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十七年,冷宫之中。
疼,嗓子似火烧一样的疼,疼得苏洛洛无法张口说话,满头的汗如珍珠般落下,她奋力的睁开双眼,惊恐的看着她所能看到的一切。
又是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晚,她自从重生后便没有睡过好觉了,三天前她重生了,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前世的悲惨,她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无法再次入睡。
可是如今已经重新开始了不是吗?她为何还是不肯忘记曾经的痛苦回忆呢?十四岁,她还可以改变很多事。
看着昏黑的夜色,皎洁的月光,苏洛洛缓缓起身,来到已然破洞的窗户纸前,向外望着。
她披上了薄衣,踏出门去,轻轻推开没有上锁的冷宫门,上面的灰尘沾了她一手,随后便走出了冷宫。
上一世的苏洛洛以为父皇是下了严令将她囚禁,结果冷宫门连锁子也没有,她就这样被他吓唬住了,竟信了他的话,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走出去,困在这里无助的等着太后回宫救她,她竟一点也没有逾矩的意思,她哪怕踏出门槛一步,便不会因为在这被关了三年而抑郁成疾,无法释怀。
深夜出院门,并不会被巡视的侍卫看到,宫中羽林军是刘家掌管,换岗的时间苏洛洛早就摸清了,只要不被刘家的人看到她,谁也不会知道她深夜出宫的事。
就算知道了,她那一年不来两次的父皇恐怕也没有闲工夫过来管她,而宫中的侍卫或许很少知道有她这个公主,所以很多事情和麻烦她都无需担心。
漫步在宫闱之中,苏洛洛看着这些曾经困住她的宫墙,宫里很多地方她是没有去过的,自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只是想静静,不想看着冷宫而独自感伤。
“别跑!何人胆敢深夜闯宫?!”
“快拦住他!他往内宫方向去了!”
“……”
苏洛洛刚转过弯来,正向太初殿走去,这里是距离宫门最近的地方,她还从来没有出去看过,然而却在半路上被几声震耳欲聋的追逐声,苏洛洛看着远处火光正接近着她,她下意识的躲闪着,侧过身去藏在了宫墙后面。
“啊?!”苏洛洛感觉身后有人触碰自己,那种感觉让她瞬间毛骨悚然,差点就从墙的内侧冲了出去,要知道,深更半夜有人忽然摸了她,还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形下,谁都会吓得半死!
还好她没有莽撞的冲出去,不然那些侍卫恐怕便不只是追别人了,估计还要加上她。
“救我!”男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苏洛洛挺着胆子回过头去看,只见那是一个男子,当她蹲下仔细看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竟受伤了!在他的左肩处有一个箭头镶嵌在肉里,血已经渗透了衣衫,头上还有被磕伤的痕迹。
“你……你是……”苏洛洛起初并没有看清楚他是谁,只是觉着熟悉,然而当她撩开他脸上因血迹而粘住的头发丝后,她才骤然想起来,他是少将军傅淮锦!未来征战沙场拼死搏杀的便是他,满朝文武身家最最清白的也是他,她不可能会忘记这样的一个人。
“傅淮锦?你……你怎么在这里?他们……是来追你的?”苏洛洛将他缓缓扶起来,面对着左侧火光越来越近,她这心中的担忧便又多了几分,他究竟因何被追?又是怎么受伤成这个样子的?
“别废话!被他们抓住你也要和我一起死!扶我起来!”傅淮锦语气严厉,但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见,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而损失他应有的力气。
苏洛洛听后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没错,此刻他受伤如此,还在她的身边,若是被人看到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恐怕要成为言臣的把柄,谁也护不了她。
而他是傅淮锦,是正人君子,日后权倾朝野的权臣,她是最最熟悉他的为人的,救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她不救他也不会死,但她想救他。
“你要去哪里?”苏洛洛是好不容易才将傅淮锦扶了起来,他那样子似乎很坚强,右手还捂着正在流血的腹部,看来受伤不轻啊。
“华安居,就在前面,绕路……过去。”傅淮锦语气稍微低了些,他紧皱着眉头,身子几乎不能直起来,只是靠着苏洛洛的搀扶。
苏洛洛当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弱不禁风了,她曾经作为一个鬼魂在沙场上的时候还抬起过不能行走的受伤鬼魂,那重量也是不可小觑的,毕竟是刚刚身死,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重力而轻飘飘的呢?
“喂……傅淮锦!你别睡啊!”苏洛洛看着傅淮锦的脑袋一点点的垂下来,心中担忧万分,虽然他以后是要封侯拜将的,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死,但是他受伤成这个样子却不是她第一次见。
曾经她也想和他一起去抗敌,总好过他每次拼命厮杀的好,可是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后还看着他劳累而死,被敌军冲破了防线,倒在病榻上。
苏洛洛心虽然是慌了些,但是她比从前胆子大了些,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她失去的,所以她更加有恃无恐起来,最不济便是被抓个正着,然后傅淮锦安稳度过难关,而她继续被幽禁,最差不过如此,有何害怕的?
