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的昏睡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是我八岁那年的生辰宴,彼时我扎着小抓髻,鹅黄色的罗裙上绣着迎春花,我自幼习武穿的都是土灰的便衫,鲜少有机会穿如此漂亮的裙子,因此那日我非常开心,蹦蹦跳跳,四处嬉戏。
那天将军府里还来了许多宾客,府里挂满了彩灯,好不热闹。
穿了漂亮的新裙子,我自然是要去找谢生年炫耀一番的,不一会儿,我在一个厢房门口找到了他。
我和谢生年是同辈里年龄最小的,但是我俩完全玩不到一起去,碰面必打架,打架他必输,输了还不服,如此循环往复。
谢生年打小就爱吃甜食,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吃着桂花糕,甜滋滋的小模样看得我忍俊不禁。
由于笑声过于猖狂,他很快就发现了我,藏宝似的将怀里用油纸包着的十多个桂花糕紧紧捂住。
我嗤笑一声,根本没打他那些桂花糕的主意,我故意在他面前转了几圈,镶着银边的裙摆像迎春花一样绽开。
末了,我骄傲地扬起头:“怎么样,谢生年,我今儿穿的裙子好不好看?”
谢生年愣了一下,而后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嘴里的桂花糕都喷了出来,数十秒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好看极了,像一只……黑黢黢……的胖蜜蜂,哈哈哈哈哈哈!”
我六岁习武以来,整日风吹日晒,爹娘将我当男孩子养,又因每日消耗了太多体力,我的食量就特别大,导致那段时间不但黑了许多,肚子也变得圆滚滚的。
我顿时被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于是三步并两步径直冲上前去,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打着打着,“啪嗒”一声,谢生年怀里的桂花糕掉到地上,散的七零八落。
他登时急了,力气也变大了不少,手挥来挥去,狠狠地抓了一下我的脸,我吃痛松开了他,他便匆忙蹲下去捡起桂花糕。
我感到脸上一阵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不用想肯定是破了相,这下他彻底惹毛了我。
谢生年这厢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捡拾桂花糕,我一撩裙子也凑了过去,拿起地上的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见状,谢生年想拉住我奈何不及我力气大,心一横,干脆也开始往自己嘴里塞。
两个豆大的人儿蹲在地上抢着往自己嘴里塞地上的桂花糕,路过的大人皆是惊奇又好笑。
没多久,嘴巴塞的鼓鼓囊囊的谢生年实在是塞不下了,眼看我还在硬塞,一时气不过,便把我推摔在了地上。
嘴里的糕屑撒了一地,我不服输,站起身,也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哪曾想这一推我没掌握好力度,谢生年整个人直接趴在了石阶上,嘴巴也撞了上去,偏巧磕掉了一颗松动的门牙,满嘴是血。
这回他彻底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小嘴一撇,委屈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声引来了大人,本以为我们只是小打小闹,结果一会儿功夫不见,我被挠花了脸,他磕掉了门牙。
好好的生辰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事后第二天,我和府里的厨娘学着做了些桂花糕亲自送到谢家赔罪,看见牙齿漏风的谢生年,我很努力地憋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态度诚恳。
“谢生年,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桂花糕,更不该推你。”
谢生年接过我的桂花糕,明明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欣喜,还要故作深沉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说:“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梦里的我,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谢生年。
……
我就知道有谢生年在,我总要倒些霉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营帐中时,我内心毫无波澜。
这厢我的视线还没清晰,耳边就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将军,她醒了。”
此次暃国派遣的是老将奉子安,我十五岁时与他有过照面,当时他赞我“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提及国家恩怨,单论个人的话,我还是很敬仰这位将军的。
果然,奉子安一眼便认出我来,尽管隔了六年之久。
“我还想着祁国何时又出了一个如苏明柳一般的奇女子,没曾想,还是你苏明柳。”奉子安背手立于床头,打趣道。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我浑身有气无力,多次尝试起身无果。
“几年未见,奉大将军风采不减当年。”
奉子安仰头大笑:“苏将军谬赞,本想一睹那传闻中妙手回春的女军医的真容,结果误打误撞,请来了苏将军你。”
“将军请人的方式倒是别致,直接药晕了绑过来。”我挑了挑眉,略带嘲讽道。
“苏将军莫要见怪,这也是无奈之举。”
正此时,营帐门帘被人挑开,陆识幸走了进来,奉子安面色一沉,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末将见过二皇子。”
我方在思索奉子安为何如此态度之时,陆识幸开口了。
“都退下吧,这里有本殿便行。”
“是。”
待所有人离去,陆识幸坐在我身侧的床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样子药劲儿还没过?”
不等我搭话,他微微叹气道:
“脸上的伤还没好,待会儿我派人送些药膏,可别留了疤痕,白白糟了这张脸。”
我一脸漠然:“不劳暃国皇子挂心。”
陆识幸闻言轻笑一声,道:“不必对我如此防范,好歹我们也差点儿就成为了夫妻。”
我正要开口,他忽地用手指置于我唇上,示意我噤声,而后又往帐帘处张望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外面窥听的人走了,今晚亥时,你在这里等我,我送你离开。”
一时有些错愕,我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何要帮我?”
陆识幸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半开玩笑地说:“我说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一瓶是迷药,到时候你想办法把外面的守卫士兵迷倒,我便来与你汇合。”
我点头道谢:“无论如何,我苏明柳欠你一个人情。”
陆识幸走后不久,有士兵送来两瓶药膏,说是二皇子吩咐送给我的,一瓶可以祛除疤痕,一瓶是治疗箭伤的。
天色渐晚,很快便到了亥时,我按照计划将营帐外的士兵迷晕,走出帐外便遇见了陆识幸。
在浓稠夜色的掩护下,我和陆识幸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巡查的士兵,眼看就要出了营地,我心里有些不安,因为这一路过来都太过顺利了。
果不其然,外面早已有人拿着火把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一名黑瘦的男子,此人身形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白日在帐外偷听的那人,他悠悠开口:“二皇子殿下,属下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
陆识幸默然将我护在身后:“曹岩,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二皇子殿下此举又是何意呢?”曹岩的脸上坑坑洼洼,布满了刀疤,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让人骇然。
陆识幸道:“放她走,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弱女子,对我们无甚用处。”
曹岩大笑起来,面目有些狰狞:“殿下怕不是真拿我当傻子了,她是何身份,我怎会不知?”
末了,他又接着道:“想必那谢生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在军营里吧?若是拿她当谈判条件,不知这位丞相大人,会作何反应。”
陆识幸不由蹙起了眉。
我闻言嗤笑一声:“拿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丞相夫人当筹码,你的算盘恐怕打不响。”
“哦?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曹岩敛了笑意,神情晦暗不明,随即道“将他们二人抓回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数十名士兵便迅速上前将我们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