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喻南屏激动了起来,她从小就有主意,十岁多点就开始操持全家吃穿,两个弟弟的学习,人情来往。作为母亲去世,父亲长期离家干活的长姐,这会被夸能干,作为妻子,丈夫却会觉得有些强势。
丈夫不是勤快能干的性格,作为家里第一个儿子,上面有父母大姐,小时候过得是很幸福的,没干过家务活,吃的也是最好的,全家吃大锅饭,还要给他弄点白面疙瘩滴香油这类“小锅饭”。这都是后来婆婆跟她说“两口子过日子要互相让着点儿”的时候的描述。
是的,他以前过得好,不让人,你以前过得不好,吃的苦多,能忍。你就该多忍忍。
要忍多久?一辈子么?
“离婚”在九十年代初可是个罕见的事儿,多数都能忍便忍了。村里有几个妇女是从外地“娶”回来的,南方的口音,好多人都叫她们“南蛮子”。
有的生了孩子就“离婚了”,大家不叫离婚,叫“谁谁家媳妇跟别人跑了”。也是,毕竟连证都没扯。
“结婚证?”喻南屏想到自己也没有结婚证,大家结婚都早,根本没有到法定年龄。就是村里相熟的摆摆酒席,随随份子,就算结婚了,所以离婚连去办离婚证的过程都不需要。
但是,这可不是结婚证的事,这是名声问题,更严重一点,名节问题。这要是走了,不得被婆婆家指着鼻子数落,要是娘家知道了保准冶也得一起。
等等吧,等过完年自己去城里找好工作,就提离婚。
眼下这个年还得过,做好决定还是得解决水的问题,把女儿哄睡在她外间的小床上,喻南屏穿上厚棉袄棉裤,包上厚围脖,带上一个类似钩子的工具、小炉子,不锈钢盆,木柴,打火机就出门了。
自来水都是用不锈钢的管子从院子外面的水井里输送进来的,水井一般在路中间。但是喻南屏从来没去看过水井里面长啥样。
院子里堆满了她早上才扫好的雪,快十公分厚了,整整扫了快一个小时。喻南屏用盆装了一盆子雪放到添了煤炭的炉子上,雪慢慢变少,满盆的雪也才化了大半盆水,然后,温度升高,变得滚烫。
把水管上包的各种东西拆除后,把小炉子放到水管旁边,先从水龙头处开始慢慢的浇热水,大概浇了三回觉得差不多了,就重新包裹住。
院子里在地面上的水管大概有两米,就这么添煤,装雪,浇热水,大概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浇透。包好这边地面上的,还是没水,那就是得下井了。
先是添好煤,过一会把燃着的煤弄一小堆放到井盖上,井盖上的冰块开始融化,渐渐的漏出井盖原本的颜色来。喻南屏拿钩子伸到井盖的孔里面,使劲,但是厚重的井盖纹丝不动。
这一刻,喻南屏心里弥漫过巨大的悲伤,正在想如何是好时,女儿居然跑出来了,自己穿了棉鞋,但是鞋带没系好,棉袄的扣子也没扣好,似乎是找她来要小便的。怕女儿冻着,她就先把工具放下,匆忙抱着女儿回屋。等给女儿解决完,给她穿好衣服,简单的洗漱下,喝了点放在炉子上水壶里的水。怕煤炭熄灭再上冻,就又带着她出来了,前后花了20几分钟。
等慌里慌张走出院子,正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看见个人影,喻南屏赶紧喊,但是对方好像没听见。
让女儿站在原地不要动,喻南屏赶紧跑了一阵子,趁对方快走上大路前,对方终于扭头了。
问喊住自己的女人:“什么事?”
