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郑擎亭李峤章的现代都市小说《江山梦密码后续》,由网络作家“陈酿-颜语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那年,周云天十四岁。对于泥土,周云天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任何一块被人踩烂在脚底都不会在意的泥巴,在他的手里,能化作山川江河,人间百态,虫鱼鸟兽。再加上他有一位克己慎独、兢兢业业的老师黄世泽。所以,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窑坊,周云天也已经倍感满足。从记事起,他就在窑坊的炉火边成长,他的脸被炉膛烘得红红的,他的心又冷静得如同完成的瓷器。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守着新河窑坊,过安生日子——直到那一天。炎热的正午突然打了雷,以为要下雨,却只看到东边的江面有一团滂沱的云团。接着远处就闹哄哄起来,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几个家丁,一边吆喝着什么,一边将一块红绸,从新河窑坊的院门口一直铺进了院子里。师傅还在午睡,周云天和师兄师弟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江山梦密码后续》精彩片段
那年,周云天十四岁。
对于泥土,周云天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任何一块被人踩烂在脚底都不会在意的泥巴,在他的手里,能化作山川江河,人间百态,虫鱼鸟兽。再加上他有一位克己慎独、兢兢业业的老师黄世泽。所以,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窑坊,周云天也已经倍感满足。
从记事起,他就在窑坊的炉火边成长,他的脸被炉膛烘得红红的,他的心又冷静得如同完成的瓷器。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守着新河窑坊,过安生日子——
直到那一天。
炎热的正午突然打了雷,以为要下雨,却只看到东边的江面有一团滂沱的云团。接着远处就闹哄哄起来,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几个家丁,一边吆喝着什么,一边将一块红绸,从新河窑坊的院门口一直铺进了院子里。
师傅还在午睡,周云天和师兄师弟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红绸和那些古怪的家丁。不过很快,红绸那头就走来大人小孩各一名。小孩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到新河窑坊的牌匾,就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蹦蹦跳跳先进了院门。
周云天望着这个小姑娘,心中竟然“咯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凉风拂面而来,这风吹过之处,百花竞相盛放,山山水水皆化成翠玉。
正当他还在惊诧于脑海中为何会冒出这样的幻象时,那小姑娘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最后还握住他的双手,欣喜地喊了一声:
“云天哥哥!”
一旁的师兄师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个一看就金贵的富家小姐,跑到臭烘烘的窑坊中来,拉着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还喊出如此亲切的称呼来。
周云天被那粉雕玉琢一般的小手握着,只觉得心中的亲切大过了吃惊,甚至也觉得自己就应该和这小姑娘相识了许久。
就在此时,小姑娘后面跟着那位身着华贵锦衣的官人也踏进院来。院子的另一头,则传来了黄世泽激动到变形的声音:
“郑大官人?郑大官人!您回来了!您可回来了!”
周云天从未见过平常如一尊陶像般不动如山的师傅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但是“郑大官人”这个名号,他从小听过许多次了。
从小师傅就和他说过:他是一位叫郑擎亭的大官人带到新河窑坊来的,郑大官人还给他取了“周云天”这样的大名,以纪念他的师公周劲风。
望着由远及近的脸,有一些非常久远的画面闪过周云天的脑袋。那位郑大官人已然来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周云天却已经想不起来——
十年前,这位郑大官人,曾经那样潦倒地走入那个破庙,也曾这样上下打量那个满身泥泞的他。
眼前的郑大官人开口说道:“你长大了!”
说完,这位郑大官人快速在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周云天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最小的“大观通宝”。
正不明所以之时,身后的黄世泽已经上前来,握住郑大官人的手,行了个大大的鞠躬礼。
一旁的师兄弟见师傅如此模样,也跟着行鞠躬礼。只有周云天一直被那小姑娘拉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行礼还是不行礼。
郑大官人伸出手来,拍了拍周云天的肩膀,说了句:“你先带着我女儿沉芗玩一会儿,我和你师傅说会儿话。”说罢,师傅便带着郑大官人去往了内堂。
师兄弟们围了过来。
“你叫沉芗?”
“你从哪儿来?”
“你们家多有钱?铺得起这红绸?”
“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家云天?”
“你父亲和我们师傅什么关系?”
......
