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罗彬罗杉的女频言情小说《梦魇降临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罗樵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灯油灌口,香灰堵窍,小杉还是没醒,只能火化了。”男人话音沉重。“不,不要!儿子还在喘气啊,救他,你快想办法救他!”女人哭哭啼啼。“这是村里的规矩,小杉是被邪祟害死的,还被带走左手小拇指的指甲,马上就要天黑了,不烧掉,他一样会变成邪祟!”男人语气极其坚决。罗彬缓缓睁眼。嘴里粘稠苦臭,水泥封鼻似的,难以呼吸。橘色火苗汇聚成一盏带着绿色铜锈的油灯,被一条细铁拴着悬挂在房梁下。这是哪儿,不是医院?小拇指传来钻心疼痛,让罗彬下意识抬手。竟然抬起来了!自己明明是脖子以下不能动的瘫痪病人,居然恢复了知觉?医学奇迹?右侧窜来热浪,拍打在脸上,罗彬下意识扭头,整整齐齐的木柴摞得超过自己一米高,每一根柴火棒子上都裹着黄符纸。火葬场?自己躺在焚化台上?...
《梦魇降临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灯油灌口,香灰堵窍,小杉还是没醒,只能火化了。”男人话音沉重。
“不,不要!儿子还在喘气啊,救他,你快想办法救他!”女人哭哭啼啼。
“这是村里的规矩,小杉是被邪祟害死的,还被带走左手小拇指的指甲,马上就要天黑了,不烧掉,他一样会变成邪祟!”男人语气极其坚决。
罗彬缓缓睁眼。
嘴里粘稠苦臭,水泥封鼻似的,难以呼吸。
橘色火苗汇聚成一盏带着绿色铜锈的油灯,被一条细铁拴着悬挂在房梁下。
这是哪儿,不是医院?
小拇指传来钻心疼痛,让罗彬下意识抬手。
竟然抬起来了!
自己明明是脖子以下不能动的瘫痪病人,居然恢复了知觉?医学奇迹?
右侧窜来热浪,拍打在脸上,罗彬下意识扭头,整整齐齐的木柴摞得超过自己一米高,每一根柴火棒子上都裹着黄符纸。
火葬场?自己躺在焚化台上?
对,旁边好像有人说了火化!
口腔太滑,舌头使不上劲儿,鼻子太堵,导致罗彬喊声软小无力。
“等一等……我感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天呐,是小杉在说话!小杉醒了,灭火,快灭火啊!”女人喜泣大喊。
嗤!
泼水声响起,火苗瞬间熄灭。
罗彬同时撑着坐起身,脑袋疼得针扎一样,只能死死捂着头。
破碎凌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白衣护士给自己推入肾上腺素。
大夫用除颤仪在自己胸口猛击。
晃眼的手术灯,忽地成了又大又圆的月亮!
眉头紧蹙的大夫,变成眉眼带笑的陌生男人。
除颤仪其实是男人一双手,死命摁着自己心脏!
一下!
两下!
三下!
肋骨好像断了,心被戳破……
护士变成个扮鬼脸的小孩,嬉笑着拔掉自己手指甲,得意扬扬地在手中晃着,像是显摆战利品!
剧痛,惊恐……
罗彬惨叫着往前一扑。
焚化台尾端没有柴堆,罗彬撞进一个女人怀中。
“老天爷保佑,小杉你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妈都要吓死了!”女人轻拍着罗彬后背,话音哽咽。
浑噩的意识逐渐恢复。
罗彬发现抱着自己的是个鹅蛋脸,杏眸通红,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身旁还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眼布满血丝,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
“你是谁!?”男人厉声质问。
我还想问你们是谁呢!
想法刚冒出来,罗彬没来得及说出口。
男人一把拽开女人,一道布满铁锈,刃口锋锐的斧头,架在罗彬头顶!
“罗酆你疯了吗,怎么要劈小杉啊!”女人尖叫连连。
罗酆无动于衷,眼神锐利地盯着罗彬,冷漠道:“招魂的时间早就过了,你不是我儿子,你,究竟是谁!”
那一瞬,安静到落针可闻,空气都仿佛凝固!
招魂?
儿子?
什么和什么啊?
罗彬人麻了。
视线囊括进更多的东西。
这个屋子特别宽大,挑高七八米,房梁顶上正对着透气天窗,封满细密铁丝网。往右四张焚化台被裹着符的木柴围满,台子上躺着的尸体死状凄惨。
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只剩下半片脑袋。
最恐怖的一个人胸腔被打开,脏器不翼而飞,肋骨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啃食过!
信息量飞速涌来。
自己醒来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
尤其是男女两人的对话更在耳边回荡。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叫罗杉?
这村子不正常,有让人谈之色变的邪祟。
罗杉昨夜被邪祟害死,这对夫妻招魂救人,儿子没救醒,错把他招来了,原主父亲还发现他有问题!
罗彬心知,这斧刃一旦砍下来,自己就得颅开脑绽,横尸当场。
颤巍巍抬起手,罗彬五指曲抓,死死扣着头皮,哀弱喊着:“痛……我头好痛……”
这节骨眼上,说多错多,罗彬只能演,企图蒙混过关!
“罗酆!你快把斧头挪开!他是小杉啊,你撞邪了吗?”女人急头白脸,想要夺过斧头。
罗酆眼神更冷冽,笃定道:“不,他不是小杉,他在骗我们!”
……
“咚咚咚”急促敲门声伴随着粗犷话音:“谁在义庄里边儿?开门!快开门!”
女人脸色微变,慌张说:“村长来了,千万别被他发现……”
罗酆脸色阴晴不定,手往后一抽。
斧头从自己头顶挪开时,罗彬觉得心都要跳停了,敲门声简直是及时雨!
可还没等他高兴两秒,斧子呼啸着迎面劈来!
亡魂丧胆的瞬间,在罗彬面前急转直下,斧背砸中他左手小拇指,将其怼在焚化台边缘,直接砸了个血肉模糊。
疼痛到了一定程度,反而只剩麻木,完全失去知觉。
罗彬呆呆的看着罗酆,人是真的被吓傻了。
随后,罗酆将斧头放在墙角,快速走向另一处焚化台,在尸体上薅了一下,回来,往地上一弹,匆匆往门那里走去。
“别乱说话。”女人小心翼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牵着罗彬右手,往门口走去。
罗酆刚开门。
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挤了进来,络腮胡,国字脸,罗汉眉,面貌威严极了。
他就是女人先前所说的村长?
“罗酆,顾娅,你们一家人在义庄里干什么?还上了门阀?”村长满眼疑惑。
“昨晚死了好多人,豁牙张也没了,我心里不舒坦,过来看他最后一眼。”罗酆眼中透着悲怆。
罗彬眼前闪回焚化台上缺了半片脑袋的尸体,长了张地包天的脸,龅牙凸嘴,真是人如其名。
村长默了片刻,才说:“昨晚是死了很多人,我听人说你们家里也进了邪祟,刚过去一趟,发现你们都不在,还以为你们一家遇害了。”
那女人顾娅强笑着说:“邪祟进门不留活口,我们一家好端端的呢,不知道谁在以讹传讹。”
信息量又来了!
罗彬心跳加速。
这两口子真是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原主家里肯定进过邪祟,否则原主怎么会死?
罗酆和顾娅救子失败,才想着来焚尸,免得让儿子成邪祟!
“是啊,我们都好端端的,没遇到过邪祟,村长,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焚尸。”
罗酆说着话,眼神示意顾娅。
顾娅立即牵着罗彬要迈步出门。
村长随之抬手,拦住义庄大门。
他目光落在罗彬左手处,语气平静:“罗杉,你手怎么回事,昨晚弄伤的吗?”
这一句话,让罗彬心都快跳停了!
“小杉刚才……”顾娅正开口解释。
村长竖起食指在唇间,并冷冷瞥了她一眼。
顾娅闭嘴不言。
村长视线又回到罗彬脸上。
罗彬直观感觉,这个村长,不好惹……
眼前忽然闪回一些细节。
敲门声响起时,顾娅说,村长来了,千万别被他发现。
自己刚醒来时,罗酆说,原主遭邪祟害死,被拔掉左手小拇指的指甲。
罗彬恍然大悟,明白罗酆砸烂他小拇指的缘由!
