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气昏了头，她忘记了我爸是退伍军人出身。
那把尖刀在离我爸十厘米远的地方就停住了，我爸捉住了我妈的手腕。
刀，掉在地上。
我爸，气红了眼。黎阿姨后来说，我爸气得眼白都是红的，真的是当场想杀了我妈。所以，黎阿姨飞快抱起我，一边跑到我爸妈面前，一边使力拧我屁股，我发出杀猪般的尖利叫声。
妈妈望着我无声地流泪，泪珠子噗噗砸地，爸爸制掐着妈妈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看看我看看我妈，开始砸东西，嘴里念着：
“不怕老子，啊！老子弄死你！看老子弄不弄死你！”
“今天不是看在孩子面子上，你死定了！跟老子顶，你欺负老子！！”
……
我爸咆哮帝上身，砸啊砸啊，砸得满地狼藉。
我妈抱着我，一直流泪，像扭开的水龙头，哗哗哗哗的，把她前半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黎阿姨后来说，她是想劝劝我爸的，但是，要哄得我爸开心，她就必须说我妈不对，她不愿意这样说，她说，如果她说了，会很伤我妈的心，我妈那会儿简直万箭穿心，喝凉水都渗牙齿，是个人，都说不出口的。所以，我爸就一边咆哮一边砸东西。砸完了，气发泄了，环顾满地狼藉，我爸开始心痛东西被损毁：
“该死的，都是你！非要说话不过脑子，做事不过脑子，非要说话难听惹我！看嘛，非要搞得东西都砸烂了，又要掏钱买新的！又要掏钱买新的！！”
“我不管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收拾！真的是我妈的预料都是对的，说话硬梆梆，哪里有个女人样子，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哪个男的要你哟！”
“看看你那个泼妇样子，还想杀老子，完全是个毒妇，你怎么不去死啊！搞得一屋不得安宁！”
他又准备咆哮，黎阿姨看他又要开始，大概是怕他没完没了，忍不住叹气：
“大兄弟，我还是说句公道话，你再生气，东西也砸了，人也打了，她一个女人家，还在月子里头，遭她父母知道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两边大人参战，怕不好得哟！”
我爸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站队，气哼哼地指着我妈冷笑：
“你给老子听好：下次再敢生事，老子弄断你的手！还敢拿刀捅老子，老子给你记起的！”
言毕，还上前作势要打还忍住的样子。我爸满目狰狞，黎阿姨打了个寒颤，我爸注意到了，终于满意地收手了。
我妈一直抱着我看着我，眼泪啊，就一直流一直流，她没有看我爸一眼。我想，就在我爸的咆哮声中，我妈的心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了。
生活继续，我妈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她变得寡言少语，主要是对我爸，都不看着他说话，我爸听见了不做，她默默做了，我爸没听清，她也不说第二遍，笑笑走开。我爸偷偷观察我妈，他觉得把媳妇制服了，他挺省心省事的，他挺满意的。我妈对我还是时时刻刻不离视线，对黎阿姨又客气又大方。
我爸每天都问我的尿不湿还需不需要买？他有时候还跟我妈撒娇，拿头蹭我妈的肩膀，我看见我妈眼里的厌烦，只是一瞬，也许我看错了。
他们都不提那次的争吵，仿佛，没有发生过。
到了夏季，我妈的产假休完了，我也隔奶了。
妈妈去上班，她让黎阿姨带上我不离她视线范围。
每天晚上，我妈都挨着我睡。黎阿姨一再强调自己是愿意夜间照顾孩子的，我妈笑笑，只是嘱咐她安心睡觉，养好精神，只要白天好好照顾我就行了。我妈是不放心吧，黎阿姨再好，只是外人，晚上挨着她睡，我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她睡不安稳。
所以，我就开始躺在我爸和我妈中间睡觉。
也许，是我妈故意把我放在中间吧。他们两个，互相说话越来越不客气，我妈是越来越不耐烦，经常是我爸好声好气地讨好地跟我妈说话，我妈却语气生硬，很不耐烦的样子，唉，我爸像条哈巴狗，拼命摇尾巴讨好我妈，我妈却一脚踹开，还粗声粗气地呵斥：“起开！”
