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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系统】【单女主】值此大乱之世,圣明之君、奸暴之主、纵横之将、诡诈之士,犹如天上星河泻人间,皆作俗尘英雄客。嬴煜,从皇子到帝王,再至天下共主,他经历了刀光剑影,也看惯了风花雪月,与天地争,与英杰斗,终将山河一统。
主角:嬴煜 更新:2023-01-05 1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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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嬴煜的其他类型小说《狼烟笼江山》,由网络作家“花落秋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无系统】【单女主】值此大乱之世,圣明之君、奸暴之主、纵横之将、诡诈之士,犹如天上星河泻人间,皆作俗尘英雄客。嬴煜,从皇子到帝王,再至天下共主,他经历了刀光剑影,也看惯了风花雪月,与天地争,与英杰斗,终将山河一统。
当唯一之朝裂分五国,天下百年,尽陷于烽烟战火。
秦、楚、齐、周、宋,五国相争,只为再现统一之盛。
秦楚强军、齐周胜文、而宋独以金商闻名。
五国各有千秋,本相互为敌,然今时之天下,大有合纵连横之势。
五帝,或圣明之君,或奸暴之主,以天地为盘,凭臣将作棋,覆手间,风云涌动。
万里山河究竟插遍谁家王旗?
只待一人拂散这漫天蔽日阴云。
大秦北境边关,凛北城。
巍巍坚城屹立于此已有数百年。
它犹如一只猛兽伏于地面,遥望大秦京都,镇守北境草原。
历经了不知多少风霜雨雪,亦抵御了不知几何戎人南下劫掠。
虽满身伤痕累累,但它依旧用宏伟的身躯保卫着身后的子民与帝国。
今日它迎来了京都的圣旨。
自京都而来的宣使入城后直奔一处将军府邸。
府邸的主人身份非同凡响,正是刚刚年满弱冠的三皇子嬴煜。
“三皇子接旨!”
宣使一身红袍立于府邸主院,缓缓展开圣旨。
他面前身着麒麟金纹甲的三皇子嬴煜和亲军统领褚宗齐齐拱手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嬴煜自初及舞象之年离京,至今弱冠之际,四年间戍边守疆,征战有功。
传勇武之威名,得刚烈之赞声,特诏归京受职,议封论赏。钦此!”
“儿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嬴煜双手托举,接过这简短的圣旨。
宣使面带笑意说道:
“三殿下请起吧。以后归了京就有享福日子过了,再也不必于此日夜担忧性命之安危。”
“有劳宣使大人。”
嬴煜起身后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钱袋,隐秘地交到那宣使手中,微微行了一礼。
宣使暗暗掂量了一下,收进袖中,随即笑逐颜开。
“殿下客气,在下就先一步回京了。殿下何时启程可自己定夺,只要除夕之前到京即可。”
“宣使慢走。”
“殿下不必相送,快去准备准备吧。”
嬴煜望着宣使离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忧愁。
一旁的褚宗则忿忿不平道:
“殿下,对这种小人何必以礼相待?”
他本身为人忠勇且刚正不阿,又久处军阵之中,对于唯利是图的宣使自然看不上眼。
其实嬴煜也不想如此低声下气,可谁让他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呢?
若是一般官员还好,至少不敢明面上对自己不敬。
可宣使这个职位是秦皇近臣,他不得不防佞人谗陷。
“无非是些钱财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嬴煜转身回亭里坐下,将圣旨搁置一边,拿起石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热茶。
他实在不懂父皇的意思,本来以为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待在北境了。
却不曾想还有机会回到京都,只是不知这是好是坏。
“褚宗,你去集结二百亲军,明日启程归京。”
“是!”
褚宗走后,嬴煜轻声叹了口气,独自看着院内树木上的枯叶悠悠飘落。
这萧瑟的秋景,是否暗示了自己的命运?
在凛北城要面对明枪,回了京都可就变成暗箭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他就默默地坐着,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褚宗带回了一个人,此人名为秦烈山。
是北境边军的最高将领——统北将军。
年轻时从军,到今天已经驰骋疆场数十载。
对大秦忠心不二,素来勇猛且不乏兵法谋略,是为真正的名将。
四年来对嬴煜照顾有加,两人之间可谓亦师亦友。
“殿下!老夫贸然叨扰,还望殿下勿怪!”
秦烈山阔步走来,虽眉须斑白,但浑身气势依然不显老态。
“将军说笑了!”
嬴煜起身相迎,如今归京在即,此次一去,恐难以再见。
两人相对而坐,褚宗守在亭外防止任何人接近。
“将军,府上无酒,还请饮茶。”
秦烈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当即吐槽道:“这茶苦口,就是没有烈酒好喝啊!”
嬴煜闻言轻轻一笑,没有辩驳,而是指向手边的圣旨。
“将军,我恐怕不能再护凛北、再守北境了。”
即使心有不愿,但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他还不敢。
其实在来的路上秦烈山就已知晓,但任他也想不清楚秦皇这道圣旨所谓何意。
京都暗流涌动,朝堂上尽是尔虞我诈。
太子与二皇子争夺尚激,此时归京无异于羊入虎口。
念及此处,秦烈山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令牌,递了出去。
嬴煜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仔细翻看发现只是块普通的令牌,并无特殊,于是不解地问:
“将军这是何意?”
秦烈山神秘一笑,“殿下莫要小瞧这铁疙瘩。京中如有难,殿下可凭此令寻白老狗的帮助。”
“白老狗?”
嬴煜剑眉微皱,他怎么不知道京都还有白老狗这号人物?
秦烈山被这么一问后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尴尬笑道:“外号叫顺嘴了,白老狗就是白夜玄。”
白夜玄!
听到这个名字,嬴煜顿时不淡定了,白夜玄号为天武将军,封为宣烈侯。
人家是当之无愧的武将第一人,闻名五国。
曾率军以少胜多击败齐楚联军,反攻入齐,三天破城二十七座。
还有更多数不胜数的辉煌战绩,总之就是战功赫赫。
如此威名远扬的人竟然被叫白老狗!
嬴煜震惊地看着秦烈山,问道:“将军,您和宣烈侯的关系?”
秦烈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欠我一个不得不还的人情罢了。”
顿了顿,他又一脸严肃地问:“殿下,不知可有心至尊之位?”
至尊之位!
这四个字让嬴煜心头一颤,随即又平静下来。
自己有何资格和实力呢?
他苦笑着摇头,答道:“我大秦六大世家,太子得其三,二皇兄得其二,我如何去争?”
“殿下不必为此忧心,有一人可为殿下所用。”
“何人?”
“杜正勋。”
嬴煜瞬间明白了秦烈山的意思。
杜正勋是大秦左相,仅次于右相的存在。
最主要的是此人是寒门出身,门生遍布大秦。
世家官员素来不喜寒门,朝中多有排挤。
正因如此,杜正勋在太子和二皇子那里无容身之地。
唯一可以投效的只有自己这个三皇子。
若得杜正勋所代表的寒门官员们相助,虽不至于匹敌世家,但还是可以抗衡一二。
嬴煜心中立马有了谋划,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他当即站起来躬身行礼,“多谢将军提点。”
秦烈山欣慰地点点头,“殿下无需如此,老夫也曾受恩于惠妃娘娘,应当报恩。”
提及惠妃,嬴煜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落寞。
自幼生母病逝,孤身一人在皇宫长大,无人关心疼爱。
在他的童年中,只有那高高的红色宫墙,和深夜中清冷的月光。
秦烈山见无意间戳中了嬴煜内心的痛处,赶忙转移话题。
“殿下请坐,老夫还有一事。”
“将军请讲。”
“鸿州州牧陈彬,殿下可知?”
嬴煜略微颔首,“略有耳闻,据说颇有手段,治州有方。”
秦烈山轻蔑一笑,抽出腰间佩刀,锋利的刀身寒光闪闪。
仿佛周身之间的温度都稍有降低。
他冷声说道:“何止是颇有手段!贪粮都贪到了老夫头上!”
嬴煜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看来这陈彬不是一般的勇士。
贪本州之粮也就算了,就连输送给边军的军粮都敢染指。
“那将军您的意思是?”
“殿下只需找出证据传回凛北即可,我会派人解决。”
嬴煜瞄了一眼出鞘的战刀,看来是真解决啊!
一州之牧虽说军政大权在握,但也绝对惹不起四大边军的最高统帅。
秦烈山交代完这些事后,又嘱咐许多,豪爽的语气中隐藏着不舍。
一直到皓月高悬夜空,他才离去。
而嬴煜的新征途刚刚开始。
第二日晨曦再临,凛北南城门缓缓洞开。
一队精锐骑兵纵马而出,为首之人便是嬴煜。
他最后再回头望了一眼凛北城墙上的边军战旗,喃喃道:
“再见啦……”
说完后毅然扯动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带着亲军骑兵们冲上官道,踏上归途。
一路上策马疾驰,在身后卷起漫天尘烟。
一直到正午时分,嬴煜才下令停止行军,下马休息。
道路两边的密林寂静得可怕,不闻鸟鸣,唯有风声。
褚宗环顾周围的环境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不由握在了腰旁刀柄上。
嬴煜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太静了!杀气有些重!”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那些战马突然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嘶鸣声也随之响起。
嬴煜面色瞬间凝重万分,能让战马都感到害怕的杀气!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微风渐起,卷起落叶后又弥漫而下。
远处有一骑出现并且慢慢接近,马背上端坐着一个黑袍人。
锵——
亲军们纷纷拔出战刀,严阵以待。
不过那黑袍人好像没有恶意,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勒住马匹。
“三殿下,还请借一步说话!”
