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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90,我是碎矿全民工

南溪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老宁出品,必是精品。无病无灾生活无忧的小富翁张铁军一夜之间回到了四十年前毕业分配的时候,带着满心的不解开启了全新的人生。人生谁没有遗憾?谁没有难以忘怀时常入梦的回忆?谁没有几段尴尬的过去和纠结的感情经历?统统可以重来,就是这么爽。正是黄金十年开启的时候,全民工人还是令所有人包括公务员都羡慕的铁饭碗,技校生正牛逼,中专挤破大门,没有办法才去高中的时代。下岗大潮还没有开始,下海大潮已经波浪涛天,商业繁荣创业光荣,有钱人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和普通人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机会,努力就有回报,信贷员到处哀求人们贷款的年代,最公平的十年。张铁军一边手握财富肆意人生,一边悠然的享受着全民工人的生活。回来不一定就要改变,改变不一定就要颠覆。我是碎矿全民...

主角:张铁军   更新:2023-01-05 1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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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张铁军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90,我是碎矿全民工》,由网络作家“南溪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老宁出品,必是精品。无病无灾生活无忧的小富翁张铁军一夜之间回到了四十年前毕业分配的时候,带着满心的不解开启了全新的人生。人生谁没有遗憾?谁没有难以忘怀时常入梦的回忆?谁没有几段尴尬的过去和纠结的感情经历?统统可以重来,就是这么爽。正是黄金十年开启的时候,全民工人还是令所有人包括公务员都羡慕的铁饭碗,技校生正牛逼,中专挤破大门,没有办法才去高中的时代。下岗大潮还没有开始,下海大潮已经波浪涛天,商业繁荣创业光荣,有钱人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和普通人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机会,努力就有回报,信贷员到处哀求人们贷款的年代,最公平的十年。张铁军一边手握财富肆意人生,一边悠然的享受着全民工人的生活。回来不一定就要改变,改变不一定就要颠覆。我是碎矿全民...

《重生90,我是碎矿全民工》精彩片段

张铁军皱了皱眉头,感觉脑袋有些晕眩,头重脚轻飘飘摇摇的没有重心,感觉整个人在飞在旋转。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来。

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有了对身体的知觉,有一种灵魂回归的滋味儿,也感觉到了身体和什么东西的接触。

这种接触感觉就让人很安心,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或者说大脑在苏醒。

耳朵里响着轰轰隆隆的巨大噪音,鼻子里闻着的是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有潮湿,有铁锈,有汗臭,有汽油,但却让他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

甚至这巨大的噪音都让他的内心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亲切。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凉意,伸手一摸,摸到了自己的光溜溜的大腿。

我靠,什么情况?

张铁军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一片昏暗,朦朦胧胧的,清白的灯光从窗子里透进来。他屈了屈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了一些轮廓。

他是躺着的。身下的床铺很窄,而且不平整,感觉很不舒服。

他有些惊异起来,歪过头仔细看了看,伸手在身下摸了摸,好像铺的不是褥子,是衣服,是不少衣服铺叠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麻卖麻皮,这是什么个情况?而且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他用力一撑坐了起来,眼睛也在适应屋子里面的光线,歪歪斜斜的椅子,桌子,墙边那应该是柜子。

这场景,这屋子,这噪音和味道,这特么不是自己老爸上班的时候,他们班组的休息室吗?

这特么,这是四十年几前的事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铁军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的一拘灵。不是做梦。做梦也不可能这么真实啊。这特么的。

记忆在苏醒。

他就这么半靠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渐渐有了点回忆,好像,确实有一次自己大晚上的跑到了老爸的休息室来。

那件事发生在他正式分配之前,郑莹约他见面,然后他拿了爸爸的钥匙大晚上的跑过来。没有什么后续,然后就不了了之了,慢慢的他也就忘了。

他和郑莹是在别人的婚礼上认识的,到这件事情发生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也就是不到三个月。

其实在这三个月里面他俩见过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至于为什么郑莹喊他过来其实张铁军自己从始至终也没太搞明白过,反正,来都来了,就这样了。

张铁军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站了起来,随手提了提裤子整理了一下,在昏暗中走到旁边的水房里,摸了摸身上,掏出烟来点了一根,狠狠的抽了一口。

特么的,老子这是重生了?!

为什么呢?自己没病没灾的,日子过的也可以,就正常睡个觉,结果一睁眼睛,回来了。上哪说理去?

而且还是回到了这一天。是因为这个时候的自己太兴奋?太累?睡着了睡过去了?

他抽了两口烟,随着记忆的舒醒对这里也熟悉了起来,走到墙角对着地面上的洞口浇了一泡尿。都不用开灯。

这个他爸爸所在班组的休息室,他在这里从小玩到大,闭着眼睛都不会找错地方,小时候老爸老妈会在晚上来这里洗衣服,顺便给他和弟弟洗澡,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

今天他是偷偷拿了老爸的钥匙跑过来的。

年轻啊,冲动啊,管不住自己。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给这个时候的自己做了个评价。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段历史,到也无可厚非。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重生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感觉激动,甚至知道了结果竟然还很平静。

人回来了,心态没回来呀,毕竟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吃过见过饱经了沧桑的。

到是这个时候的自己身体是真的不错,这一身肌肉,动一动都感觉有力量。

这一年他刚刚十七岁,正要成年,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还坚持着晨跑和锻炼的习惯,早起十公里,每天杠铃哑铃臂力器拉力器都要玩一两个小时。

两年以后的冬天他受了工伤,染上伤寒住了半年院,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身体素质就一点一点的下降,到了二十七八岁终于腹肌九九归一,成了一个胖子。

到是不太重,也就两百来斤。

曲了曲胳膊感受了一下肌肉里包含着的力量,他系好裤带琢磨起来。怎么就回来了呢?那边的自己是死了么?

因为什么呢?主要是没有道理,他又没有病,也没发生什么事,现在重生都这么随意了吗?难道是随机抽签?

张铁军瞪大着眼睛看着窗外,抽了一口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我为什么会回来?因为太多遗憾?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留恋?”

做为一个资深的老书虫,半个网文作者,什么重生啊系统啊他简直不要太熟悉,但从来也没想过这种事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说句实话,这会儿他有点哆嗦,但还比较清醒,也能保持着冷静。

他的一生,现在应该说上一生了,过的不算坏但也并不算好,年轻的时候还算顺利,但是几次重大的选择都没有走对。

然后就是四十几岁以后顺流直下,五十岁以后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当然了,钱还是有一些,生活质量不差,差的是人生。

虽然吃穿不愁,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多的对过去的回忆和悔意,越来越感觉到一生的遗憾太多。

人老了就会活在自己的回忆里,每天品味着过去品味自己的一生,对遗憾更遗憾,对不舍更不舍,对后悔更后悔。

难道是自己对一生的遗憾和不舍太过强烈?

强烈到引起了老天爷的关注,或者说引起了某种量子学的激烈运动?所以让自己回到这个时候来,是为了抚平遗憾么?

张铁军叹了口气,扔掉手里的烟屁股重新又点了一根,打开电灯,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这看看那看看,满满的都是回忆。

他看了看手腕,手腕上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块瑞士梅花表。上辈子自己把它搞丢了,心疼了好久。

十号,晚上十点。

手表上为什么就没有年份呢?这是哪一年?

张铁军仔细的想了想,郑莹确实就找过自己一次,那应该是九零年的夏天,七月份。那个月正好自己正式分配。

那一天,也就是这会儿,郑莹是夜班。

厂子里的夜班,总是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家明天早晨出了厂子的大门就回归了正常生活,谁也不会把什么带出去。

那这会儿她应该是走了,把自己扔在了这个黑暗潮湿的休息间里?张铁军并不确定。

他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好像房间里都安静了,只有外面的噪音时刻不停的响着。

张铁军活动了一下自己年轻的身体,发现这小身板那是相当的带劲儿,浑身顺滑的键子肉,握握拳头都能感觉到强大的暴发力量。

记着上辈子的这会儿虽然也很健壮有力,但是肯定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这是重生福利,这雄浑的力量上辈子是没有的。

上辈子,在这个时间段是他一生当中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力气大,反应快,暴发力强,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工伤,他会一直有着一副让自己和别人都满意的身体。

又点了根烟,半躺在充满了一股汗味的工人自制的休息床上,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这个时候的状态。家里,学校,人际关系。

这其实不是床,是工人自己焊的铁椅子,上面铺着工作服什么的,用来中午休息。

他不讨厌这种隐隐约约的汗味,反而感觉很亲切。

上辈子他在厂里工作了五年,然后离开工厂做起了生意,在厂里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是很美好的一段记忆。

他这个时间段还是学生,选厂技校的应届毕业生,家里五口人,父母,弟弟,姥姥,然后就是技校同学里玩的比较好的几个人。

他这个时候的社交面不广,顶多还有几个初中同学也有联系,不过联系的并不多。还没有分配进厂,没有什么社会关系,一切都很简单。

他在这个月毕业,正式成为了一名碎矿车间的全民工人,走上了为国家的钢铁事业奉献青春的岗位上挥洒汗水。

是真的挥洒汗水,不是形容词。干的是重体力活。

两年以后他得了伤寒,出院返厂不到两个月又被皮带机绞断了手指。里里外外两次工伤住了一年的院,补贴到是拿了不少。

身体垮了,少了半截小指。

从那以后他就对工作产生了厌烦,正好这个时间正是社会商业极期繁荣的时候,他就开始做起了生意。

前前后后几十年,他做过很多行业,成功过,也失败过……

休息室外面咣当咣当哗啦哗啦的各种声音不断的刺激着耳鼓,反而显得休息室里有一种特别的安静感。就挺怪异的。

球磨机转动的轰隆声,流水声,水泵的叫声,细筛的震动声,皮带轮吱吱哑哑的呻吟声,电葫芦嗡嗡的运行声……

多么熟悉的世界啊,经常在梦境里留连的东西一下子来到了现实。

张铁军又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自己已经在这坐了半个小时。再待一会儿丙班都要交接班了。

丙班和甲班的交接时间是半夜十一点半。


这会儿是九零年。

这一年张铁军从技校毕业,分配到了细碎车间,开启了全民工人任劳任怨的生活篇章。

但是,当外面开始流行起来BB机大哥大,当有人开上了小轿车时候,全民工人的那点工资好像就变成了笑话,大量的年轻人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每天颠三倒四的倒班生活,开始梦想着发财改变人生。

张铁军原来也是这样,开始在厂外做起了生意。

照相,开饭店,食品厂,挂上了BB机用上了大哥大,早早就买了手机摩托车,过了几年美好快乐的时光,直到和初恋分手。

初恋改变了他太多,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的人生,从那以后他就没有上过班,一直在外面漂荡奔波,从市里到省城,从省城到申城,京城,最后去了渝城。

再也没有回来过。钱赚了不少,但最后却是一无所有。

就这么漫无边际的发了一会儿呆,张铁军才从回忆里惊醒过来。

这会儿已经是十点半多了,又刚刚和两位大姐深入探讨了近两个小时的人生,张铁军身上也有些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从休息室里出来。