我妈真的很笨，我都看出我爸忍了又忍，又要变脸了，我妈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
所以，我爸先是好脾气地讨好我妈，然后，怒气冲冲，要不然推搡我妈一把，要不然摔东西，唉，我爸后来摔被子，还用脚踹用脚踢，一边踩踏被子一边嚷嚷：
“让你凶！让你凶！老子踩死你！看你怕不怕！”
黎阿姨这个人精，是左右难做人，女主人是脾气不好，说话难听，男主人是没面子，还得发气。帮男主人吧，女主人会暴怒，她没日没夜弄孩子，还要上班，又累又操心，这家里还来个撒娇的男主，她看见他肯定心烦，还要客客气气说话，这秦妹妹本来性子就急，她再帮男主说好话，那不就是立马点燃炮仗吗？两位怕是搞得更凶。这要是帮女主说吧说吧，男主面子上又下不去。得，她装作没听见，躲厨房做事或者抱我摇晃。反正闹到最后，我爸摔门而去，我妈则不停拖地。
黎阿姨建议我妈回姥姥家散散气，我妈摇头，她坚持要嫁的朴实小子，这才多久，就回去吐苦水，她不想姥姥姥爷看笑话，她不想受了气还要被父母数落。
黎阿姨理解地点头，她说，我妈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喝凉水都塞牙，幸亏有个不错的工作，有高收入又有房，只要经济好，啥都好办。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说，她觉得正因为我姥姥姥爷不管我妈，我爸和我奶才觉得我妈好欺负，没娘家撑腰，婆家没个顾忌呗！
女人跟女人呆久了，都要说点知心话，她还是忍不住给我妈建议：
“秦妹妹，你还是要经常回娘家，看在孩子姥姥姥爷的面子上，他们会有忌惮。”
我妈笑
“黎阿姨，我妈带着我哥的孩子呢，从生下来就跟我妈睡，这不还没两岁嘛，我妈带出感情了，舍不得的。我经常回去，是给我妈增添麻烦，多三口人吃饭，谁做饭啊？你吗？你做一大家人的饭？你心里不叽叽歪歪的？你去做饭，我就得带孩子。我有事情了，你又在做饭，谁帮我带孩子？”
我妈无奈地摇头
“你也看见的，孩子她爸指望不上的，把孩子当宠物对待，高兴了，摸两下，不高兴了，听到孩子哭都不愿意睁眼。反正有我和你顶着，他睡他的，他忙他的。你觉得有必要多提醒他什么吗？人家觉得他能每天回家，能把养孩子需要花的钱拿出来，已经很不错了。你看看，吩咐他做的事，他总是想当然去做，搞砸了，就说自己是好心。结果是，我们还得重做，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看着都累，还不如不要他做，自己做了算了，还省心些。”
黎阿姨心有感触，不由劝道：
“秦妹妹，那你说话温柔一点，总是硬梆梆的，男人心里不舒服的。”
我妈黑脸
“他不舒服，我心里还不舒服呢。啥事都帮不上忙，还要人时不时去笑脸哄着，他还小吗？要吃奶，找他妈去！”
黎阿姨还是劝：
“大妹子，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你得顺毛摸，心里再不高兴，说话也得好听，不要下了他的面子，把他惹毛了，又要吵架，大家不痛快，唉，一个家里，都是女的做得多一些，孩子不是从他们肚子里生出来的，他们哪里知道生孩子的艰辛哟！孩子她爸还算好的，人家钱拿回来的 ，也好好跟你说话的，你还是忍忍吧，总是吵架，对孩子影响不好。你看，妹妹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呢。唉，不要觉得孩子小，你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总觉得这孩子都懂。唉”
我妈最听不得有人说我爸还可以，脸更黑了。
黎阿姨叹口气，不再继续。她年长一些，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经历多一些，已经预见我妈还要吃亏，只是，她不再劝。她抱紧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在我脸上亲了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