嬴煜定睛一看,来人身穿黑色云纹袍,头戴鬼脸星纹面具,腰间还别着一把漆黑铁扇。
整个大秦这套装束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烬云司的天相!
烬云司是由他父皇亲自掌管的部门,主要对外刺杀与卧底、对内监察全国。
高层六人全部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并以南斗六星为名。
七杀为司主,天相、天府、天同、天梁、天机五人分别坐镇四境和京都所在的祁州。
眼前的天相便是烬云司在北境的司挥。
嬴煜虽不知天相找自己所为何事,但他相信天相不会加害于自己。
于是翻身上马,行至天相身边。
“天相大人,父皇可是有所旨意?”
天相面具下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死死盯着嬴煜。
随后嘶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陛下密令,殿下经过鸿州务必除掉陈彬!”
又是陈彬!
此人属鸿州陈氏,陈氏又贵为六大世家之一,为太子麾下,底蕴深厚,威名显赫。
鸿州的首城范阳就是陈氏的根本所在,他们几乎将范阳城打造成一言之堂。
陈彬能当上一州之牧必不是泛泛之辈,想要抓住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罪名谈何容易。
况且还有整个陈氏作为靠山,欲动陈彬必要力抗陈氏。
嬴煜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父皇让天相给自己命令就是代表不会明面上相助,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扭头为难地看向天相,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承了下来,“还请回禀父皇,儿臣必定不负父皇所望!”
天相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从怀中取出一枚墨色玉佩。
“陛下交代过,倘若殿下此事办得妥当,可系此佩。”
嬴煜见到玉佩心头一震,这样的玉佩只有三枚,其中一主两副。
他父皇手里有一主佩和一副佩,还有一枚副佩在七杀手里。
哪怕是副佩也权力甚大,烬云司全司上下必须遵从持佩之人的号令。
父皇这是何意?要知道就连太子都无法插手烬云司。
嬴煜心里泛起了嘀咕,不敢相信父皇会将如此权力交给自己。
见他迟迟不说话,天相收起玉佩。
“殿下不必忧虑,陛下与您既为父子,是不会害您的。”
嬴煜在心中冷笑,皇家的父子还算得上父子吗?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是淡淡一笑,“父皇想要敲山震虎,以死罪杀陈彬而不及陈氏,对否?”
天相眼中浮现笑意,拱了拱手,“殿下才思敏捷,期待以后与殿下共事之时。下官就先告辞了。”
目送着天相的背影渐行渐远,嬴煜紧握腰间刀柄。
陈彬注定是要成为自己的踏脚石了。
这时褚宗纵马上前,出言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鸿州之行,至关重要,也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褚宗誓死追随殿下,刀山火海不足为惧!”
嬴煜望着京都的方向,嘴角微扬,不管结果如何,总归是要拼一把的。
他们又休息良久后,继续朝着鸿州首城范阳出发。
几日后的清晨之际他们终于抵达了范阳城郊。
不远处是刚刚长出麦苗的麦田,每年入秋时候北方的百姓都会播下冬麦麦种,如今麦苗正值拔节期最是怕压。
所以嬴煜对身后的亲军吩咐道:“都控制住战马,毁坏麦苗可是重罪!”
“得令!”
众亲军都是战场上拼杀下来的精锐骁勇之士,马术了得,控制战马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收好刀兵,攥紧缰绳,以免惊扰百姓。
可前方忽然有叫骂声传来,嬴煜放眼观去,发现好像是有纨绔子弟在为非作歹。
这种事他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去看看。”
……
“老头!你最好识相点!本少看上你闺女是你的荣幸!”
一个衣装华丽的青年指着被侍卫按在地上的老者叫嚣着。
“爹!”
老者的女儿同样被侍卫擒着,只能无助地哭喊。
青年转过来托起女子的下巴,打量了一下,淫笑道:“虽然生在泥尘里,但长得还算标志,今夜本少会好好疼你的!”
说着,他用手指划过女子的脸颊。
女子厌恶地向旁一躲,这可激怒了纨绔青年。
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女子脸上。
“不识好歹!”
老者登时激动起来,挣扎怒吼:“畜生!你不得好死!”
青年面色阴鸷,扫视老者身后的一片麦苗,对侍卫下令道:“把这些麦苗全毁了!”
侍卫们不敢违抗,抽出佩刀进到麦田里胡乱挥砍、踩踏。
“住手!找死不成!”
嬴煜带人赶到,当即大声呵斥。
侍卫们见来人的铠甲皆是边军样式,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动。
青年却是个不知死活的主,嚣张道:“你们少管闲事!本少叔父可是鸿州州牧!小心本少……”
话还未说完,嬴煜使了个眼色。
褚宗会意,高高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青年胸膛。
“恶意践踏田地毁坏庄稼者乃是死罪!拿下此人!”
身后十余亲军闻令下马,如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去。
青年见此情形大骇,连忙招呼侍卫保护自己。
可那些侍卫根本不是边军的对手,没几下便全被打趴在地。
青年也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被解救的女子连忙跑到她父亲身边,和她父亲一起连连拜谢。
“多谢恩公相救!”
“你们快些回家去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嬴煜下马扶起二人,然后看向还满脸不忿的青年,怒火中烧。
自己拼死拼活所守护的百姓没有遭受戎人的欺侮,却被同胞欺压!
他缓步走到青年面前,眼神凛冽,问道:“你说你是陈彬的侄子?”
青年显然看不清形势,还误以为嬴煜怕了。
“知道就好,快点将本少放了,本少还能饶你们一命!”
此言惹得嬴煜不屑地笑了出来。
别说现在他要置陈彬于死地,就是平时也不会因为一个州牧而枉顾王法。
“褚宗,我有点耳烦了。”
褚宗一步跨上,手直接握住青年的下颌,只听咔吧一声。
“啊啊啊……”
青年面露痛苦不堪之色,五官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
紧接着嬴煜又幽幽道:“其实我们还是要给陈州牧几分薄面的……”
青年疼痛之余眼中闪过喜色,疯狂点头。
可接下来嬴煜的一句话仿佛直接将他打入地狱。
“那就把他绑在马后,拖至范阳城,如若还活着就免死罪。”
青年瞬间惊恐万分,虽然此地距城门不算太远,但自己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还不等他有任何求饶动作,褚宗就抓起他径直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青年的结局也就在这一刻注定了。
范阳城外的田间有着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嬴煜等人骑着战马一刻不停,迅如疾风。
这可就苦了被拖在马屁股后面的纨绔青年,已然不成人样,衣衫破碎,满身尘灰血痕。
巡逻的鸿州州军见是边军行事便皆选择视而不见,无人敢管。
地头农夫全部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热闹,同时议论纷纷。
“这人是犯了啥罪?这也太狠了吧!”
“不对!你看那人是不是州牧的侄子?”
“我瞅瞅,还真是!活该!呸!”
“苍天有眼!这个人渣终于踢到铁板了!”
……
范阳城门处,陈彬早已带着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等候。
其实他也不想来,但无奈大秦律法有明令。
非战之时,除京都外,所有城池官员在知有皇族抵临时必须城门相迎。
陈彬一袭官服于众官之前站立,背如笔直,面容和善,气质沉稳。
大有一副清官诤臣的模样,也足以看出其城府极深。
他眼如深邃之渊,望着愈来愈近的漫天尘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吁……”
到了城门处,嬴煜扬手停马,身后骑兵也令行禁止,顷刻间止住战马,军阵丝毫不乱。
陈彬带着众官齐齐躬身行礼,“参见三殿下!”
“诸位不必多礼!”
话罢,嬴煜瞥了一眼后面,立刻有两名亲军下马将奄奄一息的青年拽到陈彬面前。
众官一片哗然之后又全部寒蝉仗马,生怕引火烧身。
陈彬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侄子,虽然心中有雷霆之怒,但表面上却并未显现出分毫。
还再次拱手行礼,语气谦恭道:“多谢殿下饶舍侄一命。”
见到陈彬如此稳重,嬴煜心头一沉,不愧是一州之牧,果然非同一般。
于是他决定出言挑衅,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陈州牧就不想知道令侄所犯何罪?”
陈彬听闻此言淡然一笑,“殿下非跋扈之辈,舍侄如此下场定是咎由自取。至于罪名,最大之错无非在于冲撞殿下罢了。”
嬴煜眼有冷意,握紧了手中缰绳。
此语以退为进,言外有意,矛头直指他的所作所为。
在场的官员都能听得出来,这就是说他仗着皇子的身份胡作非为。
然而陈彬的言语进攻才刚刚开始,他捋了捋胡须,又道:“殿下,下官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嬴煜眼眸微眯,“陈州牧但说无妨。”
“殿下久经战阵,杀心过盛,实属正常,然此番归京,朝中诸公喜和恶戮,还望殿下约束己身,以免惹犯众怒。”
这句话比之上一句还要犀利,简单来说就是指责嬴煜嗜杀成性、暴戾无道,到了京城必为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还有另一层意思:
这范阳城是我陈彬的地盘,你给我收敛一点!
这些嬴煜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的心性也非常人可比,不会被轻易激怒,但反击还是要有的。
“陈州牧实乃我大秦股肱之臣,所言极是!鸿州官清民安,陈嬴二旗共扬,大人功不可没!”
