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哑口无言,又气又伤心。
这个女儿从小就能耐。大小活计,她看一眼就会。
人也懂事,大大小小的活,只要她能做的都不惜力。
就连拆骨剁肉这种事,那几年当家的在邻县做工,她才八九岁,操起刀子都能料理的明明白白。
一手绣活更是人见人爱。这些年靠着她的手艺,家里不但日子好过很多,也存了不少银钱。
只是可惜了,她的婚事这样艰难。
可大儿子吵着要搬到镇上去,大儿子买了,也不好不给小儿子买,总要一碗水端平不是?
那么家里现在的银钱便远远不够。
李氏伤心的想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着实为难。
可她忘了,手心和手背都是她的儿子。
女儿顶多算是指甲盖,需要的时候留着,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剪掉。
永安一路走到小溪边,站了一会儿,恰好碰到小小少年来打水。
他看了她一眼,要说什么,又垂下头去。
“哎。”
“我不叫哎。”
“那个,小家伙。”
“我也不叫小家伙。”
永安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我说霍无疾,你这脾气不小嘛。”
他三两下舀满了木桶,站起来,抿唇看着她。
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威严的样子。
永安噗嗤一笑。
“去邻县要怎么走?关津怎么才能开出来,你知不知道?”
“邻县贫苦,没有绣坊,绣品也不大好卖。”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绣坊?”
永安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跑路计划已经败露。
他抿着唇,表情微妙,一副这很难猜吗的神情。
“至于关津,先要报到里正处,确定申请人没有在服劳役、兵役、刑役之后,会开介绍信,拿着信件去县衙,核实后会发下来。”
永安一听脑袋都大了。
她小心翼翼的问:“要是没有关津,出门在外会怎么样?”
“可能进不了城门,也可能住不了旅店,也有可能被当做无身份流民抓起来送官,也有可能被卖到……”
“我嘞个乖乖!”
永安感叹一声。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废下去,也不再理会他。
霍无疾提上水桶走了几步,回头一瞧,她还在低头发呆,整个人散发着暮气。
想起她前几天才因为亲事跳过河,他叫她:“永安。”
“嗯?”
永安茫然的应声。
“去我家喝碗水吧。我泡菊花蜂蜜茶给你喝。”
“不,不用了。”
虽然有甜甜的蜂蜜,但永安还是拒绝。要是被村里人看到,又能编排出无数的版本。
“我发了面,想蒸馒头,但我不会弄。”
霍无疾找了个借口。
她最是烂好心,要她帮忙她必然答应。不管怎样,先把她从溪边弄走才是。
“你还会发面?真能干!”
永安说着跟上前面的小小少年。
这是永安第一次来他家,他有点窘迫。
坐北朝南两间屋,由于年代久远又缺乏维护,支撑屋顶的椽子都变成了黑色。一看就是泡水过度。
从永安的角度看过去,屋顶长满杂草,有些还开出了黄色的小花。
屋檐下挂着几串黄橙橙的苞谷棒子。
屋子斜后方有一棵大桃树,此刻结满了花苞,树叶的新芽此刻也星星点点的冒了出来。
东边开出了一块菜地,土刚翻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种上蔬菜。
西边是个鸡圈,里面应该养着不少鸡。此刻叽叽咕咕,热闹非凡。
锄头铁锹铲子等农具和打猎的工具乱七八糟的放在厨房的屋檐下。
院子里有很多落叶和柴草,看的出来很久没有打扫了。
院子正中间立着一根木桩,倒像是习武用的。木桩不远处有个葡萄架子,藤蔓粗壮,此刻还没有发芽的迹象。
葡萄架下有个圆形石桌,配着两把藤椅,藤椅看起来也很旧了。
永安心想,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盛的住自己的份量?
整个家虽然破败,但……嗯,挺有人气。
霍无疾见她盯着藤椅看,便引她过去,轻声道:“放心,它很结实,只是看起来有些旧,还是我娘编的呢。”
提起他娘,他神色温柔。
永安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她见过他倔强的、不屑的、冷淡的、愤怒的,无可奈何的……许许多多种表情,唯独没见过他温柔的神色。
他的眉眼长的极好,只是神情太淡漠,看着太过疏离不好相处。
“你坐,我去给你泡茶。”
他说罢就钻进了灶间,似乎怕她跟上去似的。
永安知道,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正是自尊心极强的时候,也许灶间太凌乱,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呢。
永安坐在藤椅上,看着原处黑漆漆的山峦沉思。
既然跑路希望不大风险太高,那么怎样才能打消被卖给夜家的命运呢?最好能一劳永逸,让父兄再也没有办法打她的主意。
她想起前世种种,想从里面找到破局的蛛丝马迹。
“来,喝水。”
桌上放着一个竹托盘,两只竹节杯,一把铜壶也擦的蹭亮。
菊花蜂蜜水散发着清香,永安端起杯子呡一口,直甜到心里去。
霍无疾背着一只手,坐到对面的藤椅上。
看她小口呡着蜜水,一脸的餍足,像那只经常来家里蹭吃蹭喝的猫。它吃饱喝足晒太阳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他手指敲着桌面,缓缓的道:“我今日偶尔听到村里人传言,夜家想聘你做夜三郎的媳妇。”
“我不要!”
永安下意识的拒绝。
霍无疾闻言一愣,他以为她是愿意的。
毕竟夜三郎长的一表人才,又会读书,才17岁,已经是童生了。虽然伤了腿,但也不一定就治不好。
据说,村里的姑娘十有八九都对夜三郎芳心暗许呢。
霍无疾抿唇瞧着她,她看起来面容愁苦。
永安下意识解释:“我不喜欢夜家的人,一点都不喜欢。”
“永安,一次不成会有第二次,两次不成还会有第三次。”
“我知道。我,我在想办法……”
“你说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啊,我当然不是真死。你说我搬到山里去住怎么样?我可以假装被河水冲走了。”
永安撑着下巴,一脸的期待,仿佛她真的已经摆脱困境,住到了山里。
霍无疾看她好笑又可怜。
“你跟我过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