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独立的操作台前坐下，小七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摊开捏在掌心的纸条，上面只有“设计师”三个字，这就是她即兴创作的题目。
看了许久，脑海里有无数灵感飘过，可是她却抓不到最关键的那一个。
这时，隔壁的准备间传来了“哒哒”的走针声。
他们已经开始做了吗？！
这也太快了，小七连忙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被影响。但那规律的走针声还是不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那个午后…也有这样的走针声。
小七闭上眼，任由时光在脑海倒退。
“哒哒哒”…外婆轻轻地踩着缝纫机，而自己坐在旁边，托腮望着她。
外婆：“你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小小的小七歪头想了两秒，朝外婆笑了笑，“想成为和外婆一样的人。”
“为什么呀？”
童年小七：“因为可以做好多漂亮的裙子，还可以卖出去。这样外婆和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外婆：“我们小宝贝这么懂事呀，那你知道做漂亮裙子的人叫什么吗？”
“叫外婆。”
“不是哦，这些人，都叫设计师。”
童年小七：“那我就要成为设计师！”
“要是你真的想做呀，外婆就教你。”
童年小七欢呼，“我要学我要学！”
“好，不过，无论我们小宝贝以后做什么，都要记住，一定要先做自己。只有做自己，遇到困难才不会害怕，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童年小七：“做自己…”
她懵懵懂懂地重复着，看着窗外努力盛放的蔷薇，心也随着它们一起被暖风吹得摇摇晃晃。
外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后来自己长大了，妈妈却不在了。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为她做裙子。再后来，外婆也朝自己挥挥手，去了另一个世界。
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她的手艺，没来得及让她过上好日子，就孤零零地被留下了。只剩下这个梦想陪伴至今。
这一刻，小七再次想起了外婆的话，依然明白，站在这里就是在做自己。
她想，自己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设计了。
递交了最后的设计作品，小七和吴玥，高橙一同站在舞台上，等待最终的结果。
吴玥的题目是“嬉皮士”。短短的两个小时，她做出了一件女士半身裙。
高橙的题目是“仲夏夜之梦”。他做了一件绸缎衬衣，看似简单却处处有精巧的小设计。
而小七为了诠释自己心中的“设计师”，使用了现场捻度最高的黑色网纱，拼接浅金色蔷薇饰品，完成了一顶礼帽。
主持人：“接下来就有请三位评委对这些作品进行简单的点评。”
严骁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和蔼可亲，对大家的作品都给予了比较正面的评价。
Mya则刚好相反，简明扼要地指出了每件作品的不足。
话筒再一次交到齐司礼手中，射灯下，他的面容严肃而冷漠。
现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
齐司礼：“绸缎衬衣缺乏设计亮点。与其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工艺上，不如好好想想新意的问题。半身裙…复古并不代表复刻。如果你一味追求安全感，那只会被它束缚。”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小七的作品上。心跳顿时如擂鼓，小七屏住了呼吸。
“你根本没有理解题目的含义。这个自以为是的设计，完全丢掉了“设计师”的本质。”
那是一个失望的眼神，尖锐地刺向小七。
赛场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小七的眼前只剩一片刺眼的金色。她完全听不见主持人是如何打圆场，又是怎样调动气氛。
直到一个名字钻进耳朵。
主持人：“让我们恭喜本届Warson Prize设计大赛的冠军——吴玥！”
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在耳朵里变了奏，变成了大海深处泡沫破碎的声音。
自己失败了，在距离冠军只有一步的地方。
在那漫长的谢幕时间里，小七突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笼罩，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和隐隐的怀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舞台的。
齐司礼的话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想，他说自己丢掉了设计师的根本…究竟是什么意思？
走在前面的选手们如释重负，小七却越想越纠结，独自往安静的地方走去。
走廊尽头的中庭花园在夜色中显得幽静而神秘。月光莹白，洒在花叶上，夜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小七低头看向脚边的盆栽，那是还未盛放的昙花，饱满的叶片下藏着几个不大的花骨朵，正轻轻擦过自己的脚踝。
像小小的宠物，在亲昵地蹭着主人，努力表示安慰。
尽管明白这只是夜风导致的错觉，小七依然感觉到了温暖。
“谢谢…”
这时，玻璃门方向传来响动。
月光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渐渐走来。
挺括的白西装，冷淡的眉眼。
是齐司礼。
他看上去也有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将那份情绪掩了下去。
齐司礼没有说话，眼神越过小七，看向花园里的植物。他的眼眸倒映着浅淡的月光，好似透亮的玻璃。不同于在台上的冰冷，此刻的他意外显得有些平和。
然而这个词才刚冒出来，小七立刻又回想起他冷酷的评语，“你根本没有理解题目的含义。”
当时小七脑子里乱糟糟的，也错过了询问的机会。也许，现在正是命运给她的转机。
“齐…齐司礼先生！”
齐司礼安静地看过来，眼里依旧没有波澜，只是眉头有些微微皱起。
“我是小七，是这次比赛的参赛设计师。”
“我知道。”
“其实我很喜欢您的作品，也一直把您当作我的目标。”
齐司礼依然是一幅冷淡的表情，“所以？”
“所以…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您会觉得我没有理解题目，我希望能向您解释我的设计理念。”
本以为会被他拒绝，可齐司礼却没有打断，也没有离开，依然平静地看着小七。
这是默许的意思？
小七鼓足勇气开始了阐述。
“我选了80支的高捻黑纱，不仅因为它能支撑我想要的版型。还因为我觉得，它可以代表设计师的坚韧精神。而蔷薇花的元素…之所以选它，是因为它见证了我想要成为设计师的初心。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理解“设计师”这个词，但我觉得…”
“这个题目并不存在标准答案，也就不存在离题。”
听完小七说完这席话，齐司礼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出在了想法和理念上，才这么拼命跟我解释？”
小七：“不是吗？”
“你的理解能力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80支的高捻黑纱或许能体现出你想要的坚韧，但作为礼帽，这种捻度是最不合适的。摒弃了优雅，完全不具蓬松感，更重要的是，毫无舒适度。你有更好的方式去解构“蔷薇”，而不是简单地把这个不和谐元素强加在作品上。只有庸人才希望通过解释被认可。”
“所有人都是透过你的作品，去感受你要表达的东西。在你的作品上…姑且称之为作品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个人情感会这么强烈，以至于它失去了作为帽子本身的意义。”
不似在台上的傲慢与冷漠，提到设计本身时，他的语气异常认真。
“设计师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为什么而做。你还不具备成为一个优秀设计师的资格。比起整天做梦想着飞得更高，不如先学会走路吧。”
齐司礼的话像一枚子弹，击入小七的内心，她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没错，一直以来自己确实都是概念先行。因为一心想要诠释理念，忽略了最核心的东西。
小七认真地向齐司礼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改正的，谢谢你。”
齐司礼移开视线，“你准备怎么做，与我无关。”
他仿佛又变成了舞台上那个高高在上，远离一切的评委，而不是刚才那个认真和自己讨论设计的人。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小七思绪万千。
好像有个一直在背后隐隐困扰自己的问题在这场并不愉快的交谈中，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