此话一出,气氛隐约间大有针锋相对之势。
众官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
陈彬仰头与嬴煜对视了几秒,犹豫片刻后选择让步。
他终究还是外官,明面上与皇族对峙不是明智之举。
加上这一句陈嬴二旗共扬,被有心之人传出的话恐性命不保。
但低头不意味着认输。
陈彬是典型的笑里藏刀之徒、心机似海之辈。
他眼睛一闭一睁,歹毒计策便成型于心中,拱手道:
“三殿下缪赞了。今夜戌时下官于府中设宴,一来为殿下接风洗尘,二来为舍侄赔礼,望请殿下屈尊赴宴。”
“陈州牧之邀,我岂能有半分拒意?到时定会赴宴。”
嬴煜虽不知陈彬打得什么算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老小子没憋好屁。
而这宴席他也不得不去,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彬见嬴煜一口答应下来,眼带笑意,身子向旁侧去。
“殿下一路劳顿,快些前往驿站休息吧。”
嬴煜嘴角勾起略有深意的弧度,扬鞭下令:“进城!”
范阳作为鸿州首城,北境第一城,繁华程度与京都相比也不遑多让。
街道两边满是商铺与小摊,行人与各地商队络绎不绝,热闹至极。
城内驿站所在之地四通八达,交通极便。
嬴煜安排好一切事务后换了一身云白色锦衣,带着褚宗一起低调出城。
路上,褚宗穿着黑色劲衣,不解地问道:“殿下,我们去城外所为何事?”
“调查粮草。”
得到这个回答,褚宗更加一头雾水。
“查粮我们不应该在城内查吗?”
嬴煜顿感心累,耐心解释道:
“陈彬贪粮无非为钱,所贪粮草可低价售给范阳本地粮商,如此一来,他们就都是一丘之貉,在城内调查无异于徒劳。”
“可城外怎么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俩人出城后一直围绕着一块块麦田徘徊。
过了好久才遇到一个老人。
老人坐在地头,正望着麦苗出神。
嬴煜上前主动打招呼道:“老伯,您在这干什么呢?”
老人转头一看, 紧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这位公子,老朽只是在田边歇息一下而已。”
嬴煜善意一笑,出声询问,“老伯,您在范阳生活多久了?”
老人脸上泛起回忆之色,咧开嘴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回道:“老朽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范阳。”
“那您可见过往北去的运粮队?”
“每年都见过,这几年他们有些奇怪,在离城不远的时候总会分出一部分来。”
嬴煜听此暗自激动,线索这不就出来了嘛!
他赶紧趁热打铁,又问:“那您可知他们的去向?”
老人伸手指向了西北方,“老朽记得西北有个山谷可以储粮,粮队也有好些马车往那边去。”
官家运出的粮草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再运回城内。
所以嬴煜猜测城外一定有着一处地方可以存粮,好让城内粮商自己运回去。
此刻老人的话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想。
只是单凭脏粮不足以定罪,还要再获得范阳粮商的账簿,两者结合才能治下死罪。
然而仅靠自己的话,想在范阳成事太过困难,必须在范阳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鸿州将军苏翼虎。
各州执掌州军的将领都是由朝廷指派,虽官职是州牧属下,但实际上是辖制州牧的存在。
可是现在无法确定苏翼虎到底沦没沦为陈彬的鹰犬。
嬴煜稍加思索,再次相问:“老伯,城中州军可曾与衙役起过冲突?”
老人一听此问瞬间来了精神,环顾四周后拉过嬴煜,在其耳边低声道:
“公子是外地的吧!这范阳城乱着呢!州军与衙役起冲突都是常事,甚至有在街上大打出手的时候!”
州军归属鸿州将军,衙役归属州牧。
从基层的矛盾就可以看出来两者不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将苏翼虎拉拢过来,掰倒陈彬的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嬴煜都不曾想出一次城就取得了如此之多的信息,心情大好。
又与老人闲聊了许久,一直到夕阳半掩于山巅,他才同褚宗回城准备参加宴席。
他们走后,老人继续静静地坐着,身后却多出了一个黑袍人。
“你越界了。”
黑袍人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他的手伸向了腰上别着的铁扇。
老人感受到了汹涌的杀气,从容不迫地笑道:
“天相,你不是也没出来阻止嘛!老朽自然就当是默许了。况且三殿下能想到此步,得到消息是早晚的事,老朽助他一臂之力也无伤大雅。”
天相冷哼一声,铁扇大开,凌厉气势陡然释放。
“规矩就是规矩!江湖之人不准插手国事,无论是何目的!”
“唉……那便战吧。你下手轻点,老朽一把老骨头了……”
嬴煜回到驿站时戌时已至,夜幕降临,满天繁星。
他等褚宗换上铠甲之后带了十几个亲军便前去赴宴。
州牧府在范阳的中心地带,此时此刻整个府邸灯火通明,下人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
并且已经陆续有官员到达,宴席上的空座在慢慢减少。
陈彬坐于主位右侧第一,双手互揣在袖中闭目养神。
偶尔有官员行礼问好时他也只是点头示意,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走进宴席。
其甲胄光泽黯淡,多有砍痕,身后披风边缘也略有残缺。
头盔下是棱角分明的刚毅面容,一道疤痕自嘴角而起终于眉头。
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让在场官员皆不敢与其对视。
他便是执掌州军的鸿州将军,苏翼虎。
陈彬缓缓睁眼,说道:“苏将军还真是甲不离身啊。”
苏翼虎自顾自地在陈彬对面坐下,摘掉头盔置于桌案一角,回道:“陈州牧海涵,实在是军务繁忙,来不及换衣。”
“本官倒是无所谓,只是将军今日未能出城相迎,殿下就已颇有微词。如今将军又披甲赴宴,恐殿下再生不满。”
语毕,陈彬站起身来,移出桌案,走到苏翼虎身旁,神秘地从袖中拿出数张地契。
“将军此次若能助本官共敌三殿下,这些便都是将军的,本官还可向太子殿下引荐将军,将军以为如何?”
苏翼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咧嘴一笑,没有着急答复,而是问道:
“州牧大人何故敌视三殿下?”
“三殿下既有嬴氏血脉,哪怕力微势弱依旧是太子殿下的绊脚石。何况……他敢在鸿州得罪我陈彬。”
苏翼虎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他虽一直未与陈彬撕破脸面,但对于对方睚眦必报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
今日城外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总觉得三殿下行事有些鲁莽。
虽然与陈彬合作好处多多,但他可是秦皇钦点的鸿州将军,又怎会与世家为伍?
他扭头看向陈彬手中的地契,毫不犹豫地回绝。
“恕在下无胆行忤逆之事,州牧大人也切莫自误。”
听此,陈彬好似早有预料,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盛。
“既然如此,那便不强求将军了。”
“三殿下到!”
宴席外传来下人的喊声。
陈彬拍了拍苏翼虎的肩膀, 转身假惺惺地做出迎接姿态。
嬴煜走进来后众人皆起身行礼,“参见三殿下!”
“诸位且坐。”
一挥袖,众官纷纷落座,皇族的威严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彬正弯腰低头等待嬴煜入主位,却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三殿下的鞋边为何会有泥土?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就是靠着谨慎细微才能活到今天。
亦深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时此刻,嬴煜还不知自己的破绽令陈彬起了疑心。
他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金纹红柱立于四角,名瓷珍植装饰满堂,悬挂着的是色彩光鲜的锦丽绸绣。
纵使身为皇子的他见到如此之富丽堂皇也不由感慨道:
“州牧之府豪华至极,可堪皇宫啊!”
陈彬才刚刚坐下,顿时如坐针毡,赶忙转移话题。
“殿下,人已到齐,不如就开宴吧。”
“好。”
嬴煜眼有玩味之意,他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宴席能有什么好戏。
“来人!开宴!”
随着陈彬的呼喊,下人们端着盛有珍馐美馔的玉盘一个接着一个上菜。
首先摆满的桌案自然是宴上身份最为尊贵的三皇子。
看着面前诱人食欲的大鱼大肉,嬴煜不禁回忆起了离京前的日子。
虽然常与孤独为伴,但终归食住极好。
正想着,陈彬双手举杯,招呼众官一同敬酒。
“三殿下,此酒敬殿下为国守疆四载,功勋卓著!”
“敬殿下!”
嬴煜见状同样举杯,与众人共同饮下美酒。
他本不喜饮酒,然身为三皇子,却也不能驳了这么多人的面子。
酒杯刚落,陈彬又是拱手道:
“殿下,下官有惑,不知可否请教殿下?”
嬴煜想要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最后将筷子缓缓放下。
“不知陈州牧有何问题?”
“宋国施行兴农抑商之策久矣,然效果不显,多州之地仍成商重农轻之势。导致宋国仓廪不实,难撑强军,故兵锋不盛,于五国中最为弱小。不知殿下对于宋国政策失败之因有何见解?”
原来如此。
嬴煜心中了然,陈彬这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如若不答势必传出无才之名,到时自己必不被父皇所重用,且人才亦不附于己下。
要是答的话,便是被探出了底细,太子与二皇子肯定会加深提防,防止自己趁虚而入。
不过陈彬此计已经无用。
嬴煜也不会陷入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地。
既然自己打算登临帝位,又何惧那两位兄长的针对。
他一手放在桌沿,另一手摩挲着下颌,述出了己见。
“宋国各州水泽密布、河流纵横,水路运输便利,适合通商。然宜农耕之地少且分散,又极易遭受洪涝之灾,百姓从农无利,自然多商。
诸位,不知我所言对否?”
