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冷洝刚睁眼,就被无语到。
冷泞正坐在她床边,打着哈欠看手机。
冷洝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踹了冷泞一脚。
“有病?”她厉声道。
纵使知道冷泞最近脑子有问题,她也没想到他会在早上六点坐在床边等她起床。
“我这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冷泞揉了揉腿,道。
“说。”
“婚期呢,已经给你订好啦,就四月三,你没意见吧?”冷泞说这句话时,满脸兴奋。
这个消息对冷洝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她表情都没变一下:“嗯,你可以走了。”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亲哥的吗?”冷泞半开玩笑的说了句。
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在冷洝看来并不好笑,反而让她有些气愤。
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其妙多了个婚约。
哥哥也不站在她这边
她的语气冷冰冰,直勾勾盯着冷泞:“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
冷泞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冷洝见他还不醒悟,最后一丝耐心也没了:“谁会这么着急把亲妹嫁给强奸犯?!”
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了。
是她把自己送到墨黔眼前,是她没做好防备,是她…
冷洝的表情变得严肃,试图控制自己的脑子不要去想那些自我谴责的东西。
冷泞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愧疚,但转瞬即逝。
“听我的,没错。”
冷洝干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讥讽。
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未真正自由过。
带有定位功能的手机,随时可能出现的监听器。
表面上是哪里都能跑,雪崩、火山爆发、海啸,她都能坐在豪华飞机里观赏。
其实她的飞机自带驾驶系统,只要冷泞一声令下,她就得被迫从太平洋中心火速飞回家。
卡里虽然有几千万的存款,但,依旧是冷泞一声令下,她的卡马上就刷不了。
这些她都无所谓了,因为享受了富人的生活,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如今连她的婚姻,都没有一点决定权。
以集团现在的发展情况来看,联姻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
冷泞是得了精神病,要以这种方式狠狠折磨她。
他知道她不想结婚,很早就知道。
这是唯一一次,她不明白他的心意。
“你回去忙吧,”冷洝露出疲惫的神情,“集团大概有一堆事?”
“嗯,你…什么时候走?”冷泞问道。
因为冷宅于冷洝而言,并不是个能在晚上安稳的睡着的地方,所以她常年住在外面,只有重要事件发生时,才回来住几天。
冷洝已经不太想说话:“你会知道的,不是吗?”
冷泞看着被自己的安排逼到情绪失控的妹妹,低下头不语。他默默退出房间,关上门,离开院子。
一片寂静中,冷洝起身穿好衣服,把放在枕头底下的刀拿出,放在兜里。
洗漱过后,敲门声却响起。
“又来…”冷洝脸上阴沉沉的,披着头发就去开门。
开门后,她先是一愣,随后脸色更沉。
来者是冷行舟,她的爷爷。
冷洝刚要礼貌性的说早安,没想到冷行舟第一句话就是充满爹味的说教。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丢人现眼!”
冷行舟拄着他珍贵木材做的拐杖,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些词。
他和冷洝差不多高,两人阴冷的蓝眼睛正彼此盯着,周遭像开了空调一样冷。
冷洝笑了笑:“您若有事,不妨直说。”
她习惯以四字词语的说话方式跟冷行舟交谈。
“孙女成婚,看看而已。”
冷洝不信这句话。
从小到大,冷行舟从未关心过她。
还记得十岁的时候,冷行舟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让她在院门外罚跪。
那时是冬天,地上的青石板还格外的凉。
也不知是怎么了,吹来的风像磨尖的刀刃,一下一下扎进她的骨头里。
就好像跟她的疯子爷爷串通好似的。
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脸色发白,吐出来的气都是虚的。
“好冷…”她颤颤巍巍的说出这句话。
可惜没人听得到。
她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
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吧。
忽然,一滴水砸进她的眼睛。
她猛地把眼睛闭上,想抬手揉一揉,可早就被绑住。
于是,淋了一夜的雨。
冷洝想到这儿,头就有些发晕。
那夜过后,她烧了整整一个星期。
期间不断醒来,又浑浑噩噩的睡去。
那一烧把她的脑子烧坏了,忘了许多东西。
不过冷行舟倒还有点良心,退烧后一个月没再折磨她。
“目中无人,真是无礼。”冷行舟见她不说话,又开始说教。
“您要罚我吗?现在春季,跪着不冷。”冷洝道。
冷行舟不再说话,只是瞪着她。
一般这种时候,他是不记得这件事的。
“我今日就走,不碍您的眼。”冷洝的说完就要关门。
“可别忘了,你害死的人。”冷行舟幽幽道。
这句话可太有分量了,它让冷洝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尤其是额头和后腰。
每当冷行舟打她时,那张嘴里也会吐出这样的话。
冷洝的脸色显然不好看,她说了句“滚”后,就大力关上门。
冷行舟年迈虚弱的耳朵被这关门声震到,他眉头一蹙,但脸上却带着异样的神情。
像是碰瓷老人把善良青年告发后,获得巨额赔偿款时会露出的表情。
洋洋得意,小人得志。
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
另一边,冷洝整个后背紧紧贴在墙上,手掌死死的摁着墙,但双腿却止不住的发软。
手心布满冷汗,她控制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像是一道光,在过往痛苦的回忆里不断穿梭,不断经历当时的场景。
“你就是要为他们赎罪,是你害死了他们…”
后腰处一阵疼痛。
好像是冷行舟生气时,把一壶滚烫的热茶砸在她身上,烫出一片可怖的伤痕。
当时衣服都紧紧扒在身上,动一下就是钻心刻骨的疼…
又发病了。
药,我的药在哪里…
冷洝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打开每一个柜子查看。
她眼睛有些恍惚,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像覆上一层雾。
终于找到药柜,她拉开柜门的力气有些大,竟直接把整个抽屉甩在地上。
阿普唑仑…
她把药盒撕扯开,随意抓了几颗药就直接往嘴里塞。
几分钟后,她与一片狼藉一同平静的躺在地上,眼睛失焦,像具刚失去生命体征得尸体。
她不常吃这种药物,就算精神科医生多次警告不能停药。
药物的副作用会影响她的大脑,使得反应能力下降、嗜睡。
最近两年几乎一直在国外呆着,跟着教授跑遍欧美,见识人类种种的宏伟之作。
不断的扩展视野,才得以让一直以来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把自己的情绪,通过无数个日夜的雕塑展现出来。
刻刀一点点在材料上磨蹭,雕塑完美到近乎看不出任何缺点。
唯一的遗憾是,雕塑的脸上,只有鼻子,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时,教授对着作品沉思了许久,终于说出教学生涯中,从未说出的话:“I dont understand.”
“…me too.”冷洝道。
她想把情绪表达出来,但灵巧的手在材料上描绘数次也没能让她满意。
那不是她,和她有些像,但就不是她,
后来,干脆放弃了。
现在想来,到底是她无法表达自己,还是潜意识操控她的手、她的嘴,不让她说出自己的诉求,把她封闭,以免被再次伤害?
说到底,以她这个特殊条件,根本没有恢复正常的方法。
就算杀了冷行舟,身上的伤痕也会一次次提醒她:
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