小沉芗被这么一群粗人围着,丝毫不惧,落落大方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只不过被问道“如何认识周云天”时,她便笑而不答。
冷不丁地,屋内的黄世泽吼了一声:“都别围着郑家小姐,干活儿去!”大家这才散去,只剩周云天和郑沉芗。
他们二人的手,此刻都还紧紧地握着。
不知道为什么,二人都觉得,这样握着是最合理的,他们愿意这样一直握着。
“爹爹跟我说,云天哥哥是我们家的恩人。”沉芗偷偷对周云天说:“这件事,以前只有我和爹爹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知道的第三个人,是不能告诉其他人的。”
周云天用力点点头。
于是二人牵着手,沿着红绸走出新河窑坊,在门口大榕树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沉芗开始给周云天讲郑擎亭当年如何在破庙遇见他,那枚折十“大观通宝”和花坦麦饼碎屑。说起浑身是泥的娃娃,沉芗就笑得合不拢嘴,周云天羞得满脸通红,心中却没有丝毫气恼。
这个故事在周云天听来,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但脑海中也会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发出羽毛振动般的声音,和这个故事中的场景应和起来。听着听着,生出了一个念头:原本以为自己在窑坊长大,有师傅爱着,师兄师弟们陪着,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离奇,父母是谁不知,如何降世不知,更在那么小的年纪,像一只小兽,孤零零地在破庙中生活。
想到这儿,再低头看手心那枚小小的铜钱,周云天不禁流下泪来。
沉芗感应到他内心的波澜,真诚地说道:“爹爹曾说过,云天哥哥能活下来,能捏出那般的泥人,还能倾尽所有帮助一个大人。云天哥哥不是凡人,身上一定带些仙气的。”
听到此话,周云天的心,也如炉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他跑到大榕树下,掏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看了看沉芗,就开始捏了起来。
沉芗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没一会儿,一个泥土做的小姑娘就从周云天的手中诞生了。那眉,那眼,那身段,像极了沉芗。周云天摘来了花瓣,叶片,给泥人小姑娘做了衣裳、簪花。最后,他洗净了双手,将那泥人小姑娘放在一朵小芭蕉叶上,双手捧给了沉芗。
沉芗望着那个泥人,欣喜地说:
“我的云天哥哥,真的是带着仙气的。”
周云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重逢,那个炎热的午后,他们俩拉着手,他给她介绍窑坊的每一处,看他和师兄们烧制的瓯窑瓷器,他们沿着弯弯绕绕的新河一路走着,经过一座又一座桥,一道又一道坊。她的脸如同瓷器般光洁可人,就连额头的汗水,都如同清晨的露珠般,令人怦然。
“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边,走到云上就好了。”周云天心中想着。
日头转瞬西沉,郑家的家丁抬来了精工轿,郑擎亭带着郑沉芗告别上轿。周云天跑到门口看着,轿子抬出去很远,郑沉芗还是不停地从轿子中探出头来,与他挥手告别。
当晚,师兄师弟们围坐吃饭,热烈地谈着今日之事。周云天记着沉芗“不能外传”的约定,笑而不答。师兄师弟们一再逼问,倒是把师傅黄世泽惊动了出来。
在弟子们的印象中,师傅黄世泽一直是一张老实人的脸,师傅时常让他们觉得是一块木头,或者一块土疙瘩,没有什么喜怒哀愁。但今日,师傅的脸却比往常红了几分,眼中多了几分神采,师傅说:“我们新河窑坊的东家回来了,以后你们都要为东家打起精神来,不要砸了新河窑坊,更不能砸了郑家擎亭公的招牌!”
看到师傅这副模样,大家都有些激动。黄世泽又对周云天说:
“过两天擎亭公会邀请向麓城百工中的翘楚,去往郑家大宅共谋大事,你便和我一起去。”
周云天心中一喜,百工翘楚、共谋大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想着:又能见到自己的沉芗妹妹了!
周云天开始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后来那天发生的事情,竟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把整个向麓城都掀了一掀!