众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心中颇以为然,但都不敢先作表率。
陈彬沉吟不语,不知如何作答。
他预想不到一个戍边多年的皇子竟然对他国政事如此熟知,失算!失算!
与此同时,苏翼虎看着嬴煜有了一种错觉。
仿佛坐在主位上的不是三皇子,而是曾经那个带着他们这些将军叱咤四方的少年秦皇!
太像了,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雄心万丈。
就在苏翼虎准备起身说些什么都时候,宴外突然传进来叫骂声与打斗声。
嬴煜扭头扫了一眼身旁站立的褚宗。
“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褚宗点了一下头,当即按刀而出一探究竟。
不一会儿的功夫,褚宗带进来了两名士兵。
分别是一名亲军和一名州军,俩人齐齐跪在地上。
褚宗上前躬身禀告:“殿下,此二人于外发生口角,以至争斗。”
“殿下!他们州军诋毁我们!”
“诋毁?本来就是!苏将军都说了你们都是酒囊饭袋,连年都有戎军越关南下,难道不是你们的失职吗?”
两名士兵当场争论,而州军士兵的言论让宴席上哗然一片。
苏翼虎面色阴沉,怒目圆瞪,一巴掌拍在桌案之上,震得盘皿都跳了一下。
“混账!本将何时说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啪——
陈彬将酒杯摔碎在地,不紧不慢道:“苏翼虎!殿下还在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嬴煜见到陈彬这演技都差不点忍不住鼓掌了。
这一场挑拨离间的戏还真是精彩,唯一的缺点就是没骗到自己。
“两位不必动怒。”
嬴煜长呼一口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
“苏将军乃国之忠良,为了大秦不惜一死,又怎会言出不逊?”
苏翼虎听得此话大为感动,连忙单膝下跪,拱手行礼道:“谢殿下信任!”
嬴煜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陈彬,然后起身移出桌案,扶起苏翼虎。
“只是啊……将军御下有些不严,该做改变了。”
锵——
他拔出佩刀递出刀柄,“将军请吧。”
苏翼虎领会其意,毅然接过战刀,转身向那名州军缓步而去。
士兵彻底慌了神,拼命磕头求饶。
“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将军!将军饶……”
话未说完,刀已封喉。
士兵捂着喷血的脖颈躺倒在地,眼神逐渐涣散,生机不存。
苏翼虎做完一切后擦拭掉刀刃上的鲜血,恭敬送回进嬴煜的刀鞘。
“殿下放心,末将以后定治军严整!”
嬴煜满意一笑,拉起还跪在地上的亲军士兵。
又扫视宴上众官,“各位继续。”
空中明月已经被阴云掩盖,夜更加漆黑无比。
一直到亥时,嬴煜才被褚宗扶着出了州牧府。
一辆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处,车夫摆好马登掀起车帘。
嬴煜进入车厢后醉态顿消,俨然一副清醒模样。
他在凛北的时候没少被秦烈山灌醉过,久而久之酒量愈来愈好。
今夜装醉纯粹是为了早些离宴。
“走吧。”
车夫轻轻扯动辔绳,马车在褚宗和亲军的护卫下慢慢驶离州牧府。
一阵凉风吹过,相送而出的陈彬望着离去的马车紧了紧衣衫。
对旁边候着的手下吩咐道:“告诉那些粮商近日小心着点,别被抓住把柄,否则他们全家难保项上人头!”
“遵命!”
陈彬心有不好的预感和丝丝不安,总觉得粮草一事已经败露。
但是他现在不能自乱阵脚,只能故作镇定。
抬头仰望了一眼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后,他带着思绪回了府邸。
另一边嬴煜没过多久便回到了驿站。
下了马车他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门,屋内一片寂静黑暗。
因为有些疲惫,他直接摸黑向床走去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谁知刚刚躺下便被吓了一大跳,迅速起身抽刀。
床上有个人!
“何人!”
“唔唔……”
嬴煜小心翼翼地退至桌边,点起油灯,拿近一看。
床上竟是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少女,她那美目还十分愤恨地瞪着自己,好像是自己将她绑来的。
就在他疑惑不解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驿站外面,褚宗正带着亲军与苏翼虎率领的州军对峙。
褚宗手执利刃对外,拦住了要闯进驿站的苏翼虎。
“苏将军!夜已至深,如若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可不知苏翼虎发什么疯,异常坚决,一心想要进入驿站,哪怕冒着被杀头的风险。
他见褚宗不肯让开,焦急地向驿站内望一眼,然后把心一横,拔出战刀对准褚宗。
“让开!本将承诺只带走女儿,绝不会对殿下不利!”
褚宗眉头一皱,显然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依旧寸步不让。
“苏将军!凡无令擅闯皇族住所者,杀无赦!”
苏翼虎面露纠结之色,额头青筋暴起,最后紧咬着牙下令道:“给我强闯!”
其麾下州士兵纷纷执刀上前,欲要强行进入驿站。
这时褚宗也来了脾气,高声暴喝:“拦下他们!放进一人就都给我以死谢罪!”
苏翼虎提着战刀走近,“本将不会伤害殿下,别逼我与你刀兵相向!”
褚宗冷冷一笑,双手握刀做好战斗姿态。
“将军莫要多言,我守在殿下身前四年,还不曾有过退却。”
一瞬间剑拔弩张,双方之间的厮杀一触即发。
“全都给我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嬴煜带着床上的少女跑了出来。
少女飞奔冲进苏翼虎的怀里,抱着他委屈地抽泣道:“爹,我好怕。”
哐啷一声。
苏翼虎丢掉战刀,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瑶儿,你没受伤吧?”
苏瑶擦掉眼泪,摇了摇头回道:“爹,我没事。”
嬴煜松了一口气,好在解围及时,要是真打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而苏翼虎见女儿无事便也放下心来,松开苏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末将带兵夜闯殿下住所,还请治罪,希望莫要牵连末将家人。”
“爹。”
苏瑶想要拉起自己的父亲,可苏翼虎却一把将她推开,小声告诫道:“与你无关,退后!”
他深知大秦律法之严苛,以下犯上的罪过甚重,尤其是以武力冒犯冲撞皇族。
现在只要三皇子一句话,就是抄家旁人也无话可说。
他不想连累女儿, 所以要揽下全部责任。
不过嬴煜没有问责的意思,他托着苏翼虎的手臂将其扶起。
又捡起地上的刀,递了回去。
“苏将军,令媛之事非我为之,望将军回府后彻查。”
苏翼虎现在脑子非常混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句话。
但眼下好像除了相信也别无选择,总之先走了再说。
他立即回道:“末将定会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多谢殿下恕罪之恩。”
“将军慢走。”
苏翼虎牵着苏瑶先行离开,随后那一群州军士兵也呼啦啦地撤了个干净。
褚宗向身后亲军摆摆手,示意他们收起兵器散去。
然后他一脸凝重道:“殿下,究竟是何人要陷害于您?”
“在这范阳城还有谁能绑得了苏翼虎的女儿?”
经过嬴煜的提示,褚宗恍然大悟,这件事除了陈彬还能是谁?
他顷刻间勃然大怒,悄声说:“殿下,要不要末将今夜带人去把陈彬宰了?”
嬴煜扭头看着褚宗凶狠的表情一时间哑然失笑。
“你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里可不是凛北边疆,对付陈彬要智取。”
“如何智取?”
嬴煜略微思索了一下,交代道:
“今夜我给秦将军写封信,你派人连夜送出。
明天找几个机灵可信的人去城中各个粮商那里走一遭,查到粮账所在,但不要轻举妄动。
还要在粮商之间散出消息,就说陈彬将一部分粮高价卖给了他州之人。”
“遵命,末将这就去办。”
褚宗行事雷厉风行,得了命令立马躬身告退,丝毫不拖泥带水。
嬴煜本来还想再说点关心的话,见此只好把微微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困意袭来,他打了一个大哈欠,转身打算回屋睡下。
可当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角落里黑影闪过。
嬴煜刹那间紧张万分,手握在刀柄不敢松懈。
“三殿下,是我。”
天相点燃灯火,坐在桌边,把带血的铁扇放在桌子上。
嬴煜这才放下戒备,同样在桌边坐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还不待他发问,天相率先说道:“外面埋伏的刺客我都已清理掉了,还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令牌。”
看到那沾染点点血迹的金色令牌,嬴煜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大人,这些刺客应该不是太子麾下。”
太子也不是傻子,刺杀这种事怎么可能让刺客还带着身份令牌。
天相认同地点点头,眼露赞赏,出言考问:“殿下有何凭据?”
嬴煜手指轻扣桌面,回道:
“世人皆知陈氏为太子爪牙,我如果命陨鸿州,对于太子来说弊大于利,父皇亦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毕竟秦皇尚且健在,又无病态,对于秦国的掌控力没有丝毫下滑,此时在他眼皮子底下残杀手足无异于找死。
“那殿下可知是何人所为?”
问完之后,天相见嬴煜在桌面上画了一个二字,心领神会。
“可需我告知陛下?”
“不用,无确切证据还是不要麻烦父皇了。”
天相不再多言,捂着胸口轻咳了几下。
嬴煜当场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些刺客身手如此了得?连您都被伤了?”
要知道天相作为烬云司五司挥之一,无论手段还是武功在大秦都鲜有敌手。
一把山河铁扇杀得江湖人士与其余四国的暗探皆闻风丧胆。
正是因为这些,被看出受伤的天相有些挂不住脸面。
“那些宵小怎么可能伤到我!”
