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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神入世修行中全文

阿彻撤不撤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刚落过一场雨,又迎来惊蛰,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土地清香,闻着便叫人觉得生机充盈。却不曾想,她的神魂还未完全掌控这具女子的躯体,便嗅见一股子腐朽霉气,活像是发黄掉渣的石灰墙面上剥脱了一块厚厚的灰褐色青苔似的。——月老莫不是骗了本神?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刻,界面神彻底降临在了这间简陋的土屋内。弹指刹那,原本下过一场雨变得清浅而素淡的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数道绮丽莫名的光带,泛着樱草紫至莲瓣红的流光出现的同时,昏暗的天际霞光乍现,如同日轮坠入地平线激起千丈波涛一般,一座神殿的剪影模糊地出现在光浪正中。百鸟啁啾齐齐响起,却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凡间鸟儿的叫声。在霞光抚照下,它们呈现出流金的色泽,通身纤长灵巧,围绕着神殿虚影恋恋不舍地舞动不休。山林之中,野...

主角:云思贤云暖青   更新:2025-06-01 01: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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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思贤云暖青的其他类型小说《界面神入世修行中全文》,由网络作家“阿彻撤不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刚落过一场雨,又迎来惊蛰,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土地清香,闻着便叫人觉得生机充盈。却不曾想,她的神魂还未完全掌控这具女子的躯体,便嗅见一股子腐朽霉气,活像是发黄掉渣的石灰墙面上剥脱了一块厚厚的灰褐色青苔似的。——月老莫不是骗了本神?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刻,界面神彻底降临在了这间简陋的土屋内。弹指刹那,原本下过一场雨变得清浅而素淡的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数道绮丽莫名的光带,泛着樱草紫至莲瓣红的流光出现的同时,昏暗的天际霞光乍现,如同日轮坠入地平线激起千丈波涛一般,一座神殿的剪影模糊地出现在光浪正中。百鸟啁啾齐齐响起,却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凡间鸟儿的叫声。在霞光抚照下,它们呈现出流金的色泽,通身纤长灵巧,围绕着神殿虚影恋恋不舍地舞动不休。山林之中,野...

《界面神入世修行中全文》精彩片段


刚落过一场雨,又迎来惊蛰,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土地清香,闻着便叫人觉得生机充盈。

却不曾想,她的神魂还未完全掌控这具女子的躯体,便嗅见一股子腐朽霉气,活像是发黄掉渣的石灰墙面上剥脱了一块厚厚的灰褐色青苔似的。

——月老莫不是骗了本神?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刻,界面神彻底降临在了这间简陋的土屋内。

弹指刹那,原本下过一场雨变得清浅而素淡的天空中毫无预兆地出现数道绮丽莫名的光带,泛着樱草紫至莲瓣红的流光出现的同时,昏暗的天际霞光乍现,如同日轮坠入地平线激起千丈波涛一般,一座神殿的剪影模糊地出现在光浪正中。

百鸟啁啾齐齐响起,却又不像是任何一种凡间鸟儿的叫声。在霞光抚照下,它们呈现出流金的色泽,通身纤长灵巧,围绕着神殿虚影恋恋不舍地舞动不休。

山林之中,野兽纷纷拜伏在地,虔诚地朝拜着这忽然现世的神殿。

这一刻,世上每一个身处不同区域的生灵都见到了这般奇异的景象。有人深深垂下头去,有人伸长脖颈眺望,亦有人露出不屑的神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被它吸引住了目光。

连她床前啜泣不断的妇人都停了泪,抬头往窗外看。

她趁妇人走神之际眉头微蹙着,潦草地接受了身体的记忆。

被她取代的女子名为云音缈,确实如月老对她所言,是宰相的女儿。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千金,而是宰相早已抛弃的糟糠妻留下的累赘。

她名义上的亲爹上位得可不光彩,为了攀附权贵抛弃妻女另娶他人,又在不知道真相的母女二人辗转来到京城之后,解释自己以为她们早在饥荒中饿死。

虽如今已有了妻室,对妻子也是情深义重不肯纳妾,但知道对不起二人,故而将她们接入府中养着,反倒落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再说母女二人自从入了府,便被当做猫儿狗儿似的圈着。

这女儿又长相丑陋,既没随了她懦弱温柔的娘亲,也没随了她空有一副道貌岸然皮囊的亲爹,对于宰相来说自然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除了忌惮她出去胡乱说以外,倒也没有对她多关心几分。

与其说云音缈二人是被宰相养着,不如说她们是被软禁着。

“云音缈?倒是好听的名字……”

虽然对月老的安排不甚满意,但界面神很快适应了这样的背景。

按照那老头的说法,自己此次下凡是为那根他不慎缠错的红线历劫。历劫么,总不至于轻轻松松的。

由于太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几如蚊蚋低鸣,妇人却一下子醒神,猛地回过头抓住她的手。

饶是云音缈也被她的反应之快惊了惊,下意识往后倾,见眼前的妇人噙着泪,怕吓着她一样轻声询问:“音儿可是好些了?”

云音缈刚降落于此方世界,神魂上携带的神力早将这具身体上的伤治愈。

只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不得已,她只得扶住额头,佯装虚弱:“好些了,只是这头仍有些……”

可这次不等云音缈说完,乔玉红便匆匆抚了抚她的面颊上的碎发,好让久病的云音缈看起来齐整些。

乔玉红一面拉着她站起来一面低声且快速地道:“既好了便赶紧同娘亲去参加你妹妹的寿辰,前厅摆了宴,你可同娘吃些好的了……”

她语速急切,快得倒像是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了。

其他人那样羞辱她们母女,她还依旧愿意去那样大庭广众的地方。

虽然她也心知肚明,去一次,曾经伤疤便会被揭开一次,所有人都会拿她们的“死皮赖脸”取笑。可她为了几口吃食,为了被其他人看几眼亦或是像个正常人般与他人交谈几句,乔玉红依旧想去。

可以说,母女二人之所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除了那丧良心的宰相,乔玉红委曲求全的精神也功不可没。

思及此,云音缈顿时有些无奈。

她轻巧地拂开乔玉红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迎着她不可思议、仿佛不知道素来听话的女儿怎么就不懂事了的眼神,放缓了语气:“娘,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表现得任人欺凌,我们才被云老狗这样对待。”

“不可如此!”乔玉红一听她这样说便猛地瞪大了双眼,伸手便想捂住她的嘴。

看她眼神虚浮不定,多半是在惧怕暗处的什么。

云音缈一手拦下,给了她一剂定心丸,“今日既是我那极受宠的妹妹生辰,云老狗不会多耗心思在已经废了的你我身上。”顿了顿,已有些严肃,“若你再自甘堕落,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这话平平淡淡,却不知戳到了乔玉红哪根神经。

她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沉凝下来,像是紧绷的弓弦突然松懈了。

云音缈沉静地凝视着她,她目光中的力量似乎比母亲的拍打更令人心安。

沉默蔓延开,像悄悄涨起的潮汐,又被一声叹气打破。

“……小孩子尽说胡话,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她瞥开视线,目光幽幽地投向远处,“若不抓住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时机,我们可早就饿死了。在这家里,比我们更低贱的,大约只有厨房偷食的老鼠。你,我,”

那一双时时刻刻装满脆弱的、无辜的、憔悴的眼睛,那一双瘦骨嶙峋,眉骨突出的眼睛,此刻望向了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为亲近的女儿的肉身,“两个丑角罢了。你可曾见过戏班子里逗不成人发笑的丑角的下场?”