一出门,噪音立刻大了不止几倍,在这里想要沟通得面对面大声喊才行。

吊在十几米厂房顶上的灯光青白青白的,并不是太亮,把厂房里照的暗影憧憧的感觉。

好在张铁军对这里相当熟悉,锁好门顺着铁板焊接的楼梯走了上去。

这个休息室位于楼梯中间的转折平台上,是悬在半空中的,上下都有大门出去,张铁成要回家,走上面要近一些。那边是厂子的正大门。

厂子很大,这里只是一个选别车间,这样的车间厂子有五个,另外还有三个破碎,一共八个一线生产车间。其他非一线车间也能有七八个,车床车间,锻造车间,铸造车间什么的。

从车间大门出来是一个漫坡,走到漫坡上面噪音就小了下去,沉淀池的搅拌车嗡嗡的在轨道上走着,到处一片寂静,一个人也看不到。

虽然已经是七月份,晚上的气温还是有点低,张铁军紧了紧衣服,大步往厂子大门那边走了过去。

厂子的大门就是在火车道下面的涵洞,大门口的保卫室灯火通明,把这一片照的纤毫毕现的,两个经警站在保卫室门口抽烟,打量了张铁军一眼。

出来就是一座桥,过了桥正面是厂办大车队,往西走是厂办,往东走是职工宿舍,家属住宅区还要往宿舍的东面走,大概有一公里多。

公路是顺着河走的,风从背后吹过来。张铁军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过了宿舍,河沿上是一长排门市房,开着烧烤,台球室,唱歌的歌厅和不唱歌的歌厅,剪头发的发廊和不剪头发的发廊,还有一家小卖部和一家成人用品店。

歌厅里传出来隐隐约约的鬼哭狼嚎,成人用品店门口点着粉紫色的灯,不唱歌的歌厅和不剪头的发廊一片沉寂充满了神秘,台球室里不时的传出一阵嚎叫声。

这个时间点就台球社最热闹,总是聚集了一帮子年轻人,好像他们就从来不用睡觉似的。

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张铁军抽了抽鼻子,略微的有那么一些激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心里滋长。

走到台球社门口,他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往玻璃窗里看了看,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大步拐进了俱乐部侧面的横街。

他现在就想回家去看一看,看看父母,看看还在世的姥姥。还有那个正在初中身体还没发育的弟弟。

上辈子……对于他来讲那就是上辈子。上辈子弟弟没有读上好学校,虽然通过关系进了区政府,但也就是混个日子,最后喝酒喝坏了身体。

台球社里传出来噼啪的打球声,还有围观群众的叫好和各种指导评论,相当热闹。

他十八岁这会儿其实也是这些天天泡在台球社里的小青年们中的一员,而且还是那种瘾头比较大的,熬夜打球是家常便饭。

他打台球在矿山选厂这一片还算有些名气,也算是打的比较好的那一拨人之一了。

这会儿打台球已经是一块钱一杆,是这两年流行大理石球案以后涨起来的,原来的木板台面就是五毛钱。台球社在九零年这会儿还是相当赚钱的,就是一般人干不了。

录像厅,台球厅,这两样都是九十年代最挣钱的买卖,但需要面对大批的地痞赖子社会小流氓,镇不住他们就开不下去,干这两样的都是大赖子大流氓。

歌厅和发廊也相当赚钱,但需要有官面上的关系,只要有关系就能干起来,那些社会人过来也不敢闹事儿,毕竟他要是在这闹事就相当于自首了。

另外一个特别赚钱的行当就是游戏厅,游戏厅的门槛比较高,一方面是投资大,另一方面不但要能镇得住小流氓,还要官面上的关系硬。

其实九十年代挣钱的生意特别多,可以说干什么都赚,也就是赚的快慢的问题,开饭店,卖服装鞋帽,卖菜,小卖部,搞批发……只要肯干敢干都能发家。

这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年代,也是一个相当公平的年代,只要肯付出就能有回报。

张铁军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横街这边的路灯基本上都不亮了,只能借着月色看个隐隐约约,但这已经足够了,毕竟是曾经生长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哪怕闭着眼睛张铁军都不会走错地方。

越走离家越近,张铁军发现什么平静什么稳如老狗都是扯基巴蛋的,哪怕他已经是六十岁的心态,也挡不住内心越来越澎湃的激动。

穿过横街,又右拐顺着大马路走不到一百米,就到了张铁军梦中的家。他已经有近三十年没回到过这个地方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涌动。

这边是四栋楼,他家住在靠里面山根的那一栋,楼和楼之间还都是坑包不平的土路,有两排仓房和一楼住户自己夹的小院子。

一直到他回来,他的父母还是住在这里,和楼上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慢慢悠悠的过着日子,哪也不去,接也接不走。那时候楼前的路还依然是土的,只不过增加了一条排水渠。

绕过楼角,因为有山的遮挡,这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家窗户里闪烁出来的电视的光线,让人能隐约的看到仓房的墙面。

这个时候的人除了看看电视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睡的普遍都早,能看电视看到十一点的都是战士。

张铁军摸了摸身上,把偷偷拿的老爸的那串钥匙掏了出来,又掏出打火机,钻进漆黑的楼洞里,用打火机照着亮找到钥匙孔,试了两次才把房门打开。

好在这会儿房门暗锁的钥匙形状比较好认,要不然怕是得折腾一会儿。他老爸的钥匙串上至少捆着十五六把钥匙呢,都是车间各个库房和休息室的。

这个年代的人身上都会带着这么一串钥匙,别在裤带上,还要再加上指甲刀挖耳勺和小剪刀,沉甸甸的一大串,至少有一斤多重。

熟练的在房门边上摸到拉线绳把走廊里的灯打开,张铁军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的到处看了看,这才关好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轻轻推开父母的卧室往里看了看,那台记忆中的长虹电视机开着,但是老爸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老妈歪坐在沙发上半躺半靠,也闭着眼睛。

张铁军盯着老妈这会儿还很年轻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进来,把钥匙串塞到老爸放在沙发上的衣兜里,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出来关好门。

电视机可不敢给关上,别看老妈在那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只要电视一关马上就会感受到她的死亡视线。人家听着呢,要说没睡,其实她睡了,要说睡了,其实也没有真正睡着。

这会儿老妈的状态就像那只薛定谔的猫,还是不要去打搅的好。

张铁军自己其实也有这种情况,他四十几岁以后如果不把手机在耳边播放点什么那就肯定是睡不着的。

打开次卧的门,熟悉的去墙上摸到拉线绳拽着电灯。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右手边靠墙是一张单人床,上面睡着张铁军的姥姥,单人床的对面是一架上下铺,是张铁军和弟弟的卧铺,两张床中间有一张老式办公桌和一个铁柜子。

这个时候的楼房房间都比较大,张铁军家的这间次卧都有二十五个平方。

已经睡着的老太太被灯光弄醒了,抬手遮着眼睛看了看张铁军:“这时候才回来,赶紧睡觉。”

“嗯,马上。”张铁军笑着看了看老太太,鼻子有点发酸,赶紧吸了吸,走到上下铺那边脱衣服,踮脚看了看在上铺睡的正香的弟弟。

真好。一家人都在的感觉是那么美好。

弟弟这会儿还在念初中,长的瘦瘦小小的,一脸的孩子气。想想几十年后那个胡子拉茬的胖子,张铁军笑着摇了摇头。


“铁军,你是不是拿我钥匙了?”

早晨,正朦朦胧胧似醒非醒搞不清前世今生的张铁军被老爸叫了起来:“你拿我钥匙干什么了?”

张铁军翻身坐了起来,看了看年轻的老爸:“去你们休息室了,我同学他们去洗个澡。怎么了?”

“那到不怎么,以后动我东西说一声,来来回回的去我那也提前和我说一声,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你们哪天开会?”

张铁军从枕头下面摸出手表看了看,打了个哈欠,六点二十。外面已经大亮了,有人从窗前走过,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后天。后天上午九点半在厂办大会议室。怎么了?”张铁军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日期。

后天是他正式进厂分配岗位的日子,这个日期他记了一辈子也没有忘记。就在这一天,他才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是不公平的,才知道了什么是权力,什么是干部子弟。

“没怎么。”老爸点了点头,眨眨眼睛琢磨了一下,看了张铁军一眼:“你估计能分到哪?”

“不知道,随便呗,分到哪就去哪。都一样。”张铁军拿过裤子穿。

“你心里有数就行,爹妈也没有能耐,这方面也使不上什么劲儿,反正,不管分到哪都好好干吧。”

“知道,这事儿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老爸看了看他,确认他说的不是赌气的话,这才放下心,叹了一声气,转头出去做早饭去了。

上铺的小弟被两个人的对话吵醒了,揉着眼睛问几点。

老太太也起来了,已经收拾好了坐在那里拿起了烟袋。

“六点半了,赶紧起来吧。”张铁军穿上鞋站起来,过去打开了窗子。

“铁军,你们分了没呢?”楼上的王大娘就站在窗外和人说话,看到张铁军开窗子问了一声。

“后天分。”

“知道能去哪不?”

“还能去哪,碎矿呗,和你家小辉一样。”

“碎矿也行,管着好赖的开的多,干几年再说呗。”

“那是,开的多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碎矿车间的工资比选别车间和非生产车间都要高,而且要高出来一大截,主要就是工作环境太过恶劣,累,职业病的患病机率能达到九成九。

全民这边没有人愿意去碎矿上班,都会想尽办法托关系走后门的调走,为了不影响生产,碎矿车间都是混岗的,很多岗位上都是大集体职工。

他们在这里享受和全民职工一样的工资待遇,可以一直干到退休。

对于大集体职工来说,这就是一步登天了,都抢着想进来,毕竟拿的多呀,比他们在大集体单位的工资能高出来五六倍,还能和全民工一样分米分面分肉分鸡蛋。

“姥,”张铁军走到老太太面前看着她:“以后别抽烟袋了,我给你买过滤嘴。”

“好,就等你给我买过滤嘴。”老太太笑起来:“我大孙子也上班挣钱了。”

张铁军掏出兜里的大半盒画苑,掏出来一根给老太太点上,把剩下的都塞到老太太手里:“听话啊,烟袋不抽了,收起来。”

“你一天啥都管。”穿好衣服从上铺爬下来的张铁兵斜了张铁军一眼。

张铁兵比张铁军小三岁,但是看上去感觉就像小了五六岁一样,个头才到张铁军的胳膊肘上面一点,都成了张爸张妈的心结了,小儿子就是不长个你说可怎么办?

这会儿谁也想不到就是出去念了个大学回来,张铁兵的个子就窜上来了,只比张铁军矮了两厘米。

张铁军伸手在张铁兵头上搓了一把:“不服是不是?”

“懒得搭理你。”张铁兵头也不回的出去刷牙洗脸去了。

张妈也起来了,打开了收音机。

张铁军巴嗒巴嗒嘴,就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真的是不错呀。

洗漱了一下,张铁军去厨房看了一眼,张爸煮了稀饭,在热昨天晚上的剩菜。

东北这边的早饭没有什么讲究,都是有什么吃什么,馒头米面炒菜都正常,稀饭咸菜豆浆油条豆腐脑也能吃,出去到外面也有拉面馄饨吊炉饼,筋饼砂锅什么的。

素也行荤也行,清淡也行,宽油重味也一样吃。

张铁军去找了个铝盆出来,张爸看了一眼:“干什么?”