“那是……”
嬴煜还想追问,但瞧见天相的眼神后识趣地截住话头,他可不想被杀人灭口。
一阵沉默过后。
天相开始关注治罪陈彬的事情,“三殿下,关于陈彬您可有了计划?”
“陈彬贪污军粮,已然置死,脏粮储地亦已知晓,只待再拿到粮商手里的脏账,便可斩他首级。”
“那陈氏从中作梗,殿下如何处理?”
嬴煜嘴角微扬,“再加莫须有之罪,只要罪大可夷族,陈氏就不得不断臂自保。”
天相得到答案后起身,拿起铁扇拱手道:“那我就不叨扰殿下了,告辞。”
“大人慢走。”
嬴煜吹灭灯火,随即和衣而睡。
屋外缕缕清风拂过,阴云逐渐消散,皎洁的银白色又落在了大地上。
一大早,州牧府主厅堂内的两侧椅子上坐满了范阳大小粮商。
他们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李!你昨夜收没收到一个字条。”
“你也收到了?你说能是真的吗?”
“哼!管它真假,一会儿问问不就知道了。”
“要是真的话,那陈州牧可就太不地道了!”
他们谈得正欢时,陈彬自堂外走进来,径直坐在主位。
而后又拿起旁边下人备好的茶,用茶盖轻轻拨开漂浮的茶叶,细品一口。
粮商们全部噤若寒蝉,站起来躬身行礼,“参见州牧大人。”
“诸位此来所为何事?”
陈彬甚至都懒得瞅他们一眼,直接问道。
粮商们互相对视推脱,谁都不敢先开口。
倒是陈彬等得不耐烦了,砰的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到底为何来找本官!再不说就都滚!”
这可把粮商们吓得浑身一抖,更加唯唯诺诺。
最终还是一个身材比较臃肿,长相贼眉鼠眼的胖子壮起胆子说了出来。
“州牧大人,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就是昨夜我们都收到了一个字条,上面说……说您将粮草还高价卖给了他州粮商,我们今天来只是想问问,此事是否属实。”
话音一落,陈彬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
他一掌将茶杯拍出在地,摔了个粉碎。
然后猛然起身指着粮商们破口大骂。
“你们都是蠢货吗?我们之间的交易怎会有外人知晓?如果这张字条只是试探,你们来此不就相当于全招了嘛!尔等之智弱于豚犬乎!”
陈彬被气得胸口起伏,差不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粮商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错误,一个个低着头惶恐不安。
刚才出言的那个胖子又堆起笑容安抚道:“州牧大人息怒,就算有人知道了,他们一没有粮账,二找不到粮草,威胁不到大人的。”
陈彬听后脸色有所缓和,背着手踱来踱去。
突然他回忆起嬴煜鞋边的泥土,心头一沉,难道是三殿下查到了什么?
依此来看,城外藏粮之地多半已经不安全了。
他看向胆战心惊的粮商们,平复了一下愤怒的情绪,说道:
“你们回去之后就秘密遣人将城外的藏粮尽数运走。还有,管好你们的粮账!你们现在与本官一损俱损,本官若是身首异处你们同样好不到哪去!”
其实陈彬此话有吓他们的成分,但也不是空口无凭。
他主要是防这帮商贾被人用利益蒙昏了头,背后捅自己一刀。
合作许多年了,他十分清楚眼前这群无利不起早的人都是一副什么嘴脸。
越想越心烦,陈彬厌恶地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形势如有不妙本官会通知你们的。”
可众多粮商仍然没有挪脚,那胖子嬉皮笑脸地问:“州牧大人,您还没说那字条上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陈彬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他们千刀万剐。
“秦海!还有你们所有人!别忘了你们是何身份,区区商贾也敢质问本官?别说是本官没做,就是做了你们又能如何?你们的一切都是本官给的,本官一句话也能收回来!都滚!”
自古商不与官斗,不是没有道理的。
商人地位低下,惹恼了陈彬,他完全可以将所有人以任何罪名押入牢狱,然后再扶持新的听话之人。
胖子秦海算是比较圆滑的了,他赶紧带着那帮粮商退出正堂。
恰巧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看着粮商们狼狈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轻笑。
他叫陈梧,是陈彬的长子,素有才名,深得其父喜爱。
“梧儿,你怎么来了?”
陈彬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被气得有些发胀的头。
陈梧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问道:“父亲,不知您是在为何事忧愁?”
“唉……为父恐军粮一事已经败露,而且查粮之人怕是三殿下。”
陈彬脸上的沉重之色溢于言表。
无论是宴会上的士兵冲突,还是绑苏瑶嫁祸,都是他一手谋划的。
可都被轻松化解,第一计没能引起嫌隙,第二计因为嬴煜装醉也没能成功。
虽有误打误撞的成分,但嬴煜的手段心机他是基本见识到了,所以如今才这般担心。
不过陈梧与嬴煜素未谋面,自然不知这些。
还以为是自己父亲太过小心谨慎,所以他云淡风轻地笑道:
“父亲无须忧心,我们背靠陈氏,各位叔伯会相助父亲的。”
陈彬闻言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过天真。
“三殿下也知道我们是陈氏的人,可他依旧敢查,说明他有办法与陈氏相抗衡。”
“难道是……陛下?”
陈梧有些慌了神,要是秦皇的话恐怕陈氏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会的,陛下若知此事就是烬云司来查了。
三殿下的底气应该是秦烈山,这个老莽夫是个狠人,不得不防。”
陈梧听了父亲的话后长松一口气,只要不是秦皇陈氏还没怕过谁。
他将手伸进袖中,摸索着什么东西,然后用目光扫视周围的下人。
陈彬见自己儿子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遣散了堂内的下人。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待下人们走尽,陈梧才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东西,递给陈彬。
是一块古朴的剑形令牌。
见到令牌后陈彬一怔,颤抖着手接了过来,反复翻看确认无误后问道:“鸣剑阁?”
陈梧没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变化,还得意洋洋道:
“父亲,我已取得了与鸣剑阁的联系,他们可以帮我们杀掉三皇子!而且,以后我们还可以做鸣剑阁在秦国的内应,等到……”
正说着,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凉,看了一眼自己父亲凶狠神色后怯生生地问:
“父亲,我哪说错了?”
陈彬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意,甚至隐隐约约流露着杀气。
他扬起手掌狠狠地抽在陈梧脸上,紧接着一脚踹在陈梧胸膛。
“逆子!混账!”
陈梧对此十分不理解,爬起来吼道:“我哪里就混账了!我为的还不是我们家和陈氏!”
陈彬又是一巴掌扇出,随后扼住了陈梧的咽喉,压着声音。
“我陈氏就没出过你这么个败类!你这是卖国!卖主求荣!自断脊梁去做那摇尾乞怜的走狗!”
齐国鸣剑阁与秦国烬云司、楚国揽星楼、周国渡雾台、宋国宣雨门齐名,并称天下五夜,都是潜伏在黑暗中的致命毒蛇。
陈梧被掐得面部通红,勉强说出话来,“您……您口口声声说为了大秦,可到头来还不是贪污军粮。”
眼见他喘不过气来,直翻白眼,陈彬这才恨恨地松开手。
“我就是贪军粮也是在非战之时!你呢!胆大包天!竟敢与齐国掺和在一起!从今日起,没我的命令你不准出府!
来人!”
瞬间有几名下人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陈彬怫然甩袖,背过身去,“将此子拖下去家法伺候!闭门思过一个月!”
“是。”
下人们清楚谁才是州牧府真正的主人,直接架起陈梧就往出走。
最后只剩下陈彬一人,堂内静了许多。
他默默盯着手中鸣剑阁的令牌,没想到一时疏于管教竟让自己的儿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好在发现及时,还可以更正,只是他怕,怕烬云司迟早会查到。
虽然烬云司对于秦国内部官员之间的苟且之事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上升到涉及外敌,烬云司绝不会姑息,司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心狠手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陈彬长声叹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他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先把军粮一事遮掩好吧。
范阳军营内,苏翼虎一身铁甲站在点兵台之上,检阅着下边骑兵的操练。
眼下深秋将近,南边鸿州各城的谷粮快要成熟收割了。
戎族每年都会挑这个时候南下劫掠一番,他必须抓紧训练骑兵,好应对戎人。
北境边军是可以挡住大部分戎军,但终究是人数有限,分身乏术。
戎人部族众多,每次进攻都如洪水一般无孔不入。
鸿州州军必须要做好面对小股戎军的准备。
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滚滚尘烟,苏翼虎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苏将军!”
他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转头望去。
嬴煜与褚宗二人快步走上点兵台,苏翼虎行了一礼。
“参见三殿下。”
嬴煜望着校场上骑马射箭的骑兵大军问道:
“苏将军这是在练兵?”
苏翼虎没有半分隐瞒,如实道出,“没错,以往年来看,距离戎人南下不远了,鸿州必须抓紧备战。”
“的确如此,戎人越过凛北防线后,鸿州首当其冲。”
嬴煜与戎人对阵四年,对于苏翼虎所说很是认同。
要不是圣旨召回,他现在应该还在凛北城火热地部署防御并和一众将领争抢出城迎战的机会呢。
想到这些,他有些感慨,还真是世事无常。
“殿下,不知您对末将的骑军训练有何指点?”
苏翼虎指向校场问道,在他看来,三皇子戍边这几年面对的都是戎人精锐,理应会有应对之策。
事实也是如此,嬴煜观望了一会骑军的训练之法后,剑眉一皱。
“苏将军为何要让他们练习骑射之术?”