云音缈被她眼中满溢的通透的决然看得一震。

她于人类的了解确实太少了。原以为不过是个懦弱的母亲,却原来早已深谙这后宅的规则。

她说的那些蠢钝的、溜须拍马的话,句句皆是她用脸面给她和她的女儿换回来的活下去的机会。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愣怔许久,她才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算是认同了乔玉红所说的弱者的生存之道。

正当乔玉红以为突然醒来显得有些不对劲的女儿听话了的时候,乖乖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走着的云音缈忽然唤了声“娘”。

“怎么?”乔玉红下意识地回道,而后,她被自家女儿接下来的话彻底震碎了她一贯维持的假面。

“引人瞩目,不是成为笑料才可以的。”

“我要我的出现,让敌人,成为笑料。”


一国宰相摆的宴席,自然随意不到哪里去。只是这宴席与云思贤第二任妻子,相国千金无关。

自云思贤借他老丈人的关系平步青云后,对其妻子的态度便一日日地不如从前。

就在老相国死后的第二年,相国千金便因无嗣自请下堂了,云思贤也抬了妾室作正妻。这其中缘由,稍稍动动脑子便知晓。

酒席之上,觥筹交错,虽然在彼此的几个短短的眼神交汇中都透出了对云宰相这等背信弃义之举的不屑,可人家如今的势力仅在国师之下,便也只能端起假笑来敬他。

“今日小女及笄,诸位赏脸前来,老夫不甚荣幸。”他慈眉善目地捋着胡须的模样,倒真像极了慈父,可除了他的二女儿云暖青外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笼络人心的竞拍会,而拍卖品正是他的女儿。

话音刚落,台下即刻便有俊秀的锦袍青年极有眼力见地道:“素来听闻令千金容貌倾城,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

这话孟浪了些。

云思贤笑眼看去,见是新科状元,也不生气,只道:“轻狂倒也不是坏事,可放肆到底是教养不当。”

“云宰相言之有理,可我们既是庆生,主人公不在也有些奇怪。”说话的是北境王爷陈凌锐,论在朝势力,他比不过宰相,可若加上江湖和军中的人脉,甚至可以与国师拼一拼。

云思贤沉吟片刻:“确实。”他抬手示意,“将小姐传唤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下意识地往屏风后看去。

只见从屏风后,一身姿袅娜的年轻女子身着石蕊红的曳地水纹裙衫,带着浅鹅黄色面纱款款地走出来。

随着她的步伐,裙摆上绣着的蝴蝶简直如同活了一般,行走间上下翻飞,好似蝶影翩跹。

她一出现,那双湛湛的杏仁眼就左右寻觅了起来,终于在落定后送去一眼,又一笑。

云思贤顺着看去,与她视线遥遥接上的竟是他那预备以大女儿云音缈联姻的表侄,左宿泽。长得倜傥,于仕途却没怎么成就。

这可不成。他在心中暗自摇头,眯起眼向门外看去,国师却始终不曾出现。那可才是他最心心念念的女婿人选。

恭维之语,不曾落入云思贤的耳朵。他随意抱拳应付了几句,刚想说些敲打下属的话,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去了门外。

天地间乍现的情景,让他们一时之间忘记了言语,许久才回神。

也是在这时,国师曲常幽的灰布轿辇晃晃悠悠地姗姗来迟,毫不起眼地出现在转角处。

若细看,便能发现拉轿子的马并非凡马,匹匹眼若琉璃,瞳色碧绿宛若深潭,一看便知是异兽奇珍。

他正欲入府,又感到一阵奇异的灵气波动传来,眉心皱了皱,轻“咦”了一声,匆匆掐指算去,旋即饶有兴味地笑了:“有意思。”

打了一下响指,众马立刻止步,一丝骚乱也无。不算小的轿辇,顿时像融入了空气。

再说府内,有反应快的,抢在众人之前拍起了宰相马屁:“宰相为人杰出,云小姐果然也不同凡响。及笄之日,这等异象,说她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刚刚踏入前厅的云音缈恰好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好笑,心说此人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自己可不正是天仙么?

她背倚着未散尽的霞光洒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神威不存,可战火淬炼出的神魂七息就是让她如同一柄光华内敛的剑,让人无法忽视,不由得纷纷侧目,竟忘了言语。

云音缈抓紧时机,先发制人道:“妹妹及笄,按说办的是家宴。那为何家宴不请我们母女二人?”

话里话外刺云思贤只做表面功夫。

云思贤最要面子,当即呵斥:“没规没矩!是老夫平时管教你少了?!”

云音缈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眨眨眼装无辜道:“我怎敢向管生不管养的爹,讨要管教这样奢侈的玩意儿。”

在她这讨不着好,云思贤忍着怒气,预备呵斥乔玉红。然见她低着头,神色晦暗,好似阴云压顶,只觉心中一突,忍不住移开目光。

想不到平时不做声的木讷姐姐抢了自己的风头,云暖青气不过,忿忿往前踏出一步,怼道:“对爹爹如此不敬,基本的长幼有序都不明了,我看你这十六年都白活了。”

云音缈闻言,眉梢露出一丝讥讽:“若你知晓,便也不会在此时咄咄逼人。”

她话说得噎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云思贤张口结舌,周身血液夹杂着怒火直往上冲,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抬起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个教训,却听到门童唱诺:“国师大人到——!”

国师也来了?众宾客看看门外,又看看堂中忽然露出疑惑神色的云音缈,顿时好奇国师见到这样的场景会是什么反应。

乔玉红见她面色不对,低声提醒道:“国师手握权柄,甚至远超宰相之上,况且他天生神异,你不可轻易招惹她。”

殊不知云音缈并非因为不知道国师威信而诧异。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着她往前门去,直到来人渐渐近了,她手上也逐渐露出了除了神明以外无人看得见的红线。

她顺着红线看过去,红线的另一头赫然是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一袭灰色长袍,行走间衣裾不动,可自带起一股飒然清风。

看其长相清冷寡情,乍见时,虽然觉得精致出尘,但也并无特异之处,可当那双看似黑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到时,便看得出那是浓雾蕴结的深灰,呈现出无机质的清冷,好比月色清辉。

他来得直接,谁都不看,径直向云思贤走去:“听闻宰相有意向与本座结为姻亲?”

“这……这倒是……”云思贤被这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不知道该趁机推销云暖青好,还是先否认好。

云暖青初时看到曲常幽长相不凡便面颊微红,再一听他如此直白,更是让两朵红云飞上了腮。

却见他摆手阻止了云思贤说话的意图,抬眼扫向云音缈:“本座娶她,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也想不到如同谪仙一般的曲常幽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云思贤听闻便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心中狂喜。

若是抱上了这金大腿,皇帝也要对他们忌惮七分。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安。放在往日还好说,云音缈一向唯唯诺诺,自己说什么都听。

然而今天她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嚣张跋扈了起来,日后怕是不能听命于自己给曲常幽吹枕边风。

不过嘛……国师的妻子向来活不过三日,就是用这个看不顺眼的女儿的性命做个人情也是可以的。

思及此,云思贤捋一捋短须,一面示意侍从迎曲常幽上座,一面眯眼笑道:“国师既光临小女寿宴,不如坐下详谈?”

曲常幽招招手,便好像有看不见的精怪帮他端起了一盏酒盅似的,送至他手边。

他接过,浅浅抿了一口,笑意不达眼底:“这酒平庸,不合本座胃口,今日怕是不能留下。云宰相,三日后本座定来迎娶令女,等着便是。”

看他如此狷狂,其余人俱习以为常,甚至乐得看戏,可云音缈只感到厌烦极了。

这曲常幽倒惯会说自话,自己还没同意,他倒是拍板了。

他的力量甚至不到元婴期,如果真的打起来,便是仅以神魂降世,神力只有过去万分之一的她也能与他七三开,竟敢做出这样一副倨傲模样,全然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她蹙眉,眼刀横扫过去,语气凌厉,不留情面:“若我不愿呢?”