“我去买点豆腐脑。”

“也行,多买几根油条回来。”

张铁军答应了一声,拿着铝盆从家里出来去了街上。

市场在昨晚走的那条横街街口,派出所后面。

这边聚集着银行、百货、副食商店,饭店,几家小卖部,早餐店,正经的发廊,服装店和水产店,再往西走就是农贸市场和浴池。

从张铁军家里走过来也就是不到两百米。

走到了大马路上,张铁军才想起来钱的事儿,掏了掏兜,掏出来二十几块钱。他在厂里实习也是有工资的,一个月六十七块五毛。

他念的是厂里的技工学校。

八十年代末,大学还是挺神秘的东西,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时候东北吃香的是中专和技校,或者冶专这样的学校,考上就是全民工人,就开始有工资。

只有学习不好的,农村户口的才会去读高中考大学。还有干部子弟,他们的家庭眼界宽,知道大学的好处。不过干部子弟一般来说学习都不咋的。

大部分除了利用权力走后门啥也不是,搞小团伙欺负同学打架斗殴混社会到是一个更比一个强。

张铁军先去小卖部买了两包画苑,然后去买豆腐脑和油条。

他身上一共就二十几块钱,得省着点花才行,至少要挺到下个月十五号呢。

两包画苑五块,一盆豆腐脑两块,十根油条五块,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二块。九零年这会儿,物价已经相当高了,正是一大波通胀的时候。

回到家里,一家人已经开始吃饭了。

“你爸煮了粥你还去买豆腐脑,这又得剩。”张妈埋怨了一声,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嗯,今天这油条不错,火候正好。”

张爸和张铁军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吃了饭,张铁军帮老爸一起收拾,老太太进屋去看电视,张铁兵套上衣服出去找同学玩,张妈进屋去收拾打理自己。

等张爸和张妈去上班走了,张铁军这才舒一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到处看了看,回屋躺到自己的床上,打算好好理一理事情,想一想后面的路。

这一琢磨就沉浸进去了,各种往事遗憾充斥着心头,百般滋味齐聚,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等到他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这个时间可不短。

张铁军搓搓脸翻身坐了起来,掏出烟,往老太太床上扔了一包,自己打开一包抽了一根出来。

画苑烟在这个时候算是便宜烟,和银象差不多,比较清淡,燃烧会散发出一股清香味道,张铁军很喜欢。

主要是这个年代也没有攀比,抽两块五的画苑和抽十五块的三五也没什么区别,不会有人感觉你档次低丢人什么的。

不过大部分年轻人还是抽外烟的多,良友双喜万宝路,黑猫大健绿摩尔,三五骆驼希尔顿,都是七八块十几块一包。

中年人一般就是抽红梅阿诗码龙泉红塔山什么的。

其实攀比这事儿本身就是来自自己的虚荣心,并不一定就是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一种个人心态。

抽了口烟,张铁军看着窗外琢磨了一会儿。

莫名其妙的就回来了,自己应该怎么办,干点什么呢?

他相信是自己内心强烈的想回到这个年代来的意愿,这才有了本次重生,那自己是想回来干什么呢?

要说活了将近六十年的他有什么遗憾,那也就是这会儿了,刚刚走出校门参加工作,刚刚面临人生的选择。

人这一辈子事实上就是在无休无止的做着选择,任何方面的选择,而且是盲选,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一步错那就步步错,每一步都影响着整个人生。

张铁军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头按到烟灰缸里,出来去厨房洗了一把脸,进主卧去看了看老太太:“姥,我出去一趟,你想吃什么不我给你买回来。”

“不用,家里又不缺吃。你去玩吧。”

“姥,你也没事儿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别整天就在家里憋着,对身体不好。”

“去哪?”老太太看了看窗外:“没地方可去,在家待着挺好。”

“你没事儿去我妈店里看看,和我妈聊聊天帮她卖卖东西,不也比在家强吗?这电视全是广告,节目也是重播,有什么好看的?”

这会儿刚刚有全天电视,不过都是重播前一天晚上的节目,插进来好多广告。这是引进中文电视台以后最大的变化,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原来只有礼拜天或者寒暑假白天才会有节目。

“看热闹,看什么都行。”老太太就是不想出门。

人一旦宅习惯了出门就变成了一种负担,一种感觉特别麻烦的事情,从心理到生理都会拒绝。但这个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对身体也不好。

张铁军知道自己劝不动老太太,这事儿得张妈来。老太太只听张妈的话。于是也没再说什么,收拾了一下拿好钥匙从家里出来。


来到外面,他站在楼门洞前面想了想,记忆里好像这会儿自己应该有台自行车来着。

去厨房外面的小院子里看了看,没有,里面只有一架立着存放的带车子,那就应该是在仓房里面了。他找出钥匙走到自家仓房门口。

仓房是这边比较独特的建筑,盖楼的时候就给盖好了,对应着各家的门牌号一家一个,用来存放闲置物品和冬菜什么的。里面有各家自己挖的地窖。

打开门,果然,自己的那辆黑色二六架飞鸽自行车就放在里面。

把自行车拎出来,锁好仓房的铁门,检查了一下车胎,气还挺足。从车座下面抠出来抹布,把车把大梁车座都擦了擦灰。

这辆自行车是他上技校的奖励,八八年花了家里四百五十块钱,相当于张爸两个月的工资,这让他成为了同一届学生里最靓的崽儿。

他们班上一共三十二个学生,二十八个男生,四个女生,自行车的保有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还基本都是家里的旧二八大杠。

虽然八八年的时候这边厂矿全民工人的工资已经普遍上涨,达到了两百多三百左右,但是自行车和手表还是相对属于挺奢侈的东西,不是家家都能买得起的。

这个年头能有一件牛仔服那都是相当相当的牛逼,很多家庭的孩子还在捡爸爸哥哥的旧衣服穿,没有补丁就相当开心了。

“铁军,要去哪?”

张铁军抬头往上看了看,三楼阳台上一个黑灿灿的小帅哥正趴在那看着他。

“去河沿,找同学玩会儿。干什么?”

“没事儿,就问问你要去哪。你们哪天分?”

“后天。”

“分了就报道是不?估计你们也是碎矿,跑不掉,到时候要是分到粗碎来哥们带着你。”

“到时候就可以横着走了呗?”张铁军把抹布塞到车座下面跨上自行车,笑着问了一句。

“横着走算个屁呀,我让你倒着走。”黑帅哥呲着大牙笑起来:“你们只要不分去细碎就行,那边太累,不是人待的地方。”

黑帅哥就是王大娘的儿子小辉,比张铁军大了两届,这会儿二十一岁。

小辉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四个姐姐。他是第一届被分到碎矿的技校生,不过他们那个时候有协议,好像是干满三年就给调出。

小辉的爸爸是厂干部,按说不用进碎矿,好巧不巧的他爸前几年骑自行车掉沟里摔傻了,虽然厂子仍然给开着工资保留着待遇,但是人走茶凉,没人理了。

而且厂子对他们这一批协议生也并没有按照协议执行,三年过去就像没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有门路的调走,没门路的也就这样了。

到了张铁军他们这一届直接就往碎矿分,连协议都没有了,反正谁也翻不出来什么花,有门路的有没有协议都能调走。

什么学习好坏,什么日常表现,什么学期考核,在爸妈的职务面前啥也不是。

一毕业,在学校里存在着的那点幻觉荡然无存,都是赤裸裸的现实。

“走了啊,晚上再说。”

张铁军招呼了一声,骑上自行车从楼头绕出来,穿过坑洼不平狭仄的土路来到外面大马路上。这条马路从住宅区中间穿过,是六十年代铺的柏油路。

路在不是很宽,按后来的标准也就是个双车道,路边上几棵大白杨树的树梢超过了旁边八层楼的楼顶。

从十一号楼的楼头小卖部门口拐进横街,小卖部对面就是一栋两层的水泥楼,二楼是百货商店,一楼是副食商店和粮站。

副食商店后面是派出所,派出所对面是农业银行,也是这片住宅区唯一的一家银行。

派出所后面就是去农贸市场和学校的路,路的两旁都是各种店铺,水产店里的腥气传出来十几米远。

再往前,路左都是八层的住宅楼,路右是厂子的备件库,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被围墙和铁丝网圈着,能看到里面高高的龙门吊。

张铁军先去银行取了点钱,慢慢悠悠的蹬着自行车从横街上穿过,打量着两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里莫名的就有着一种上帝视角看苍生的意境。

“铁军。”

“哎。”张铁军刹住车一脚点地扭头看过去。是自己的同学瑞斌,胖胖乎乎浓眉大眼的,梳着这个时候最流行的象头,走几步就要扭一扭脖子甩一下。

这个动作在这个年代被年轻人认为是一种潇洒,感觉相当有派头。

“又不去学校怎么骑上车了呢?”瑞斌端着胳膊小跑了几步追过来,刷的甩了一下头发。

“懒得走呗。”张铁军笑着上下打量了瑞斌几眼,话说,他已经至少有三十多年没见过这些同学了,不过还好,记忆还是蛮清晰的。

瑞斌伸手在张铁军自行车的后座上按了按:“你要去哪?”

“去前面呗,还能去哪?你呢?”

“我没事啊,在家待不住,寻思去找你玩呢。”瑞斌扶着张铁军的腰跨上自行车:“走吧,你去老徐那还是去发廊?”