苏翼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戎人骑射冠绝天下,末将想着缩小差距方能战胜戎人。有何不妥?”
就连一向少言寡语的褚宗也插话进来,“殿下,末将觉得苏将军此法有理啊。”
嬴煜闻言挑了挑眉,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悠悠道:
“戎人自幼习得骑射,我军如何能与之相较?况且戎军穿皮甲,对体力消耗不大,可我军披铁甲,本就沉重费力,再抬几次臂拉几次弓,还有力气近战挥刀舞枪吗?荒废拼杀之技而重练骑射之术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他在秦烈山身边学的不仅仅是统兵为将之道,还有针对戎人的分析和对策。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不,今日就用上了,让他爽爽地装了一把。
苏翼虎微微颔首,觉得非常正确。
他也是知错就改,立即就叫来副将让其停止骑射训练,回归原本的训练内容。
随后他又好奇问道:“殿下来此没有别的事情?”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洋洋自得的嬴煜,差不点把正事给忘了。
他来找苏翼虎是要商量共同抗衡陈彬的事。
现在他的计划只差苏翼虎这重要的一环了,要是争取不到的话一切就都要重新谋划。
嬴煜刚想说出他的目的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三殿下!”
来人十分年轻,身披战甲,手执长枪,一脸的桀骜不驯,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表面上恭恭敬敬的,眼中却多有不屑。
苏翼虎见状面露不悦,在嬴煜耳边轻声道:“殿下,他叫陈封,是陈氏的人,在军中任督将,仅此于末将。”
陈封翻身下马,大摇大摆地走来,神气十足。
褚宗可不会管他是谁,上前一步按住陈封肩膀,将其拦下,毫不客气道:“殿下与苏将军有事相谈,闲人勿扰。”
“呸!”
陈封吐掉叼着的草,握着枪柄的手愈紧。
嬴煜见状双手环抱于胸前,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与皇族亲军动手罪同袭杀皇族。”
袭杀皇族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他倒是不怕陈封以身试法。
而且以褚宗的武艺,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估计会被暴揍一顿。
可惜陈封有点头脑,知道能屈能伸,没有以硬碰硬。
他退后一步,对着嬴煜一抱拳,“末将素来仰慕殿下勇武威名,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这一句话声音很大,吸引来了一群凑热闹的军官。
苏翼虎刚要出声呵斥,嬴煜却先开口答应了下来。
“好。”
如此扬名立威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此番归京肯定有很多人不怀好意,觉得他名不副实。
现在恰好可以借此机正名,堵住一些人的嘴。
陈封还不知自己被利用了,傻呵呵地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立功去找陈彬邀赏。
苏翼虎与褚宗退下点兵台,让出比武的地方。
嬴煜拔出战刀,目视陈封。
虽然说一寸长一寸强,战刀对长枪终有劣势,但他有信心可以完败陈封。
不然他这四年在北境算是白待了。
“哦哦……”
台下爆发出欢呼,中下层军官大部分都是粗人,就喜欢看比武,一个个都兴奋的很。
陈封也激动起来,仿佛他马上就可以名震大秦了。
“殿下!得罪了!”
陈封抬枪攻来,一枪猛然刺出。
然而这一枪在嬴煜眼里速度缓慢,绵软无力。
他稍微一侧身便躲开了,顺势握住枪柄。
“将军可是在让我?”
陈封大骇,连忙想要收回长枪,可任他怎么拽也拽不动。
嬴煜看着使出了吃奶力气的陈封,悄悄松开了手。
陈封身形不稳,直接向后仰去,摔倒在地。
“哈哈哈……”
台下的军官们捧腹大笑,他们无情的嘲笑刺激到了陈封。
陈封起身想要反击,可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嬴煜没有过多刁难,确认胜局后便收起战刀。
至于羞辱陈封,那和贬低自己有何区别?
他身为三皇子还是要有些气度的,自然不能与区区一个督将计较。
可陈封却有点不识好歹,大嚷道:“我不服!再来!”
苏翼虎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不可能让他丢人现眼。
随即苏翼虎上台一脚就把陈封踹下台去,“陈封!输了就是输了,难道你想冲撞殿下不成?”
陈封怒目而视,拳头攥地嘎吱嘎吱响。
他的狗腿子们赶紧出言相劝, “将军,我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吧!”
“是啊将军!我们去找陈州牧,有他好看的!”
陈封可以不怕苏翼虎,但嬴煜三皇子的身份他不得不尊。
他环视四周,周围那些军官戏谑的眼神让他脸上火辣辣的,这一次脸丢尽了。
陈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连马都顾不上骑了。
那些军官见没了看头也都意犹未尽地四下散去。
嬴煜收刀入鞘,拍去衣衫上的灰尘,“苏将军,现在该让我们好好谈一谈了。”
“殿下请讲。”
“陈彬贪军粮一事,将军可知晓?”
嬴煜紧紧盯着苏翼虎的眼睛,对方若是说谎他必定会看出,同时也无法再信任对方了。
好在苏翼虎没有任何欺骗之意,望向陈封离去的方向,说道:
“陈氏在鸿州作威作福,陈彬胆子也大了起来,前些年还只是贪我这州军的粮草,可近几年竟把手伸到了边军。我没有证据,也就一直没法制裁他。还有那个陈封,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镶金边的夜壶!因为陈氏的原因,我却不能把他如何。”
嬴煜见苏翼虎对陈氏颇有怨言,心中拉拢的把握大了几分。
只要得到这个鸿州将军的助力,那陈彬的死期就不远了。
他就可以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然后获得执掌烬云司的资格。
“苏将军,我有一计可除陈彬,将军愿助否?杀掉陈彬后,将军可趁机在军中清除异己。”
嬴煜在苏翼虎耳边低语,还开出一个令其十分心动的条件。
苏翼虎眼有犹豫,手按在刀柄不断摩挲,权衡着利弊。
嬴煜便在原地耐心等待他的回复。
终于,苏翼虎有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末将该为大秦除去蛀虫。”
得到苏翼虎的支持后事情好像变得简单了许多。
州军把守着范阳四方城门,对来往的商队严密排查,只要是运粮的都会被盯上。
而且嬴煜在范阳城中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在搜查粮账上面出了点问题,他派出的人全部无功而返。
这帮粮商将粮账藏得实在是太隐蔽了 。
不过他从苏翼虎那里得到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消息。
粮商秦海有一独子名为秦预,此子为人较蠢,据说醉酒之后口无遮拦,可以从其入手。
不过这个秦预只有一个爱好可以被利用,那就是苏瑶。
嬴煜费了好半天的口舌才说服苏瑶答应约出秦预,为此他还承诺了三个要求。
人来人往的街上,苏瑶一袭粉红色长裙在前面蹦蹦跳跳,嬴煜和褚宗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拎了一堆东西。
嬴煜一脸生无可恋,他现在就开始后悔了,这陪苏瑶逛街比打仗还身心交瘁啊!
苏瑶注意到身后两人那犹如乌龟般的脚步,她转身几步跳到嬴煜身旁。
一双玉手托着下巴,眨巴眨巴大眼睛,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嘟着嘴楚楚可怜地说道:“殿下这是累了吗?都是我不好,我……还是回府吧。”
嬴煜瞬间瞪大了眼睛,连连求饶,“别!我不累!继续继续!”
他算是服了这个小祖宗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牢牢掌控的时候。
太憋屈了!当年初到凛北犯错被罚去喂马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
苏瑶见到嬴煜的窘样,眼睛弯成了月牙,轻轻拍拍他的肩以作鼓励。
“殿下好好表现,距离和秦预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时辰呢。”
说完她又顺着吆喝声跑去路边的一个小摊边蹲下挑这挑那。
嬴煜欲哭无泪,没办法,为了计划的成功,他一直憋屈到了申时。
范阳第一酒楼醉仙楼的雅间里,秦预正端坐其中,一会儿整整衣领,一会儿理理衣袖,激动万分。
他问向旁边的两个侍卫,“本少看起来如何?”
俩侍卫相互对视一眼,昧着良心异口同声道:“少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停停停!”
秦预美滋滋地笑起来,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幻想着今夜便可抱得美人归。
至于他身旁的两个侍卫又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心里暗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苏瑶的声音传进来,“秦公子!”
秦预腾得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去拉开雅间房门,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还不待他说话,嬴煜直接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推着他往房内走。
秦预回头见到苏瑶才将提着的心放下,疑惑地问道:“不是,兄弟你谁啊?”
嬴煜灿烂一笑,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苏瑶的表兄。”
秦预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向苏瑶看去,见苏瑶点头确认才相信下来。
在得知有这层关系后,秦预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异常热情。
拉着嬴煜在身边坐下,还十分殷勤地倒酒,看得苏瑶差不点笑出声来。
“既然您是苏瑶的表兄,那我们就都是一家人!”
秦预端起酒杯,与嬴煜勾肩搭背,好似许久未见的知己至交。
嬴煜的演技也是一流,大手一拍桌面,豪气干云道:“秦公子!你我一见如故,今日这顿饭我请了!我们不醉不归!”
秦预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表兄是客人,哪里有客人买账的道理,本少应尽地主之谊!”
说这话时他还偷偷的瞄几眼苏瑶,意在展现自己大度豪爽的一面,可惜苏瑶心里却在嫌弃他呢。
不过嬴煜喜欢啊,向他这种人傻钱多的小可爱这年头可不多啦。
当然,客套完了就该办正事了。
嬴煜扫视了一下那两个侍卫,然后说道:“秦少这是对在下还有戒备?”