他闻言也只是一笑,掷了酒盅,望着她的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自是愿意嫁给我。”说罢,身影凭空淡去,竟是直接走了。

那汝瓷酒盅落在地上丁零当啷滚了两圈,众人才回过神,场上渐渐浮起赞叹国师神力的窃窃私语声。

可云思贤纵然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是老油条一根,如今也再端不住笑,人前还勉强压住怒气,一背过身子,那脸上青白交加,颜色十分精彩。

曲常幽不给面子得明明白白,偏偏权势大又极得皇帝宠幸,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朝野上下,算上皇帝也没人治得了他。

云音缈仰头瞧着他残留下的灵气轨迹,鼻端却始终缭绕着常人闻不到的特殊香气,那是曲常幽掷酒盅时故意释放的。

虽说人是欠揍了些,不过这么弱小的人类,身上居然有破碎神格的味道,不得不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思忖片刻,云音缈还是不情不愿地喃喃自语:“算是让你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闹了这么一出,她要找的场子已经找回来了。云音缈也懒得在这里纠缠,转身拽了拽乔玉红的衣袖道,“既然我们母女二人得了国师的照拂,相信爹爹一定会对我们更好些的。娘,我们走吧。”

此时此地此话可谓是敲打,属实不客气,但云思贤即便再气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压抑着怒火,等突然变得奇怪的母子二人走远了,他才重新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面上挂起面具一样的笑容,抬手示意侍从上菜:“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可这场宴席倒是宾客尽欢,主人家的两位却满脸阴霾。

云思贤自觉丢了面子,故而分不出其他心思,若他看注意到云暖青一眼,便能见到她脸上复杂纠结的神色。

七年前,偏巧正是需要正确引导的年纪,她的亲生母亲离世了。

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怕丧良心的事做多了以后遭报应,云思贤没有再娶,对云暖青更是宠爱有加。

现在的云暖青虽然在外人面前时刻注意着贵女的做派,但府内上下都清楚这位的小姐脾气。

她这会在女眷区安安静静吃着菜,可心里定然在打什么主意。

那双漂亮眼睛一放空,便总有人要遭殃,且这个倒霉蛋通常是云音缈。

这次亦然。

及笄礼结束的第二日,满城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便是国师又要娶妻,算上这个得是第五个了。

“不过听闻那云音缈颇有些气势,也绝非凡人。”

“我家大人也说了,她与国师竟有几分相称。”

云暖青正与左宿泽一道出门买胭脂,闲话便恰好传进她的耳朵里。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哪里忍得了自己竟然不是话题中心,脑中又浮现起曲常幽那惊鸿一瞥的容颜,越想越气,绞着帕子道:“表哥,我们回去吧。”

一回去可就不能和软玉温香的小美人亲昵了。左宿泽暗暗惋惜,表面上却是温柔:“妹妹累了?”

云暖青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回去看看那小贱人,外面这样夸赞她,她不知道现在多么开心呢!不敲打提点她一番,怕她要在国师面前,给宰相府丢份。”

语气极为任性,可左宿泽只觉得她直率可爱,宠溺地笑道:“好,都依你。”

往常他都为她做打手,专门制住云音缈任她出气,不过今日他却动了手下留情的心思。

且不说云音缈性情大变,令人有些刮目相看;单说她即将成为国师夫人,就算几天内便要暴毙,但在她活着的时候,身份还是极为尊贵的。

待暖青过了气头,他便劝劝她,好让她下手轻些。

尚在府内的云音缈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两人心中的想法,正躺在宰相新送来的太师椅上慢慢摇着晒太阳,日月精华能助她快速恢复神力。

溢出的神力浸染土地,数朵奇异的花舒展开蝶翼一般的花瓣,伸出晶莹的花茎缠绕住她的椅子。

连身旁一声不响,正在为她缝制嫁衣的乔玉红都感到疲惫消散了许多,身体极为轻盈灵便。

本是岁月静好的日子,却忽然被一声叫嚣破坏了:“云音缈,你给我出来!”

难得的清净被打扰,云音缈眉头一拧,极不耐烦。

早知道这个妹妹又蠢又不会看人脸色,没想到能蠢成这样,她亲爹都要把自己供起来了,她倒敢过来找不痛快。

手指一抬,便要驱使藤蔓将她绑起来。

谁知道身为界面神的神力过于强大,一入凡间便被天道所压制,这一下仅仅让横生的灌木拌得云暖青摔了个狗吃屎。

但这也够了。

云暖青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时,见到的便是半蹲在地上的姐姐。

逆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势死死将她压住,让她直不起身。

那张素来寡淡的脸,如今看来竟然有如神明般不可亵渎。

她不紧不慢地踩在云暖青垂在地上的头发上,眼中煞气锋锐有如剑芒:

“你来做什么?”

一时之间,竟把她问得哑了火。


云音缈只针对云暖青一人,故而跟在身后的左宿泽等人都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子被人这样对待,左宿泽颇有男子气概地怒斥道:“云音缈,放开暖青!”

他正欲跨步上前,便听见云音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而后猛地一跺脚,众侍从便觉得大地都好像往下突地一沉,一股失重感让他们站都站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歪。

云暖青被震得倒飞出去,被仓皇跑过来的左宿泽险险接住。

他没有第一时间关切她的状况,而是瞪圆眼睛看着云音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要知道这可并不是是高武世界,凡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实力不过半步先天,连练气大圆满的修士都不如。

凡人武者就算天赋上等,从五岁练起,到十五六岁堪堪三流武者。

怎么区区几天,云音缈便展现出了将近一流武者的实力?

饶是左宿泽这等天赋绝佳之人也将将二流,实在不敢直面其锋芒,没多考虑直截了当道:“今日是暖青的错,她年纪尚小,不通世故,前尘往事还请不要计较,宿泽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要么说是混官场的人呢,这眼力和反应连云音缈都暗自咂舌。

但一想到这具身体里大大小小的暗伤,她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伸出脚尖点了点地面,淡淡地道:“不计较?自然可以。你们二人在此给我磕十个响头,我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我不!”话音未落,刚缓过来的云暖青便剧烈挣扎着尖叫起来,力道之大甚至左宿泽差点没抓住她。

他只能无奈地一遍遍安抚道:“暖青,听话。”

不过他的耐心安抚远不如云音缈一记眼刀管用,只一眼,就唤醒了云暖青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瞬间噤声,缩得像个小鹌鹑,眼中含着泪花被左宿泽拉着不情不愿地跪下。

见她态度如此敷衍,仍旧放不下身段的样子,云音缈心中腾起一股熊熊怒火。

她知道这股怨气并非自己的,而是来源于被云暖青在初春时节按进湖水、患了风寒、不治而亡的云音缈。

她大步上前,狠狠摁住云暖青的脖子,重重地在地上连磕了十几下。

顿时尘土四溅,地上一下子出现一个不小的坑。

云暖青被磕得眼前金星直冒,脑子里嗡嗡嗡嗡响个不停,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连前额的疼痛都过了好久才蔓延开,整个人摇摇欲坠。

左宿泽连忙将十个头磕完,一把将晕头转向的云暖青捞起抱在怀中,为她擦去额头上的尘土及血迹。

“从今往后,我与这位云小姐再无瓜葛。”

云音缈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得云淡风轻。

左宿泽本觉得她这事做的太过,但一想到他们二人先前没少拿她出气,便也忍气吞声。

把云暖青交由侍从扶着后行了一礼:“云大小姐宽宏大量,宿泽不胜感激。告辞。”

云音缈心中郁结之气已消,对他们二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只觉得碍眼,抬手赶人。

乔玉红望着这样的女儿,神情复杂,缝嫁衣也走神,手指被扎破了好几处。她将手指放入口中抿了抿,垂眼,干枯的指节轻轻拂过嫁衣上展翅欲飞的玄鸟。

噤若寒蝉的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走了,全没了来时的威风。

他们离开云音缈的庭院半柱香的时间,云暖青才悠悠转醒。

她的意识显然还不是很清醒,但一张口便是发狠:“宿泽哥哥……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暖青,慎言。”左宿泽长叹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像是希望能借此打消她的意图。

云暖青不作声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累了。

但她眼中流露的一丝阴狠却在说,她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过了两天,云暖青才被云思贤连夜从宫中请来的御医救回来,余下的伤只能靠静养消了。

云思贤御下有方,府内下人不敢乱嚼舌头,这事便也没往外传。

别人不知道,手眼通天的曲常幽却从眼线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看了一场大戏,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云音缈倒真是个妙人。鸦羽,”

暗处忽然浮现出一个常人难以注意到的人影,他跪地应声:“属下在。”

“明日你去试试这云音缈。”

“遵命。”话音刚落,鸦羽便重新隐没在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头上还缠着绷带的云暖青绕开所有人的视线,裹得严严实实地悄悄来到一处偏僻的矮屋内。

屋内服饰奇怪的中年人一见她便哑声笑了:“云小姐?新客,请坐。”

“你认得我?”云暖青局促不安地坐在破旧的木椅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来之前没想到这里如此诡异,心中的愤怒都被恐惧冲淡了不少。

“哈哈,当然认得。”中年人从柜台后拿出一本册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的气味,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次来是要做什么?”