思绪在电闪间,罗彬小声回答:“昨晚我一直和爸妈在一起,怎么会受伤,是刚才我动了焚化台,我爸阻拦,一不小心斧背砸在我手指上了……”
语罢,罗彬指了指空着的焚化台。
台子尾端有明显血迹,地上也有小小一滩。
“焚化台不要乱动,旁边的木柴都是神婆画过符的。”村长神色透着一丝不悦。
“抱歉村长,小杉不懂事,以后我们不敢带他进来了……”罗酆满脸歉意。
村长没吭声,径直朝着焚化台走去。
罗彬背上汗如雨下。
随着村长蹲身,手指在血里捻起来一枚染血的指甲。
罗彬的心都像是大摆锤一样,甩到了顶峰。
随后村长起身,往那盏细铁链挂着的铜锈油灯中瞟了一眼,紧绷着的脸舒展不少,说:“义庄的东西,不能乱动,以后别带他来了。”
“你们赶紧回家,记住,天黑之前关好门窗,把油灯点起来,千万别熄灭。”
蒙过去了?
心骤然松懈,罗彬腿都在发软。
罗酆和顾娅连声答应,领着罗彬快速走出大门。
那一瞬夕阳如注,罗彬下意识抬手,挡住最浓烈的光线。
久违的知觉感,让罗彬想哭。
透过指缝,瞧见的是几座巍峨壮阔,连绵起伏的山。
山脚植被茂密,老树耸立,外沿或是青砖乌瓦的院子,或是平房小楼,一条水泥路穿过村子,另一侧是布局相仿的屋舍院落,山脚包绕。
这村子,很静谧。
罗酆领先两步,侧脸极为沉冷。
顾娅拉着罗彬,脚步同样匆匆。
路边村民提着锄头镰刀,背着背篼,投来一道道视线。
初时,他们眼神还正常,瞟过后方就显出一丝微慌。
罗彬回头望了一眼。
自己刚才出来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单屋建筑,墙基岩石垒砌,上半截灰砖,一块黑扑扑的木匾上,写着工工整整的白字:「义庄」
静谧不代表安全,已知的信息是这村子很危险,夜间有伤人害命的邪祟出没!
此刻,夜幕即将降临!
村民很快又变得行色匆匆。
收回视线,罗彬默默地跟着顾娅,罗酆两夫妻走。
瞒过村长只是一个前菜。
顾娅虽然没有任何怀疑,但原主父亲罗酆才最棘手。
罗彬可不认为,村长的突来乍到,能促使他蒙混过关。
罗酆很细节。
细节到,自己几乎没说话,就发现自己不是罗杉。
细节到,村长一敲门,罗酆先砸自己尾指,又拔死人指甲扔在血中,化解隐患。
若非如此,现在他们都出不了义庄大门。
令罗彬费解的,就是为什么罗酆都怀疑自己了,村长一来,反而还要隐瞒真相?直接揭穿不好吗?
不多时,三人停在一间平房小院前。
入了院内后,罗酆平平静静地关上门。
顾娅正拉着罗彬往客厅方向走去。
罗彬忽然汗毛倒立。
第六感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猛地一转身,罗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柄砍柴刀顶在他心口正中,稍一用力,就要穿过心脏!
“天啊,你干什么啊!你撞邪了吗!”顾娅一声尖叫。
“你究竟是谁?”罗酆语气沉冷的吓人。
罗彬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忽地他眼睛一翻,直接倒地,歪七扭八,眼睛死死闭合。
“你真的撞邪了!小杉都被你吓晕了啊!”顾娅都气哭了。
随之,罗彬感觉到头被扶起,人中被指甲深掐!
痛是真的痛,钻心一样的痛。
醒?那也是真的醒不了!
这节骨眼上,昏迷才是置身事外的最好选择。
“他真的不是小杉……你被骗了。”罗酆语气急切,苦恼。
“那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村长,让村长来分辨!”顾娅抽噎还口,语气痛苦极了。
“你就是不喜欢小杉,所以招魂后,你一直说时间过了你要火化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认为他不成才!可为人父母,只要孩子能健康长大,不就好了吗?你别说那么多理由了,小杉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你要是伤到他,我就和你拼了!”
顾娅的哭腔压得很低,似是怕人听见,又带着一丝尖锐,透着毋庸置疑!
院子里安静了。
罗酆不再说话。
顾娅将罗彬搀扶起来,扶进了一个房间。
替他脱掉外套,鞋袜,摆正在床上,又盖上了被子。
手,轻轻抚过罗彬脸颊。
眼泪,像是断线珠帘一般淌下。
“妈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了,也没有任何人,东西,能将你从妈身边带走!”顾娅的语气坚决到极点!
随后,她才起身。
……
脚步声远离,关门声响起。
眼睛虚睁,确定房间没人,罗彬轻手轻脚地坐起身。
原主的母亲,很爱原主。
原主好像,是个不成才,不中用的人?
思索之余,罗彬再度观察房间。
四白落地的墙,黄色柏木的床、老式书桌,衣柜,很朴素,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罗彬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关于原主罗杉的记忆。
没有对这个地方哪怕一丝一毫的认知。
这么危险的村子。
这么难缠的原主父亲。
自己是一张白纸,怎么能融入这里?
正逢心神紊乱时,罗彬视线落到房间后墙的窗户上。
一根根木条封住整扇窗子,两端被钉子钉死。
间隙中,能瞧见窗户玻璃外边儿是黑洞洞的夜色。
天这么快就黑了吗?
冷不丁的,间隙中出现一张脸,直愣愣地瞅着屋内。
罗彬先被吓了一跳,随后心头一紧,立即下床,快步凑到窗户前。
窗缝虽小,但视野开阔不少。
窗外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圆脸,鼻梁矮塌,黑眼圈很重,穿着一身白大褂,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看着窗内。
“徐医生?你怎么在这儿!”罗彬掩不住心头惊喜。
徐开国,自己的主治医生。
自打罗彬成了医院里的常客,和徐开国打交道已经五六年了,两人不是医患关系,更像是朋友。
罗彬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古怪危险的村子里,居然还有熟人!
“嘘!小点声,不要被听见了。”徐开国竖起手指比在唇间,谨慎异常地瞄着什么。
罗彬心头微凛,不敢发出声音。
徐开国慎重说道:“这家里的人不正常,那对夫妻,其实是两个邪祟,特别危险。”
“这村子更不正常,你刚来,很多事情还不知道……”
“快点把窗户打开,我救你出去。”
闻言,罗彬心都悬了起来。
的确,这村子哪儿哪儿都透着不正常。
前一刻,自己差点被原主父亲罗酆戳死,装晕才蒙混过去。
徐开国知道这村子的隐情,那就太好了!
转身,罗彬在屋里寻找,很快从书桌里找到一柄拔钉锤。
一颗颗拔掉木条右侧的钉子,揣兜里,没有落地发出声响,很快右侧钉子被拔光,木条摇摇欲坠。
徐开国脸都快贴窗户上了,睁大眼,催促说:“弄断中间木条,就能拉开窗户了。”
罗彬照他所说,拽开中间木条。
手够到窗户把手,正要发力拉开!
“你干什么!?”
震耳欲聋的大吼声,让窗户都颤动不已。
罗彬刚反应过来,回头。
罗酆像是蛮牛一般冲至他面前,双手擒住他肩头,狠狠往床方向一甩!
双脚瞬间离地,重重砸在床沿,剧痛让罗彬一声惨哼。
脚步声随后而至,顾娅跑进房间,尖声喊:“罗酆,你干什么呢!?”
罗酆一把将顾娅拉到窗户旁,脸色铁青盯着罗彬,同时低语。
罗彬听不清罗酆在说什么,可常年卧病在床让他练就了一项本事,唇语。
通过嘴唇微动,就能知道医生和家属议论的真实病情。
罗酆在说:“他有问题!”
“他开窗!全村人都知道晚上不能开窗,邪祟会钻进来杀人,他想把邪祟放进来!”
“他一定不是小杉!”
顾娅唇语反驳:“你还在胡说,小杉不可能这么做……”
罗酆指着窗户位置,说:“你自己看。”
顾娅脸都白了。
罗彬心跳更快。
冷不丁的,眼前闪回几个画面。
络腮胡国字脸的村长提醒,晚上千万关好门窗,点好油灯。
顾娅说,邪祟进门,不留活口。
晚上不能开窗,的确是村里的规矩!
一瞬间罗彬汗流浃背,除了那来势汹汹的后怕,摆在眼前是个更明显的问题!
自己犯了一个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犯的错误……
思绪至此,罗彬强忍着痛,撑着坐起身,沙哑道:“妈……你们怎么一直站在窗户边?刚才我发现木条松开了,钉子掉一地,正捡起来准备钉回去,爸冲进来就将我搡开……疼死我了。”
语罢,罗彬掏出来几枚钉子,拔钉锤。
顾娅脸色顿时一松,赶紧走到床前,担忧问:“伤到哪儿了吗?”
