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红烛摇曳,火光一闪一闪的,外头的天也暗了下来,满院高挂着的红灯笼显得格外晃眼,逐汀在梨木长榻上侧躺着发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亦或者说在期待什么。
许是白玉面具下的那张脸,又或是一会儿......
她突然从榻上坐了起来,顺手扔掉了手里还未拨开的几颗花生,眉间蹙成了小山丘,急的直跺脚。
说是圣上来证婚,那礼成之后岂不是要洞房!
“我二十一世纪在寺庙工作,接触最多的男人就是和尚,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别说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和只见过一次的男人同床共枕啊!”
装傻有用吗。
见云见状赶忙跑了过来,一脸疑惑的看着逐汀,听不清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只能眼瞅着她干着急,看着一地花生,先俯下身子收拾干净了,再看自家主子,问道:“公主怎么突然这般焦灼了,是担心将军面具底下不是什么好容貌吗,也对,您说哪个长得好看不希望天下皆知,偏生他戴着个面具,依奴婢看,就是见不得人。”
榻上那位猛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很想给见云脑门上来一巴掌。
“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了。”
太草率了,事先没有做过半点功课,要是知道这位将军的喜好,或许还能在讨好他这方面做点文章,看来还是得循序渐进,不知道他后院的几房小妾有没有好说话的,拿点嫁妆笼络笼络,兴许还能套点话。
可是眼下要洞房的事该怎么解决嘛。
正琢磨着该怎么躲过今晚,外头张嬷嬷便来敲门了。
“公主,圣驾已经临府了,将军让老奴来请你移步到正厅请安。”
“好的嬷嬷,我们这就来!”见云大声回应着。
从床榻边上拾起了遮面的团扇,又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妆容,这身嫁衣真是好看,配上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端庄大气。
重新抹了口脂,朱唇轻抿,长睫瞌合,风姿绰约,宛若冬日暖阳映照在点点红梅上,明媚又不张扬。
去正厅的路太长,逐汀和见云俩人绕了不止十八个弯,一直举着团扇的手直发酸,好在找到了。
将军府的正厅很是气派,墙面上除了一把银边蛟龙剑就是一个大大的喜字,那位初见时便惊艳逐汀的将军站在台阶处向逐汀伸了手,她将团扇换了只手握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向了将军。
没想到被他一把紧握,面具下的嘴角稍稍扬起,眉尾轻挑,凑近了逐汀耳边,小声说了句;“别害怕,没事的。”
逐汀只觉得浑身紧绷,可这满堂的喜红色却不经意间染上了双颊。
她被衍玉陵牵着走,三两步便停了下来,她悄悄歪了歪脑袋,透过团扇想看座上的人。
而真正令她吃惊的是,所谓的大阚朝皇帝,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难怪能被昭仁将军随意拿捏,原来是个好糊弄的,朝堂诡谲,希望这位少年天子能平安长大吧。
逐汀的手被往下拽了拽,示意下跪行礼,这夫妻二人双双下跪,恭恭敬敬的朝座上天子行了跪拜大礼。
“衍卿和公主请起,可别因为朕耽误了吉时,张嬷嬷,开始吧,朕去一旁观礼。”
将军牵着公主的手走到行礼的垫子前才松开,张嬷嬷站在一旁,念起了新婚祝辞。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此证!”
“一拜天地,二拜.......”
从拜天地开始,逐汀就晃了神,这其实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她所向往的婚礼,有婚书有聘辞,上拜天地下拜高堂,真正的良缘永结,百年之好,只可惜他还有几房妾室,做不到一生一世双人了。
再听到张嬷嬷说话,只剩那句可怕的礼成,新娘入洞房了。
回到那间新装扮的卧房时,发现桌案上多了一幅《鸳鸯戏水》图和只有两条小锦鲤的青瓷鱼缸,听手下人说,是大阚皇帝差人送来的,逐汀哭笑不得,这小皇帝才十岁出头啊!