“去发廊坐会儿,把头剪了。”张铁军用力的蹬了一下地面,自行车动起来。这台车其实不适合带人,后座有点软,不过距离近也没事儿。

过了俱乐部就是横街的路口了,路边是两家唱歌的哥厅,一个烧烤店,一家台球室,还有那家晚上亮着粉紫灯光的成人用品商店。

路口正对着的是一家小卖部,小卖部边上是过河的铁笼子桥,已经很残破了。

站在这里顺着厂路往两边看,往东有两家饭店,剩下全是不能唱歌的歌厅,得有七八家,往西有一家能唱歌的歌厅,张铁军常去的那家台球社和现在要去的发廊。

发廊边上是一家批发部,供应着整条街的啤酒饮料小食品,还有烟,生意相当不错。

“你不去打球啊?”瑞斌问了一句。

“天天打也没啥意思。”张铁军把自行车骑到发廊门口,瑞斌双手一撑倒跳下来,差点把张铁军给顶到墙上去。靠,还是这么没轻没重。

张铁军支好车子,和瑞斌两个人进了发廊里面。

发廊里的陈设相当简单,墙角有一张行军床,对面墙上两面镜片,两把折叠椅,门口这边有一个给客人洗头的简陋装置,就是一个水桶里面插着根热的快。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铁军来啦。”坐在床上的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打招呼。

“没看着我呀?”瑞斌笑嘻嘻的问了一句,换过来一个白眼儿。

“就你自己?”张铁军问了一声。屋子里就老板娘一个人。下意识的打量了两眼,烫着爆炸头,穿着件泡纱连衣短裙,一件外套扔在床上。

九零年这会儿这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流行烫爆炸头,从十几到三十几,走大街上遇到十个女的有八个在爆炸,长的好看的还好,那种脸大或者脸小的能吓人一跳。

关键是还有不少男的也烫这个,就相当奇葩。这会儿男人烫发的也特别多。

老板娘是张铁军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这边没有什么外来人口,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技校,中专)是很正常的事儿,就是这些人从小一直陪伴着长大。

她家是农村户口,技校和中专职高都不收,只能去读高中。她学习一般,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不知道去哪学了个剪头的手艺,回来开了这么一家发廊。

这年头开店就挣钱,磨的就是个时间,怎么挣的也比工人上班多。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民工神圣的地位开始不断的被动摇起来。

“我一个人不好啊?不正好陪你说话吗?”谷春芬笑着放下书站了起来,拢了一下裙子。她长的还可以,大眼睛双眼皮的,就是个头矮了点,能有个一米六出头的样子。

“行,”张铁军去镜子前面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给我剪剪,剪成寸头。”

他也是烫着个三七开的,就是吴奇隆那个发型。这会儿的发廊里基本上都贴着小虎队的海报,大多数年轻人都会模仿他们的发型。

谷春芬走到张铁军后面看着镜子里的他,抬手在他头上抓了抓:“真要剪哪?你头发这么好,剪了白瞎了,修修得了。”

“剪吧,天天得收拾太浪费时间,剪短点省事儿。”

张铁军抬手在头上撸了两下,对这会儿自己的发量还是相当满意的。

原来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就秃了,从四十岁以后一直就是剃着一个光头,这会儿看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还有点怪怪的。不过话说回来,有头发就是比秃头好看。

“那就剪吧,你自己不心疼我怕啥?”谷春芬把张铁军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两只手在他的头上抓弄着,眼睛盯着他笑:“我给你洗洗。”

“直接剪吧,剪完再洗。”

“给我省洗发水呗?”谷春芬在张铁军脸上摸了两把。

张铁军也没躲,早都习惯了,从初中开始班上这些女同学就喜欢占他便宜,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摸麻木了。

那是个多么美好单纯的年代啊。可惜那会儿他就是个屁也不懂的钢铁直男,一点窍也不开,女同学们的媚眼都浪费掉了。

看亲嘴感觉恶心,收了情书交老师这些事儿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


“芬儿啊,”瑞斌坐一边笑着说:“再摸铁军就得秃噜皮啦。”

“我爱意。”谷春芬一点都不在意,笑嘻嘻的又摸了两下,这才去一边拿水壶。她喜欢张铁军,初中的时候就和张铁军说过了,可惜那会儿张铁军是真不懂。

女孩儿总是成熟的要比男孩子早很多,何况班上的同学都比张铁军要大两三岁呢。他是走后门上的学,年纪不够硬塞进去的。

谷春芬拿着水壶熟练的往张铁军头上喷了几下,把他的头发打湿抓了几下让水浸透,然后拿过围布抖开扎在张铁军的脖子上拿起剪刀:“真剪哪?现在后悔还不晚。”

“剪吧。”

“那我剪了啊。”

“嗯,剪。”

咔咔咔咔,一绺一绺的头发剪下来落到地上。这会儿还没有电推子,理发还是真的一门手艺,就靠手和剪刀。

“靠,让铁军抢个先。”四个半大小子呼呼咧咧的走了进来。

“来啦。”谷春芬回头瞅了一眼:“先坐吧。”

来的都是张铁军的同学。这几个是从小学一直同学到技校的,平时到是总凑在一起玩,但是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不是那么交心就是了。

主要是家庭差异比较大,到不是谁有什么坏心眼子。他们在一起弹吉他打篮球,说的都是肯德基番茄酱,这些张铁军原来都不懂不知道。

四个人里有三个是干部子弟,还有一个的爸爸也是混厂办办公室的。

张铁军他们这一届六十几个同学,有一半都是干部子弟,车间主任工会主席各科的科长,综合厂厂长什么的,最不计爸妈也是个科员。

他们的家庭条件谈不上比张铁军家能好多少,但是眼界上要比张铁军这样的家庭开阔的多。

张铁军十七八岁这会儿连去市里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人家去沈阳都是家常便饭了,全国旅游的不在少数,吃过见过的不可同日而语。

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上爸爸妈妈在市里当干部的同学一声不响的就去了市里读高中,备考大学去了,这边大部分同学连大学是什么都不清楚。

这种差异是不可抚平的。其实不只是城乡有差距,城和城之间也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就产生在群体的不同上,父母的眼界上。

后来都说什么起跑线起跑线的,起跑线是什么?起跑线就是父母。不是你报了多少班就能赶上去了。

“你们去打球啦?”张铁军从镜子里看了看四个人,问了一声。

“没,也是刚过来,寻思剪剪头再去。你这是要重新做人啦?发型都不要了。”

“可不得重新做人嘛,从后天开始就不是学生了,告别过去展望未来。”张铁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了一句,说的也是心里话。

“靠,说的好基巴有道理。”隋绍斌笑着一屁股坐到小床上面:“这么一说弄的我也想剪了。”

姚延福,陈贵亮和徐亚杰三个都跟着笑起来,在那照着镜子用手梳头,姚延福说:“我可不剪,我和亚杰这都不能剪短,我俩头发太软了剪短站不起来。亮子行。”

“我不剪。”陈贵亮侧着头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我还打算留着好好弄个造型呢。”

“我剪,”隋绍斌抓了抓头发:“也剪个寸头,分配完就得天天戴安全帽了,还要什么造型?哪有那功夫天天收拾它呀?”

“你剪剪行,”姚延福点了点头:“你们那天天得洗澡,短点方便。”

“铁军,你知道你要去哪了呀?”隋绍斌问了张铁军一句。

其实从他们的对话里都能听得出来,他们几个都知道自己要被分到哪里去了。上辈子其实也这么议论过,可惜当时张铁军根本听不出来。

“知道。”张铁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碎,和你一样。”

隋绍斌的爸爸是细碎的工会主席,班上的干部子弟里他是唯二一个去细碎的,剩下的都去了选别车间,然后考工学院的考工学院,念自考的念自考,几年以后都走了。

去科室的,去职工医院的,都按照家里的安排走上了不同的路。

隋绍斌分到细碎也没有进一线班组,而是直接进了修理班上长白班,不用到一线吃灰熬夜受累,过起了清闲的日子。

主要是他爸年纪大了,给儿子安排个安全清闲的差事也差不多就到头了,争不过那些年轻力壮派。

徐亚杰和姚延福也差不多,父母的年纪都有那么大,把他们安排进选别车间已经使了力气,剩下的就得靠自己去熬,能熬到什么样子算什么样子。

张铁军的爸爸在同学的父母当中算是年纪小的,这会儿四十几岁,他这些同学本身都比他大,上面都有哥哥姐姐,父母都差不多五十多快六十的样子。

都是差不多要退休的年纪,面子就没那么好用了。这就是现实。

七个人在这边剪头边说话,没一会儿,姜宝喜和孙中科,于泽秋三个人也跑了过来。

“你们都跑过来干什么?”

“那你们跑过来干什么?还不兴来了咋的?”

“俺仨去亚杰家了,猜着你们就在这了呗。我靠,铁军,不过啦?剪了干什么呀?”

“剪了方便,以后天天戴安全帽怪热的。”

瑞斌说:“铁军说他分去细碎了,绍斌也去细碎,你们都知道要去哪不?这事儿去哪打听啊?”

“去哪打听啥呀?”隋绍斌说:“后天就开会通知了,你现在打听着了还能改咋的?你以为你爸是厂长啊?”

其实瑞斌也算是干部子弟,不过他爸刚刚退休,他也被分配去了细碎。

选别车间也是一线工人,也要倒班干活,但是要比碎矿那边轻巧的太多,而且没有粉尘,车间里干干净净的,噪音也没有碎矿那么大,最主要的是比碎矿安全。

“碎矿咋的了?”谷春芬斜了这些人一眼:“碎矿先说开的多,一个月顶你们选别的一个半。”

“那得。”姜宝喜点了点头。

张铁军看了看几个同学,他和瑞斌,孙中科,隋绍斌四个是进细碎的,剩下都在选别。他们班二十八个男生,分到细碎去的就八个。

女生不能算,女生不进一线生产车间,都是去化验室控制室什么的。

合着就他么这么八个无权无势的。也不对,人家隋绍斌是家里安排的不能算,孙中科的大爷是养殖场的场长,人家也是干部。

估计是没管他。

话说他能上技校还是他大爷给安排的,本来他都没有资格报名。他家是庄河那边的农村户口,能把他弄到这边来进技校上学,他大爷也是花了力气的。

谷春芬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下剪子毫不犹豫,半个来小时就把张铁军的三七开给剪成了寸头,就是总把闲着的手在张铁军脸上摸来摸去的,要不就用凶器顶他的后脑,让他有点罩不住。

话说这丫头的身体那也是杠杠的好,分泌旺盛,就这么剪着头张铁军都能闻得到她身上的海鲜味儿。做为一个活了小六十岁的老阴逼,一闻就知道是二手鲍。

这丫头现在不纯洁了呀。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铁军是用一种旁观别人的心态看着这个时候的自己。

其实张铁军对自己的颜值这一块还是比较自信的,虽然算不上特别帅帅的感天动地吧,但也是从初一到初三每个学期要收一抽屉情书的人,模样皮肤都不差。他都没起过青春痘。

要说对哪些方面不满意,那就是个头和身材比例。他只有不到一七五,身体有点上下一般长,是标准的五短,胳膊短腿短脖子短,手和脚也短。

他这种身材在东北这边属于比较常见的,也并不影响他的容颜和心灵手巧,但总会有些遗憾嘛,羡慕人家身材比例好的,长着细长手指的。

话说他也跟着同学学过一段时间的吉他,但是手指短是硬伤,按和弦太费劲。(ToT)/~~~

现在青春年少,这些身材比例上的缺陷其实还不明显,本身就瘦,一身又白又细的肌肉可以遮掩很多的不足,但是到了三十岁以后就不行了,短处就越来越明显起来。尤其是胖了以后。

“铁军,你和你对象现在怎么样了?”谷春芬像是无意间一样问了这么一句,从镜子里面看了看他。

我靠,张铁军深吸了一口气。对呀,我还有个女朋友呢。话说,严格来说,这个女朋友也确实算是自己的一个遗憾。

不是遗憾最终没能走到一起,遗憾的是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分手,却一直纠缠了七年。

张铁军这会儿的女朋友是他的初恋,两个人是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认识的,然后在他上技校以后成为了男女朋友。

对于这个女朋友,张铁军的父母是持反对态度的,劝说了他好多次,张爸甚至动用了七匹狼,但可能是逆反心理,也可能是因为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张铁军就是没和她分手。

两个人从公开进入地下,又从地下爬到地上,就这么混了六年多,一直到九五年年底才分开。但那时候已经改变了张铁军很多东西。

所以说每一个选择的影响都会是巨大的,但偏偏我们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并不具备选择的能力。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张铁军心里琢磨着,嘴上随意的应付了一句。

“好了,看看行不行?”谷春芬把张铁军头上的头发茬子掸干净,拿了个镜子放在他脑后。

“行。”张铁军侧过头看了看:“挺好的。”

上辈子谷春芬就给他剪过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我给你洗洗,你别乱动,头发茬子在进到衣服里,可扎人了。”


谷春芬把围在张铁军脖子上的围布拿下来,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抬起来,就这么走到门口,伸手试了试水温,开始给张铁军洗头。

张铁军看了一眼,还是派力洗发水,这个时候正流行的。哦,这个时候叫香波,派力洗发香波。

张铁军就双手扶着盆子,享受着谷春芬的洗头服务,凭着小手在自己头上脸上抓来摸去。

“不对呀,芬儿,我来剪头你怎么没给我洗过呢?”陈贵亮在一边看着故意找茬。

“也没给我洗过呀。”徐亚杰笑嘻嘻的帮腔。

这个年代,这边的理发店和发廊都是不管洗头的,都是自己动手洗,人家只管给你剪和烫。

“你们是不闲的?”谷春芬脸色微红,瞪了嘻嘻哈哈的几个人一眼:“信不信我烧点开水都给你们秃噜了?”