罗彬立马摇摇头,谨慎说:“我还好……就是这钉子得赶紧封上。”
罗酆大步上前,拿起钉子和拔钉锤。
回到窗户旁,哐哐几下将木条封住。
顾娅抿唇看向罗酆,神态不满:“你一整天都大惊小怪,现在好了,儿子也被你弄受伤了。”
罗酆回头,眉目紧蹙。
“妈,你别怪爸了,我真没事。他可能是怕窗户被邪祟打开,现在木条补好,我也放心了。”罗彬小心翼翼拉着顾娅衣角,说:“你们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顾娅一怔,眼眶一红。
下一刻,她上前抓住罗酆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屋外走。
罗彬堪堪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两人走到门口时,罗酆忽然驻足,侧头深看罗彬,说:“邪祟带走了你小拇指的指甲,按道理你会成邪祟,可你活下来了。”
“他们怕是会格外盯着你,千万要谨慎再谨慎!一旦到了夜晚,门外窗外没有正常人,只有杀人的邪祟!千万别被骗了!”
“行了,昨晚的事都过去了,你别一直挂在嘴边,万一让别人听见。咱们点好油灯,不会有问题的。”顾娅掐了一把罗酆的腰,继而关切地看向罗彬,柔声说:“小杉,你好好睡觉,明天妈给你炖肉吃。”
“嗯嗯。”罗彬点头。门被带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恢复安静。
腰身还在隐隐作痛。
罗彬忍着痛走到窗户旁。
新打回的钉眼,木头都快变形,几乎看不见钉头。
一股凉风吹拂在脸上,冷飕飕的。
屋里怎么会有风?
罗彬看向窗边缘,顿打了个寒噤。
那里竟然开着一条缝!
窗户刚才就被打开了,顾娅和罗酆都没发现这个细节!
罗彬手用力挤进木缝,怎么都够不到窗把手。
强烈的心慌涌来,罗彬立马回头去屋里找,总算找到个衣架,勾住窗把手,将窗户关严实。
做完这一切,后背都被汗水完全浸湿。
按照顾娅、罗酆、村长的一些言语来分析,夜里头没有关好门窗,邪祟就能冲进来杀人。
刚才就算是罗酆发现他在开窗,并且动手阻拦,可那窗户实际上就是被开了,邪祟为什么没有冲进来将他们杀死?
难道,刚才窗外压根不是邪祟?
没错……徐开国是自己的主治医生啊,两人打交道五六年了,他有没有问题,自己不知道吗?
余光看床头柜,摆着一个红色塑料框的梳妆镜,早些年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镜子。
镜子里衬着一张何其陌生的脸,眼皮内双,眼窝微微凹陷,眼圈稍稍发黑,眉毛又浓又粗。
这,就是原主罗杉?
罗彬手摸着脸颊,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这张脸自己都不认识,那徐开国怎么会认识?
骤然而生的矛盾感,让罗彬思绪如同乱麻。
先前发生过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瘫痪这些年,罗彬唯一一个有用的器官就是脑子了。
他记忆力出奇地好,任何事物过目不忘,甚至还能在脑海中“回放”。
沉下心来,罗彬仔细回忆。
墙上有个老式挂钟,本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很隐晦,此刻却变得分外清晰。
指针本来指着8:31,却忽地跳动到8.22,秒表指在第27秒。
眼前一切陡然转变!
罗彬视野回到窗户前。
“弄断中间木条,就能拉开窗户了。”徐开国脸近乎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神情催促。
罗彬拽开木条,抓着窗户把手。
窗户的的确确打开了一条缝!
“你干什么!?”
罗酆的暴喝声出现那一瞬。
罗彬肩头被抓住,双腿离地,人被甩飞!
这一霎,罗彬整颗心都被攥住了!
徐开国正在往窗缝中塞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纸条,被塞进来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墙根!
罗彬被罗酆甩飞撞在床沿!
——
眼前一切归于平静。
滴答滴答的声响中,挂钟走向恢复正常。
罗彬强忍着狂跳的心脏,低头看着窗户正对着的墙根,一张纸条紧贴着踢脚线。
咽了口唾沫,罗彬将纸条捡起来。
摊开后是一张简笔画,画中是个女人,眼角生着泪痣,底部有字——三天后,救她。
脑子里嗡嗡作响。
徐开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自己还没弄清楚。
他居然让自己救人?
隐隐约约,有人影朝着窗户靠近。
罗彬心里默念着,窗外没有人,都是邪祟。
他拉上窗帘,退回到床畔坐下。
简笔画很传神,瓜子脸,直眉,琼鼻,配上那枚泪痣,长相特征再明显不过。
她是谁?
为什么要救她?
罗彬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心头一阵沉闷发慌,很渴,喉咙干燥得快冒火星子了。
四扫一眼,房间没有水壶,罗彬着急忙慌起身,推门而出。
夜色凄冷安静,院子大门紧闭。
堂屋的方桌上倒扣着搪瓷茶杯,放着长嘴茶壶。
罗彬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水,不解渴,心想着,要是能喝口血就舒服了。
他顿被吓了一跳,自己想什么呢?
斜睨一眼悬在房梁下的油灯,明明只是一团橘色火苗,此刻像汽车的远光灯一般刺眼。
本能促使,罗彬凑至油灯前,嘴巴用力一鼓。
随后他眼珠子猛地瞪大,双手捂嘴,发出嗤的漏气声。
烛火猛烈摇晃!
又趋于稳定……
罗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想喝血的念头就很荒谬了,一旦吹灭这油灯,邪祟就要进门了啊!
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招魂,和这个身体不融洽?
还是说原主身体成邪祟了?
油灯太刺眼,喉咙太火辣,那感觉太难忍。
罗彬感觉自己快受不了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一手托着油灯,强忍着灯火灼目,唇靠近灯边,呷了一口灯油。
随着温热的油滑下咽喉,渴血的冲动消失,烛火不再刺眼,恢复温和。
罗彬松了一大口气,果然是招魂的问题!
自己喝的灯油还不够……现在总算好了?
将搪瓷杯和水壶归还原位,罗彬轻手轻脚回房间。
困倦涌来,他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阳光从窗帘边缘钻入屋内,都形成了光柱。
罗彬出屋子,瞧见院子一角,罗酆正在用竹篾条编簸箕。
顾娅端着一口铝锅走出厨房,锅上还顶着个托盘。
她喊道:“小杉醒了。他爸,活儿放一下,吃早饭。”
罗彬赶紧上前接过铝锅托盘,说:“妈,你小心点儿。”
“妈没事儿。”顾娅笑盈盈回答。
“锅里东西那么烫,万一打翻了,可不得了。”罗彬小心翼翼地说着,将锅放在桌上。
原主不中用,不成才。
尤其是他对顾娅的态度,顾娅的反应更能看出来,平日里,原主还不会给家人好脸色。
这,就是让他融入这个家庭的契机!
果不其然,顾娅欣慰许多,喃喃:“小杉懂事了。”
随后,她开始盛饭。
罗酆走进屋内,正要坐下。
忽地,他瞳孔微缩,三两步走到油灯前,狐疑道:“往常放满灯油要烧三天,一晚上居然烧光了?”
顾娅抬头,略不自然问:“灯漏了?”
罗彬同样瞄着油灯,故作疑惑。
“没有漏,怪事。”罗酆皱眉说:“还好注意到了,不然今晚出大事。我要去找村长领灯油,他怕是要来家里看看。”
“那没事吧?看看就看看。给小杉灌口的灯油是咱们偷偷攒下来的,我都处理干净了。”顾娅稍稍松口气,又看向罗彬,谨慎叮嘱:“小杉,你的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说,一定记清楚。”
“嗯嗯,我知道。”罗彬连连点头。
“干净了就好,如实说,他要来看就看。”罗酆吐了口浊气,坐了下来。
一家人吃着饭。
罗彬镇定多了,自己没露馅儿。
……
还没吃几口,咚咚敲门声骤响,还夹杂着喊话声。
“老罗,有外来者进村!快来!”
罗酆腾地起身,朝着院门疾走,推门而出,同另一个男人飞奔离去。
“小杉,走!”顾娅立马放下筷子,追了上去。
罗彬都来不及反应,本能地跟上。
几分钟后,追到贯穿村子那条水泥路上。
路中间有一辆爆胎的桑塔纳。
车旁四个人被五花大绑。
二三十个精壮汉子神态冰冷地将四人包围着,罗酆就在其中!
许许多多村民从远处走来。
他们的眼神,好像都带着些许不善?
这一幕让罗彬心跳加快,他还以为外来者进村是什么大事儿,罗酆顾娅那么激动,饭都不吃就追出来。
没想到居然是劫车绑票?
这村子夜里有邪祟出没,白天居然还是个匪村?