秦预尴尬一笑,捂着嘴干咳了几下,可是俩侍卫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气急败坏的他直接上脚,一人一脚给撵了出去。
“一点没有眼力见儿!都出去!出去!”
而后他像变脸一样,转瞬之间又嬉皮笑脸。
“表兄,他们都出去了,我们……上菜吧。”
“秦少安排便可。”
嬴煜正好有些饿了,就等着吃一顿免费大餐呢。
可等菜上齐时他就傻眼了。
这哪里是丰盛啊!简直是堪比皇宫中的佳节宴席,看得苏瑶直咽口水。
这一桌子的价格恐怕要花上他在凛北半年的俸禄。
这就是富人的奢靡生活嘛!别看他是个皇子,就是太子敢这么干第二天就得被他父皇贬去做劳工。
秦预撸起袖子,夹起一块鲜嫩鱼肉放到苏瑶的碗内,献媚道:“瑶瑶,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
苏瑶小嘴轻咬着筷尖,瞅着碗里的鱼肉多少感到有点恶心,求助的目光瞟向嬴煜。
嬴煜会意,拿起酒壶倒杯美酒,一手揽过秦预,装作苦恼的模样诉苦。
“秦少,你是不知道,我家的生意在封州本来挺好,可那城守眼红,硬生生下罪还把我家的家产充公,我这才来投奔苏将军,这帮当官的真不是个东西!”
他说得煞有其事,拳头愤愤地捶在桌上,临了还仰头把酒饮尽,真有一种被人陷害的苦闷感觉。
苏瑶在一旁看得佩服万分,要是再流几滴泪她都要信了。
秦预同样为商,非常清楚这其中的苦楚。
他拍着嬴煜的后背安慰道:“表兄不要太过伤心,既然你来了范阳,那以后本少带着你东山再起!”
看着秦预信誓旦旦的样子,嬴煜心底窃喜,这就被自己给骗住了,不愧于呆蠢之名。
他赶紧再倒上一杯酒,拉着秦预一起豪饮。
秦预对于他递过来一杯接一杯的酒倒也不推辞,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这可把嬴煜乐坏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秦预灌醉,到时候就可以套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
苏瑶在一旁捧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嬴煜拿着酒壶往已经趴在桌子上的秦海的嘴里倒酒。
看得她都有点不忍心了。
嬴煜把酒壶一放,长呼一口气,这个秦预总算是醉得不分东西了。
秦预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嬴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秦少?秦少?继续喝啊。”
秦预猛得坐直了身子,把一脸坏笑的嬴煜和看得津津有味的苏瑶都吓了一跳。
好在他并不是清醒了,他一边摆手摇头,一边吐字不清地说道:“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嬴煜看着他那迷离的小眼神,忍不住哈哈大笑。
哐当一声。
秦预脑袋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整个桌子都一跳,把正在夹菜的苏瑶又吓到了。
嬴煜看他好像快要睡着了,连忙问正事。
“秦少,我家遭此横祸就是因为账簿被人轻易拿去,不知秦少家的账簿藏在何处?我好借鉴一下。”
等了半天,秦预也不说话,嬴煜心想,完了,玩大发了,这家伙睡着了,白忙活半天。
可不一会儿秦预突然说道:“账簿?什么账簿?”
然后他又爬起来把头放在嬴煜的肩上,“我跟你说啊,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不告诉别人,肯定不!”
还不告诉别人,你这声,只要在屋里谁听不见?
“好!我跟你说啊,账簿其实不在我家里。”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
嬴煜连连扇鼻子前的空气,可秦预还在说,“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账簿上的秘……秘密,我爹把账簿藏在……藏在……”
听到重要的地方苏瑶也不自主的放下碗,和嬴煜一起屏气凝神地等着秦预说出那个地方。
“藏在……我不告诉你,嘿嘿嘿,鹅!嘿嘿嘿。”
苏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嬴煜顿时满头黑线
没办法,总不能前功尽弃吧,他只得继续和喝醉了的秦预斗智斗勇,“我说,秦少啊,你别逗我啊,就告诉我吧。”
秦预瞅着他嘿嘿一笑。
嬴煜心里有点发毛,这秦大傻不会是个断袖吧。
“那就告诉你,在我家总店后门口的石板下面。”
总算是问出来了,嬴煜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陈彬死期将至!
从酒楼出来后,天色已近黄昏。
褚宗被派去偷取粮账,嬴煜只好亲自送苏瑶回将军府了。
因为将军府临近军营,所以回去的路上行人渐少 。
嬴煜看着没心没肺的苏瑶好心提醒道:“过几日我可就要回京都了,你还剩两个要求抓紧提,过时不候。”
苏瑶闻言嗯了半天,良久之后问了一句。
“京都……怎么样?”
嬴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离京前久处深宫,有许多地方都不曾去过。
离京后,就连熟悉的那几个地方也不知变没变样。
他只好模糊地答道:“京都……很大、很美、很繁华。”
其实还有一个他没有说出来,京都很残忍。
苏瑶听了他模棱两可的介绍好像还是对京都很憧憬。
她在脑海中为自己描绘出了京都的盛况,眼神中亦充满了向往。
“殿下,我第二个要求就是同你一起去京都。”
嬴煜顷刻间开始后悔提及京都了。
他刚要说说京都不好的一面,想让苏瑶断绝去京都的想法时。
忽然前方迎面走来四名身穿宽大黑袍之人,四人步伐出奇一致且沉稳,袍袖中隐约有剑鸣传出。
嬴煜当即将苏瑶拉到身后,下意识摸向自己腰间,可却并没有抓到刀柄,手里空荡荡的。
他为了不让秦预起疑心特意没有佩刀,以至于现在手无寸铁。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拉着苏瑶就要转身逃跑,可不知何时后面也出现了四名同样的人。
八人一言不发,逐渐逼近,剑鸣声也愈来愈响。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苏瑶紧张地抓着嬴煜衣角,“殿下,怎么办啊?”
说实话,嬴煜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攥紧双拳,准备与这来历不明的八人搏杀。
嗡——
伴随着剑鸣之音,八人的袖中齐齐滑出一柄锋利长剑,剑柄上系着黑色剑疆。
嬴煜瞬间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齐国鸣剑阁有剑侍为杀手,等级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玄级剑侍的证明就是黑色剑疆。
八名剑侍不紧不慢地将剑疆缠在手腕之上,然后齐声低喝:
“杀!”
八柄长剑共同刺出,嬴煜护着苏瑶向后躲闪。
与剑锋擦身而过,胸膛的衣衫被划破,鬓角的两缕发也被割下,飘散落在地面。
剑侍们见一击未成再度袭来,嬴煜奋起迎敌,侧身躲过一名剑侍的刺击后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反手就夺下了兵器。
顺势将剑锋横在那名剑侍的脖前,轻轻一划,血如井喷。
因为轻敌,那剑侍的身体绵软无力地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嬴煜轻弹剑身,眼中凌厉杀意展现,讥笑道:“就这点本事?”
其余的剑侍显然被激起了火气,一齐杀来。
“跑!”
嬴煜低声提醒身后被吓傻了的苏瑶,而后他便提剑与剑侍们战作一团。
剑影交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鲜红血液飚出。
眼见久攻不下,七名剑侍使出了鸣剑阁独有的合击剑术。
“有意思,齐国合剑之术,今日有幸得见。”
嬴煜饶有兴趣地看着剑侍们,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以前没有与齐国剑侍打过交道,以为剑侍多么厉害,今天一战觉得也不过如此。
早知道不用苏瑶逃跑了,不过这苏瑶跑得倒是也快,一会儿功夫就没影了。
正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
“三殿下既然瞧不上他们,那由我亲自来如何?”
嬴煜循声看去,只见一人背影,其背负长剑立于道路一旁的檐顶。
渐起的晚风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那背后之上的剑鞘镶嵌着黄色宝石,剑柄上的棕色剑疆飘在肩头。
地级剑侍!
嬴煜叫苦不迭,这还有七个玄级的没解决呢,又来了一个地级的。
他长呼一口气,想着拖延时间等待天相前来,便问道:
“鸣剑阁现在都这么闲吗?特意派出地级剑侍来杀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那地级剑侍转过身来,冷冷一笑,“既然是秦国皇族,那就该杀!还有,你也不必拖延时间,天相已被引至城外,你在劫难逃!”
说罢,地级剑侍拔剑飞身而下,一转剑刃急刺而出。
此剑迅疾如风,剑光一闪而过,破空之音出现。
嬴煜瞳孔一缩,剑锋已在眼前,惊骇之下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破了肩头的衣衫,留下了一道血痕。
“此剑如何?”
剑侍轻蔑发问,随后又是一剑横挥而去,快如闪电,唯见浮影。
嬴煜弯腰一闪,双手握剑自背刺出,直取剑侍面门。
剑侍被迫收剑向后退去,其他玄级剑侍围了上来。
“地级剑侍?不过尔尔。”
嬴煜挑衅地目光投去,其他玄级剑侍纷纷就要上前攻击,却被地级剑侍拦下。
“你们去周围防止烬云司的人接近,我来斩他!”
其他人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四下散去。
只留地级剑侍一人与嬴煜对峙。
两人互相对视,几乎同时出剑。
剑侍的剑法凌厉超群,攻击路径十分诡异,让人防不胜防。
嬴煜仅坚持了短短几个呼吸就再次被伤。
看着手臂上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眉头紧锁,难道自己就要这么憋屈的死了?