于泽秋冷笑了一下:“人家芬儿稀罕铁军呗,这点你们还看不出来呀?从初中那会儿芬儿对铁军那就是杠杠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怎么的?”谷春芬夹了于泽秋一眼:“犯法呀?”

“不犯法,”于泽秋笑起来,点头抬手的比划着请的姿势:“你继续,你随意,不用在乎他们,都是嫉妒。嫉妒让他们面目可憎。”

大家都是从小学一年级,甚至是三四岁的时候就混在一起的,可以说互相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秘密可言,比父母都了解,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就明白了。

哪怕关系相处的不是那么好的也一样,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大家都是一清二楚。这就是发小。

“对了,秋,你分哪去了?”

于泽秋和班上另外几个同学没在选厂,他们是机修子弟,念的是机修技校。

班上还有念矿山技校的和钢铁技校的,现在马上上班,大家就算是分开了,以后想见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除非谁有什么大事情,结婚什么的。

大家都要倒班,哪怕就住在旁边也是一样,难得会见到一面。

“我分铸型去了,凌云壮在翻沙,显成可能去机电,史宝明那边没听说,这段时间没看着他。在机修的就我们四个了吧?”

“就你们四个,矿山有五个,剩下都是选厂的。”

“哎呀,要上班啦,挣工资。”于泽秋叹了一声气,然后一脸的兴奋:“终于特麻个鄙的不用上课学习了,熬出来了。这些年这罪遭的。”

大伙都笑起来。于泽秋的学习成绩不好,这些年从小到大可没少挨揍,他家老爷子打孩子才狠呢,吊起来抽。

不过话说回来,他爸可是响当当的大学生,机修的副总工,可是家里五个孩子就没有一个学习着调的,一个比一个差,到是打架一个比一个厉害。

于泽秋有四个哥哥,都有正式工作,毕竟人家老爸副总工程师的名头不是吹的。

但其实他几个哥哥擅长的都是打架,从小打到大,在厂区这一片相当有名,这么说吧,社会上混的不管大的小的,就没有一个敢欺负于泽秋的。

厂区其实就是一个封闭的小镇,围绕着三大厂矿,这边的居民除了农村户口的以外,基本上都是三大厂矿的职工,或者其他配套单位的职工,就是一个完善的小社会。

一个孩子在这里从出生到成长,上学工作结婚,方方面面都能在镇子上解决,什么都有。

过去的大型企业都是这么一个样子的。闭环生产,一个厂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从医院到火葬场一样也不缺。

一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这样的环境才被打破。

谷春芬给张铁军洗好了头,又拿毛巾帮他擦,隋绍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抽抽着脸说:“芬儿,他有手,看着没?胳膊头上长那俩玩艺儿,五个叉的。”

大家伙哄然大笑起来,张铁军都笑起来了,从谷春芬手里接过毛巾:“你还是赶紧给他们剪头吧,我这都要惹众怒了。”

谷春芬到是不怕哄笑,又不疼,自己愿意的事儿,斜着眼睛瞪了隋绍斌一眼:“死过来吧,剪哪?”

“我靠,你还要给我剪哪?可不兴啊。”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哄笑,谷春芬捶了隋绍斌两拳,把他按在凳子上:“我今天非给你剃了不可。”

“可别,还是留点,我又不打算出家,还要找对象呢。”

张铁军擦着头发走到发廊门外,这会儿气温已经上来了,火热的太阳当头照着,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等到中午的时候,阳光又会太足了,晒的难受。

分手。张铁军走到房山头,看着房子后面的河道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就涌起来了这么一个念头。其实分手并不难,主要是他心里多少的还有着那么一丝的不舍。

算了,不想了,分吧,早早晚晚也是分,分了也是对的,分手了,后面几年的事情就再也不会发生了,也算是挽回了一个遗憾。

这不正是回来的目的嘛。回都回来了,本来就应该过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张铁军对前任的那一丝不舍,主要还是对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初恋,是他在人性方面的启蒙老师和开拓者。第一次嘛,印像自然都会深刻一些。

再一个就是,她会在几年后给他生下一个女儿,然后两个人才分手。这才是张铁军犹豫的地方。

晃了晃脑袋,张铁军甩了甩毛巾回到发廊里面:“你们一会儿还要去打球啊?”

“打一会儿呗,也没事干。等分配了想打也特么没有时间了,哪那么容易约这么齐?”

“铁军你还有事不?”孙中科问张铁军。他和瑞斌是一样的人,对打球这事儿没有任何兴趣儿。姜宝喜也不喜欢打球。他们几个喜欢下象棋。

下象棋,或者凑到一起练书法写毛笔字。孙中科这人虽然人品不咋的,但是一手字写的特别好。

姜宝喜,张铁军,孙中科,是班上字写的最好的三个人。

隋绍斌他们几个是篮球打的最好的,陈贵亮是吉他弹的最好的,姚延福球也打琴也弹,但都不算太强。于泽秋就擅长打架,徐亚杰球打的一般,擅长聊天。

张铁军不太喜欢篮球,也不太喜欢象棋,只是会而已,这里他和孙中科都喜欢打台球。瑞斌就不用提了,什么他都可以跟着玩,但是什么也不行。

“王明刚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铁军今天看见他没?”

“没。”张铁军摇了摇头。王明刚就住在他家楼上,不过平时来往的不多。

王明刚的爸爸也是厂里的干部,平时有点瞧不起张爸,张铁军从小就不喜欢和他在一起玩。两家其实还有些亲戚关系,张铁军六岁能上学就是王明刚的妈妈给办的。

“那你一会儿要上哪切?”孙中科问:“去打篮球啊?”

张铁军摇摇头:“不去,我打篮球不行。”

“那去打两把?”孙中科指了指台球社的方向。

“我看这个行。”瑞斌表示这个可以,他可以参加:“宝喜也能打,他克朗棋打的好。”

姜宝喜胖乎乎的,个子比较小,这会儿也就是一米六的样子,打篮球是万万不行的,虽然他还挺喜欢。

话说张铁军平生第一次打台球,就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和姜宝喜一起,象棋和克朗棋也是在他家学的。那个更早了,八二年的事儿。

那个时候一盒赤水河烟才四毛四。

“你台球打的挺好呗?”姚延福点了根烟,斜着眼睛看了看孙中科。

“打篮球我弄不过你,打台球的话,我让你俩子儿。”孙中科的台球打的还是可以的,相当自信。

“我靠,”隋绍斌叫了一声:“福子,他瞧不起你。”

“别动。”谷春芬在隋绍斌头上拍了一巴掌:“剪秃了算谁的?”

“他,他台球打的好好吗?”姚延福扭头问张铁军。他说话稍微有一点小嗑巴,不严重。

“还行,”张铁军点点头:“还是有把刷子的。”

“这特么,我还真就不不信了。”姚延福撸了撸衣袖:“打,我特么打不死死你,今今天。”

“这么多人,咱们打迷糊呗?”瑞斌看了看大伙:“你们也别去打篮球了,弄一身灰一身汗的,还费鞋,图啥呀?干干净净利利整整的整几把台球多好。”

“打,打钱的呀?”姚延福愣了一下,看了看瑞斌:“多多大?”

“一个球一块呗,小的溜的。”瑞斌接了一句。

姚延福想了想点了点头:“也也行。你们玩不?你们。”

“那就玩呗。”隋绍斌说:“打篮球确实也累,今天不怎么想动弹。”

打迷糊就是大家一起玩,摸扑克决定自己的球号,别人都不知道,蒙着打,先进球的就赢钱。

一共十五个球,发十五张扑克,一个人抽两张或者三张,这个看参加的人数决定,然后抽完的牌自己拿着,剩余的牌老板收起来谁也不准看。

然后就这样打,轮着开球,谁的球先进完谁就赢了。在亮出扑克牌以前谁也不知道别人都是几号球。这个即要讲技术,还要玩心理。

不用担心老板帮着谁做弊,如果这一点他都做不到,以后那就没有人会到他家来玩了,弄不好场子都得被人给砸掉。

打台球只要不是玩上头,输赢一般都不会太大,更多的是增加点彩头和趣味性。


这个时候麻将在这边已经很流行了,真要是赌钱得玩那个,或者扑克牌。

毕竟麻将和扑克牌是看运气,还能做弊,话说张铁军上辈子就让人下套做弊赢过不少钱。台球不一样,台球没有技术怎么弄都是白扯。

于是几句话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隋绍斌也剪完了头,胡乱洗了几把大家就出来去隔壁台球社。

“真是的,平时也不来,来了剪完头就走。”谷春芬剜了张铁军一眼:“我这待不下你们呀?”

张铁军笑着把三块钱扔到她的小床上:“能,那肯定能。主要后天就开始上班了,想玩也得找时间。以后有的是功夫来你这。”

隋绍斌也掏了三块钱扔到床上,问徐亚杰:“你们不也说要剪头吗?”

“我也剪剪,上班了有个新气象。”陈贵亮在头上抓了两把:“是有点长了。”

“那你俩在这剪吧,我们先打几把。”

几个人出来转到隔壁。

这个时候的台球社都是一张案子,其实一天到晚打球的人并不多,大都是没事干围着看热闹吹牛逼的,整的屋子里乌烟瘴气闹闹哄哄的。

好在这会儿是七月,开门开窗的透着气儿,要是冬天一进来能把人给呛出去,那烟都得实质化了。

屋子里七八个人,两个人正在打球,几个围着看给出谋划策指导加鼓掌喝好的气氛组,老板懒洋洋的坐在一边看着窗外发呆。

在这家台球社里玩的大都是厂里的职工和张铁军他们这样的学生,路口对面那家屋里都是社会人,混混地痞地赖子什么的,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主要是这些混混地痞子在工人面前嚣张不起来,他们依仗的就是自己光着脚,诈诈乎乎的能把人唬住,这招在工人面前没用,说捶就捶他。

几个人进了屋,和老板点点头打招呼,然后站在一边看那俩人打球。

老板站起来给几个人散烟:“今天有功夫啦?你们分没分呢?”