被绑的四人分别是两男两女,一个中年男人佯装镇定,沉声解释:“我们真是迷路了,刚才真是找个村民问路,绝对没有恶意,我们更不是什么坏人。给我们松绑吧,我们马上就会离开村子……”
汉子们闷不作声。
路旁,村民聚拢更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时,国字脸的村长走至四人面前,冷冷地质问:“迷路?那你们在村里绕了几圈?记得吗?”
“三圈……我们真是因为迷路绕圈子,迫不得已才找人问路的,真不是坏人……”那中年人极力解释。
罗彬有些看不懂了。
这辆车在村里绕了三圈,然后找村民,才被拦车绑住?
那这样看,村民是没问题的?
压根不是绑架,反而是这群外来者心怀不轨?
很简单,整个村子就一条羊肠公路,一口气就开出去了,怎么可能在村里绕路,骗三岁小孩儿呢?
果然村长直摇头,对那中年人的解释丝毫不信。
他侧头看向围着几人的汉子们,喊道:“把他们送去山神庙过夜吧。”
闻言,罗彬心都悬了起来。
说实话,这群人有问题,好,那给人一点教训,把人赶走不就好了吗?
天黑,有邪祟出没啊!
将他们留下过夜,那他们不就死定了吗?
这未免太狠了点儿吧?
罗酆在内的那二三十个汉子动了,将四人押着起身,朝着水泥路另一头走去。
当然,这些话罗彬只能想想,现在他都自身难保,哪有闲情逸致帮别人?
可下一秒,他心都被攥紧了。
四人中有个女人,瓜子脸,鼻梁挺翘,眉毛顺直,生着一双桃花眼,她眼角一枚泪痣,平添几分张力。
这女人很美。
这女人很惊慌,像是受惊的小鹿,左右挣扎。
这女人,更眼熟!
徐开国的纸条上,画着的就是她!
下一刻,那女人挣扎着一转头。
恰巧和罗彬四目相对!
罗彬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仅仅一眼。
一个汉子薅住女人头发将她往前搡了一把。
那女人吃痛闷哼一声,狼狈地朝着前方走去。
罗彬目视着,直至所有人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来。
顾娅轻吁一口气:“他们害不了咱们了。”
罗彬一怔,不自然说:“问了一下路而已,不至于像村长想那样吧?而且让他们进山神庙过夜,等同于等死?会不会犯……”
“法”没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村子有法吗?换句话说,有警察吗?
有的话,也不至于一村人把人车拦了,人绑了吧?
同时顾娅也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四瞄,似是怕罗彬的话被其余村民听见。
“小杉,你千万不能对外来者掉以轻心!”她慎重地看向罗彬说道:“外来者在村里绕路三圈,都不明白自己是被困住了,还以为是迷路。”
“那天黑以后,他们必然会被邪祟欺骗。”
“村里曾有多少人收留外来者被连累害死?那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三言两语,信息量巨大!
罗彬本认为,外来者可能会对村民不利,村长才抓人。
没想到居然是村子本身诡异,让人迷路受困,走不出去?
至于,外来者容易被邪祟欺骗这一说,自己昨晚不就差点儿干了蠢事?
思绪间,罗彬脸都微白。
顾娅安慰解释:“不过你也别怕,村长会和他们说清楚村里情况,白天有人守着不让他们出山神庙,晚上如何,看他们自己了。”
“如果能活三天,就可以在村里生活,如果夜里他们跑出山神庙,进村来敲门,咱们只要不管,就能安然无恙。”
罗彬佯装镇定,点头说:“我都知道,我没事儿的妈。”
顾娅并没有起疑心,带着罗彬往回走去。
……
回到院子里,顾娅进厨房去忙活。
罗彬坐在堂屋消化着信息。
偷摸拿出来纸条,看着上边儿画像,想着刚才那个女人。
纸条上说,三天后救她。
她活得过三天吗?
更关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她是个外来者,村民们都敌视她。
更甚至,自己在这个家里都不算安全。
稍有不慎,原主父亲就会砍了他。
古人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不就是泥菩萨?
救人,省省吧……
想通了,罗彬心放宽不少,长吁一口气。
阳光格外刺目,时逢正午,厨房里更传出扑鼻肉香。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罗酆率先进来,身后跟着村长,他正和村长低语着什么。
村长面色紧绷,眉目紧锁。
顾娅探头出厨房打招呼,村长置之不理。
转眼两人走进堂屋。
罗彬起身喊了声村长好,同时眼中流露着一丝敬畏之色,稍稍后退两步。
这是他从其余村民身上学来的动作神态,很多人都是这样看着村长。
村长对他的反应一样视若无睹,走到房梁下,手托起油灯,翻来覆去的检查。
“确实没有漏灯油,我检查过了。”罗酆说。
“的确没有漏油,你也没记错领灯油的时间。昨晚上邪祟的活动异常频繁,有几家人都说很多邪祟围在你家门外。”村长沉声说。
“是因为邪祟数量问题吗?让灯油烧得更厉害了?”罗酆眼中透着不安。
“没有先例,但不排除。”村长沉凝片刻,摸出来个黑漆漆的油瓶,将灯盏注满。
“今晚你好好观察灯油燃烧的速度。”村长再道。
“好,我会仔细观察的。”罗酆谨慎点头。
“村长,吃了饭再走吧,红烧肉。”顾娅端着热气腾腾的菜盆走进堂屋。
“不吃了,那几个外来者很难沟通,非说我们绑架了他们,我得过去再和他们说一遍过夜的规矩。”村长摇头婉拒之余,跨步走出堂屋,作势是要离开院子。
罗彬心神刚松弛几分。
村长却一顿足,恰巧就停在他身旁,目视着他。
罗彬:“……”
自己哪儿不正常,不对劲,又引起了村长的注意?
心慌却不敢表露,罗彬眼中敬畏不减,微微低头。
村长平静道:“吃完饭来山神庙找我,那三个外来者就由你负责看守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罗彬脑袋空白。
村长不是发现他有问题,而是给他安排事情……居然还是安排这么重要的事情?
“村长,小杉才十七啊,他怎么能看外来者呢?”顾娅立马挡在罗彬身前,惶急说:“村里那么多人,谁都比他合适吧!”
村长神色一沉。
“知道了村长,等会儿我送小杉过来。”罗酆哑声开口。
村长斜睨顾娅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
家里的安静持续到村长关门,脚步声远离后。
哐当!
顾娅重重放下菜盆,油渍溅了一桌子。
她红着眼,扭头瞪向罗酆,说:“你疯了吧?小杉是不是你儿子?让他去守外来者,你想害死他吗?”
“你冷静一些,村长的决定,你质疑有用吗?万一你让他觉得咱们家不对劲,那才要出大事!”罗酆双手抓住顾娅的胳膊,目光深沉道:“你仔细想,村长为什么做这种决定?”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管,这太危险!我得去……”顾娅不由分说,要挣脱开罗酆的手。
“他怀疑我们了!”罗酆重重道。
顾娅安静了下来,错愕且不安,说:“怎么可能?”
罗彬堪堪回过神来,没敢吭声,仔细听着罗酆的话。
“虽然昨晚在义庄里搪塞了过去,但小杉始终没了左手小拇指的指甲。”
“咱们家的灯油少那么多,村长不是傻子,肯定会多想的。现在他说什么,咱们就照做什么,才能洗脱掉怀疑,否则必然会出问题。”罗酆言之凿凿。
顾娅面色发苦,无言以对。
“给小杉盛饭,等会儿吃完了,我亲自送他过去,不管村长心里想什么,小杉必须要听话,去取得村长信任!”
语罢,罗酆松开顾娅的胳膊。
顾娅一阵阵失神,蹒跚地走向厨房。
罗酆继而深深看着罗彬,说:“小杉,你明白爸的意思吧?”
“明……明白……”
罗彬回答得有些结巴。
罗酆太聪明了,仅凭三言两语就分析出村长目的想法。
他很清楚,这绝非危言耸听。
灯油是抵御邪祟至关重要的资源,就连给原主招魂,罗酆和顾娅都用偷偷攒出来的灯油,不敢声张。
平白无故灯油消耗变快,村长不怀疑,那才是见鬼了。
罗彬懊恼,怪自己昨晚没想那么多,直接就把灯油给喝了,才会阴差阳错造成这样的麻烦。
冷不丁的,他又反应过来一个点。
自己都去看守外来者了,救那女人,不就是顺手的事儿?
问题又来了,能救吗?