提到来的目的,云暖青这才克服了恐惧,攥紧了拳头大声道:“我要你在明日给那嚣张的云音缈一个狠狠的教训!”

“好说,好说。不过这价钱嘛……”中年人搓了搓手指。

她一把抓出怀中装满玉石珠宝的小盒子,这么一盒,抵得上黄金五万两:“事成之后,这些都给你。”

“那云小姐请放心。”中年人神秘一笑,将册子递给她,“选一个吧。”

云暖青不敢细看,随便翻到一页一指:“就他了。”

中年人细细一看,笑了:“您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慢走。”

交易谈妥,云暖青也不乐意在这种鬼地方多留,裹紧了披风连忙走了。

“有趣,选上我了。”在她走远后,小屋的门无风自动,蓬地一声关紧。

中年人伸了一个懒腰,枯骨一般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蜕变成长长的镰刀一般的骨制前肢,在阴暗的环境下泛着森冷的光,

“真熟悉啊……界面神的味道……”


云音缈的大婚之日,恰逢桃花盛开。

乔玉红替她梳头之时神色惶惶,似喜似悲,梳子竟断在了发间。

她带着哭意:“日后若他待你不好……”

云音缈安抚地按在她的手上,柔声道:“我与他和离便是。”

外头这时有人喊:“吉时已到——!”

乔玉红泪流的更凶,话也说不出,哽咽着将一袭红装的云音缈送进轿子。

街道两侧粉霞团团,风载着花瓣旋转而下,悠然落在嫁辇的窗柩之上,又被她捻起,放在鼻端轻嗅。

她第一次闻凡间草木,觉得清香之余,又闻到一丝怪异的气息。这味道绝非凡间所有,熟悉且恶臭。

她下意识撩开帘子,目光在人群之中梭巡,却只见到一张张看热闹的喜气洋洋带笑的脸,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放下帘子之后,那种被粘稠目光凝视的感觉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绝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曲常幽不喜热闹,府邸自然也设在城外高山之上,常年被云雾缭绕着。

轿辇晃晃悠悠地被马儿拉向城外,城内的喧嚣慢慢淡去,而马车却在这时吱呀一声缓缓停下。

周围寂静得可怕,莫说人声,连马儿的呼吸、响鼻、马蹄哒哒声都没有,仿佛她一下子来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地方。

幻境结界。她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这四个字。

身为界面神,对结界的掌控比谁都透彻,她清楚这结界的破解之法,然而有东西让她无法安心破解结界。

“魔……”她低低出声的那一瞬间,一柄巨大的镰刀嗤啦一下横切开整个马车,断那檀木简直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灵便,只是没有出现蜋魔预想的鲜血四溅的场面。

“嗯?”蜋魔整体类似于人,只是面上长着如同骨头面罩一般的嘴,上肢镰刀状,下肢极为发达。变成这幅模样后他说话也有些困难,断断续续,“你的,反应,还是很快。”

难搞了,是曾经被她封印过的魔士。

云音缈啧了一声:“你也不赖。”

魔士已经相当于修士的金丹期了,要是过去都不够格入她的眼,可现在的她肯定不是魔将的对手。

不过,许是千年的封印削弱了实力,他如今的水平堪堪才到筑基中期,但也十分棘手。

好在结界之内自成一方天地,外界天道压制在这里对她是没用的,她的神力可以发挥到最大程度。

一瞬不瞬地盯着虎视眈眈的蜋魔以防他突然偷袭,云音缈十指翻飞飞快结印,一记雷霆悍然打出,却只在对方先前站着的地方落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还来不及调转身形,身后劲风已至,她硬生生将身体折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蜋魔全力劈来的一刀,刀带起的风势削去了她大半截衣袖。

金银丝线翻飞,蜋魔正欲乘胜追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动弹得有些吃力。低头一看,却是云音缈操控着断了的丝线死死缠住了他的脚。

他有些恼怒,双腿发力,捆缚住脚的丝线便被一下子崩断。

可正是这么短短一刹那,一道雷光便瞬间突进,他视野都被那片紫色所映亮,急急侧身却没能完全避开,肩膀上硬生生受了一击,露出森白的骨茬。

“界面神……”他又气又恼,骨头面罩中溢出两股深紫色魔气,它们汇聚在他的背后,编织成一双半透明的昆虫翅膀,“你真的,惹怒我了。”

云音缈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地捏诀控出一团闪烁的雷光:“我以为你本来就没准备让我们两个都活着离开。”

“哈哈,你说的,对。”蜋魔嘶哑地笑了一句,身后翅膀骤然扇动带起劲风,魔气包裹着骨刃如同箭似的直直地激射而来,破空之声有如布匹撕裂般脆响。

面对这样势如破竹的一击,她手中雷光已然蓄势待发。

足下发力,所踏之处顿时溅起一蓬小小的尘土,下一秒已然与蜋魔针尖麦芒似的直直对上,不避不让!

再说此刻,结界外,一身劲装的鸦羽一手摸着滚烫的结界,一手攥着一块明黄色的玉佩,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不安。

这结界是他按照国师的指导布下,按理来说只要用这块玉佩便能通行其中,可如今,他竟然无法进入。

他当机立断,放出国师赐予他的传音纸鹤,在其中交代了如今情状。

不到十息,灰袍男子竟已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

鸦羽早对曲常幽的神通有所了解,转身半跪行礼,却被一股柔风托起挪到不远处。

“别挡着我了。”

抬头见曲常幽已经上前,白玉似的手掌触碰上结界,顿时,外层的结界以他的手掌为中心,仿佛薄薄的冰层遇到火一样瞬间消融了,暴露出其下青中蕴紫的特殊结界。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这样特征鲜明的结界色彩,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它出自魔族之手。

结界滚烫,是里面的人交战的过程中灵力爆炸的余波撞击在结界上所致。

这至少说明无论他那位神秘的夫人是妖是仙,总不是肮脏的魔族,这倒令出生便对魔有着莫名憎恶的曲常幽对云音缈产生了微妙的认同。

他正欲出手相助,却忽然产生了一种如同被尖锐针尖正对眉心般的警惕,脑中铃声大作,令他还未加思考便直接拎起鸦羽的后领口飞身后退。

下一秒,看似坚固的结界轰然破碎,尖锐的灵气像飞驰的刀片一般擦过二人的衣角。

阵阵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鸦羽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而曲常幽神色如常,只是发丝被风拂动,如同一幅画活了过来。

风暴中心,云音缈满脸血迹半跪在地,手中灵气长剑雷光闪烁,直直地插进蜋魔大张的口中钉在地上,一击毙命。

破碎的红裳随猎猎狂风舞动,她似是早就料到曲常幽会来,毫不意外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几分揶揄几分讥讽:

“你来晚了,夫君。”

按照的脾气,他本来该说“尚未拜堂,称什么夫妻”。

可如今,鸦羽讶然地看见,他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红衣女子,张了张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究竟是何人?”半晌,曲常幽才轻叹一声,神情自若,好像刚才的失态只是鸦羽的幻觉。

“天上下来的。”云音缈并不正面回答,如今她神力大不如前,行事谨慎点好。

嫁衣早在打斗中碎成了一条一条的,拖拖曳曳行走不便,她都差点被自己的衣服绊倒。

不耐烦地拽了拽腰间的红布条子,她抬眼望向曲常幽示意:“可有法子?”

自然而然带着命令的口吻,仿佛出口的不是询问而是军令。

自十岁起便胜任国师一职,饶是再心境平和淡然的人也难免沾了位高权重的傲,曲常幽也不外乎是。

云音缈跋扈,他平时也是无需忍气吞声的人,当即说话夹了刺:“天上下来的,连复元术也不会?”