“没呢,后天分。这不就是要分了赶紧来你这打几把,以后想玩就得找时间了。”

“也是,倒上班自己说的可就不算了。”老板认同的点了点头:“今天想怎么玩儿?”

“这不有人打嘛,看看呗。”张铁军看了看打球的两个人,都认识,没打过交道。

其实这边不管谁和谁相互都是这种感觉,这里又没有外地人,都是在这从小长到大的,大部分又都在一个厂,都面熟,差的也就是来往和不来往。

“他俩就是闲扯,”老板看了看打球的两个人:“你们想玩就玩儿,不用管他俩。”

“不是,我俩怎么了?”那个在一边等着下一杆的哥们不乐意了。

“我们准备打几把迷糊。”孙中科和老板说了一声。

老板看了看几个人:“你们都上啊?打迷糊人多点才有意思,他俩这把完了你们就来,我也看个热闹。”

台球社的老板最喜欢这些打迷糊的人了,人多打的快,运气好几杆就结束战斗了,不像两个人对打经常半个小时四十分钟都打不完一把。

打迷糊他是按底数收钱的,一把打五秒他也是抽底,打五块就抽五块,打十块就抽十块,最不计就是一块钱那也是多收入,当然喜欢快的。

“怎么的?他们要玩我俩还不兴打了呗?”那个人又来了一句,瞪着眼睛看着老板。其实也难怪人家生气,放谁谁也不乐意自己被人轻视。

“我说不让你俩打了吗?”老板看了看他:“你俩又打不出来个输赢,让一让能怎么的?这把我不要你们钱了,行吧?”

“那是钱不钱的事情吗?怎么的你特么开个基巴台球社我们花钱还得看你脸色呗?”

“你怎么说话呢?”老板能在这里把台球社支起来那肯定也不是善茬子,一听这话眼珠子也棱瞪起来了。小基巴崽子,给你脸了这是:“我说了这把不要你钱了,还怎么的?”

“我差那一块钱吗?”

“我差你那几块钱呗?”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平时老板都是笑呵呵的,混熟了开几句玩笑什么的他也不在意,但是今天这涉及到收入问题了。

两个人闲着打球,三个小时顶多两把,两块钱。五个人打迷糊三个小时至少得十把下来,就算只打一块的,那也是十块钱。这相当于在断老板财路了。

九零年虽然通胀物价嗖嗖往上涨,那十块钱也不能说是小钱。全民工人也就是两三百一个月而已。何况这玩艺儿打起来那是十把就能结束的吗?打一天都正常。

平时总在台球社这边混的其实都不用老板吱声,一听别人要组织打迷糊就会放杆了,要不就也跟着打几把,要不就在边上看热闹,其实比自己打还有意思。

今天这俩是平时不怎么在台球社泡着的,有点不太明白里面的道道。

“别,别吵吵,”张铁军拦了老板一下:“人家也是花钱玩,让他们打吧,我们等会儿。”

“不是,我都说不要他们钱了,不懂事儿。”

“说谁呢?”那哥们还上劲儿了。

“得得得,你别吱声了,开店吵吵八伙的没啥意思,让他们打吧。”张铁军拽了老板袖子一把:“怎么的你也得让人打完。”

边上看热闹的也都劝,有几个小声去劝这俩打球的,应该和他们挺熟悉,在给他们讲这里面的规矩。

张铁军和这些半混不混的家伙都熟,敢搭话,再说心理上就不一样,六十岁和十七八能一样?瑞斌隋绍斌他们就真的只是学生了,社会上这些事儿他们不懂也不敢掺合,都在一边看着。

老板看了看张铁军,巴嗒巴嗒嘴,瞪了那人一眼没再吱声,掏出良友来给了张铁军一根:“真特么,特么的,开个破店一天憋老气了。”

“那不很正常。”张铁军笑着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帮老板点着。

这一点他是深有感触的,他也开过店,有时候真是气的直蹦达,但是你开店是为了挣钱,不能吵也不能骂的,只能忍着。

服务行业就是受气的行业,一点招也没有。

主要是太多人糟钱没几个还总感觉花钱是大爷,逼逼来来指手划脚的,关键要是真有道理也行,大多数都是毛也不懂在那胡搅蛮缠。

那边有人小声嘀嘀咕咕的和那哥们说了一会儿,估计是把这里面的道道给他讲明白了。你这是耽误人家老板挣钱了。

那哥们脸色缓和了下来,瞄了老板一眼,又看了看张铁军:“你们想玩啊?”

“昂。”张铁军看了看他:“没事儿,你们打,不着急。”

“来,咱俩打一盘,你赢了就让给你们。”那哥们给自己找台阶下,走也要走的光明正大嘛,让人说一句就走了以后脸往哪放?

“算了,你们打,我们不着急,看看热闹也挺好的。”张铁军没给他这个面子。要面子首先你得有面子,熟吗?就来我这找面子。

“那就打一盘呗。”边上有人怕再闹僵起来,在一边劝。

大家都不想看到真冲起来,虽然都是来看热闹的,但想看的是谁球打的好谁赢了多少钱,不是想看打架。这边的人性子急爱动手,打起来没深没浅的,很容易出事儿。

于是就都冲着比较熟的人劝起来,劝那哥们的,劝老板的,劝张铁军的。

张铁军的几个同学也怕打架,也劝张铁军和他打一把,管着是输是赢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张铁军可没有那个心情莫名其妙的陪他们打半小时球,凭什么呀?特么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的?这么牛逼过来就要占案子,我们特么花钱都不兴玩了,打一盘不行啊?”那哥们有点不依不饶的。

张铁军呲了呲牙花子,看了看这个人:“打一把就算了,考球吧,一个球一百,敢玩就来。”

考球,就是案子上只留两个球,一个头球(母球),一个子球。

标准的台球案子上有三个定位点,一个在正中心,两个位于两头底袋的等腰三角点上,母球和子球就分别摆在这两个点上,然后进行击打,把球打进底袋。

所谓考球,就是不能蒙,只能靠技术打进,要叫袋。提前说明你要把子球打进哪一个底袋。考验技术的意思,也是这边赌钱最大最快的玩法。

张铁军话一出口,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唰的看向他,一阵吸气声响起,室内的温度瞬间上升了好几度,凉气都被吸走了。

那哥们也愣住了,看了看张铁军:“吹牛逼吧?你有一百块钱吗?”

这会儿厂里一个全民工人的月工资也就是两百出头,能达到三百以上的都是老师傅或者像细碎那样的地方,一百真的是挺大个数字了。

不是说没有,工人家庭拿几百几千块钱出来肯定没问题,但是现在说的是从身上随时就能掏出来。而且赌一个球就一百那就真的有点夸张了。

“嫌少?那就一千。”张铁军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千块钱扔到了案子上:“打三把,赢了拿钱走。”

十张湛蓝色的四伟人啪的一下铺在台球案子的绿色绒布上,在这个年代那是相当有冲击力的。

“收起来收起来。”老板走就到了案子边上,把十张蓝钞拢起来递回到张铁军手里:“不至于,你先把钱揣好。”

对面那哥们的脸腾的就红了。靠他妈妈的,他拿不出来。他兜里也就是一百来块钱,其实这就已经相当牛逼了,这会儿的正经年轻人里能掏出来一百多块的真心不多。

主要是这个年代花钱的地方也少,又不用攀比。


这会儿这边的人只要没结婚,发了工资是要交给父母的,结了婚要交给媳妇,也就是那些在社会上混的,或者赌钱的那些人,才会偶尔不知道从哪弄回来一比钱得瑟得瑟。

有钱的人到是不能算少,但谁也不会平时就揣几千在身上。

在九零年这个时候就算八个人一起下顿馆子,随便吃也就是三百块钱的事儿。当然了,说的不是那种专门宰人的豪华大酒店。

“吓唬我呀?”那哥们回过了神,有些羞恼。

“没有,没那意思,”张铁军摇了摇头把钱揣回裤兜:“找我打是你提出来的,我就是应个景。那你说吧,就考球,打多大的?打不打?”

本来就不是他挑起来的,这场球张铁军打不打无所谓。

张铁军提出来考球谁也挑不出来毛病,打台球比的就是个技术,那还有怎么打能比考球考验技术?

主要是这个时候正是张铁军打台球的巅峰时刻,上辈子这个时候经常和人决战考球,准确率能达到至少七成。对这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考球其实不只是能打的准轨迹算的准就行,还得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自信,毕竟只有一杆的机会,边上还围着一堆人在看着。

就现在张铁军这六十岁的心态,特么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比他心理素质强?别人都是稳如老狗,他自己就是老狗。

这一下子就把对面这哥们给架起来了。打一场是他自己提的,现在张铁军应战了,丢不丢人就是他的事情。

“打,算个基巴。”这哥们死活要挣个面子,其实就是上头了:“一把五十。”和他一起的那个人拉了他一把,他没理。

“行。”张铁成掏出钱抽了二百交到老板手里:“三个球,钱押老板这,谁赢了谁拿走。老板你抽五十。”

“别别别别,”老板接过钱:“我抽二十就行,五十有点多了。”

“随便你。”张铁军看向对方。

那哥们脸上青一下红一下的,伸手去兜里掏钱,对和他一起打球那个人说:“你身上钱给我五十。”

“要不算了吧?”

“借我。”

两个人凑了一百五十块,也交到了老板手里。

难得有人玩的这么大,老板也兴奋了起来,跑过去给摆球,那是左边量右边看,力争把球摆到定位的正中心上。

台球社里有人玩的大,出去被人议论的话就多,就更容易吸引人过来玩。这个道理就和彩票总公布有人中大奖是一样的。

老板摆好了球,拿过一块新的巧粉放在一边,然后退到一边。

张铁军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对方:“你先打吧。”

他怕自己先打要是一杆进了对方会崩,那就没意思了。他对自己的球技还是相当自信的。

他也不怕对方打进,这玩艺儿想打进真没那么容易,而且就算进了也就是五十块钱的事儿。

台球社里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喘气的速度,都跟着紧张起来,聚精会神的等着两个人打球。

张铁军的同学瞅张铁军的眼神都变了,那一千块钱就这么轻飘飘的甩出来,真把他们给镇住了,一瞬间张铁军的形象就高大了起来。毕竟还都是学生。

那哥们看了看摆好的两个球,连咽了几口唾沫,吸了一口气,拿起台球杆走到开球的位置,一边擦巧粉一边来回偏着头观察着子球。到是有模有样的。

张铁军扯着嘴角笑了笑。考球这东西给人的心里压力相当大,越是迟疑越完,而且这家伙太想赢了,看来也不是有钱的人。

争强好胜和太想赢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现在这哥们两样都占了,乱的是他自己的心。而且边上所有人都摒着呼吸盯着的样子又把这种压力给放大了。

