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迩省着口粮,只吃了四分之一个馒头,便开始直直打量着男人:“你说顺路就同行,你要去哪?”
男人冷着脸不说话。
“北上?”
他还是不说话。
“那你叫什么?”就算他不搭话,应闻迩也能做到喋喋不休地持续发问,“你是做什么的?有吃的吗?”
男人终于受不了,冷眼道:“呱噪!”
若是他的属下在,便能一眼看出他已经在暴走的边缘,偏生应闻迩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杀气似的,仍然自顾自地说道:“再往前就是钦州城门了,出了城门是泗江,据说干得能跑马,渡过泗江就是沛州,沛州受灾不算很严重,只要能进沛州,就有活路。”
男人闭目养神,随手一指:“他们,都是想去沛州的人。”
应闻迩嘿嘿一笑,掰起了手指:“哇,你这一句说了十个字诶!突破两位数大关了,可喜可贺。”
男人:……
火气又上来了。
她见好就收:“应该说,他们都是想活下去的人。但是沛州派兵一路杀到了钦州城门口,目前城门外有人把守,出了门就得死。”
就算能平安出城门,如何渡过泗江也是个问题。滔滔泗江就算干涸到底,多少还是有着“舟行一夜”的宽度的,而沛州不仅大门紧闭,城墙上还有弓箭手,奔跑在干涸的河床上,跟活靶子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冷哼了一声,他在钦州城里饿了几天,已经把应闻迩说的这些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
“若是沛州大开城门,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
男人仍旧闭着眼:“沛州开门,死的人会更多。”
应闻迩先数了一下,十个字,很好,没退步,这才问:“为何?”
“沛州本不丰饶,食物多靠泗江以南产出,如今旱灾来势汹汹,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沛州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再贸然开城门接纳难民,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受灾之城。”
她本想打趣这一句真是字最多的话,但听闻他话中之意,又颓然说:“那也不该将守家卫国的刀锋指向自己受尽苦难的同胞。”
他又不说话了。
应闻迩也沉默了一下,转而问:“在钦州再困下去,迟早会饿死的,你有办法吗?”
他终于睁开眼,主动问了个问题:“你饿了多久?”
“不记得了,就知道一直没吃饱过。”
“干粮哪来的?”
“坟茔翻出来的祭品。”她眨眨眼,这一路跟吃鸡跑毒似的,遇坟就舔,多的时候兜里有四五个馒头,但每次不敢吃饱,尽量囤着,靠这种“苟”的方式愣是苟了两个月,她可太怀念行军发的红烧肉罐头了。
谁知男人冷哼一声:“那你还有力气说话?”
应闻迩又是嘿嘿一笑:“不说,饿死了可没机会说了。”
男人又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里的“闭嘴”二字倒是刻得很明显。
她想着也确实该省着点力气,才能扛久一点,便老老实实倚在他身边闭目养神,只是这一闭就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这少女灰头土脸贴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省下这弄死她的力气。
围剿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对方不会有太好的耐力,今天晚上必须破釜沉舟突破包围,在这个时候浪费体力没必要。
至于这丫头……
想找死就让她跟着吧。
燥热的钦州城很快入了夜,应闻迩饿极了胃一直在抽痛,所以睡不深,身边倚着的男人一动她就惊醒了,警惕地说:“你干嘛去?”
男人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去。
直觉告诉她,这男人恐怕有什么动作,连忙爬起来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
他一直走到城门附近,趁着夜色登上了城墙,应闻迩也赶紧追了上去,但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攀爬这极高的台阶,也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做到健步如飞的。
“你慢点!等等我!”
他不仅没停下还走得更快了,应闻迩一咬牙往前一冲,体力透支导致她有点头晕目眩,瘫坐在角落,抬头发现男人一直在朝下张望,轻声说:“你在观察他们的换班时机?”
沛州士兵围了钦州城,有人出来就杀无赦,要想离开钦州,只能趁夜色找准最薄弱的换班时机。
男人也不说话,应闻迩只好嘀咕了一句闷葫芦,随后说:“他们子时才换班,且晚上这班人少,夜间燥热,他们巡查也不严。”
他皱眉:“你已经观察过了?”
她笑了笑,只说:“我在钦州城已经滞留三五天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点时间,男人也饿得胃疼,索性靠着城墙坐下来保存体力,问:“你既已掌握清楚这守城士兵的换班时间,为何不出去?”
“实不相瞒,我出去过,又回来了。”
男人看着她,用目光质询原因。
应闻迩吞了口口水,声音越发嘶哑:“我用麻绳爬下城墙,发现没有办法渡过泗江,就趁天亮之前又攀回来了。”
她说着指了指丢在城墙角落的一卷麻绳,一头绑了根粗木柴火,卡在城砖中间。
男人伸手把这卷麻绳又抛了下去,正好,有这绳子倒是省了自己的力气。
“闷葫芦,没用的。泗江宽阔,我们饿久了,全力跑也跑不出多远,天一亮被发现,就是活靶子。”说到这里,她疲惫地闭上眼,小声说,“不接纳难民便也罢了,为何赶尽杀绝呢……”
然而男人只是说:“那就不从泗江走。”
应闻迩倏忽睁开眼,顿觉有了力气:“钦州与沛州就隔着一条泗江,要如何绕开?”
“泗江最窄的地方在承阴码头,承阴码头隶属汴州,就在顺江而下几十里的地方,虽然汴州也关了城门,但至少没有赶尽杀绝。”
“几十里?”她刚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以我们如今的体力,在极旱之地跋涉几十里,恐怕还没走到汴州,就先饿死渴死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心道不必算上他,只望这个饿得脱了相的小屁孩到时候别拖他后腿便是了。
很快,随着城墙外一声低低的哨音,应闻迩知道这是底下士兵换班的信号,立马一骨碌爬了起来,男人已经顺着麻绳三两下离开了钦州城范围!
该死的!居然一声不响丢下她!
她一边暗骂这闷葫芦不讲结盟情谊,一边抓紧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