将军府的大院儿里还算喜庆,跟来的天子近卫都吃起了酒菜,府里上下的丫头仆役们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大袖里都悄咪藏着布袋,挑拣山珍海味往兜里揣。
张嬷嬷一手张罗着,随手指了位婢女,不紧不慢的说:“怎么不见楚姑娘和程姑娘,快去琳琅别院瞅瞅,今儿是将军的大日子,高低得出来喝几杯,再不济的也出来晃晃,沾沾喜气。”
那婢子行了礼,神色有些慌张,眼珠子左右瞥着:“回嬷嬷的话,申时便去请过,楚姑娘不在府上,程姑娘说近日染了风寒,不便出门。”
嬷嬷的脸一下变了颜色,刚开始还喜笑颜开的,一听这话当即淬了口吐沫。
“我呸,不过将军从外面捡来的两个野丫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平日里没个好脸色也就罢了,今儿这么好的日子还摆臭架子,将军府来了女主人,以后的日子总有她们好过的。”
将军府有不少别院小筑,将军平日就在昭仁苑内,和亲公主嫁到将军府,就住在梨棠苑中,这是将军府最大的两个别院,琳琅别苑位置偏僻,在府内花园的东南角,紧挨着厨房,里面不大,总共只有四间房,之前住的满,现下只剩两个姑娘住着了。
此时,就在昭仁苑的书房内,大阚皇帝负手站在窗边,衍玉陵正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手执玉盏,看着茶叶沉浮。
“衍卿可以不接岷朝公主这块烫手山芋。”凤眸微眯,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军。
眼看着热茶的雾气氤氲开来,衍玉陵才缓缓张口;“微臣不接,谁来接。”
“霖王,傅流楚。”
衍玉陵撇撇嘴角,抿了口茶:“陛下说笑,霖王殿下身子骨不好,倘若让他娶了永安公主,亓王那边岂能善罢甘休,陛下仁善,还是让您这位三哥再多活几个年头吧。”
“那衍卿娶得,傅远行那边就能善了?”
“臣不是皇室宗亲,陛下刚刚继位,龙椅尚未坐稳,公主落在哪个亲王手里都有后患,这个福气,只能臣来消受了,只要朝堂之上都知道臣站在您这边,就无人敢动您。”
这位少年天子转过身,盯着将军看了良久,才道出一句:“衍卿,谢谢。”
衍玉陵起身行礼,说道:”守护大阚的江山和您,是衍家生生世世的责任,担不起您一声谢。“
“朕的贺礼已在岷朝公主的新房中,良辰好景,衍卿莫要辜负,朕先回宫了。”
“良宵......”
这位少年将军是九岁那年一战成名后开府的,可自从他开府上朝之后就无人见过他的真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见他戴着半张白玉面具遮着上半张脸,不过也鲜少有人议论他的容貌,虽说久经沙场,但通身没有杀伐之气,眼神里也是少见的柔和,战场的风沙似乎只摧残了他的手,这露出的半张脸肤如凝脂,整个人芝兰玉树,说是带点阳刚之气的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可他不爱美人,近些年也有不少想送美人拉拢他的,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待人一向都是温和有理的,不同于寻常武将的粗犷,他细腻温和,和同僚的距离也是不近不远,就连同下属说话也是这般,或许只有在战场杀敌时才能看到一个少年将军的血性和杀伐之气。
梨棠院中的那位正紧张搓着小手,祈求菩萨保佑这位将军没有喝多。
“公主您不必这般紧张,瞧您都出汗了,奴婢给您擦擦。”说罢就拿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擦着公主鬓角,生怕给蹭掉一点妆。
“见云,如果我睡了将军,我是赚了还是亏了。”
“什么?”见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门突然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将军的答案。
“依玉陵看,是亏了。”
衍玉陵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迈着步子就进了新房,见云见势,朝将军行了一礼后,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汤圆摆在了床边的小桌上,笑着看了眼逐汀。
不得不说,不论是大阚皇庭还是世家千金,所谓的绝色美人衍玉陵见过不少,但这般好看的,还是头一回。
他特意叮嘱了一句:“单这些花生点心不顶饱,吩咐厨房给你做的汤圆,说是岷朝的习俗,大婚当日新娘须得吃这个,只是还有些烫,凉会儿再吃。”
很显然,逐汀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脸上红扑扑的,不是害羞的红,是紧张的红,毕竟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最尴尬的是,还被衍玉陵听到了那种话....
不过他居然说,是玉陵亏了,他说的......是亏了吧。
这将军像是能看透她似的,接着说:“公主金枝玉叶,人中龙凤,是岷朝的明珠,屈尊嫁来将军府,自然是玉陵赚了,公主亏了。”
他并没有笑的多放肆,只是一个非常标准有明媚的少年笑容,笑的竟还有几分好看,可不知为什么,逐汀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将军....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可以摘下来吗?”
“抱歉公主,这个面具玉陵不能摘,若公主看着碍眼,玉陵这便回昭仁苑,不过汤圆这会儿能吃了,公主吃完早些休息。”
这少年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他每次转身时逐汀都能闻见,好像是沉香的味道,又好像带着点雪松木的气味,正在逐汀冥思时,将军早已不见了身影。
只听见云关门的声音,才突然缓过神来,明白今生的头一场大婚就这样结束了。
说潦草吧,也没见宾客,没见将军父母,说不潦草吧,大阚天子的圣驾来了。
“等等,是不......不洞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