周云天牢牢靠在一处崖缝中,他要等夜深。
他又疼又困,迷迷糊糊竟睡着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繁星之下。
一阵风吹来,他往边上一摸,又是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一侧便是万丈深渊。大约是睡梦之中,迷迷糊糊滚过来的。
他蹑手蹑脚落到小径上,今日的月是一轮淡淡的新月,小径上照不到月光,人贴着石壁,仿佛完全融入了黑暗。
朝着亮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山洞便越来越大。
洞中人的说话声,也能听见些许。
只见一人说:“大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在这荒郊野岭待多久。”
“与你无关之事少问。主家自有安排。”这声音异常耳熟,周云天听过一次便忘不了,正是那翻江龙童超。
“主家?”周云天暗暗心惊:“看来此事,是背后有人指使了。”
屋内又传来童超的声音:“劳累这一天,我们先去睡了,阿三你好生看守。一个时辰后让阿四换你。”
黑暗之中,不知又过去多久。那负责看守的“阿三”一边唠叨着一边出洞门来,嘴里嘀嘀咕咕:“看守看守,看什么守,这黑灯瞎火谁能摸上山来。”说完便小解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一条身影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山洞。
山洞内点着两盏昏黄的烛火,可以见到石桌木碗,但看起来已是许久没人用过。隐约看到洞内深处另有三座小洞。
周云天再次屏气凝神,他的耳力自小也超于常人,此刻他正在努力分辨:两座小洞中传来男人的鼾声,只有一座小洞听上去悄无声息。
周云天伏低身形,朝那小洞过去。摸进小洞的瞬间,门口的“阿三”也走了回来。
阿三仿佛看到一条影子动了一下,烛火一晃,便又不见了。阿三揉了揉眼睛,摇摇头,坐到石桌前,一脸嫌弃地掏出一包酱牛肉,一小点一小点地吃了起来。
周云天进入洞中,那洞并不大,洞壁上有一道窄窄的缺口,一点淡淡的月光自那缺口透出,洞壁一角也点了一根小蜡烛,让人勉强能看清洞内的情景。洞内垫了厚厚的草垫,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躺在草料上,盖着那个装她的麻袋。
周云天悄悄走过去,看到沉芗睡在草料堆上,睡得正香。烛光与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瓷娃娃一般的脸上,如今红一道,灰一道,白一道的,让他阵阵心疼。
周云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心中想着:“不要怕。”
突然,沉芗睁开了眼睛。刚想喊叫,居然见到眼前之人是周云天。
周云天急忙伸出手,捂住了沉芗的嘴。
沉芗一双明眸在黑夜中发着光,他朝周云天点了点头。
这时,洞外却传来脚步声。沉芗扒开草垫,周云天懂她意思,钻入了草垫之中。
来人正是阿三,他见沉芗姿势不变,依旧盖着麻袋。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异样。于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到了外面的大洞。
隔着草垫,沉芗在周云天耳边,用最小的声音问:“云天哥哥你怎么来了?”
周云天也隔着草垫,就在她的耳畔,细细地说自己今日的经历。
此刻,二人都是满心欢喜。
即便身居如此粗陋的洞穴,即便面对着穷凶极恶的贼人,只要两个人能待在一起,那便是好日子,好光阴。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二人隔着稻草相拥而眠。
天刚蒙蒙亮,周云天就被沉芗轻轻摇醒。
沉芗轻轻地说:“天马上亮了,云天哥哥在这里,一定会被贼人发现。你看那边那道窄缝,你趁现在爬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再看看有没有办法,从那里救我俩出去。”
周云天点点头,灵活地顺着洞壁,爬到了裂缝处,那裂缝正好能让十四岁的周云天钻出去,若是换个大人,定然会被卡住。
周云天刚钻出去,身下山洞便传来动静,沉芗连忙躺好。
只见那翻江龙童超走了进来。
周云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拳头也是攥紧的。此时此刻,如果童超对沉芗有什么举动,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跳下来和他拼命。
但那童超只是走进来,放了一个油纸包,就像邻里说闲话一样,很寻常说了句:“大小姐若是饿了,就吃点东西。”说完又迈了出去。
周云天松了口气,这时,他才转过身去,看周围的景致。
晨雾像一条白色巨龙,在水长岭的密林间游动,不时传来几声鸟兽的鸣啼,倒像是那巨龙的梦呓;东边的天空,是一些细碎的红色云雾,云雾之下,能看到向麓城的一个小角落。周云天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角度看过向麓城,它看起来是如此小,就像一块随意落在地上瓷器碎片,却装满了那么多人的欢喜哀愁。
周云天再细细看周围,不禁抽了口凉气。这窄缝之外,也不过是一小块稍显平整的崖壁,往周围三个方向走个七八步,四面都是能摔死人的峭壁。
周云天只能转过头来,向更高的地方望去。高处崖壁的四周,有山泉持续渗出,到处都是湿湿滑滑。若是攀爬,一个不小心滑出去,会直接坠入万丈深渊。
唯一奇特之处,在于一块向外凸出的巨岩,但距离头顶实在太远。若是能登上巨岩,说不定上面会有出路。
想到此处,周云天便在周围走动起来,他希望能找到个地方,或者几处能手握、落脚的坑洞。但寻了一圈无果,倒是发现了一行刻在石壁上的字:
藤龙降鹰钩,入江理乱世。
周云天只觉得这刻得虽然随意,韵也不通顺,但笔锋大开大合,让人印象深刻。真不知道这是谁刻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刻的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儿,他不禁摇了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找出路才是最要紧的大事。想到出路,周云天便挂念起沉芗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裂缝,慢慢向下看去——
沉芗正喜笑颜开地看着他。
原来他在上面,沉芗就一直对着那道石缝笑。看他探头,沉芗就望着他笑。
沉芗起身,拿起童超给他的准备的点心,掏出两个油饼,一个自己吃,另一个顺着石缝甩了上去;周云天一把接住,两个人一上一下,一起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这个夜晚格外黑。昨晚的那轮淡淡的月,到了今晚更是被云团笼罩。真真就是月黑风高。
外面大洞今日似乎也格外热闹,听得出来几位贼人正在燃起大火,喝酒烤肉。又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又是一片鼾声大作。周云天这才从石缝中攀援而下,钻进草堆中。
周云天轻声将石缝外的情况,说与沉芗听。
“藤龙降鹰钩,入江理乱世。”沉芗坐在草堆上,用两只手托着腮帮,又问:“是哪个藤字?”