“那种东西自然是……”她立刻下意识地接过话茬,想说这种术法她根本不要学,有旁人代劳。

可脑中浮现的模糊人影一闪而逝,抓也抓不住,仿佛只是她梦见的情形;心中却有个声音始终在重复,想要告诉她一些消息,她又始终听不真切。

又来了,自千年前醒来,这种遗忘了重要的事情的感觉动不动就涌上来,然而她问过身边所有人,他们都说她不曾忘记过什么。

摇了摇头,定下心神,云音缈也没了跟他起口角的心思,竟然软下口气:“帮帮我吧,误了吉时传到我娘耳中,她要不放心的。”

真是见鬼,这样的人竟然会顾念亲属的想法。

曲常幽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不过既然她先放下身段,他便不与她计较。

掐诀挥手,原本落在地上的布屑、已经化为尘埃的丝线顿时像是受到了时光逆流的牵引一般重新回到了云音缈身上,组成了一身如火般的嫁衣。

而报废的代步灵马重新站了起来,扬蹄醒鼻,拉着轿辇缓缓地走到了她身边。

云音缈道了谢,转身登上马车之时,摸着手下毫无生命迹象的灵马,忽然意识到他们只是几个宝器,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那蜋魔之所以有机可趁,全靠曲常幽提前设局想试她。

但她表面却不露声色,待察觉到他准备走了的时候,才撩开帘子,眉眼弯弯,笑里藏刀:“你那结界甚是简陋,仍需精进。”

话音落下,曲常幽已携鸦羽到了庄内。

“倒是不劳夫人指教。”这话说了她也听不见,但他仍咬着牙说了,否则那口堵在胸口的闷气怕是要憋死他。

远去的主子周身沉沉如黑云罩顶般的低气压,鸦羽表面不露声色地隐没在黑暗中,心里却开始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看来这个新的夫人能活挺久……当然,主子要生的气恐怕比前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了。

代步灵马步调一致,但到底不如有生命的马儿。平地上表现尚可,然而一旦遇到障碍,它们不知变通,马车立即变得异常颠簸。

云音缈肉身孱弱,险些吐出来,连忙掐诀设下传送阵直接出现在国师府前。

观礼众人还以为是国师的安排,无不赞叹,纷纷鼓起掌,仪仗队也只是微微一愣便放起了鞭炮吹起了唢呐。

红屑热热闹闹地炸了漫天,伴着唢呐声在烈烈阳光下招摇,天边的神殿虚影忽然一闪。

曲常幽立即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侧目望去,见它闪烁一瞬后一如往常,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暂且把它压了下去,整理了一下胸前让自己很不舒服的大红花,迈步走了出去。

待听清了前厅的热闹,一股奇异的、近乎幼稚的攀比心忽然升腾了起来。

她竟然会传送这样高级的法门……

一步千里他也是会的,但带着其他大型物件传送远比一步千里高级。再想到分别时她说的那句话,曲常幽忍不住皱眉轻哼了一声。

来日方长,他未必会一直比她差。

门外轿辇已停,未等人来接,云音缈自己先掀了盖头跳了下去。

额前珠帘叮当,吵得人心烦意乱,她一把撩开,正好看见曲常幽满脸凝重地站在自己面前。

正是稀奇,这张惯会皮笑肉不笑的脸居然也能有这样的表情?

她暗暗咂嘴,自觉地牵起另一端的红绸,冲他示意:“走吧,别误了拜堂的吉时。”

没注意到的是,满座的喧闹声忽然压低,窃窃私语声碎浪似的密密匝匝。

国师的第四任新娘子看起来竟这样有气势,甚至隐隐压了他一头,好像今日不是曲常幽娶她,而是她娶曲常幽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话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说,毕竟他们看起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万一两人感情和睦,惹了哪一个都完蛋。

“你倒不客气。”低声咕哝了一句,曲常幽认命似的卷了卷红绸拉着她进了喜堂。

那日就不该见她摸不透就要娶她,怎么偏偏忘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这回直接遇上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硬骨头。

而云音缈想的则是他身上破碎神格的味道,满心困惑,两人就在这样诡异的和谐中跨了火盆进了屋。

堂中,云暖青本是央求着左宿泽带自己来的,坐在家眷区开开心心地等着云音缈缺胳膊断腿的消息传来,却等到了莫名般配的两人,一时之间惊怒不已,胸中又咚咚直跳,直担心自己买凶的事情败露。

偏巧云音缈扫了眼刚好看到了这个生理上的妹妹,无意识地多看了一眼,看得她打了个寒颤,连忙端起茶水拿杯盖遮住眼睛掩盖心虚。

只是云音缈的心思全不在她身上。

司仪高声喊一拜天地,她的心思顿时千回百转。

一代上位神结缔姻缘必然会引起天地异象,只希望以前的那些手下败将不会将今日成亲的云大小姐和下凡的界面神联系到一起。

不过既然蜋魔得知了消息,恐怕那些挣脱封印的魔族也多少知晓了。

还是要快些恢复实力才行。

就在她与曲常幽一同俯身下去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觉得山河一清,好像一股无形且浩荡的力量瞬间将天地都洗涤了一遍,甚至远超修仙者成仙时天降甘霖反哺的灵气。

如此夸张的浪潮,曲常幽自然也眉心一跳,直起身子。

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无不觉得身心舒畅,连云暖青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安定了许多,唯有云音缈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二拜高堂——!”司仪仍不忘自己的职责,可见一对新人都毫无反应,担心误了吉时,想着拜堂无非走个过场,于是拢着袖子唱出最后一句,“夫妻对拜——!!”

这下天空彻底变了颜色,明明是正午,天际却犹如染料倾覆一般呈现出艳丽的绯红,宛若嫁衣,丝丝缕缕的云呈现出耀眼的灿金色,共组成九只翱翔的凤凰于空中游曳。

这等奇景,所有人都看得心驰神往,偏偏云音缈在心中默默祷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可还是有一只凤凰真的落了下来,在她面前俯首,十分乖顺的模样。

云音缈与它大眼瞪小眼:……


凤凰显然没看出她的不情愿,狗狗般歪了歪脑袋:“啾?”

对峙片刻,她终于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让别人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惊异,只好摸了摸它的脑袋。

眼看着凤凰发出一声清越愉快的鸣啼飞远,天边神殿虚影竟然渐渐有了凝实的迹象,曲常幽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新婚妻子,脱下胸前的红花吩咐手下:“去启禀圣上神殿有异,我去探查一番便回来。”

至于这位新婚妻子,她的身份不简单,就算在成亲之日离去,想必也没人敢嚼舌根。

话音落下,身影已然消散。

不过他忘了自己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人人以为这异象是由他引起,云音缈只是沾了他的光。

他一走,闲话便毫不顾忌地响了起来,仿佛疯长的野草。

云音缈正头痛呢,见大家望着自己的眼神同情怜悯,夹杂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忽然心生一计,顺杆子爬下了:“我有些不适,先去歇息,诸位自便。”

她低头掩面装作啜泣匆匆走了,留下更无拘束的众人放肆讨论。

“哎,真可怜啊,新婚之日竟然被丈夫抛下。”

“是啊是啊,不过她姿色平庸,哪能与神迹相比……”

云暖青听着周围长舌妇们的高声交谈,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她与左宿泽对视一眼,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抿了一口点心,却觉得好像在吃石膏块一般干涩,难以下咽。

这群蠢货,难道真的看不出来现在的云音缈恐怕不是凡人吗?曲常幽连出生时可都没那么大阵仗……

若云音缈听见她的心声,估计会诧异地看她一眼,说这蠢货竟然也有动脑思考的一天。

可惜连云暖青都明白的事情,除了左宿泽和少数心存疑虑的人,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进了喜房,云音缈迫不及待地摘下一头的珠钗往桌子上一扔,看得房里的小丫鬟干着急,连忙迎上来说:“夫人,这是要等老爷回来才能摘的。”

“神殿异动,你看他一时半会像是回得来么?”云音缈手上不停,终于把最大的凤冠拆解下来。

摆脱了束缚披散下来的头发因有神力的滋养,看起来像是流动的瀑布一般丝滑光亮,随她的动作小幅度地荡漾。

小丫鬟却急了,娇嗔地跺着脚:“什么?老爷竟然走了?!哎呀夫人怎么不拦着呀!”