一小时后,山神庙。
这是个比义庄结构还大的木质建筑,青砖灰瓦,梁柱上了红漆,厚重而又恢弘。
庙前就是村尾,再往右走便进了旁侧大山。
路对面有个平房小屋。
罗酆站在屋外路边等候。
罗彬和村长在屋内。
十来个平方的小屋,床,木桌,还有个小柜子,一切显得十分紧凑。
窗户完全被木板封死,密不透光。天花板上凸起一截锈迹斑驳的铁钩,细铁链挂着一盏带着铜锈的油灯,灯油满满,张力让其没溢出。
“不能让任何人接触,并带走外来者。”
“若是在天黑前外来者跑进村,你要马上通知我。”
“他们没跑的话,天黑前一刻你要点上油灯,将自己锁在这个屋子里。那时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要视而不见,绝对不能开门或者灭灯,明白吗?”村长神情严肃的和罗彬沟通。
“嗯嗯。”罗彬慎重点头。
“重复一遍我的话。”村长道。
罗彬几乎字句不差,重复了一遍。
村长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很好。”
转身,他走出平房小屋,喊道:“罗酆,你儿子很冷静,不会有危险的,咱们走吧。”
罗酆回头瞟了一眼,微微颔首,跟着村长离去。
当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罗彬才重重吐了口浊气,望着路对面的山神庙,默默想,三天,自己好好呆着就行。
下意识,罗彬往右侧看了一眼,水泥路起了巨大的坡度,深入远处山林。
林木太茂密幽暗,阳光都不能穿透,压抑感像是潮水一般令人窒息。
此时此刻,山神庙内。
山神像造型诡异,头发灰白,脸皮泛黄,红色鼻梁高挺直通印堂,嘴巴尖尖凸起,似是喙子。
两男两女被捆住手脚,靠在一侧的梁柱旁。
他们是市考古队的成员,柜山有一处被盗挖的古墓,市考古队去抢救性发掘,结果遇上塌方,好几个教授被埋,信号完全中断,卫星电话都打不出去!
因此,由最熟悉路的车队领头徐奇开车,带三人去找救援队。
结果昨天半夜就不对劲了,随时有人在路边笑着拦车,甚至往车头上扑,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来。
清晨进村,本来想着求援,结果村民眼神更不对劲。
最重要的是,在四人的记忆和柜山地图中,从来没有这个小村。
怕遇到抢劫,他们飞速离村,可迷了路,没多久就回到村里。迫于无奈找村民问路,村民扭头就喊出来百十号人!
他们提速就跑,却依旧开回村子,接着就是爆胎,被抓……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徐奇满眼血丝,四十来岁的脸显得分外憔悴,他想要挣开绳索,却越来越紧。
“谁知道呢徐哥,我刚一直说,千万不能把车开回来,这村子不对劲,果然出事了吧?”开口的女人叫朱倩倩,二十二三岁,一头短发,模样干净飒爽,神态却充满畏惧。
“绑架就是绑架,编一箩筐的故事骗人,什么邪祟,什么离不开村子……这都是他们胁迫我们就范的把戏,今晚我们必须进城找到救援,晚上会失温,那些教授年纪大了,撑不住。”再说话的男人名叫章立,二十七八岁,神情急躁。
“这情况,咱们能趁天黑回到车上就阿弥陀佛了,后备箱里有备用胎。”徐奇说着,狠狠往旁侧一挣,倒在地上,脑袋正对着章立手腕。
“小章你别动,我先帮你松开。”
徐奇咬住绳子一头,腮帮子鼓起,用牙齿开绳结。
“我来过这里……”那带着泪痣的女人,怔怔看着山神像,喃喃道:“就是这庙里面,第一晚,天黑后章立打开门,很多人涌进来,把章立撕碎,把我们吃掉……”
“第二晚,有人说知道车在哪儿,徐哥相信了,结果被人吃掉了脑子……咱们都死了。”
“第三晚……倩倩,它们撕碎了你的脸……”
“第四晚,我……我……血……有人在喝我的血……”
顾伊人愈发说,声音愈发颤抖,忽地一声尖叫!
她身体弓成个虾子,抽搐不停。
朱倩倩惴惴不安,小声说:“该不会是真的吧?可伊人在车上时也说了,她不晓得这地方啊?”
章立绷着脸,摇头道:“伊人有轻度癫痫,遇到刺激就会出现幻觉。她进了这庙子后一直盯着山神像在看,我就晓得要出问题。徐哥,你快帮我解开,伊人是发病了!”
……
林间鸟禽腾飞,扑腾声回荡不止。
罗彬坐在门槛上,他一直注视着山神庙,对尖叫声无动于衷。
思维发散多了,心知焦虑没用,罗彬反而镇定下来。
尤其是今天,看似村长验证自己,实际上只有村长吗?
罗酆有没有顺水推舟?
毕竟他对自己的怀疑,远远比村长的多。
身侧门槛上是巴掌大小的一张纸,风吹之下,纸张微微颤动。
罗彬没有改变主意,徐开国本身的不确定性不能形成让他救人的理由。
况且村长话说的很明白,外来者只要安分守己,就不会死。
通红的火烧云将天边都染成血色。
暮色逐渐降临,开始吞并天光。
罗彬谨慎的关上木门,屋子一下子暗得和天黑没区别。
划燃火柴,点燃灯芯,橘色的火焰在满是铜锈的油灯中跳跃。
罗彬心安了不少,坐在床边。
床头侧,绿壳暖水壶又旧又脏,床尾脚下,红白夜壶款式很老化。
身侧的包袱里除了衣裳,还装着十几个干饼子,一小瓶咸菜。
饼子就咸菜,再倒了一小碗水,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罗彬仰头倒在床上,闭眼,迫使自己睡觉。
脑子出奇清醒,翻来覆去半晌,最后斜斜盯着屋中央悬挂着的油灯。
好刺眼啊!
这么亮的灯,不灭掉,自己怎么睡?
刚坐起身来,罗彬就一个激灵,昨晚自己不是喝过灯油,一切恢复正常了吗?怎么又来?
闭眼低头,迫使自己不要去看油灯,罗彬正想躺下。
可喉咙好干,好渴……再不喝口血,火星子真的都要冒出来了!
腾地一声下床,强忍着烛火的刺眼,罗彬嘴凑近到油灯面前,双手都要捧着灯盏了。
能喝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喝了家里的灯油,导致村长的怀疑。一旦这小木屋的灯油少了,自己就是不打自招。
呼吸愈来愈粗重,喉咙愈发干涩火辣。
艰难迈步从油灯旁挪开,走到门前,从门缝中依稀能瞧见对面的山神庙。
罗彬冷不丁的想,对面不就有四个人吗?
不行……
如果自己喝血,那算什么了?和邪祟有什么区别?
那,喝山神庙里的灯油呢?
至于那四个外来者,把他们放走不就行了吗?他们会被邪祟杀死,没人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天人交战间,罗彬狠狠一捏左手小拇指。
更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脑袋死死抵在门上。
痛换来了清醒,这两种法子都是饮鸩止渴。
好得了初一,熬不过十五。
必须得有个法子,能长效抑制住自己的不正常才行……
……
……
幽幽的烛光,不足以照亮整座山神庙,山神泥塑下半截身子是清晰的,上半截模糊幽暗,细铁链从山神手臂处垂下来,油灯从村长离开时就点燃,一直燃烧到现在。
顾伊人依旧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眉头蹙起,眉心拧巴,尤其是那一枚恰到好处的泪痣,我见犹怜。
徐奇在用牙齿磨绳子,绳子绑得太死,不用手根本解不开,只有这一个法子。
啪嗒一声,绳索终于断了。
章立挣脱后,立即帮其余几人松绑。
随后章立掐顾伊人的人中,顾伊人依旧没反应……
“她休克了,咱们得赶紧出村找医院。”朱倩倩吃痛地揉着脚踝。
“倩倩你留在这里看着伊人,我和章立去找车。”徐奇吐了口血唾沫,迈步朝着庙门走去,章立赶紧跟上。
临到庙门前,他们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徐奇一个箭步上前,肩头抵住门,一手抓住左侧门阀,用力一怼,门被锁死了。
章立面色悚然地后退两步。
门缝外居然并肩站着四个人!
是村民刚好来巡查,碰到他们刚好脱困?
外边四人目光通过门缝和他们对视。
一人往前凑近,脸贴在门上,谨慎小心地说:“我们是其它村的人,昨天发现你们后,就一直在路上拦车,不想你们进这村子,你们还是进来了,这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我们知道你们车被放哪儿了,你们得立即离开,被发现就完了!”
章立一喜,就要推开门阀。
徐奇一把抓住他手腕,紧绷着脸,神色严肃地对着门外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骗人?万一你们就是这村里的人呢?一开门,你们就继续绑上我们手脚?”