“树藤的藤。”
沉芗突然一拍脑袋,说:“那外面凸出的石头,是不是看上去像个鹰钩嘴?”
周云天点点头。
沉芗又说:“树藤可以作为桥,也可以成为路,那藤龙降鹰钩,是不是说,用树藤,就可以爬上那个鹰钩嘴的石头?”
周云天想了想,说:“可是那石上并无可供攀援的树藤。”
沉芗伸出手去,摸着周云天硬邦邦的头发。说:“云天哥哥,你说,如果树藤一直都在,那它会在哪里?”
周云天眼睛一亮:“在那鹰钩石的上面?”
沉芗笑盈盈地点点头。
“那!”周云天觉得脑子开窍了:“我们拿树藤做长绳,顶端绑上石头,用力丢到鹰钩石上,多试几次,说不定就能勾到上面的树藤,把上面树藤拉下来,就成了!”
再一次爬出石缝,周云天紧张万分,他手忙脚乱地扯下崖壁上的一根蔓藤,将一块石头帮到蔓藤顶端,朝着那“鹰钩石”的上面丢去。
一次,挥空。
二次,挥空。
三次,挥空。
......
林间晨光熹微,“再一次!”周云天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一个方位。这次他试探着拉了一下,石头居然真的钩住了一个东西。
周云天一拉,那东西就跟着被拉动;再拉,就看到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鹰钩石”掉了下来。随着沉芗的一阵欢呼,那团东西在空中落成了一根长长的藤梯!
沉芗跟着爬出石缝,抓了藤梯,和周云天一起,奋力一抓一蹬,便翻上了崖壁之上。
拿着名帖,站在郑家大宅前,黄世泽的心中充满了崇敬。
不仅是新河窑坊的东家郑擎亭终于衣锦还乡,更是今日持着名帖来的,哪个不是能把名字喊得当当响的向麓各匠坊大司务。
托东家的福,终于可以和这些大司务们并肩而立了。
黄世泽深吸一口气,迈入门中。周云天紧跟其后,他心中的欢喜,可比他的师傅还要翻上一番。
今日的郑家大宅,更像是各匠坊的“技艺切磋”集会。郑家大宅的院落内除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更有众多来自临安、姑苏的珍品器物。司务们聚在建筑、珍品前,或是独自细细揣摩,或是与人大声探讨。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专注甚至痴迷的状态。这情景,也是难得一见。
郑沉芗挤过人群跑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周云天的手。
周云天看了一眼师傅,黄世泽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轻轻说了句:“去吧。护好大小姐。”
二人牵着手,离开前院,把大人们的喧闹丢在脑后,到达郑沉芗居住的小院。
周云天这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给沉芗。于是取下背了一路的包裹,露出里面的器物来。那东西由上下两层组成:下层是一个莲花台,上层是一个云团。
“这是,我为你做的香薰台。”周云天红着脸说。
沉芗开心地打开了小柜子,取出一块香来。将器物上下拆开来,在莲台上点上香,再将云团盖上,不一会儿,那丝丝缕缕的烟气,就从云团的细孔中冒了出来。
实在有趣,沉芗不由“哇”了一声。
“我给这个香薰台取了个名字。”周云天说:“就叫沉芗云天”。
沉芗又“哇”了一声:“原来如此!云天哥哥还在给我的礼物中,藏了暗码!”
周云天点点头:“往后,我做东西给你,把想说的话,都做在东西上。”
二人点着香,吃着点心,坐着说话。沉芗讲这几年在外面随爹爹走南闯北的见闻,周云天就讲自己在窑坊的日常。正讲得热切,外面传来一串劈里啪啦的鞭炮响。
“是爹爹的百子炮!宴席要开始了!”沉芗拉着周云天走了出去。
郑家大院内,已经摆出了十几张大红桌,宾朋们欢坐一堂,这会儿已经开始研究桌上的瓷碗,瓷碟,精美的筷子了。
周云天在人群中看到了黄世泽,沉芗便说:“你去陪黄师傅坐着,我去陪自家人坐着,我们晚点再说。”
众人坐定,郑擎亭出现在院子中心假山的亭上,向各位行礼作揖。众星捧月之下,不禁感慨万千:“我郑某人此次归乡,一是为众父老乡亲而来,愿出一份绵薄之力,为向麓城增添荣光;二是为自己而来,将主营驻扎于向麓,以向麓城市舶司为起始,在各位官人、司务们的支持下,实现鄙人的商道。”
说罢,郑擎亭高举酒杯,颂道:“敬向麓城!”