这一下让云音缈忍不住望向她,见她十四五岁的样子,很是青春娇嫩,虽不算绝美,但初初有了身段,倒有一番青涩的可爱。

明明是小丫头,但又好像很精通后院手段,真是奇怪。

“他走不走我哪拦得住,再者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让祝璨儿惨白了脸色,慌忙跪下道:“是奴婢逾越了。”

“跪下干嘛,我又没骂你。”对于这样动不动就下跪的人,云音缈最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糕点塞进口中,拍了拍手把人扶起来,无可奈何道,“我是真的在问你。”

祝璨儿见此,心中便猜测这个夫人和善,于是顺遂地站起来:“后院里的人惯会看碟下菜,今日老爷冷落您,明日怕就会克扣您的吃穿用度了。”

“可这府里不就我一个么?这他们也敢?”

“老爷忙得很,素来不怎么管府中事务……”

“来,坐这,”看她站得拘束,云音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塞给她一块糕点,“那这么说,你又是府中唯一一个贴身丫鬟,职能岂不只在管家之下?”

即便明白这不合礼法,但出于莫名的心思,祝璨儿真的坐下了。

她接过糕点,一面小口地吃,一面说:

“奴婢曾是北境王爷的人,王爷觉着我手脚麻利,便将奴婢送给了国师做人情。但国师老爷不习惯有人伺候,便派奴婢去做那粗使丫鬟了,是夫人要进府,老爷才又将奴婢找来的。”

毕竟其他人没有伺候人的经历,倒算她捡了个便宜。

而云音缈呢,在天上时是有几个侍神相伴左右的,可她为人随意,平时把他们几人放养在外,由他们自己历劫修炼。

且她虽然随意,可并不随和,侍神犯错都会严惩,不过凡人脆弱,她那严惩的手段怕是还没开始实施,人就要没了。

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要拿这小丫头怎么办。

“嗯……”她抿了口茶,试探性地开口,“时候也不早了,该午睡了。”

祝璨儿果然闻弦知雅意,很机灵地站起来:“夫人是要沐浴了去榻上歇息么?”

她素来喜洁,点了点头。

祝璨儿连忙道:“那奴婢让下人们去放热水,再回来领夫人去浴池。”

说罢推门走了出去,走时还回身将门轻轻带上,脚步轻快,像只没有烦忧的小鸟。

北境王爷之所以把她送给曲常幽,就是看中了这股灵巧劲,以为小狗似的天真能打动老和尚一般的曲常幽,想不到人家收是收下了,一转头却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干粗活去了,毫不怜香惜玉。

祝璨儿是家生子,是北境王爷的管家的亲生女儿,待遇没比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差多少。

被送出去前王爷就反复嘱咐她一定要得到曲常幽的心,时间久了,她也总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国师夫人,哪里知道一进府就去抬水洗衣裳了,连国师的面都没见过。

现在她终于做回了贴身丫鬟,即便只是国师夫人的贴身丫鬟,可原本纯净的心里那颗早早被埋下的种子已经蠢蠢欲动,只缺一个破土萌芽的时机。

这头云音缈吃得饱饱的,在洒满鲜花与牛乳的巨大浴池里洗净了身子,美美地在软和的床褥上睡去,那边曲常幽刚刚头痛欲裂地在虬龙一般的老树根上醒过来。

他的面前,神殿已不再是虚影,仿佛前进几步就能踏入,然而无论怎么走,都没有人能够再进一步,若是时间久了,还会陷入莫名的昏睡。

短短一个半时辰内,他已经失去意识三次了。

关于这个,他所带来的十一个暗卫描述的各不相同。

有的说自己看到了鬼,有的说像是在水中下沉,有的说是被刀割破喉咙,总之每一次梦境都不一样,也都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却没人真的在梦中死去。

曲常幽表面不露声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梦境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同一个梦中的少女,同一道向自己劈来的剑光,同一种……死亡的感受。


下人们欺软怕硬的现象并没有出现,或许是祝璨儿夸大其词,又或许他们比较谨慎,想看看曲常幽回来后对云音缈的态度。

她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才听见外头喧喧嚷嚷的,披了件外衣出去,才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是曲常幽回来了。

他似乎状态不佳,身边的人围了好大一圈,挤的挤吵的吵,饶是气血充盈的云音缈看了也直堵心,更不用说苍白虚弱的曲常幽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急还是真的蠢。

她微微蹙眉,快步走上前去,口中喝道:

“肃静!慌乱不堪成何体统!”

神言出法随,即便她的神力万不存一,在出声的一刹那,在场的所有人还是齐齐噤声,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如听军令。

“大夫留下,其他人干该干的事去,别碍手碍脚。你们俩搀着他回屋子。”

点了两个尚且清醒的暗卫,她才看见方才混在人群中,故而没一眼看见的祝璨儿,想起醒来时没见到她,于是顺口问了句,“你也在这?”

祝璨儿一愣,却有点慌了。她听见曲常幽回来后,想也没想就冲过来了。

可按照规矩,云音缈才是她的主子,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向夫人禀报了再随她一同前来。

但她实在想看一眼国师大人、她未来的夫婿……

在汹涌人潮中见到他时,她呼吸都停了停。

那虚弱得犹如晨光中细碎尘埃一般的男人,却也如同泛着光似的耀眼,一眼便能与其他人区别开来,令人想到合拢低垂的金莲。

她几乎一下子明白为何有人悄悄在背后称国师为堕神。行事乖张应了“堕”,出尘绝世应了“神”。

这样的人,日后会纳她?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又想起北境王陈凌锐对她自小的培养,拧着衣角,两颊便飞上了两抹红霞,端的是鲜艳欲滴,娇俏可人。

她急忙利用身份之便挤到曲常幽身边,伸出小手便想摸一下他的额头,却被尚且清醒的鸦羽一刀拦住。

“做什么?”鸦羽言语冷漠。

这女子身份低微,眼神闪烁,不安好心。

刀气锐利,毫不留情,一点不像旁人因着她贴身婢女的身份让着她,她只能急急缩回手,一双眼楚楚可人地抬起来望向他,准备说出关切话语的一瞬间,云音缈便到了。

她声势如虹,一下子震得全场的人安静下来,却也震醒了祝璨儿的梦。

后怕猛地反了上来,她顿时心如擂鼓,就要跪下。

谁知道云音缈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话后便不再管她,好像真的只是随便一问。

加上对她的第一印象又是和善,祝璨儿一下子膝盖也不软了,腰板也挺直了,只微微屈身道:

“奴婢愚钝,长至十五仍心性不定,见前院吵闹,便想着来看看,不知道是国师回来了,忘记禀报夫人。”

云音缈听了不免皱眉。

这哪里是愚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年纪小不懂事,此时再出言指责倒像是委屈她了。

况且……

见她微微俯身的模样,哪里是奴婢该行的礼,这分明是姨娘对正妻的礼!

这小丫头,恐怕心大着呢。

虽然对曲常幽无情,也不介意他搞几朵小桃花,但祝璨儿显然已经坏了规矩,没把主子当主子。

云音缈当然不是什么傻白甜,她掌管时空,去过蛮荒也去过科技时代,什么样的人都见多了,拂开她道:“你也退下,自己去戒律堂领五个板子。”

祝璨儿脸上笑意僵住,下意识抬头:“嗯?夫人为何……”

“你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做什么问我原因呢?”她垂眼看她,长睫敛着,本就深邃的眸子更暗不见底。

不像暗无光日的天空,倒像是,布满枯骨的深渊。

祝璨儿被这么看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额头上冷汗涔涔而落,多的话一句没说当机立断直挺挺跪下,耳力好点的暗卫都听到咯嘣一声闷响。

她果断俯身磅磅两个响头:

“奴婢知错,不该见夫人和善便动不该动的心思,奴婢罪该万死。夫人宽宏大量,五个板子罢了,奴婢这就去领罚。”

一番话干干脆脆,说完便起身弓腰驼背碎步走了,动作快得很。

有眼色。倒不知是好事坏事。

云音缈仅在她身上凝眸一瞬便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昏迷不醒的曲常幽,只是看着看着,一抹隐晦的疑惑便浮上心口。

界面神殿最外层的迷阵理应只对那些意志薄弱或神魂有损的人伤害极大,拥有破碎神格的曲常幽怎么都不该被身为凡人的暗卫抬回来。

看她神色有变,微微抿唇,伸出食指轻点在国师极为脆弱的眉心上,见识过她的力量的鸦羽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番。

可他不仅没有阻拦,甚至抬手示意其他兄弟稍安勿躁。

不是他相信国师夫人,而是有伤在身的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打的过她,还不如静观其变。