门外另一人摇摇头说:“我们没有必要骗你,不然叫上十几个人过来,一下子就将门推开了,不一样能绑上你们?你们太谨慎了,就是这样才出的事,昨晚上好端端停车,今天压根不用进村,我们也不用冒着危险来救你们。”
“徐哥,开门吧……”章立挣脱胳膊。
徐奇满脸犹豫。
“你们别开门……我……我来……”孱弱娟秀的话音响起。
章立回过头,愣住的同时惊喜:“你醒了伊人?”
顾伊人脚步略蹒跚,走到门前。
徐奇眼中还是带着犹疑,不确定是否开门。
哐当声响中,顾伊人推开门阀。
不过她没有拉开门,看着门缝,低声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你们要逃,我们带路,你们应该出来才对。”贴在门缝上那人回答。
“你们开门,我们就跟你们离开。”顾伊人不为所动。
“你这女人,指定有点儿毛病,稀奇古怪的,你们不相信就算了,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贴着门缝上那人摇摇头,转过身往远处走去,另外三人同时跟着他离开。
“喂,你们先别走!”徐奇脸上的犹豫完全消失,大喊中一把拉开门,快步追出去!
刚下山神庙台阶的四人,近乎同时回过头来。
脸上都冒出浓郁笑容。
章立本来也要追上去。
砰的一声,顾伊人撞在门上,她眼疾手快的插上门阀!
“伊人,你别胡闹!我们得走啊!是我们弄错了,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是这村子里的村匪!”
章立要将顾伊人拉开,复而再开门!
一声惨叫,骤然从门外炸响!
“啊!”朱倩倩一声尖叫,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怎么朱倩倩?”章立慌了神,目光投至门缝处,入目所视的一幕,却让他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天旋地转。
顾伊人没回头,背死死靠在门上,怔怔看着山神像,眼泪像是断线珠帘一般淌下。
她口中呢喃,似是在说三个字。
……
“咳咳……”
罗彬咳嗽着,嗓子疼得就像是吞刀片。
左手小拇指被捏得一直在冒血,他甚至尝试过抿一口自己的血,发现非但不解渴,反而喉咙更火辣。
惨叫和尖叫前后而至,随后又是持续不断的惨叫,稍稍分散罗彬注意力。
他脑袋本来就抵在门上,身体呈现弓形跪在门槛前。
稍稍抬起头看着门缝,涣散的视线得以汇聚,入目的一幕却让他头皮噌噌发麻。
四个人压着一个四十来岁中年男人的手脚。
罗彬依稀记得,他应该是一行外来者中负责开车的司机。
司机四肢动弹不得,脑袋拼命往上抬,脸色分外惊恐。
哧啦声中,那四人轻而易举扯烂司机的衣裤,手指甲像是锋锐的刀子,司机皮肤就像是橡皮泥,柔软的没有丝毫阻碍,轻而易举就被划破,粘稠血液顷刻覆盖住伤口,一股一股往外冒。
任凭他如何惨叫哀嚎,如何求饶,四人脸上只有笑容,不停的划拉拨弄他的身体,就像是玩着某种解压游戏。
解压?
对,罗彬满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太解压了!
随后,四人俯身下去,头埋在血肉中撕咬,啃食。
整个过程中,那个司机是活着的,惨叫声到最后成了衰弱呻吟,最后归于无声……他被整整折磨了半夜才死。
身体残缺不堪,血几乎被榨干,天灵盖掀开,里边儿被掏得干干净净!
四个人站起身来,慢吞吞走到山神庙前头,他们开始敲门。
罗彬很恐惧,最恐惧的是,这一幕他本身不觉得恐惧。
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加入其中……
惨然感浮上心头。
自己……成邪祟了?
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可厌倦油灯,想喝血,看见邪祟杀人,不恐惧,反倒是解压,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兴奋,这都是事实……
因为被带走左手小拇指的指甲,他身体成了邪祟,灵魂算是个正常人,才会有正常意识去抵触邪祟的本能?
这老天爷,未免太过不公平。
上辈子他兢兢业业坚守996福报,股市大崩,他为国格局。
用国产开电车,遇到困难就忍一忍。
长期熬夜,饮食不健康不规律,还没有攒够房子首付和彩礼钱,就突发脑溢血,病床一躺就是五六年。
前世他就够惨了,眼下重开在这种危险重重的地方,连人都做不了?
“去你妈的!”罗彬骂了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脏话。
他想活,像是正常人一样活!
脑子忽然冒出主治医生徐开国说过的一句话。“不怕疑难杂症,就怕无力回天。”
自己成邪祟了,但应该不算是完全的邪祟?
比作是癌症病人的话,还没有到晚期,身体还可以逆转?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罗彬凑到油灯前边,小心翼翼抿着。
剩下的灯油少了十分之一,喉咙的火辣感得到了缓解,灯还是有些刺眼,至少能直视承受了。
罗彬赶紧停了下来。
回到床上躺下,罗彬舔舐着嘴角油渍,珍惜每一滴灯油,全都吞咽进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的药是什么了。
困倦感逐渐涌来,罗彬沉沉地睡着了。
……
鸡鸣的啼叫声,在凌晨五点准时响起。
最早出门的是钟志成。
他提着一个锣,沿着村路走过,咣咣声响彻,和鸡鸣声混杂在一起。
锣声和鸡叫更像是一个信号,分开昼夜之间的恐怖,让村民能像是正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经过村中央的义庄时,钟志成拽上了墙边的拖板车。
铁锈和血锈混杂格外斑驳,底部木头早就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这是驮尸车。
夜里只要听到惨叫声,钟志成次日清晨就会拉着驮尸车去打扫现场。
微风还冷,山间空气中的湿度太大,让钟志成的睫毛,络腮胡,都沾染了露气。
到了村尾山神庙近前时,他没有继续敲锣。
远眺着前方,就看见了地上惨不忍睹的尸身。
他手握拳放在额顶,默哀两秒钟,再放下驮尸车,走到小木屋外。
罗家的灯油,消耗的不对劲。
罗杉终究是少了左手小拇指的指甲,这同样不对劲。
罗酆的解释看似合情合理。
可无论事情多么合理,当一个不对劲可以和另一个不对劲关联的时候,就明显有问题了。
因此他让罗杉来看外来者,让罗杉离开罗家。
手,按着腰间一把刀。
钟志成靠近门旁,头微微倾斜,眼睛瞄着门缝,视线恰巧落至油灯的位置。
燃烧着的烛火,少了三分之一稍多一些的灯油?
正常情况下一盏油灯烧三晚,不过很多村民都会在天黑前点燃油灯,这个消耗是正常的,罗杉没问题?
几秒钟后,钟志成才走向驮尸车,拉起来朝着山神庙前走去。
屋内,罗彬缓缓睁开眼。
眼前闪回一个画面。
细细的门缝前有一只眼睛,视线谨慎扫过自己,定格在油灯处,过了片刻,眼睛后退,门缝上有了光影。
罗彬早就醒了,刻意微眯着眼,躺着等。
村长可能来也可能不来,但大概率是会来的。
果不其然,他来了。
自己瞒过去了吗?
起身,罗彬吹灭了油灯,才去开门。
村长恰巧将一辆锈迹斑驳的拖板车停在昨夜那个残碎不堪的尸体旁。
本来罗彬要喊一声村长,却冷不丁的却打了个寒战。
昨晚上看见司机被折磨,被残忍杀死的那一幕,罗彬觉得解压,自己跃跃欲试。
这一刻看见那血肉模糊的肢体,嗅着空气弥漫的浓郁血腥味,他恶心得要死,干呕着往左侧跑了几步,蹲地大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钟志成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头都没回,从车上抽下来个洋铲,哗的一声铲起一截腿甩进驮尸车,又哗的一声铲起身体躯干。
最后一铲子,是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头,甩进了尸身敞开暴露的胸腔中。
砰!
山神庙的门被重重踹开。
章立猛冲出来,抬起手指着钟志成!
本来要骂,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残肢断腿,眼珠变得更红,嘴皮更颤,嘴角吐过的痕迹明显,他双腿打战,快站不稳了。
庙内,朱倩倩双手死死抱着膝盖,蜷缩在神像下,一直在发抖,充满恐惧。
顾伊人一直盯着山神像,双手捂着心口,一动不动。
钟志成用一张脏布盖住残尸,随后看向章立说:“我以为你们会全部死掉,或者还是被绑在那里动弹不得。结果只死了一个人?这是很好的进展。”
“很好的进展?”章立颤巍巍开口,破防咆哮:“徐哥死了!他被杀了!他被……”
昨夜的一幕幕,章立多想一瞬都觉得快崩溃,惨然说:“你居然管这个叫做好的进展?你明明知道那些东西那么恐怖危险,还会骗人……你为什么不找几个人看着我们?”
“你……还是人吗?”
“徐哥是被你害死的!!!”