众人也纷纷举杯,正想说祝酒词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爆喝:“郑员外心系向麓城百姓,却唯独没有心系于我。我着实伤心得很哪!”
人们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打扮与周围的司务们完全不同的人。只见他一身灰衣长袍,头戴铁戒箍,头发自铁戒箍两侧披散下来,乍一看像是个僧人,细看是满脸的杀意,完全没有僧人的慈眉善目。
现场已经有人认出此人来,喃喃地说:“这莫不是莲花峰莲花寨的大王,翻江龙童超?”
郑擎亭不愧是江湖老手,只是客客气气地说:“来的都是客,这位贵客请坐好,我郑府上下定然好生伺候。”
那翻江龙童超哈哈一笑,说:“伺候便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这桌酒而来。”
郑擎亭拱手道:“请贵客明示。”
童超嬉皮笑脸地说:“我要你郑家一半产业,不过分吧?当然,你要全部家业都给我,我也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郑擎亭脸色一变:“贵客说笑了。不过此事也不是不可谈,我俩可从长计议。”
童超说:“好好好。郑员外真乃英雄气概。但可惜啊,我没有时间和郑员外从长计议了。”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童超突然举起了手。
突然有条精装的身影,从人群中飞速奔向郑擎亭的家眷桌。
郑擎亭大喊一声:“糟了!家丁何在!”
郑家的家丁连忙从大院各角往家眷主桌奔跑。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来不及了。
那桌上,郑擎亭的一群妾室和几个孩子,都吓得愣在当场。
只有一个女娃儿大喝了一声,这女娃便是郑沉芗,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摇摇晃晃举起一把椅子丢向一个来者,又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划向另一只伸过来的手。
同时,沉芗向身后喝了一声:“姨娘们护好弟弟妹妹!”
这时,郑擎亭的妾室们,才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护住各自的娃儿,顺手捞起东西丢了出去。
那童超看得不禁皱起眉头,突然吹了下口哨。只见郑家大院的墙头,又跃下几个身影。这几个身影身手更为矫健,而且他们行动的目的更加明确:
他们要抓的郑擎亭唯一的儿子:郑纲。
离郑纲最近的郑沉芗快速冲上去,一跃而起,死死抱住跑在最前面的贼人,甚至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咬住那人的耳朵。
那人吃痛,也未曾想到,这十岁女娃居然有此等胆量和行为,一时甩不掉背上的郑沉芗,颇为狼狈。
几名家丁终于赶了过来,护住了郑纲。
那童超见势不妙,喊了一句:“一个就够,扯呼!”
此刻,一条黑影快速向前,快速掏出一个布袋,把还在贼人背上的沉芗塞了进去,二人快速跑到墙边,攀援而上,消失在墙外。
众家丁追之不及,纷纷义愤填膺地准备去围堵童超。却发现童超不知何时已跃身至门口。童超鞠躬说道:“虎父无犬女。我钦慕郑家大小姐的风范,请她上门做客。或做个压寨夫人,也未尝不可。郑家公,小婿先告辞了。希望您早送嫁妆上门。”
说罢,只见一阵灰色的尘土刮过,那童超已然不见了身影。
家丁们纷纷冲出了门口。满院宾朋,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捶胸顿足,痛斥那翻江龙童超为非作歹,也有的已经跑出门去报官。
黄世泽发现自己拳头紧攥,牙都快咬碎了。他朝四下张望,试图想做点什么,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徒弟周云天不见了!
郑擎亭疾步从凉亭中下来,在众家丁的簇拥下,来到门口。
两边的道路都空空荡荡,不见贼人踪影。
“那贼人定然是驾着马车,掳走了咱家小姐。”一位家丁愤怒而悲伤地说。
“可到底哪条车辙,才是贼人的啊?”另一位家丁瘫坐在地上。——是啊,今日郑家邀请那么多宾客,坐的马车,运送礼品的推车,早已把地上辙得乱七八糟。
这时,地上有一道闪光,晃了一下郑擎亭的眼。
郑擎亭一看,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折十的大观通宝。
郑擎亭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那枚大观通宝,就躺在两条车辙的中间。
“顺着这条追!”郑擎亭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周云天展开手掌,铜钱安稳地躺在掌心,从小便在窑坊劳作,周云天的手掌饱经磨砺,今天这粗粝的掌纹,反倒是把铜钱托得更玲珑润泽。
“这是我今日最大的事,也是我今年最大的事,总算是完成了。天哥,还有一年的光阴,你和小姐的事,一定能如你俩的愿的。”瓷宝双手合十,做了个“上天保佑”的动作。
告别瓷宝,周云天继续朝新河的方向走去。一侧江水奔流了千百万年,另一侧岸边垂柳正冒出新芽;江中孤屿郁郁葱葱,中间露出佛寺外墙的一抹金黄。雾气在对岸山间涌动,犹如惬意舒展的巨龙,搅动阵阵暖风,把人吹得心悦神怡。
铜钱还在手中,周云天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脸来:眼睛如同阳光浅落的深潭,嘴角总是挂着读懂人心的聪慧之笑,脸蛋光洁得让他羞愧。——哪怕他周云天是瓯窑奇才,所打造出来的旷世珍品,都无法及她容颜的万分之一。
把这样的脸庞烙在心底,这世间再好的颜色都会黯淡。何况并不只有皮囊,周云天与这位“小姐”的缘分,在岁月中烙下过彼此相携、欢笑流泪、出生入死的深刻印记。
在暖风中行走,往事也如云气,在周云天的胸壑间,悠悠地荡了开来。
与此同时,位于向麓城万花塘的郑家大宅前,郑擎亭的马车也已停到门口。
郑家家丁头子吕水龙早已携众家丁在门口迎接,一条红毯从下马处铺至内院,郑擎亭下得马车来。吕水龙便高喊一声:
“擎亭公踏红归家!”