况且…不知为何,他隐约中觉得主子昏迷得怪异,就算是顶尖的太医来了都没法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云音缈静息凝神,柔和浩大的纯粹神力裹挟着精神力缓缓地从指尖流入曲常幽的眉心。

本已经做好了被他体内破碎神格攻击的准备,谁知它们一开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在触及她的力量后乖顺地离开,只在远处守着。

连曲常幽本身的识海都对她没有一丝抵抗,那抹力量宛若一尾游鱼进入大海。

云音缈只为自己的侍神和他疗伤过,以为是自己的神力性质特殊,没往心里去。

检视了一番,发现他的精神似乎遭受过极大的重击和碾压,识海隐隐有些溃散,连忙用精神力化为丝线将破损边缘缝上。

绑在灵魂上的红线还未解开,她可不想等他死了,再过十几年去找他的转世。

缝合的过程有些疼痛,昏迷中的人又过于脆弱敏感,冷汗一滴滴地从他的鬓角滑落,唇色渐渐惨白。

给他把完脉不明所以的大夫一起身就看到他的状态忽然恶化,生怕这事跟自己有关,连忙禀了告退。

似乎为了寻求支撑的力量,曲常幽无意识中紧紧握住了云音缈的衣角,口中溢出几个音节。

“……帝……鸿女……”

云音缈动作一顿。

旁人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知道。

因为那是她真正的名字。


他究竟在幻阵中看到了什么?怎么会知道神殿的主人是她?

强忍着把人叫起来问个明白的冲动,云音缈明白他的神魂刚刚历经损伤,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于是只缓缓地将精神力抽出来,尽量不扰乱他本身的识海。

然而她的神力温柔,隐含生机,可滋养万物,对于一个重伤的人来说再诱人不过,于是……

失去意识的曲常幽在她的食指离开之际,十分丢人地、非常委屈地、哼唧了两声。

“咳咳。”

本来关切地盯着自家主子的暗卫们顿时不约而同地齐齐扭过头去,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甚至恨不得钻进土里数蚂蚁,生怕主子知道后把他们统统捂死。

倒是云音缈很奇怪地看了眼他们。

这有什么丢人的,她的神力就是自然属性,生灵眷恋再正常不过,换他们来他们也哼哼。

她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帕子抹了抹手,吩咐道:“把刚刚跑掉的那个大夫抓回来,让他开点补元气的药。”

话音刚落,她身后忽然扬起了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哎,来了来了,不劳诸位抓了。”

刚刚全神贯注地给曲常幽缝补识海,没有分心探查周围,冷不丁这么一声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你现在不怕了?”

“夫人说前半句时,确实怕得不像话。”这大夫眨了眨眼,“但既然不是要罚我,我便出来了。”

得益于他清隽干净的皮相,一个挺油腻的动作,硬是给他做得有几分可爱。

嘴巴也碎,一面给曲常幽检查身体一面跟云音缈碎碎叨叨的把家底全抖落出来了。

他名为竹松,是师父捡到他时给他取的名,没有姓。

师父是世外高人,二十余年相貌一直没有变化,儒医仕乐商农无一不精,除了气质阴郁点外没什么不好的。

当初他让竹松择一道而从之,竹松想都没想就选了医——

“我怕死的。”他这么说着,咧嘴笑了一下,憨憨的,又显得很干净。

好熟悉……云音缈心头忽然一动。

她一开始之所以愿意在这里听他说废话,正是因为莫名的熟悉感。

此刻见到这笑,更觉得他像极了某个早已淡出她生命的器灵,那个在千年前便折损的玉笛。

可他明明早已魂飞魄散,便是能入轮回,此生也只可做沧海蜉蝣,朝生暮死。

或许,这世间生灵亿万不止,有灵魂相似的很正常。

但心有不甘,她正待开口再问,曲常幽却忽然睁了眼,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们:“竹松真是好雅兴,本座昏迷,你倒和我的夫人相谈甚欢。”

这毫无起伏的语气,配上那面如金纸的脸,让竹松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正午,突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你没醒么。”他略显底气不足。

云音缈突然发现他刚刚跑开并不是怕曲常幽,而是怕自己迁怒。

见她若有所思,鸦羽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主子待我们都很好。”所以大家虽然很尊重他,却并不怕他。

“是么?”这倒是超出她的预料了。

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神色疲倦,但总算不是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了。

左右有竹松照看,便起身准备走了。

衣角却忽然又被人拽住,扭头一看,还是曲常幽。他没看她,憋了半天,总算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谢谢你。”

“客气什么,这不是怕你死了么。”

“…”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还是多谢了。”

“没事没事,”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好休养,我去睡个回笼觉。”

这具身体正在神力的影响下飞速蜕变,不出几个月,外貌和实力都会趋向她的神体,只是蜕变期容易倦怠。

“等等。”

“怎么了?”

“大后天的回门,我恐怕不能与你同去了。”

曲常幽说得有些愧疚,可他的情况他自己也清楚,醒是醒了,却没什么自主的能力,下地走路都晃荡,这样出现在外人面前实在有损国师的形象。

“知道,问题不大。”

云音缈觉得没什么,他却仍微微蹙眉:“你那爹和妹妹……”

“他们不敢难为我了,毕竟您可是一座大靠山。”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可一点没有抱大腿的意思,倒全是揶揄。

“你…”曲常幽失笑,“你可真不像个姑娘。”

“我的年纪当你奶奶都绰绰有余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临走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补充道,“那神殿,你不要去了,太危险。”

“你知道我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他望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云音缈耸了耸肩,“不知道,我猜的。”说罢转身走了。

谁要留在这跟他扯犊子,还是睡觉要紧。

奇怪的人。

曲常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畔却仿佛还回响着她不含恶意的玩笑话。

自然到毫无自知的熟稔,显得他们像是一对旧日挚友。

回到新房,祝璨儿已跪在门口,低垂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如同乖顺的小鹿。

见到云音缈来了,膝行两步,一迭声道:“夫人,夫人您回来了,您是要歇息吗?”

经过这么一遭,她早就想通了,知道自己即便想嫁给国师,也得先攀上云音缈的大腿。

这要是换个人,早就心软了。

可惜云音缈一向果断,看清她眼底未褪的野心,只觉得麻烦。

这样的人难以调教,便是养出来也是一个不忠不义的白眼狼,于是直截了当道:“你走吧。”

“为什么?!”祝璨儿深受打击,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满是恨意。

可对方的眼神却仿佛正说她不过一粒尘埃一只蝼蚁,眼看打动不了她,她眼一闭心一横孤注一掷道:

“就算奴婢是您的人,要不要我也不是您说了算!既是国师大人安排奴婢服侍您,走不走也要他来定夺!”

“也行啊,你随我来。”

一抹喜色在祝璨儿面上一闪而过。她就是在赌,赌国师见了她后要她。

云音缈领着祝璨儿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竹松所居住的苍灵小筑,推门她便对着曲常幽直截了当道:“这小姑娘想做你妾室,你要她不要?”

“哪来的?”曲常幽正闭目养神,一睁眼便看见云音缈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个满眼期待的陌生女子,不明所以地问道。

待看清后,不免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豆芽菜似的,不要。”

就是他以前娶进来灭的妖,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前凸后翘的?这么个小丫头,他还真看不上眼。

祝璨儿脸色刷地变白了。

“找个护院把她扔出去?”

“行啊。”

当装满家当的包袱和她一起被扔出来的时候,祝璨儿依旧处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挑衅,那个看起来就神经大条的夫人竟然就直接把她赶走了。

虽然包里有很多金银,奴契也销毁了,但她仍觉得愤怒和茫然。

这时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登徒子,仓促回身,却看到一个风度翩翩十分儒雅的青年,手执一柄折扇,笑眯眯地向自己问话:“你是从这府中出来的么?”

祝璨儿以为他是来笑话自己的,警惕十足地道:“是又怎样!”

“别害怕,我可不占你便宜。”那人举起手以示诚意,接着问,“府中近日可有什么陌生人进来?”

“……国师夫人云音缈。”鬼使神差的,祝璨儿连名带姓地说出了云音缈的名字和身份,“之前是相府的大小姐。”

那人显得很感兴趣,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里。

他看了眼国师府道:“哦?你可知道相府的路怎么走?”

