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
1.
她为他披甲。
曾经的百尺城楼变成了广寒月宫。
曾经的斑驳铁甲变成了神兵金甲。
她葱白的指尖划过甲胄,金甲寸寸贴合。
天蓬习惯性地避开她带着柔情的眸:“多谢宫主,在下该去那南天门了。”
嫦娥收回手,道:“没了?就这一句?”
他还是像往常那般,避而不答。
嫦娥冷哼一声:“你去吧,本宫可不在乎你的死活。”
他郑重道:“宫主,在下定会回来的,在下……”
“别,”她慌忙打断他:“别说这种话,别这样说,赶紧走吧。”
她清晰地记得他前世所做的承诺。
也是那般肯定,那般珍重地对他夫人说的。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
天蓬低头作别,转瞬乘风而去。
他要去守那南天门。
因为这时候,是那五百年前。
一只猴子携万妖杀上了九天,势不可挡。
2.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横压天地的金色巨棍破云而来,摧枯拉朽地破开数不清的法术咒诀,直奔南天门而去。
轰!
他呆呆地怔在原地,看着南天门自上而下崩裂瓦解,轰然倒塌。
这,这是妖王么?
万妖疯了似地踏过破碎的南天门,密密麻麻不见其尽头。
天蓬回过神时,他已被卷入妖群之中。
天蓬避开能撕开他喉咙的利爪,银枪顺势挑起,洞穿了面前兽妖的胸口。他怒吼着奋起拼杀,仍是前世的一剑一枪,只是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万人敌的将军,而是修为平平无奇的天兵,血战在无边无际的兽潮当中。
日落西沉,夕阳染血。
金甲破碎,长剑崩断,银枪折裂。
他还是活了下来。
妖群退散,除了那只猴子,想必此时他已经杀到凌霄殿了吧。
可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满脸血污的天蓬开始向月宫走去,步履蹒跚。
他答应过她的,他一定会回去的。
前世没做到的事,这一世他做到了。
一步一步,虚弱而又坚定。
宫主,等着我。
我,回来了。
3.
九霄云外,广寒月宫。
殿外的玉阶上立着一身着霓裳、怀抱白兔的女人,她的眉宇间堆满了担忧。
她在等他回来。
她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
她就那般呆呆站着,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
他既不是她的亲友,亦不是她的爱人。
可他却在今早选择去守南天门。
他仅仅是担心月宫会受到牵连。
仅仅是怕她受到波及。
她觉得他很傻,傻的天真,可还是为他披甲。
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她想看他披上金甲的模样。
可能她活了上千年,还是那般天真吧。
4.
一个满身血污的蹒跚身影,出现在了嫦娥的视野中。
她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抱住了他。
和前世一般无二。
她擦去天蓬脸上的血污,眼中写满了心疼。
她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知晓了天蓬的伤势。
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一如前世,妖兽的利爪贯穿了胸口。
只是这一世他硬是走了回来。
她一瞬间慌了神,但还是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大不了本宫再去老君那为你求上一颗仙丹,一切都会好的。”
话虽如此,可那是太上老君啊。
她几千年也才求得一颗,而那颗,已喂给了天蓬。
她咬咬牙,轻轻将他放下,便要去兜率宫。
天蓬拉住了她的手。
他笑着朝嫦娥摇了摇头:“宫主,不必了,让我回人间吧。”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像是随时都要离去。
她心疼地看着天蓬,咬牙道:“你还管不了本宫……”
天蓬打断了她,笑道:“宫主,让我投胎回凡间吧,夫人还等着我去娶呢。”
她猝然怔住。
天蓬的眸中极尽温柔,他轻声道:
“如若日后飞升,
人间有一女子,
走时不见一面,
天上不胜人间。”
嫦娥呆了很久。
她终是抱起了那个这一世予她万千温柔的男人,乘风而去,奔向谪仙井。
那是一方直径不过数丈的洞口,洞中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这便是谪仙井。
她抱着天蓬来到洞口上方,眼中带着落寞。
她轻声道:“你那位夫人的转世,如今在人间一处叫高老庄的地方,投胎的话,便去那附近吧。”
天蓬明显怔了一下,继而开心地笑了。“多谢宫主了。”
他看向她的眸中,仍是那般温柔:“其实我这一世,一直都爱着宫主的。只是我答应过夫人,非她不娶。”
他知道,宫主是个明明嘴硬却偏偏狠不下心的人。
他也知道,宫主为了救活他一介凡人毫不犹豫地喂他服下她仅有一枚的仙丹。
他更知道,宫主最爱的人就是他啊。
他怎么会不爱宫主呢?
这一世,他已经把他的所有温柔都给了她。
这位千年没有哭过的宫主突然红了眼,拔下头上的银簪,塞进了天蓬的手心,咬牙道:“带着它,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了。还有,如果高老庄没有可以投胎的地方,你怎么办?”
天蓬笑道:“那我便去做那边的一只猪呗。人胎不能投,猪胎总可以吧。”
她听罢,莞尔一笑。
这一笑,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天蓬的面颊上轻轻一吻,随即松开了手,任那天蓬坠入谪仙井中。
她带着笑的面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笑着笑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