擦巧粉,观察,架枪,就这么三个动作这哥们愣是用了好几分钟,感觉他都要冒汗了。

“右边。”他定了袋,然后杆子就在手上磨,一伸一缩的在那比量,就是打不出去。这边打台球都要叫袋,蒙进去是不算数的,要拿出来。

掏了根画苑叼在嘴上点着,喷了一口烟雾。妥了,张铁军感觉自己想输都输不了,这哥们已经乱了。

就这么瞄了好半天,来回反复调整了好多次,啪,母球终于被打了出去,这哥们站直腰出了口长气,看着母球嗖的滑过去打在子球上,然后子球咔的一声冲向底袋……又弹了出来。

“操。”他握了握拳头:“劲大了,要不肯定进了。”

张铁军笑笑没吱声,边上的人开始评论起来,有同意劲大了的,有说角度不对的,有说运气不好的。

老板过去迅速的重新把球摆好退开。就相当专业。

就这么三个球,再怎么磨蹭,有十分钟时间也足够了,十分钟就二十块钱进账,他能不积极嘛,他都想大喊一声他还能更专业。

张铁军随意拿过一根球杆看了看枪头,拿起巧粉蹭了两下,看了看子球:“左袋。”架枪,出枪一气呵成,咔的一声,母球快速的回弹过来,子球已经不见了。

你不是说你力气大了才没进吗?我用的力气比你更大。

“牛逼。”有人大声叫了一声,台球社里面的人一下子都高潮了,就像自己把球打进了一样,一个一个咧着嘴笑着沸腾起来。

老板冲张铁军比了比大拇指,过来再次把球摆好。

张铁军挠了挠鼻子。这球他还真没想到能进,结果进的如此顺滑,像抹了半瓶润滑油似的,都要感觉不到磨擦力了。就有点无滋无味。

“这把你先来。”那哥们面无表情的看了张铁军一眼,让他先打。

张铁军无所谓,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看了看枪头连巧粉都没擦,架枪瞄了瞄:“右袋。”然后就出了枪。啪,咔,球又进了,子球打在拦框上的声音又响又脆,还是那么丝滑。

大家更兴奋了,叫好声不断,一个一个像自己赢钱了似的。这也正是看热闹的乐趣。

我现在球打的这么牛逼了吗?这搞的张铁军自己都有点自我怀疑起来了。简直不敢信哪。

对面那哥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到不是因为输了丢脸,输了没有什么可丢脸的。是一百五十块钱就这么没了。

“我靠,对面打起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就有人开始往门外跑,有两个性子急的直接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跑向路口斜对面那边。

“谁打起来了?”站在另一边的人莫名其妙,也跟着涌了出去。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有人不想出去,想看张铁军打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被人群带着就出去了。其实还是自己不坚定。

张铁军的同学也都跑出去了,瑞斌跑的最快。

老板看了看张铁军和那哥俩,那意思,继续不?

张铁军看了看那哥们:“还打不?不想打就算了,正好人都走了。”

“不打了不打了。”那哥们的朋友抢着发言:“你打的太基巴准了,再打不是找虐嘛。”

“哪有那么邪乎,我也是蒙的,今天手气好。”张铁军笑了笑对老板说:“把他那五十给他,你从我这拿二十。”

三把也是二十,两把还给二十,老板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笑呵呵的还给那哥们五十块,递给张铁军两百八十块:“你打的确实好,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我一直就打的不赖好吧?”张铁军接过钱随手揣到兜里。

那哥俩接过钱就走了,没脸在这待了,老板在脑袋上抓了两把:“操他哥的,好好的打什么架呢,整没人了。”他自己也出了门,站在门口往那边看。

“哎呀我靠,我靠我靠,我了个大靠。”台球社老板撇开小短腿向对面跑了过去:“死人了死人了。”

张铁军走到门口往那边看过去,就看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正哗一声往四面八方散开,露出了那边台球室的大门口。

俱乐部东面这边这会儿还是一片舍宅,没有盖楼。

对面的台球室就是开在舍宅把头的房子里面的,原来是个住家,改造了一下就成了台球室,有个院子,院子大门就在横街上。

自从开了台球室,那个院子就成了斗武场,三天两头的就有人在里面打架。主要是天天蹲在他家玩的全是社会人,都好面子,三言两语的就能打起来。

这会儿开一家台球室的投入成本还是比较大的,怎么的也要上万块,也不知道对面总打架那个老板能不能挣着钱。

张铁军把台球社的门关好,看了一眼自己停在发廊门口的自行车,正准备走过去看看热闹就被谷春芬给叫住了,她也站在门口往那边看呢。

“铁军,你干什么?过来,不兴去。”

“怎么了?”

“不兴去。”谷春芬过来也不管张铁军乐意不乐意,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进了发廊:“就在这站着看,不兴过去。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张铁军看了看发廊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你这不也是在看吗?他仨剪完了?”


“没,围着围布就跑过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谷春芬就靠在张铁军身上和他说话,一点也不避讳,身上的香味体味嗖嗖往张铁军鼻子里面钻。这丫头这体质,怕是一般男人弄不服她。

“哎,我有对象。”张铁军动了动身体。

“有就有呗,显摆啥?我又没说要和你处对象,臭不要脸。”

“那你这是干什么?就想和我交流交流呗?”

“你有那胆儿吗?”谷春芬毫不示弱的盯了张铁军一眼,贴的更紧了。我靠,这小娘皮。

话说,谷春芬这丫头心里就是这么想和自己交流交流?张铁军看了看谷春芬。那话里的味道和身体上的感觉不会错,都在证明这小娘皮就是这么个意思。

两个人初中毕业那会儿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粘来粘去的,但是那会儿张铁军基毛不懂完全不开窍,大把的机会都错过去了。

话说那时候班上有那么点意思的女生可不止谷春芬,起码得有四五个呢。那些丫头可不简单,那都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真枪实弹考验出来的。

其实处不处对象她们自己都无所谓,要的就是友好交流交流,身体好才是真的好。这都是若干年以后张铁军什么都懂了才想明白的。

那时候往回看自己,感觉自己像个特么傻子一样。人家都带他回家去住了,两个人住一屋,半夜就当着他的面撒尿他都无动于衷……

不开窍的孩子是真没救,不是一泡两泡尿就能化开的,钢铁直男到了面前都得折。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张铁军,那会儿他才十五岁,这些丫头都是十七八了,在这个年龄段,两三岁的差距就是一道鸿沟,相差的大了去了。

嗯哼。张铁军咳了一声:“你晚上就在这住啊?”

“嗯,夏天在这住,冬天冷了就不行了,不想走也得走。这屋里没有暖气,只能烧个煤炉子。”

“你自己?不害怕?”

“关窗关门的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不我自己你来陪我?”

她家在河对面那座山的后面,叫夹皮沟,从这边进去要么就翻山,要么就得从厂子大门进去绕一大圈儿,能有个两公里远。

其实翻山比绕圈走的还远,而且山陡林密的也危险。这边的大山都比较陡,悬崖峭壁的。

张铁军初中的时候去过谷春芬家,在夹皮沟沟里面的山坡上,几间砖瓦房。

“你家还在那?”

“嗯,不在那能在哪?你给我弄房子啊?再说出来了地都没有靠什么活?”

“呵呵。你弟弟妹妹上初中了吧?”

“嗯,咱们都毕业三年了。时间过的真快,我都二十了。我妹今年毕业。”

那就是和张铁兵差不多大,张铁兵是正常年龄上学的。

“你妹妹学习怎么样?让她念高中考个大学,以后就不用愁了。”

“谁知道了,我又管不了她,我说啥有什么用。学习也就那样。”

谷春芬说:“操特麻的一说这个我心里就不平衡,上个初中一天天的全在道上了,来回七八公里一天走四趟,还哪有特么精神头学习了?”

“大伙不都是这么走吗?”

“你们才走多远?有我要走的一半不?你们都到家饭都吃完了,我特么还在雪里趟呢,能爱学习就怪了。”

张铁军笑起来,在谷春芬脑袋上撸了一把:“你这个理由找的好,太特么强大了,想反驳都找不到反驳的点。”

“你撸猫哪?”谷春芬低头躲开张铁军的手。

“怎么的?你摸我就行,我摸一下就不行了?”

“行啊,你敢不?”谷春芬挺了挺胸,水汪汪的看着张铁军。

“……我有对象。”

“有对象能怎么的?我又没逼着你黄,我都不急你急啥呀?”

张铁军又咳了两声,妈的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妞这么虎呢:“你技术其实挺好,没想过去市里干?”

“想啊,那边人多多呀,肯定比在这挣钱。没钱。”

张铁军点了点头。这个年头在市里租房子开发廊怎么也得个两三万块钱的投入,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来的,而且她家又不是工人,想借也没那么容易。

工人之间相互借点钱干什么还是很容易的,大家知根知底,有工资在那保着,也不怕还不上。

“不是真死人了吧?”

张铁军扭头看过去,就看到了警察。这是出大事儿了,平时打个架警察根本不可能过来,你就算去派所门口打架他要多看你一眼都算看得起你。

做为全国普法依法的发源地,这边的派所出警非常快,处理案件的速度也非常快,也是全国最早开通一一零报警平台的地方。

警察来了,那事情就肯定小不了。

谷春芬回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那边走:“不是真打死人了吧?”

张铁军伸手把她拉了回来,一下没控制好劲头,谷春芬整个人扑到了张铁军怀里:“干什么?”

张铁军自然的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转了个面:“就在这看,还不让我去呢,这会儿自己又要往那边跑。死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确实是死人了,这事儿张铁军有印象,是何军把人打死了,一台球杆抽在了后脑上,人直接就没了。然后这家台球室也没了。

这家台球室的老板是本地的一个大赖子,估计也是欲哭无泪。

你说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不混了花巨资开个台球室,不打架不骂人天天陪着笑脸,结果咔嚓一下就没了,被别人送走了。还得被教育交罚款。

结果干死人的人反而没多大屁事儿。

何军他爸是副厂长。何军被判了二十年,后来过了几年就假释回来了,该结婚结婚,还弄了个给领导开小车的全民工作。

张铁军和何军还算熟悉,他和何军的弟弟何强是同学。

何强初中毕业就被他爸安排进大集体上班去了,这会儿是综合厂,选厂,信用社三方合资的大酒店的总经理。

十九岁的总经理。每天穿着几千块的西装戴着金表开着豪车。

然后没用上几年这家大酒店就黄了,何强也成了百万富翁,带着漂亮的小媳妇儿去市里自己开了家豪华大酒店,小日子过的飞起。

话说这会儿十七八岁处对象还不算是早恋。

“不行我要去看看,一会儿抬走了。”谷春芬挣开张铁军往那边跑了过去:“帮我看摊啊。”