村长面色不变,说:“绳子是你们自己解开的。”
“人是你们自己跑出来的。”
“我说了开门会死,你们还是有人开门。”
“让人看着你们,你们就会相信了吗?你们只会觉得,我们就是匪村,所有人都是村匪。”
“因此,他是自己害死了自己,也可以说,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们并未阻止他跑出山神庙。”
“我不会再绑着你们,不过我提醒你,这两天你们只能待在山神庙,如果闯入村民家中,死伤自行负责,外来者必须存活三天,村子的规则才会保护你们。”
“你!”章立先凝噎,随后低吼:“把车还给我们,这鬼地方,我们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谁都想离开这里,可谁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钟志成说完,推着驮尸车朝着村中方向走去。
章立拔腿前追,作势要从后方抱颈。
钟志成转身,抬腿,蹬出!这动作一气呵成!
罗彬堪堪止住呕吐,抬头就看见章立被踹飞三四米,哐当落地,像是虾子似的蜷在地上痉挛。
村长走远。
本身他想上前混个脸熟,因为吐,错过了时机。
罗彬退回屋内,倒了一碗凉水喝,胃里舒服多了。
路上男人慢腾腾站起身,捂着肚子,趔趄而又狼狈的走进山神庙。
山神庙没有关门。
高挑,纤瘦,腰身盈盈一握的倩影,站在山神像下边儿,秀发成束搭在背上,煞是好看。
泪痣女。
罗彬不知道她的名字,索性在心里取了个代号。
“徐开国”让自己救人,他昨夜却没有出现。
这里边儿就充满了更多蹊跷。
忽然,泪痣女转身。
好巧不巧,她眺望自己这个方向,两人完成了一次相隔很远的对视。
接着她走到另一侧的柱子旁倚靠着坐下。
罗彬瞳仁微缩。
眼前立即闪回前几秒钟的画面。
泪痣女孱弱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脸,显得有些木然。
她的唇,微微在动。
罗彬循着她的细微动作,喃喃念出四个字。
“我能帮你。”
本来罗彬是坐在床沿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再度回溯先前的对视。
心跳咚咚加快,鸡皮疙瘩噌噌直冒。
这太诡异了吧?
这女人是个外来者啊,对村子一无所知的外来者!
甚至,他们昨夜还死了一个同伴。
罗彬将记忆反复回溯了十几次。
他没看错。
泪痣女的唇语,分明就是说。
“我能帮你!”
脚步声在靠近,罗彬立即收起思绪。
来人居然是顾娅,她提着个饭屉子驻足在门外。
“小杉!妈一晚上都睡不好觉,你没事就太好了,快让妈看看。”话语间,顾娅眼眶红红,仔仔细细打量罗彬。
“妈,我会有什么事儿?我听村长的话呢。”罗彬笑了笑,语气轻松。
“我说过,小杉不会有事的。”罗酆从后方走来,停在顾娅身旁,语气随和。
“外来者死了一个?”他视线落在水泥路上,路面血迹依旧,村长只是打扫走了尸身,没有清扫积血,随之罗酆又扫过庙内。
“对的,司机没了。”罗彬点点头。
顾娅走至桌旁,放下饭屉子,说:“先吃饭吧,是你最爱吃的菜。”
“嗯嗯。”罗彬刚过去坐下
顾娅端出来一大碗鸡蛋羹,一盘香气扑鼻的清炒土豆丝。
罗彬的笑容僵硬,整张脸呆滞定格。
上辈子,他最爱吃的也是鸡蛋羹和土豆丝。
记得当时他妈妈得了老年痴呆,谁都忘了,谁都不认识了。可她没有乱走乱跑,而是待在农村家里养鸡,种土豆。
每天她都会给罗彬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下班,给他做了鸡蛋羹,炒土豆丝。
可生活难啊,罗彬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打工,一天接电话的时间不多,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更屈指可数。
瘫痪之后,父亲带他四处求医,母亲只能请旁人照料。
终于有一天,母亲跑出家门,说要去给儿子送饭,结果被大货车撞死,鸡蛋羹和土豆丝混杂着血浆,撒了一地。
罗彬哭了,眼泪淌进了嘴角。
好苦,好咸。
“妈……”他这一声充满悲痛,充满哽咽。
“妈在这儿呢,在呢,小杉,你怎么哭了啊。”顾娅慌了,赶紧要擦拭罗彬的眼泪。
泪眼朦胧,顾娅的脸都模模糊糊成了另外一张脸。
慈祥,和蔼,温馨,又略带一丝老态。
岁月让很多东西都变得淡薄,唯有母爱却愈发的深沉。
罗彬满脸失神,更泣不成声。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儿子不好,从来都没有让您放过心。”
顾娅慌张地给罗彬擦眼泪,一时间心酸感涌了上来,她抱着罗彬的头,很快也泪眼婆娑。
“不哭了,小杉不哭,我知道,昨天这里死了人,让你看这些东西太残忍,我这就让你爸去找村长,这外来者,咱不守了!”
她转而瞪着罗酆。
罗酆眉头紧蹙,回答:“这不是一个好决定。”
总算,罗彬堪堪清醒过来。
眼前的并非是他妈妈,而是顾娅。
失落感很重,心更堵得难受。
他低声说:“妈,我没事,我刚才忽然觉得很难受而已,你跟着爸回去吧。”
顾娅没吭声,依旧看着罗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态度强硬,
“我这就去找村长。”罗酆妥协了。
“爸,别这样。”罗彬赶紧摇头起身,说:“灯油是正常的,只是我怕天黑时来不及,提前点燃一会儿,只要村长不在意这个,我就能洗脱怀疑了,不要因小失大,死人而已,村子死的人还少了吗?我不害怕。”
罗酆深深和罗彬对视,回答:“提前点灯没问题,村长要有意见,他早就把你带走了。问题出在咱们家里,灯油还是少了,村长今晚会留下来观察情况。”
罗彬心头一凛。
家里的灯油少了?
不对劲啊?
前晚上窗外十几个邪祟,灯油压根没有过度消耗!都是他喝掉的!
他都不在家,灯油怎么会少?
“慈母多败儿,儿子难得懂事,你总不能拖后腿,让他一直被人说闲话。”罗酆继而又看向顾娅。
顾娅戛然无声。
随后,罗彬再三保证自己没事,顾娅才跟着罗酆一起离开。
直至两人走远之后,罗彬重重吐了口浊气。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是罗酆对灯油动了手脚,他借机又藏起来一些灯油?
可这种情况下,罗酆不怕惹火烧身吗?
忽然,山神庙方向传来一阵阵异常响动,还有怒斥骂声。
罗彬反应过来,朝着路对面的山神庙跑去。
……
地上,章立被踹了起码七八脚,嘴角有血迹。
朱倩倩躲在山神像后侧,惊慌失措。
顾伊人抱着腿靠着梁柱,低着头,脸颊被掐的发红。
几人前方,站着个三十来岁,体肥膘壮,快一米八的男人。
圆脸,小眼睛,雀斑,其貌不扬,眼神一直瞄着两女,不怀好意。
章立刚撑起身来,
男人一记飞脚,章立快被踹到山神庙门前了。
罗彬刚踏步入内,勃然变色,喝道:“你干什么!”
村长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任何人接触并带走外来者。
自己一出神,居然就有村民来打人了?
“罗杉啊。”那胖汉笑眯眯的,眼睛挤成一条缝,说:“吓你哥一跳。”
罗彬心头微变,这胖汉认识原主?
瞬间,他就看出几分缘由,同样一笑,说:“哥,你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谁呢,村长严词叮嘱了,不能让其他人进山神庙,你这样,我不太好办啊。”
“村长说归说,你没看见我进来,不就对了吗?”胖汉一本正经,又道:“昨天死那个人有点惨,邪祟好久都没把人脑子都吃干净了。总归等外来者进村三天,就可以在村里住下,我提前收留她们两个,这没问题吧?不然,她们怕是很难活下来。”
“罗杉,你说,大家都不敢管外来者,哥敢,哥善良不?”胖汉脸上揶揄极了,还有几分得意扬扬。
章立脸色一阵死灰。
刚才胖汉进来时,径直就去捏顾伊人脸蛋。
他怒了,然后,他只是怒了一下,就被打翻在地。
本以为看守山神庙的人进来了,至少能赶走这个流氓痞子。
可他完全没想到,两人居然是一伙儿的?