迈入向麓城最高最大的郑家大门,庭院内亭台轩榭错落有致,假山池沼堆砌其间,名树名花点缀映衬。这番盛景,曾让每一个踏足此地的人都心生恍惚:这莫不是到了姑苏城?
大院之中,首个迎接郑擎亭,自然是郑擎亭的儿子郑纲。这位十五岁的青年,在别人眼中简直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见到父亲,却是脸色惨白,唇齿嗫嚅,眼神在父亲和郑家特聘的延师张晋元之间来回甩动,最后在张晋元鼓励的眼神下,这才说了一句:
“爹爹好。”
郑擎亭脸色阴沉,皱起眉头,问道:“可有好好读书?”
“读书,是有的。”郑纲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郑擎亭深吸一口气,重重叹了出去,每当此时,他都会忍不住想:“为何我郑擎亭英明神武,冠绝一方,却生出这么个儿子,还不如一个小小窑匠!”
他心中想着周云天和他的手艺,耳畔已经响起环佩叮当之声,郑家的女儿们齐齐走了出来,“爹爹”的叫唤,如风打榕叶般参差鸣动。
“爹爹,家中一切都好。纲弟弟也有很大的长进。”一个稳且柔的声音响起,其他的女儿们便不说话了。
郑擎亭望向长女,不知不觉间,长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站在那儿,如同一座玉色的山壁,初见大气典雅,细观顾盼神飞。这位长女虽然平常并不出门抛头露面,但向麓城坊间一直有“郑家长女是天女下凡”的传闻。
众多子女中,只有这位长女,能让郑擎亭看到自己年轻时的风采。但郑擎亭并不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长女的偏爱。听到长女这么说,他也只是点了点。继续朝屋里走去,只是经过几位女儿的面前时,他停下脚步,转头过来问长女:
“沉芗,他们都带着自己的丫鬟,你怎么孤身一人?你的丫鬟瓷宝呢?”
“回报爹爹,我吩咐瓷宝出门办事了。”
“不要纵容你的丫鬟了。丫鬟的名声,也是你的名声。”
说罢,郑擎亭走进自己的书斋。
坐在熟悉的罗汉榻上,郑擎亭这才有放松之感,这几日又是车马劳顿,又周旋于官场商场,都是为了那件横空出世的瓯窑。接下来,他得开始好好思考,如何用周云天的手艺,为自己赚取更多的银子。
新河窑坊,周云天的脸,女儿沉芗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渐渐坠入梦乡。
恍恍惚惚间,郑擎亭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无处不在的焦味让人心神惊慌,很快便能看到冲天的黑色烟柱,火借风势越烧越大,火焰猎猎声,巨木倒塌声,惨厉的呼救声不绝于耳。转瞬之间,天又降下豪雨,那已被烧成焦土的大宅,像个黑黝黝的恐怖深洞,不断地向外流着黑色的水。一位身材高大却被雨水打得佝偻起身子的人,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背对着黑洞大宅,一步一步地,行走在江畔泥泞的道路上。
这是郑擎亭最黑暗、最悲惨的时光:一场莫名而起的大火,烧毁了他少年得志后,意气风发纵横商场苦心经营的一切:父母、发妻、家丁、宅子、财富...他唯一救出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沉芗。
一阵风吹来,他发现自己行走在瓯江畔,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还要继续往前走多久。他已经感受不到脚是否存在,只有襁褓中女儿软糯的脸蛋,让他有一丝尚且存活的感觉。
江水滔滔,这人间竟如此苦楚,不如一跃而下,了却此生,落个解脱吧。
这样想着,襁褓中的女儿却开始咿咿呀呀起来。
那声音毫无悲苦之色,竟如此动听。
江水声与女儿的咿呀声,就像两股力量,把郑擎亭在地府与人间来回拉扯。
一座残破的庙宇出现在路边,郑擎亭再也走不动了,他迈入几乎全烂了的庙门,在门边靠着墙壁,滑坐了下去,顺势朝前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眼前之所见,让他的头皮耸了一耸。
那破庙小小的院子内,在四处疯长的野草中,立着一个又一个泥塑的小人。
那些小人姿态各异,有的呆坐,有的练武,有的和另一位小人依偎着,还有的甚至挂在一些粗壮的草上,仿佛要飞升。
正在郑擎亭吃惊眼前为何会出现这一幕时,从佛堂中走出一个黑乎乎的事物来。
之所以说是“事物”,因为个头矮小,不像成年人。
“莫非是土地公。”郑擎亭脑子一片混乱着,那“事物”已经来到跟前。
