在记录本上画画,赛后,她撕下那页记录纸送给我了,是画的我:两个扎在头顶两侧的小麻花辫,发圈上别着塑料小兔兔,她笑着说没有彩铅,不然可以给兔兔涂上粉色,还可以给我脸颊涂两团粉嘟嘟。最后五分钟架钟是拍快棋,我们都不做记录,飞快地凭着直觉走一步棋拍一下钟,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我输了。
接下来的比赛,我又下了三盘和棋,赢了五盘棋,其中一盘是下赢了小柳儿,这次,她妈没有掐她,脸上看得出来不高兴,但是没有说什么。呵呵,只是当面不说而已,小柳儿悄悄告诉我,她妈私底下还是给她鼓气,喊她加油,下赢我,她妈妈说,都是一样大,小柳儿还大一个月呢,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张嘴,谁怕谁啊。
按照赛制规则,我得了6.5分,我是第五名,小柳儿第九名。
我们都得到了表扬,我们只有四岁半,我们却在省级青少年棋类锦标赛中拿到了丁组的名次,不错了。
我没能上台领我的获奖证书,前八,除了前三有奖牌和证书,第四到第八都有获奖证书。汪教练安排小柳儿代领了。他们颁奖的时候,我被我妈领着正在赶场,我要去参加一个全国性小提琴的初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