“从来没人敢小觑我鸣剑阁的剑。”
剑侍用肘部夹住剑身,轻轻一抹擦去鲜血,露出狠厉的笑容。
“能亲手杀掉秦国皇族,此生足矣。”
“我在凛北身陷三千戎骑军阵时都活了过来,命硬得很,你的剑取不了。”
嬴煜眸中闪烁着坚定,提剑挺身,傲然而立。
他曾无数次经历过九死一生,看似渺茫的希望,每次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看剑!”
嬴煜跨步冲出,主动出击。
他放弃了防御,一心在攻,就是要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剑侍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攻势,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后退,招架不住。
“该死!”
剑侍畏畏缩缩地防守终究被破,接连被划伤后恼羞成怒。
挽了一个剑花后作势虚晃一剑,嬴煜被骗到了。
长剑在他的腰间刺出了骇人的伤口,剧痛刹那间冲上他的脑海,疼得他无法站稳。
与剑侍拉开距离后他半跪在地,一手握剑拄着地,一手紧压伤口,眼前开始有黑影出现,几乎快要晕厥。
“你的首级,我收下了。”
剑侍一震剑身,剑鸣之音再次响彻,缓步走近。
“呼……呼……”
嬴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挺直身躯。
“拼死一搏,结果犹未可知!”
“大言不惭!”
剑侍抬剑再攻,这是必杀一剑。
嬴煜躲不过,挡不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渐近。
可就在岌岌可危之时,寒光一闪,刺得他闭上了双眼。
叮的一声清脆之音。
等再睁开眼时,剑侍已被一把疾飞而来的铁扇击退。
“齐犬安敢吠于秦土!”
天相嘶哑的声音此刻如同天籁,烬云司的司卫一个接一个从两侧高墙跳下。
远处州军咚咚的脚步声也传来,看来苏瑶那个小丫头还有点义气。
嬴煜随手丢掉滴血的长剑,慢慢坐下,仰面躺在地上。
滚热的血依旧从他的腰腹中流出,他呆呆地望着昏黄的天空。
气息微弱地喃喃低语,“天黑了吗?”
在剑侍的惨叫声中,他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他回到了凛北,追随在秦烈山左右,跟着那黑色龙旗杀得戎人溃不成军。
又忽然回到了京都,母亲还在世,笑意盈盈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蔼地呼唤着自己。
“煜儿。”
“母妃,煜儿好苦……好想你……”
嬴煜伸手抓向天空,可注定落了空。
他昏死过去。
嬴煜昏迷了一天一夜,好在是最终苏醒了过来,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在他养伤的这几天里范阳震动,烬云司的人几近疯狂,不顾一切地展开了针对鸣剑阁的捕杀行动。
而且这件事被秦皇知晓后,远在齐国京都的烬云司成员得到命令,进行了一系列报复性刺杀。
范阳城也直接变成了战时戒备状态,州军代替衙役全权接管城中巡防,日夜不休。
嬴煜的伤势好了许多,独自坐在驿站院内赏着萧瑟秋叶。
今日他就要实施计划了,到时候不止是陈彬,肯定还会有许许多多无辜之人遭受牵连。
想到这些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
想到这些他不禁长声叹气,上位者的权谋往往染满了低微者的鲜血。
适时,苏翼虎拎着一堆补品走了进来。
“殿下,您的伤好些了吧?”
“已无大碍。”
相比于他的伤情,嬴煜更在乎今夜的计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褚宗已经完成了偷梁换柱,用假账替换出了秦家的真账。
秦烈山那边的回信也早就到了,一切都已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州军这边,毕竟此计划容不得一丝差错。
“苏将军,今夜行事,万万不可大意,否则我等前功尽弃,甚至陈彬可以反守为攻、反败为胜。”
苏翼虎听闻此言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放心,末将亲自坐镇城门,定保计划顺利进行。”
嬴煜见状便不在此处过多言语,而是聊到了苏瑶的身上。
他本来以为苏翼虎会不准苏瑶跟着自己回京,可事情好像不是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苏将军,苏瑶她想要与我回京,你……”
“也好,还请殿下一路上护小女周全。”
嬴煜当场愣住了,你不应该是严词拒绝吗?怎么就同意了?
他搞不明白,一位父亲怎么会放心自己的女儿独自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
苏翼虎看他吃惊的模样微微一笑,解释道:
“苏瑶也不小了,跟着殿下去见见世面也好,到了京都便让她去找苏尚书吧。”
“苏尚书?”
这倒是在嬴煜意料之外,朝中六部唯兵部尚书姓苏,名苏清尘。
此人属大秦六大世家之一的南境陵州苏氏,为官正直清廉,是世家官员里的一股清流。
让苏瑶去找苏清尘?难道苏翼虎也是苏氏的人?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苏翼虎眼中泛起回忆之色,述出了被他掩埋在心底的往事。
“苏清尘,是我的同胞兄长。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临阵脱逃被苏氏除名了……”
那时的他才十七岁,楚国大举陈兵进犯南境,陵州陷入战火烽烟之中。
他作为苏氏子弟被遣入伍,成为了一名随军征战的普通士兵。
起初的战斗他都有所斩获,屡立战功,一路升到了督尉。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他甚至可以成为大秦最年轻的将军,成为苏氏的骄傲。
可天意弄人,一次战斗中楚军假败撤退。
可是他所在军队的主将没有察觉,也不听他的劝谏,一意孤行全军追击。
结果可想而知,大军中了楚军的埋伏,但因为他率领部队在后军,所以没有被包围。
当时有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一是拼上麾下所有兵士的性命去营救主将,可面对数倍的楚军毫无胜算,最后只能是以身殉国。
二就是率本部撤退,可按照大秦律令,这算是逃兵。
万般纠结之下,他看着身边一个个稚嫩的面孔,做出了决定。
主将的愚蠢凭什么要让全军将士为其陪葬?
他带领部下弃主将而去,事后他一人揽下所有责任。
苏氏上下除了他的兄长外,所有人都唾弃他、咒骂他,认为他是大秦的败类,是苏氏的耻辱。
按军法,他要被斩首,那时他的兄长仅是兵部不起眼的小官,却拼死上疏,保下了他的性命。
但是苏氏将他的名字在族谱中除去,将他赶出南境,并勒令永不得回。
整整三十余年,他都未曾再回到那个生养他的故乡,也无颜见他的兄长。
讲述完这些不堪回首的曾经,苏翼虎眼中泪光闪烁,顺着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殿下,我老了,自知无法再回苏氏,可苏瑶不同,她没错。戎人的进攻一年比一年凶猛,我怕终有一日我会战死疆场,那时只有苏氏可以照顾苏瑶。”
嬴煜沉默不语,他不曾想苏翼虎竟还有这种经历。
看着眼前恳切的目光和沧桑的面容他不忍拒绝。
“苏将军放心,您既然帮我共敌陈彬,苏瑶回归苏氏一事便包在我身上。”
“多谢殿下!”
苏翼虎激动万分,连连拜谢,甚至伏地磕头。
此时此刻,叱咤一方的将军变成了可以为女儿放弃一切的父亲。
“苏将军!这是何意啊?”
天相不知什么何时出现在了屋顶,抱着胸饶有趣味地俯视二人。
苏翼虎连忙起身,尴尬地拍拍衣服。
“天相大人还真是神出鬼没呢。”
天相一跃而下,当即替嬴煜下了逐客令。
“苏将军,州军防务繁重,您还是快些回去协理吧。”
“呃……那我先告退了。”
苏翼虎听出了言外之意,拱手离去。
嬴煜随即瞧向天相,问道:“父皇这是又有旨意了?”
天相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赶走苏翼虎,所以应该是又要交代什么了。
“的确,陛下命殿下处理完陈彬之事后即可回京,路上尽量不要再有耽搁,周国使团即将到京了。”
嬴煜眼有不解之意,又问:“周国使团到京与我有何干系?”
“这就不是下官能知道的了。”
果然,问了相当于白问,天相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好吧,所以天相大人就没有别的事了?”
天相摇了摇头,“本来没有了,不过现在嘛……下官要恭喜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恭喜?”
嬴煜还是听不明白,他是大难不死,可后福在哪?
天相也不知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只得说道:
“苏翼虎虽被苏氏除名,然那早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镇守鸿州战功卓著,其兄长苏清尘当年拼死相救,如今也已成苏氏的掌权者,苏翼虎想要重回苏氏还不是苏清尘一句话的事?
况且苏清尘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与太子和二皇子始终保持距离,深得陛下信任。如今殿下已经获得苏翼虎的效忠,苏氏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嬴煜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他都没有想到,天相不去朝中勾心斗角都可惜了。
不过这天相是如何得知苏翼虎往事的?难道刚才一直在偷听?
“大人你是如何得知苏将军的事情的?”
“我烬云司的案宗里一堆这种不为人知的辛密,殿下得到玉佩以后也可以随意翻看。”
嬴煜微微颔首,烬云司比他想的还要可怕啊。
不过这就又令他怀疑父皇的真正目的,如此恐怖的部门与权力真的会让他插手染指?
他现在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扑朔迷离,仿佛置身于大雾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对了,天相大人,你那时不是被引去城外了吗?怎么会及时赶回来?”
“哦……是之前打伤我的那个老头,是他告诉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老头?他是什么人?”
能打伤天相的老头,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嬴煜对老头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天相望向东方,缓声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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