喻南屏边喘气边说:“能不能帮个忙?”说了一句又停下歇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被雪和哈气共同刷白的睫毛。“我家水冻住了,要掀开井盖,我拉不动,这路上就看到你一个人,就麻烦你帮下忙吧。”
不是喻南屏见个陌生人就真的可以让别人帮忙,而是她真的没办法了,她在这也就认识一个院子住的人,丈夫指望不上,以前也试过生气后说的软话让丈夫做点什么,但是无一例外只会爆发更大的争吵,眼下她更是不想再起什么冲突了,只想赶紧正月十五后公婆回来,离婚走人。
陌生男人看了她一眼,还有不远处站了个小孩,思量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看他点头这么快,喻南屏心里默默的想该不会是坏人吧,带着火车头帽子,也看不清长相,但是就从家门口走过,应该也是住这附近的吧。把跑的有点掉下来的围巾又紧了紧,带着男人朝井盖走去。
这时煤炭基本燃尽熄灭了,冰块全部化成了水。“就是这个井盖,钩子钩好了,提起来就好。”喻南屏边说边演示了一下,果然还是一动不动。
然后站到了一边,把位置让给男人,对方的力气果然对得起他那魁梧的体格,一下子就把井盖拉开并拖到旁边的雪地上。然后问了一句:“可以了?”
“可以了,谢谢谢谢,但是眼下家里没水,想请你喝碗热水都不行。”其实热水还是有的,只是不能真的请家里去,不然还不得翻了天。
“不用”,男人说完就转身走了。
喻南屏也顾不上别的,把女儿抱回家,这回没那么着急了,给她用热水冲了点米糊,煮了个鸡蛋,喂她吃完,又给她穿好,才领着女儿往大门口走。没办法,屋子里有炉子有热水,怎么也不敢让她一个人待了。
踩着梯子下井后发现井并不深,大概在喻南屏胸口的地方,比较宽敞,人在里面活动一点也不拘束,让女儿站在旁边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喻南屏就把事先准备好的煤炉和新的煤炭拿下来,看见有五个水表,先按编号找着自己那个院子的水表后,把煤炉放到离它近一点的地方。
正在愁怎么烧水呢,女儿说:“妈妈,我来帮你”,说完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拿盆在那装雪。喻南屏这才拍着脑袋想,刚刚自己为啥不弄一堆雪过来。又吭哧吭哧踩着井底下的那个小梯子爬上去,被冰覆盖的满满的铁的梯子是真的动手啊,哪怕带着线手套,还是冻得毫无知觉。
到了地上先弄小推车推一车雪过来后,正式开始了地下作业,炉子很旺,谁烧的也快,也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是冻得不严重,热水浇了两个来回,女儿就跑过来跟她说:“妈妈,有水了。”
顿时,喻南屏的眼泪都留了下来,赶紧把煤炉,盆子都拿到地面上,自己也爬上来。这回井盖只能自己盖了。她也不用钩子了,直接跪在地上硬是把井盖拖过来,严丝合缝的盖上后,能感觉到自己头上都得冒白烟了。
先去院子里把水关上后,又把井盖上扫了一下,找了几个破草毡子,破塑料纸盖在井上(这些夏天卖西瓜多得很),上面搭了一条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扯出来的破被子。这才带着各种工具,领着女儿慢悠悠的回院子里。
把水桶提进屋里后,还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呼噜声。
“这是我让自己最后一次在这个家里吃这么大的苦”,喻南屏对自己说。
中午做好饭和女儿吃了之后,想着要不带女儿出去逛逛,但是上午真的冻了太久,没有出门的勇气了,就只能找一本图画书教女儿认字。
下午两点多,大概终于睡够了,丈夫起来了,一看吃的面条,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也不问水弄好了没,但看着饭都做好了,也不需要问了。挑挑拣拣的吃完,又把里屋的门狠狠一关,进屋看电视去了。
家里是个14吋的黑白电视,也是目前唯一幸存的家用电器,大概也知道砸了也买不起吧,不过没想到不久的将来真的砸了。
女儿怯生生的看着,也没敢提出来要去看电视。于是娘俩就在外间的小床上一起度过了1992年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