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徒大惊失色之下,见天将大亮,已有不少日出而作的百姓闻鸡而起,此刻见了热闹正逐渐围拢过来,忙又瞪圆了眼睛:“你少血口喷人!我看你们是存心闹事!我早说了我治不了病,非要我拿药的是你们,主动给钱的是你们,现在反咬一口的还是你们!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回春堂恕不接待,找别家去吧!”
应闻迩血气上涌再忍不住,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车上跌下来,那锦衣公子一把将她扶住,待她在车壁上靠稳了,这才退了一步:“得罪了。”
“无妨,多谢。”
她先向他点头致意,现在的情况属实是没力气再跟这个回春堂纠缠,于是只能冷冷道:“你回春堂,便是这般任由病人在医馆门口气若游丝,却拒绝接诊的吗?我与这位娘子若因你延误给错药方死在医馆门口,这责,你们回春堂担是不担!”
“我……!你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了夜间大夫不在无人可以给你医治,是你们非逼着我拿药,现在又来怪我,还死在医馆门口?我看你倒是生龙活虎有意讹诈!”
见百姓们指指点点多有疑色,他只能一口咬死了大夫不在,否则事情闹大了,他们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生龙活虎?
在场的人就算不懂医药之道也看得出来这小女孩只剩一口气强撑着,至于那大汉背上的女人更是生死不知!
当下对回春堂此举便议论更多了些。
一阵阵眩晕涌上头,应闻迩实在是连眼皮都撑不住,只好说:“好!大夫不在是吧?那药总有吧?我要抓药!大黄一钱,苦参一钱,黄柏一钱……”
待那学徒听完药方已经滞立当场,江沂厉喝了一声:“听见了吗,还不如抓药?”
他横眉竖眼道:“这方子稀奇古怪,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这开的劳什子东西别吃出了问题又来讹我回春堂!”
稀奇古怪?
应闻迩喉头腥甜差点吐血!
前世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也拿不到她一个方子,这小子学艺不精居然还敢质疑她!
眼见着她挣扎着要动,那公子忙去扶她:“你这是要干什么!”
“揍他!”
她说的果断,病气使她双颊浮现不正常的绯红,但不影响她双眼深处细细的光。
他确信若不是她此刻身体有疾,真的会杀上去先好好揍一顿这个毫无医德的小学徒,当下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又冷声喊了句“江沂”。
江沂会意,亮出手里刀剑来:“让你抓药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学徒骇然,见这一行人确实不好惹的模样,才老老实实开了大门进去抓药,门口百姓难得有热闹可瞧,再见这锦衣公子天人之姿宛若谪仙降世,越发不肯走,竟不知不觉就将人围拢在其中。
那汉子左看右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应当是个大夫,三两步凑过来,哭喊道:“姑娘,你发发慈悲,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媳妇!”
行医一道,望闻问切,皆讲究一个准字,一旦有丝毫错漏,那就是殃及性命的大事,说白了,便是“故意杀人”之大罪!
她现在的情况,给自己开药也便罢了,要给别人诊治……
她此刻才勉强看了一眼那女人,身形瘦弱,头发杂乱地披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但能看清脸上留下的伤痕,恐怕实际还要更严重一些。
很明显,她不出手,这女子撑不到回春堂的大夫过来,且这大汉看起来没带银钱,按照这医馆的路数,很有可能因此拒收。
那大汉见她沉默,又往前一步就要下跪:“求求你,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只求你救我媳妇……”
江沂离得最近,一把把他扶住了,求救似的看向自家公子。
没想到他又看向了马车里头晕目眩的应闻迩,最后摇了摇头:“这姑娘的情况,你也瞧见了,她当是无力为你夫人诊治的。”
汉子往后一个踉跄,苦笑一声,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他哪看不出来这小姑娘本身也是强弩之末,可……
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妻子活着!
当下又要跪:“姑娘,我知道我不该求你,可……我媳妇她……”
所谓医者仁心,要让应闻迩真的见死不救她实在是做不到,但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情况……
“好,我救她!”
汉子嘴笨,能说的话已经车轱辘似的说了一圈了,正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求她出手,乍听见这么一句,竟没反应过来。
“但是我此刻高烧未退神志不清,一旦诊疗出错害了性命,你当如何?”
“我……我……”
“我来救,会有可能致她误诊丧命,我不救,她不可能熬到回春堂的大夫过来,而且你身无分文,回春堂的大夫到了,也不一定会为她诊治,你自己想清楚,我可没有太多时间。”
只片刻,那大汉就站起身来,眸光熠熠,抹了把眼泪道:“救!求姑娘出手!”
“就算我没能救活她,你也不怨?”
他将背上女子放下来,深深看了她一眼,温柔又坚定地说:“不怨!”
应闻迩挣扎着要下马车过去把脉。
那公子伸手扶着她,刚要开口,那边小学徒就抓好药拿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这药方开得稀奇古怪,这般年岁想必百草都尚未认齐,你当真要把你媳妇交给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更何况,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医的先例?我看这丫头保不齐只是胡来。万一治死了人,可别赖在我回春堂头上。”
他这么一说,那汉子又犹豫起来,悄悄打量了应闻迩一眼,没成想被她抓了个正着。
确实,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便是自幼年就开始学医辨药,到这个年纪也断没到出师的时候,更何况……
还是个姑娘家家。
一直安静围观的人群这会也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是啊,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医的道理?”
“这女娃娃不在家里呆着,怎生抛头露面还干起大夫的行当来了?啧啧,以后怕是嫁不出去啊。”
“这娘子看着病得可不轻,自己都治不好,还给别人治?”
“往常这个点,再过会大夫也该到了,让大夫瞧瞧不好吗?”
“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平白害了自家夫人的性命。”
应闻迩立刻明白过来,当下是个极度男尊女卑的世道。
身为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着怎么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这一身救死扶伤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好医术,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反而大逆不道起来!
她天生反骨,越是这样,她还越就是要打打这整个世道的脸!
当下一声冷笑,桀骜道:“未有女子从医的先例?好!今日我来做这个先例!我便让你们都看看,女子从医第一人是什么样的风采!”
此时的应闻迩也没想到,不久以后,这个“女子从医第一人”会像一阵风似的,卷遍了整个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