“有些远,在城中。”

“我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姑娘且随我来,到了相府,必有重谢。”

祝璨儿已经隐隐明白他是专程来找云音缈麻烦的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面上潮红,兴奋极了。

她几乎没有多加思索,报复的急迫已经盖过了理智,毫不犹豫跟着这莫名出现在山上的青年上了马车,又一路指引他到了相府。

青年撩开马车的帘,看了眼相府大门,又放下,和颜悦色地道:“多谢。”而后,一道利刃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祝璨儿的胸膛。

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未褪去,她震惊地低下头,看了眼发着光的利刃,下一瞬,化为一堆齑粉。

青年却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笑盈盈的,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下了马车。

“相府。”

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径直走了进去。


祝璨儿走了,曲常幽本来想再拨两个下人去云音缈那里,只是她婉拒了。

不是说下人们有野心不好,但那点心思看起来委实小气得紧,往日她的侍神可都是奔着成为大神去的。

可就在这日晚膳时,她却忽然心口一空,像是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她内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

抬头向窗外望去,残阳如血,殷红沁开,云霞丝丝缕缕,仿若朱砂染制。

两日后,回门的日子到了。

或许是因为伤势未愈,曲常幽陷入了长达三日的深度昏迷,云音缈出门时他都没能清醒。

左右回门不是寻仇,她不过是想看看乔玉红如今的待遇,于是并未大张旗鼓,随意寻了辆朴素的马车。

捏开曲常幽提前给的灵马符,马车在灵马傀儡的牵引下晃晃悠悠地下了山,沿途经过巍巍青松和山脚的桃花,入城后是人声鼎沸,马车又平缓,当它缓缓停在相府后门时,云音缈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她历经了不少战斗,极为警惕,马车刚停下便醒了,一撩开帘子,便看见看门的护院惊喜地打开门,仿佛早就知道她这个时候回家似的:“国师夫人,您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她不从前门走,偏从后门回来的?

云音缈望着他,却见他面色如常,只得暂时把心中的疑虑压下去,将之归结为曲常幽提前知会过了。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掐指将灵马重新化作一抹符咒收入袖中,随护院入府。

府中人来人往甚是忙碌,看样子是在为了迎接回门而做准备。可他们见了云音缈仍是会笑眯眯地恭称一句国师夫人,态度与她出嫁前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她倒是觉得这种转变在意料之中,毕竟她们母女之前的遭遇已经足以说明这些人的势利眼了。

只是,府中除了饭菜的烟火味和花草的清新香气外,还弥漫着暗藏的甜香。

这香气朦朦胧胧,也不知从何而来,只让人觉得头脑有些发昏,阵阵反胃感直往上涌。

随着她深入相府,眼前的景物边缘已经模糊了,如同人在梦中看不真切。

“哎呀,定是舟车劳顿,您累着了。”那护院简直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面说,一面回过身,搀住她就往院子里走,她虽然有些抗拒,思维却已经迟钝了。

想说的话从脑海里滚过去,最终却莫名其妙地被吞了下去。

原先的破败的小院早已被重新装饰得精致漂亮,门前帷帐呈微粉色,泛着如同珍珠一般的光彩,倒真对得起宰相千金的身份了。门内正中央的红木桌上摆着一琉璃花瓶,斜插着一只犹带露水的奇异花朵。

乔玉红就在桌子边绣着帕子,见护院搀着她回来,连忙扔下帕子走上来,将她从护院手中接过:

“这是怎么了?”

“国师夫人太过劳累,烦请夫人照看一二,小的这就去请大夫来。”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迷迷糊糊中,云音缈感到自己好像陷进了一朵云中。

待身上多了几分重量,才反应过来,是乔玉红将自己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一下一下的,是原身的母亲在用湿毛巾给她降温。温凉的杯子被凑到了唇边,乔玉红柔声道:“乖女儿,喝吧。”

她正脑中混沌,唇瓣下意识地微微掀起。

乔玉红看着,脸上虽仍带着关切的表情,眼神却蒙上了冷漠的笑意。

云音缈正要喝下水,脑中却如同忽然劈过了一道闪电,灵台顿时清明,瞬间便想明白了违和之处。

……乔玉红可从来没有称她为“女儿”过。

“咚!”猛地一抬手,床边的妇人显然没有防备,手一松,那盏琉璃杯便飞了出去,翠绿的液体划出弧线,在透入屋内的阳光下反射出瑰丽且不详的斑斓色彩。

琉璃杯咕噜噜地撞上了门槛后碎成了数瓣,妇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她倏地站起,死死盯着床上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的少女,面寒如冰,双眸染上血色,血管像是涌动的蠕虫一般呈现出紫黑色爬满全身,杀意不可控制地满溢。

“界面神,我给你面子了,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话再出口,已然是不男不女的声调。

见鬼,是魔将育戈。

虽然他本身的战斗力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魔士,但身为堕魔的鬼修,他仅凭强大的神识便跻身上位。

她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大概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灵魂只是被压制,而不是磨灭后取而代之了。

“滚出她的身体。”她声音嘶哑,周身杀意顿时反卷袭去,两两撞击,顿时荡起尸山血海般的虚影。

育戈下意识后退两步,但很快又稳定住身形,面上流露出几分讥讽。

面对这个杀神,说不怵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早就清楚云音缈强大的神魂之力无法离体,她的肉体不能承受如此可怕的牵引之力。

“就凭现在的你?”他冷笑一声,大门訇然洞开。他的身影变得虚幻,几乎眨眼间便退了数十丈。

府内下人已经不复理智,如同行尸走肉嗅到血液的味道一般瞬间像门内涌来,动作却极为灵敏。

这是育戈常用的招数,在数百场被云音缈碾压的战斗中,他唯一能够给她造成些许困扰的便是操纵尸骨。

只是尸骨操控起来简单,堕魔的鬼天生便能够利用尸气使死者复生,活人却略麻烦些,他需要用自身的神识将他们的意识按压下去后,才能接管他们的肉身,不过原理大抵是一样的。

可,真的一样吗?

云音缈强行按捺下胃中翻涌不停的感觉,轻咬舌尖逼出一口心头血强行清醒过来,同时用喷出的血雾迅速结了一个结界暂时挡住门口的人群。

他们的意识被压制后不知疼痛,冲在最前面的骨骼都已被身后的人和面前的结界挤得扭曲。

没有犹豫,她抬手又一道清心诀打入识海之中,驱散了些许返魂香带来的影响,而后竟直接将手伸出结界,握住了离得最近的侍女的手臂向内一拉,径直穿过了结界!

“你这样有恃无恐,想必知道我神魂无法透体而出。”对面那头的侍女已然狂乱,身体拧成了各种诡异的形状,却无法抽离半分,云音缈手中的手臂依旧如同一截静静的莲藕。

育戈心中警铃大作,可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根本无法从云音缈的身上挪开半分。

朱唇轻启,声音冷冽如山泉水般,落在他耳中,却像是冥界的召唤,“那你怎么敢用活人迷惑我的呢?”

要用活人,势必要将神魂之力附在他们身上,哪怕只有一丝,凭借云音缈强悍锋锐的战斗本能,已经足够追溯到本体身上了。

在短短的一刹那,一柄神识凝成的利刃,直插育戈的心脏!

逃,逃!!

死亡的威胁让育戈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他顾不得慢慢抽回神识,分布在下人们身上的神识力量如同深扎进筋脉的根系一般直接被拔了起来,鲜血顿时一处处爆炸开,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一时之间,面前的结界都被鲜血糊满。

他们活不下来了。

即便凡人魂魄被育戈的神识镇压过本就不能如常,轻者疯癫,重者痴呆,可她心里仍不是滋味。

正是这微微一愣神,育戈立刻抓住了时机挣脱云音缈的束缚逃窜出去。

依旧是春日的艳阳天,墙头停着两只歪头的胖麻雀,桃花纷纷扬扬地随风飘散。

云音缈长裙曳地,缓缓地在小声呻吟的尸海中走着,靠近地面的部分已经被鲜血沾满。

府中几乎已不剩活人了。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呼唤响起。

“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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