定睛看清,来者居然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一个以干草做成衣物,且全身沾满黑泥的孩童。
郑擎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怀中的沉芗却放声大哭了起来。
郑擎亭下意识地去哄,沉芗却越哭越大声。
那黑泥男孩见状,转头爬上了一颗芭蕉树,取下一片大的芭蕉叶托举在手中。郑擎亭瞬间明白了他是何意,便把沉芗放在了芭蕉叶上。黑泥男孩便对着沉芗,唱起一首歌谣来:
“阿娒汪汪,阿妈纺纱,阿爸赚铜钿,阿哥摘落茄...”
郑擎亭不禁落下泪来,这场变故发生之前,他听到发妻最后的声音,便是哼唱此歌谣,哄沉芗睡觉。
听到这个曲子,沉芗停止了哭闹。她躺在芭蕉叶上,芭蕉叶被黑泥男孩小心翼翼地捧着。黑泥男孩轻轻摇晃,沉芗看着黑泥男孩的脸,不多时,竟面露笑容睡着了。
黑泥男孩轻轻把芭蕉叶抱起,向佛堂走去。郑擎亭如坠梦中般跟了上去,佛堂中的大佛面容伟岸、神色慈悲,身体却已破败不堪,胸口更是有一大洞。香火桌下有个厚实的草垫。黑泥男孩把沉芗轻轻地放在草甸上。又转过头来,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郑擎亭面前。
郑擎亭低头一看:一枚铜钱!
上面镌刻四个熠熠发光的“大观通宝”!
那一年,向麓城出了件人人议论的大事:不知是谁,买下了万花塘陈阁老的旧宅。
按说,一处宅子的买卖,是惊动不了向麓人的。
向麓人什么没见过!
北方的战乱连连,这群山环抱、“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向麓城倒成了福地,以宿觉码头为代表的向麓港,成了天南地北、海内海外客商云集的福气之地。绍圣二年走马上任、为向麓定下“三十六坊”的知州杨蟠,曾留下这样的名篇:
“一片繁华海上头,从来唤作小杭州。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帏绕画楼”。
这等气象,成了向麓人的胸襟与底气。更何况,向麓还沾过皇家之气:高宗赵构曾从东海青澳门溯瓯江而上,过乐清,泊龙湾,最后抵达江心屿,驻跸于江心普寂禅院,留下“清辉”、“浴光”二款墨宝。高宗将普寂禅院更名为龙翔寺。这千年孤屿,真成了“龙翔”之地。
向麓人纷纷传说,江心屿的月夜“清辉”,让帝王“浴光”后,便有润泽四海的能力。而后,高宗御笔一挥,向麓城便拥有了市舶司。从此,大贾、商船纷至沓来,大宋与海外最好的商品在此交汇斗艳。江心屿的灯塔之火彻夜不息,与月光一道,庇佑所有往来的各国宾朋。
能把这样的向麓人惊到,这事必然不同寻常。
万花塘的这处宅子,原本是陈阁老的。陈阁老何许人也?那可是向麓人引以为傲的“榜眼郎”,后来更是官至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最终位极人臣,成就宰相之尊。
从这样的人物手中买到宅子,这位新主人的财力已是无需多言,人们更津津乐道的是此人究竟是官还是商,权势究竟有多滔天。
此后的日子里,这宅子的主人尚未露面,就见梓人工匠来了一批又一批,慢慢地庭院初具规模,有好事者爬上墙头一看,眼前的景致又让向麓人炸了一锅:这宅内缀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大开大合的湖光山色,也有细腻优雅的曲径通幽。出去和人一说,便有懂行的人啧啧赞叹,说这宅子的品格,即便搬到姑苏,与姑苏城达官贵人的宅子比,也属顶流。
就在人们为这宅子吵翻天的时候,宅子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那是一个三伏天的午后,偌大的瓯江江面竟连一丝风都没有,宿觉码头热成了一块铁板。所有的船工、脚夫都躲进船舱小憩,以躲过这毒辣的日头。
能让拥挤吵杂的宿觉码头忽地变成了一副清雅的画,只有一辆载着伏茶的独轮车,一路吱吱嘎嘎,慢慢推过江边码道。
热天,取清热解暑之百草,制成一桶伏茶,拉至码头,施于日头下干活的人们,是向麓城的人们积德行善的作为。推着伏茶前行的方老汉满心奉行善事的虔诚,纵然头顶烈阳,也要先将这伏茶拉到码头。
方老汉忽觉江面上有动静,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团巨大的云气聚于宿觉码头上空,那云气之中隐约传出龙吟之声,而这云气的下方,开来了一艘非同一般的大福船。
这福船高大如楼,桅杆风帆都比一般海船要大上一倍,说是海上城寨都不为过。方老汉心想自己是否被晒昏了头,他常年行走江边码道,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福船。