这个虎逼娘们,也不害怕。

张铁成往发廊屋子里看了看,这特么有什么可偷的呀?半瓶洗发水?剪子电吹风?有偷这点东西的时间都不如去河对沿废铁堆搬几块铁了,肯定比这值的多。

哦,包。谷春芬夏天要住在这里,带了些衣服都挂在墙上的塑料袋子里,还有个坤包。

想来她攒的那点家底儿应该都在这包里面了。

张铁军进屋把谷春芬的包摘下来拿在手里。就是塑料皮的,还挺亮,这年头这种塑料皮的包还挺流行,也没有谁感觉低级。

再过二十几年就不行了,只有高端奢侈品才会用这种材料,然后大伙抢着买,感觉特高级。

拎着谷春芬的家底,张铁军也去了对面台球厅。也就是隔着七十米。

院子里的人这会儿都被赶出来了,远远的围着议论,张铁军的几个同学也挤在一边,谷春芬正抓着徐亚杰的胳膊抻着脖子看,张铁军走过来拍了她一下,吓的她一拘灵。

“要死啊你。”谷春芬脸都白了,捶了张铁军两下。

张铁军看了看,一个穿着军裤的胖子仰面朝天的躺在院子门口外面两步,眼睛睁着,看着瓦兰瓦兰的天空,后脑的地面上一汪鲜红浸出来好大一片。

“这等什么呢?”张铁军问了一句。陈贵亮和姚延福明显是吐了,摆摆手不说话。徐亚杰说:“等车呗,死人车。这里厂子肯定不能管。”

这边的丧葬收尸分两边管,一个是职工医院,管职工和家属,一个是人民医院,只管非职工和农业户。就是你要是想让他们来收尸,你得先弄明白这个是哪头的。

职工医院的话来的快,厂里也可以派车过来送,人民医院那边就慢了,离的远。

现在的情况是命案,这事儿只能由人民医院那边出车。

警察在那边挨个询问刚才在院子里面的人,何军在大门口靠墙蹲着,一脸的不在意,还在和人说话,手里夹着根烟。

“亚杰,”张铁军碰了碰徐亚杰:“你以后下丙班回来还敢走不?”丙班是半夜十一点半下班。

他家就在台球厅隔壁,翻墙过去就是,只不过大门是开在另一侧的厂路上。他家,于泽秋家都在这条路上,是张铁军的同学里仅存的还没上楼的两家。

“我靠,你现在别和我扯这些。”徐亚杰摸了摸胳膊:“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呢?”

“真事儿啊,”隋绍斌笑着接话:“横死的,不是说那啥横死的”

话没说完嘴就被徐亚杰捂上了。这孩子胆子特别小,在班上同学里都是有名的,一些小事儿就能把他吓一大跳。


徐亚杰咬牙切齿的瞪着隋绍斌:“再说信不信我搬你家去住去?”

“有什么可怕的。”于泽秋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我怎么就没啥感觉呢?他家这台球厅估计是开不下去了,铁军,你不是有钱吗?接过来呗。”

张铁军往台球厅那边看了看,摇了摇头:“没意思,我也没时间天天在这看着。再说我去哪弄一万块钱去?卖血呀?”

他说的实话,台球厅从早晨七八点钟到晚上十一二点都要有人,通宵是经常事儿,冬天要来的更早,得升炉子取暖,麻麻烦烦的一个月下来也就是一千多块钱儿。

对于其他人来说,一个月能挣一千多那就是相当牛逼了,都抢着想干,但是对张铁军来说就有点鸡肋,主要是太把身子了。

投入一万多,要一年出头才能回本,还要天天锁死在这里。不值个。

“要不你接下来我帮你看着。”孙中科笑嘻嘻的碰了碰张铁军。

张铁军偏头看了孙中科一眼没吱声,扭头看向陈贵亮和姚延福:“你俩这是吐啦?”

陈贵亮摆了摆手:“不行,先别说话,看着那血呕,呼,呼,呕……不行,我得喝点水。”他掉头往发廊跑了过去,一边跑还在一边干哕。

受不了血的不只是他们俩,边上看热闹的也有不少强撑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有他们自己感觉自己掩饰的很好。

呕吐,恶心,颤抖,脸色发白,紧张等等,生理反应不是个人意志能控制得了的,根本就控制不住,只是自己感觉不出来。

这玩艺儿就像冷了会发抖,你挺住不抖试试。

谷春芬胆子确实大,不但不怕,甚至还想走过去到近前看看。

“走了走了,”张铁军伸手扳着谷春芬的脑袋把她往发廊这边扭:“回了,头发还没剪完,看热闹挣钱哪?想看死人去医院。”

“走走走走,回了回了,没啥好看的。”姚延福也拉着隋绍斌往回走。他到是比陈贵亮坚强一些。

几个人回到发廊,台球社老板跟了过来:“还打球不了?这会儿没人。”

“打,打。走啊。”瑞斌和孙中科最积极,就招呼着往外走。

瑞斌球打的不好,只有打迷糊这种对技术要求不高的玩法他才能和别人打个半斤八两,孙中科是因为他好赌,只要玩钱的他都积极,麻将扑克台球他都不挑。

张铁军无所谓,跟着几个人过来台球社,一进门老板这边把球都给摆好了。

“人太多了,一个人抓两个都没空球个屁的。”空球少了就完全是在拼运气了,可玩性和乐趣会急剧下降。打迷糊嘛,打的就是空球多,迷迷糊糊稀里糊涂。

“那就抓一个,一人一个球,两块钱。”

大家伙在台球社玩到中午饭点。

对面台球厅的大门已经锁上了,死胖子和何军也被车拉走了。台球社的老板这边挣着钱,那边看着同行没了,美的不要不要的,都要跳起来了。

输赢不大,也就是二十几块钱,张铁军输了两块,是交了一把台费。和同学玩他也没太认真,全当消闲了。

饭点,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老板也锁好门出去找食儿,张铁军来到隔壁发廊:“芬儿,你中午吃什么?”

“随便对付一口呗,还能吃什么?这又不能做饭。我一般就在对面要一碗面条,你要请我呀?”

一碗面条两块钱,一个头就白剪了,一天三顿饭得剪三个头,房租水电差不多剪七个,也就是说,她一天要剪十个头才能保本,至少要四个小时也就是半天时间。

这么一算开这个买卖也是挺不容易的,主要还是得靠烫头才能挣到钱。烫个头最少八块,一个顶四个。

“走吧。”张铁军摆摆手:“我也饿了。”

“你不回家吃啊?”

“回不回家有什么区别?把你家底儿背上。”

“你家中午没人吗?”谷春芬简单收拾了一下,关好窗子,背着小包和张铁军一起出来。

“有,我姥在家,我爸中午回去给她和我妈做饭。”

“你不帮忙?”

“我爸照顾媳妇儿孝敬丈母娘用我帮什么忙?那不是抢功劳吗?”

“你真能说,不想干活让你说的都可有道理了。”谷春芬笑着锁好门,两个人往东边走,职工宿舍那边有两家小吃部。

“你怎么不去宿舍食堂吃饭?那里应该比外面便宜吧?”

“要便宜,”谷春芬点点头:“一个青椒炒肉外面五块八块,食堂两块五。其实细算差不多,食堂那盘子太小了。再说两块五我也吃不起呀,我一天挣多少?”

张铁军巴嗒巴嗒嘴,点了点头。也确实是不容易,又不是天天有人烫头剪头,这发廊也是赔一天赚一天的。

到了小吃部,正是吃饭的时间,里面人声鼎沸的,大都是穿着工作服的厂子职工,都是岁数小的也不心疼钱,在这凑一起喝点小酒吹牛逼。

虽然厂子三令五申工作时间内不许喝酒,但是好像并没有人在意,就像不允许女工留长发一样,进厂子看看基本上都是长发飘飘的。

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感觉和自己无关,等到出事了就呼天跄地的怨这个怨那个。

张铁军带着谷春芬进到里面,走到角落的桌子上坐下来。

“来啦铁军。”老板娘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二姐。”张铁军笑了笑:“给弄个肉段来个肝尖,两碗饭。有汽水没拿两瓶。”

“行,也够你俩吃了。”二姐看了看谷春芬,冲她笑了一下:“那等会吧,这会儿人多,我让厨房快着点。不喝点啊?”

“不喝,下午有事儿。”

“不喝酒好,那玩艺儿没啥好的。你们分了没?”

“后天分。”

二姐掏出烟给张铁军扔了一根:“真行,这一晃你都要上班挣钱了,以后好好干争取去科室当干部。”

张铁军就笑:“行,到时候天天来你这吃饭。”

这会儿开饭店主要就是靠着厂矿科室挣钱,各个科室车间都有招待费,不花也不能用到别的地方,就天天找理由聚餐,什么好吃什么。

“挺熟呗?”老板娘扭着腰走了,谷春芬看了看老板娘的屁股问了张铁军一声。

“我小时候她天天抱着我,他爸那会儿和我爸在一起上班,两家处的挺好的。”

“她多大?”

“应该有二十五六了,我记着是比多大七八岁。我家在舍宅的时候她们总去我家玩。”

“二十五六啦?没看出来,长的挺好看的。”

“她还行吧,还有个二姐才好看,她们是同班同学。”

“你看上了呗?”

“胡扯,我是实话实说,本来长的就好看。她们一起玩的几个同学有两个长的特别好看的,那时候天天去我家玩。”

住舍宅的时候,人和人的关系特别简单,左邻右舍都相处的特别好,总感觉就像一家人似的,后来大家都上了楼,大门一关,慢慢的这种感觉就淡了。

二姐拿了两瓶汽水过来,给起开盖子放到桌子上:“菜在弄了,稍等啊你们。”然后又去忙了。她自己当服务员没雇人,饭点的时候挺忙也挺累的。

张铁军拿过汽水递给谷春芬一瓶,自己喝了一口。嗯,就是这个味儿,自己想了好几十年的这个味道。

谷春芬在翻菜谱:“妈哟,这一顿饭就三十多小四十块钱,可真奢侈,够我干半个月的了。”

“没事儿,想吃什么了就找我,我还是请得起的。吃饭别看价,吃就完事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哪?”谷春芬放下菜谱看向张铁军:“你爸妈就让你这么花呀?那等你上班了一个月工资能剩下来不?都不够吧?”

这会儿的女孩子那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好,都是过日子人,一点也不会去羡慕虚荣买些没有用的东西装点门面,踏踏实实的,想的也都是切实的事情。

“有就花,没有就不花。”张铁军笑了笑:“我爸妈不要我工资,我平时也不怎么花。再说钱是挣出来的,光靠省也没啥用,能省多少?”

“哪有那么容易。”谷春芬叹了口气。她也想挣钱,挣钱了才能改变命运,改变家里弟弟妹妹的命运,可是努力也在努力,钱却迟迟见不着。

不管在什么年代,只是吃苦耐劳是没有用的。

“等过几天,我要去趟沈阳,”张铁军想了想,对谷春芬说:“等我到市里找找,看看能不能盘个门面下来,到时候你去市里开发廊吧,肯定比在咱们这挣钱。”

“去市里呀?”谷春芬眨了眨眼睛,有点犹豫:“人生地不熟的,房租也贵的多,我能行吗?”

“能行。”张铁军给她打气儿:“到时候可以雇人干活,你就收钱张罗别的,忙不开了再动手,市里的人流量比咱们这大太多了,价也高,肯定行。”

“那有人捣乱怎么办?”

谷春芬看了张铁军一眼:“在这好赖不计的都能认识,也没人来闹,在市里认识谁去呀?到时候一点办法也没有,再把我人给搭进去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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