罗彬点点头,回答:“善良极了。”
“是嘛,我是好人!小白脸你气愤什么?实话告诉你,村里头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她们最容易被邪祟骗了。”
“我帮你照顾她们,你更容易活下去。”
胖汉直接走向顾伊人,要去拉她胳膊。
章立眼眶一红,要撑起身体。
罗彬往前疾走两步,率先一把抓住胖汉的肩膀。
胖汉诧异回头的瞬间,罗彬右膝猛地往上一顶。
无声的碎裂,胖汉面部表情夸张的扭曲。
握拳,罗彬狠狠挥出。
胖汉整个人轰然倒地,一手捂着裤裆,一手捂着鼻子,惨叫声像是杀猪。
罗彬先揉揉膝盖,又甩甩手掌。
章立错愕茫然,呆愣在原地。
随后胖汉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口吐芬芳,什么疯了,操了。
罗彬猛地一脚踹在他小肚子上,他又是一声惨叫,倒了回去。
罗彬冷声喝道:“村长的话就是规矩,村长的要求你让我耳旁风,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你要操什么?我会把你的杰作一五一十告诉村长。”
胖汉脸色再度一变。
他怒啊,可他却更惊惧,小眼睛瞪得滚圆。
他不理解,平时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前哥后的罗杉,忽然性格大变?
可能……是村长太严厉了?让罗杉不敢听自己的话?
对,一定是这样的!
罗彬冷眼相视。
换成其它人,比如罗酆,村长这一类人,他肯定不敢多说什么,说多错多。
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主不成才不中用,原主朋友能有几个好人?
见色起意趁人之危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机会划清界限,才是最优解。
这时,胖汉捂着裤裆站起来,龇牙咧嘴朝着山神庙外走。
临门前他停下来,扭头说:“罗杉,今儿是哥没考虑周到,是不该让你惹村长,哥不记恨你。”
“哎哟……”胖汉又扯扯裤裆,朝着远处快步离去。
罗彬愣住,自己打人,还把对方义气给打出来了?
对方没觉得被自己背刺?
余光瞟过一眼地上蹲着的泪痣女。
罗彬眼前又闪回两人对视的那一幕,心在咚咚直跳,收走了所有杂乱思绪。
她能怎么帮自己?
“你真的会举报张军吗?”章立的话打断罗彬思绪。
罗彬是说过要将事情告诉村长,可这实际上是吓对方的,他对对方一无所知。没想到,对方和外来者自报了来路。
“嗯,顺嘴的事儿。”罗彬点点头。
“你是个好人。”朱倩倩跑出山神像,眼中透着感激。
“我叫章立,她叫朱倩倩。”章立伸手。
“罗杉。”罗彬和章立握握手,瞟一眼泪痣女,问:“她怎么了?”
“顾伊人身体不太舒服。”朱倩倩小声回答,眼中又带着祈求说:“我们是考古队的成员,柜山塌方埋了很多人,急需救援队,你能帮我们拿回来车子,送我们离开吗?”
“我一样想离开这里。”罗彬回答:“全村都知道,我们走不掉,你们不已经尝试过几次了吗?”
章立没吭声,额头冒汗。
朱倩倩抿着唇,彷徨不安。
“她哪里不舒服?”罗彬还是看着顾伊人。
“伊人昨天受了惊吓,没什么大事。”章立隐隐往侧边半步,挡在罗彬身前。
“这样。”罗彬点点头。
先前顾伊人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不像是受惊吓的样子,可她现在看起来有些古怪,甚至都没正眼看自己一下。罗彬不好直接挑开去问,毕竟,这关乎着自己的秘密。
因为他唯独需要帮助的一点,就是他需要喝灯油,才能维持正常。
他需要灯油。
或者,这顾伊人会有别的办法?
“既然没事,你们就好好待在山神庙吧,既来之,则安之,村长不是坏人,更没有骗人。”说完,罗彬往山神庙外走去,没人留他。
很快回到小木屋里。
扭头,瞧见章立和朱倩倩在关山神庙门。
顾伊人静静站在两人身后,居然是在远远地看自己?
门闭合了。
罗彬深呼吸,凝神。
合拢的山神庙门,倒放似的打开,重复一遍章立和朱倩倩关门的过程。
顾伊人的确在看自己。
不光如此!她在动唇!
罗彬再次回溯,瞳孔微缩!
这回溯过程,多达十几次。
最后罗彬重重闭上眼,过度用脑,头疼欲裂。
额间汗珠豆大豆大地往下掉,他口中低喃:“没有关窗。”
晃悠悠坐在桌旁,罗彬是看向了小木屋被钉死的窗户,这都不算是有窗户,缝隙就和门缝一般大,哪儿还需要关窗?
不对……
她是在提醒自己,那一晚上没有关窗,徐开国塞进来纸条,让自己救她?
……
半小时前,罗家。
“小灵,那就真的麻烦你了,这一份给我家小杉,这些送给外来者吧。”顾娅正在灶台前忙活,她将几份饭分好,一个装进饭屉子,另一个用了个竹簸箕,还盖着一张布。
厨房里还有一人,是和顾娅相熟的村民,名叫张韵灵,二十出头,正值芳华,落落大方。
顾娅本想着中午自己送饭,结果从山神庙离开,返程途中又遇到村长,村长叮嘱了不让她和罗酆两人离家,等会儿要来一趟。
因此,顾娅提前就叫来了张韵灵,让她帮忙代劳。
“知道啦顾姨。”张韵灵声音悦耳,她背对着窗户,正对顾娅。
双手背在背后,纤纤玉指夹着一根细木柴,刚好探进木条缝隙中,挑着插销顶端,插销缓缓被挑起,紧闭着的窗户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本身所有窗户都封了木条,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来看,绝对无法发现窗户被打开了。
张韵灵迈着纤长双腿,走到顾娅身旁,她冲着饭屉子和簸箕深吸一口气,说:“好香呀,您真好,我记得我刚进村那会儿,外来者三天都没吃的呢。”
“村长还是没说过要给外来者吃饭,我是想着,他们已经死了一个同伴了,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恰好要给小杉送,就给他们也送一口,都是年轻人,又是谁家的儿女?”顾娅轻叹。
张韵灵抱了抱顾娅的胳膊,敬佩说:“您太善良了,就是村长有些不通情理,明明您家就有邪祟莫名其妙地靠近了,村长又让小杉去看外来者,还不让您和罗叔出门,他住在您家,就能吓跑邪祟了吗?真不知道村长在想什么。”
顾娅再叹:“小灵,村长有他的道理,都是为了村里的人好,你快去吧。”
“嗯嗯,知道了。”张韵灵提起饭屉子,环抱着簸箕走出厨房,和院内的罗酆打招呼,甜甜喊了声罗叔,这才走出院门。
前往山神庙的方向,恰巧会经过厨房外侧。
她瞥了一眼窗户,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犹豫,喃喃说:“真的不能告诉他们吗?”
“可他们很无辜啊?”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对的。”
“大家只要能离开这里,罗杉也可以离开,他们会感激我的。”
这不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张韵灵和人对话。
只是,她独自走在村路上,身旁哪儿有第二个人?
……
山神庙内。
顾伊人站在山神像前,微微仰着头。
“为什么不告诉罗杉昨晚发生的事情?”朱倩倩小声说:“他和村民不太一样,他帮忙的话,我们有机会拿回来车子。”
章立摇摇头回答:“倩倩,咱们如果遇到某个文物能够解决某种学术问题,你会不会想尽办法多看文物几眼?会不会想方设法地研究?”
“这村子的一切,我们所见所闻,太恐怖离奇,如果将伊人的事情告诉他们,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伊人?”
朱倩倩惴惴不安,道:“那……咱们能怎么办?”
章立视线落至顾伊人身上,深呼吸,仿佛下定决心,问:“伊人,你有办法的,对吧?”
顾伊人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左侧,美眸忽闪,樱唇含笑。
章立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又道:“伊人,你没事吧?”
顾伊人没有回答章立,却冲着左侧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左侧分明空无一人!
章立脸色惊悚极了。
朱倩倩同样被吓了一跳:“章立……伊人怎么了?”
他没吭声回答朱倩倩,缓缓挪步,靠近地上麻绳。
随后,他猛地抓起绳索,一把套住顾伊人胸口,将人拽到梁柱一侧,死死捆在梁柱上。
朱倩倩被吓得捂嘴。
章立却显得毛骨悚然,脸上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颤声说:“她又发作了!”
“以前伊人发作时,半夜打开过煤气,在天台边缘漫步……她还走进过河里,她从来都不承认是自己独自做的,非说身边有个人喊着她,引导她做这一切,她最严重的时候,半夜照镜子给空气梳头……把我舅妈吓得高烧惊厥……”
朱倩倩一样战战兢兢,又说:“不对啊……昨天你也这么说,可昨天她明明告诉我们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啊。这不是癫痫吧?”
“她是不是看到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才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说着,朱倩倩赶紧小声问:“伊人?我说得对吗?”
“没有关窗……”顾伊人却答非所问,她扭头直视着山神庙的大门,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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