反正太后还有三个月就可回京了,她唯一的靠山总是会来帮她的,在她没有回来之前,苏洛洛要改变她现在的困局,她不能继续无助下去了,而傅淮锦或许可以帮她。
苏洛洛倒也并非完全不懂这宫中的布置图,她醒来后脑子中还保留着上一世太后没有出宫时的场面,这些都是她生命里最最快乐的时刻,而她也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看尽了囚禁她的后宫,虽没进过正殿,但苏洛洛清楚,那里是比长春宫更豪华的地方。
托着他行走十多分钟后,那些侍卫貌似逐渐远离了苏洛洛,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听不见。
苏洛洛艰难的推开华安居的门,将他送了进去,随后便安放在了床上。
在这后宫里有很多地方都是空的,傅淮锦想要随意找到一个避难所很是容易,而这华安居地处偏僻,距离苏洛洛的冷宫倒是挺近的。
根据前世苏洛洛对傅淮锦的了解,他是一个心机颇深的人,年少有为,在十八岁便已名动天下,掌控十五万大军,是为虎啸营的主将,远远超过他的叔父傅笙。
而他也是最神秘的人,傅淮锦深藏不露,他的一举一动朝廷无法掌握,然而朝廷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之后他建立的廷卫府在京中最是有名,专门负责查找情报,不管是哪里的消息,最先到达的不是皇帝那里,而是他这里。
包括后来跟随苏洛洛的贴身婢女和侍卫都是他的人,他几乎在每个人的身边都安排了眼线,在战争前,他全力阻止刘家与玄乐联系,中间阻断了很多次他们的通讯,然而刘间莫不知从哪里找来个老道士,苏起山此生最是信神佛,道士说要肃清朝廷,最先被针对的便是傅淮锦。
虽然他曾尽全力而挽救腐败的局势,但是后来的大庆已经失去了民心,军心也不稳,光靠良臣的兵马不足以抵抗一年的时间,最后兵临城下,毫无回转的余地。
苏洛洛眼见着他的伤势越来越重,她不由得心急如焚,满屋子的找药物给他止血,从左肩的箭伤到腹部的淤青,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遭受了什么,但这让苏洛洛不禁疑惑,上一世没有她来相助,那他是如何度过的呢?
算了不想了,他活命要紧!
苏洛洛先行点燃了蜡烛,又将规整放在抽屉里的几瓶药都拿了出来,好在还写了药的名字,她也不至于是睁眼瞎。
她放下蜡烛,平静的看着傅淮锦的箭伤,毫无波澜的将傅淮锦左肩处的箭头连根拔起,血哗然一下溅了出来,苏洛洛赶紧将准备好的纱布按在上面为他止血,又迅速撕开了傅淮锦左肩处的衣服,将他的肩膀露出来,缓缓将金疮药撒了上去。
只见傅淮锦青筋凸起,眉头紧皱,咬着牙忍受着疼痛。苏洛洛是见过他多次负伤的,而他的忍耐力也从无到有,越来越坚强,受伤后几乎不抱怨疼的。
不过就算他想抱怨恐怕也没有地方,傅淮锦的家人同苏洛洛的家人一样,他们只在意自己,更可笑的是,当傅淮锦成为权臣后他们更是想拉他下来,不惜联合傅淮锦的敌人,利益总是能让感情变质。
苏洛洛在他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几乎是一直坐着看他的情况的,他时而眉头舒展,但却冷汗频出,时而眉头紧皱,躺不安稳,脸热得发烫,也不知上一世没有她时,他是怎样度过的。
她给他服下了止疼药,擦去了额头的冷汗,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就这样看着他,他的眉眼如画,眼角一颗朱砂痣举世无双,他棱骨分明的脸蛋让人望之心怡。
才十八岁就已经如此风姿卓越了,苏洛洛感叹他盛世美颜的同时也在感叹他的功绩,三十六岁便做尽了有些人几辈子也不会做到的事,但他也死在了他最轰轰烈烈的年华里。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亮,而他还没有醒来,苏洛洛便着急了,每日早晨会专门有人给她送清汤寡水的凉食,还负责探查她有没有活着,所以她此刻若不回去,怕是会被发现。
苏洛洛起身来到桌案前,抬手拿起毛笔,磨墨后沾了沾墨水,在宣纸上用小楷字体写道:傅淮锦,我助你平安回到了屋子里,还为你上了药,醒来后记得换药,若是想报答我,不妨让我在冷宫过得好些。
她算着时间,傅淮锦今年应有十八岁,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傅家也能抬得起头来了,而他组建的军队更是被称为‘战神’之师,很多次抵御外来都是他打头阵,所以只需要他一句话,苏洛洛的生活应该就能好过些。
况且她在这里守了他一夜,为他擦汗观察情况的,一夜没有合眼,他就算不念她功劳也得念她苦劳吧?不能白忙活不是?
苏洛洛轻手轻脚的将他的被子盖好,然后转身出了门去,稳妥的将外面留下来的几滴血也给抹了去,包括昨晚扛他来的路上残留的些许痕迹都洒扫了一遍,硬是又多耽搁了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