正当方老汉眯着眼看得出神,突然一个山雷,在那云气中炸裂开来,炸得整个宿觉码头抖了一抖。
所有在船舱中休憩的人,全都探出头来,原本想看看天色,却看到这么个庞然大物。
很快,巨大福船荡起的水波,让周边的小船晃荡起来,又是几声炸雷过后,那团云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让人惊诧的是,那团云下的雨,全部洒落在那艘巨大福船上,靠近福船的小船蹭了些清凉甘露,至于稍远的船和站在江边码道的方老汉,依旧头顶着烈日。
这如同神迹的一幕,看得方老汉不知如何表达情绪......
福船靠近码头,雨云也随之移动,丰沛的雨水瞬间笼了过来,将码头浇了个淋漓尽致,暑气全消。
更为凑巧的是,那船刚一靠岸,雨便慢慢小了,待船工放好了木爪石碇,在码头的桩子上套好了索,云团尽数散去,只留了一朵,正好挡住了日头。
在丝丝凉意与众人诧异的注视下,那船上跳下几位扛着红绸的精壮家丁,家丁迅速将红绸铺在地上,随即便便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一位神色威严、身形魁梧的官人,小的是约莫十岁的女娃。
大人牵着孩子,踏上了那红绸。
家丁们齐齐喝道:“擎亭公踏红归乡!”
不止如此,家丁手中的红绸有一匹长,那位“擎亭公”和女娃就踩着红绸朝前走,快走完一匹,家丁便又铺下一匹。
向麓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码头闹哄哄地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但也没人敢上前,就这么隔着几步看着。
红绸一匹匹地铺下去,人们特别好奇,这红绸会铺到哪里,这位“擎亭公”会走去哪里。
就这样,前头家丁铺着红绸,中间走着“擎亭公”与女娃,后面闹哄哄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路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就不明所以地跟在了后面。
那红绸上的二人,就这么足足走了三里路,到了新河河口。
最后一匹红绸,铺进了一处简陋的窑坊。
“原来是新河窑坊啊!”
众人恍然大悟后,又立刻陷入迷惘:“为何这么大的排场的一位官人,最终走入了这么个小窑坊。”
是啊,新河窑坊算个什么。大客商来向麓城订购瓷器,也必定会选“瓯窑三大家”:城东之华盖窑坊、城西之红霞窑坊、城南之雁池窑坊。这新河窑坊,实在是不入流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人群中终于有人说话了:“我认出来了,他是郑擎亭!藤桥人郑擎亭!”
人群中亦有几位年长的藤桥人,此刻都露出了惊讶无比的表情:“郑擎亭?他竟还活着?”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向麓坊间都在传着这位“擎亭公”的各种事迹。什么“擎亭公携风雷而来”、“擎亭公踏三里红云”...还有“擎亭公历火重生”,最后这个故事,由来自向麓城西边藤桥镇的乡民们断断续续拼凑而成,大致内容是:
十年前,郑擎亭是藤桥镇风光无两的经商才俊,他的名头传遍了戍浦江畔;可惜就在郑擎亭想顺着戍浦江东进,去往向麓城大展拳脚之时,家中突遭大火,这火将郑擎亭拥有的一切烧了个精光,就连郑擎亭本人也消失不见。
如今他回来了,风姿如有天助,买下万花塘陈阁老宅子的也是他,至于他和新河窑坊的关系,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这位擎亭公拜会了向麓城的各大官署,各大行当,邀请各地客商来他修饰一新的郑家大宅密谈,更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公开称兄道弟。
向麓城对于这位擎亭公铺天盖地的追捧,与新河窑坊并无多大关系。
新河窑坊的司务黄世泽,依旧安分守己地埋头做着瓷器。
人们更不会知道,新河窑坊里有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窑匠,在三里红绸铺到新河窑坊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而他的人生轨迹,将会为向麓城印下一道又一道的历史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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