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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末年,宋金密约海上之盟,燕云故地由于一场讽刺闹剧般收复,却不想拉开了北宋灭亡的序幕,中国人民解放军某位仓库管理员遇到异变,被埋地下,千辛万苦重见天日之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一介草民如何在这时代自处自保,风云变幻,宋军溃败千里,官家北狩,割地赔款,山河破碎,地,弃之如敝履,民,视之如草芥,义民自救,举旗抗金,中兴华夏,开万古先河,熄千年烽火。
主角:赵峥,马扩 更新:2022-12-21 20: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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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赵峥,马扩的其他类型小说《千年烽火何日休》,由网络作家“吴越官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北宋末年,宋金密约海上之盟,燕云故地由于一场讽刺闹剧般收复,却不想拉开了北宋灭亡的序幕,中国人民解放军某位仓库管理员遇到异变,被埋地下,千辛万苦重见天日之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一介草民如何在这时代自处自保,风云变幻,宋军溃败千里,官家北狩,割地赔款,山河破碎,地,弃之如敝履,民,视之如草芥,义民自救,举旗抗金,中兴华夏,开万古先河,熄千年烽火。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同样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的人,不同的际遇,不同的选择,书写出百样的人生。千百年来,不仅仅是在华夏,每个人出生时便被打上了家庭的标签,有自己所属的阶级,也就有了各自的所谓“命运”,逆天改命者有之,却凤毛麟角,非人杰加上时运不可得。
如果一个现代人,肉身穿越到了古代,又会有怎么样的人生?
这已经是赵峥在地下的第77天了,他照例在日历上用红笔打了大大叉之后,穿戴整齐,走出宿舍,出操、洗漱、早餐、然后继续走进又长又黑的坑道发动挖掘机继续掘进。
赵峥身上的故事还是很多的,从他硕士毕业后回国开始,到处惹事生非的性子一点没改,要说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也不尽然,他其实自小就非常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原本一直都是老师同学家长眼中的好孩子,然而自打他初中时,妈妈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去世,失去了妈妈的关爱和管束后,他的世界一下子好像崩塌了一样,从他记事起,爸爸这个角色几乎就是缺失的,作为一个非常成功的企业家,他的时间几乎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在赵峥十岁之后,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次爸爸的身影,对爸爸的了解更多的居然来自于报纸、杂志的报道。
在赵峥妈妈过世之后,赵峥也没有得到爸爸更多的关爱和时间,恰恰相反,赵峥被转学到了一所以军事化管理和超高升学率闻名的寄宿制重点学校,除了远比同龄人多得多的零花钱之外,赵峥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这种被遗弃的感觉在正值青春叛逆期的赵峥心里被无限地放大了。
于是不服从规章纪律,顶撞老师,与同学打架,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坏孩子干的事情赵峥几乎都没有落下,一次次被叫家长,但一次次来的都只是爸爸的秘书,久而久之,无论师生,赵峥几乎就成了瘟神一样的存在,要不是他爸爸赞助了两次学校图书馆和礼堂的改扩建,校长是非常希望能把赵峥请走的。
赵峥这一系列的出格幼稚行为,其实也并不是他本性有多么顽劣,他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他爸爸的关注,哪怕是一点点来自家人的温暖,然而等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也使得他与他爸爸直接的情感裂痕越来越大。
初中高中就这样混过去了,待到高考,赵峥几乎是以白卷的形式继续着他与爸爸的抗争,然而事与愿违,尽管国内的大学以他低得异乎寻常的分数是没戏了,那些靠花钱的野鸡学校他爸又觉得丢脸,但国内不行不代表在国外不可以,他爸为了自己的面子,在向学校捐了天文数字般的一大笔钱后,赵峥在“钞”能力的加持下,在大洋彼岸的一所非顶级的一流私立大学里还是获得了自费的学籍。
天高皇帝远,只身来到大洋彼岸,卡里又有着巨额生活费的赵峥很快就与几个跟自己臭味相投的留学生混成了死党,花天酒地,除了因为自小妈妈的教育刻在他心里的底线令他没有碰过违禁品之外,普通人能想到甚至想象不到的荒唐事他都在一众损友的裹挟下尝了个遍,直到有一天他在校园里邂逅了一个中国女孩。
自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长得清纯美丽身材纤细高挑的姑娘的时候,就被她身上那似曾相识,在他记忆力只属于自己过世母亲令他感到无比温暖亲切的气质深深吸引,对于寻常女孩的“钞”能力攻势在这个三观极正聪慧异常的女孩面前毫无作用,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冷漠甚至是羞辱,在别人那里了解到,这个出生贫寒,依靠自己超高的智商和勤奋努力一步步从偏远小山村走到大洋彼岸的女孩,立志要将最新的科技带回祖国的励志成长经历,赵峥第一次从灵魂深处受到了震撼。
妈妈的去世第一次改变了赵峥,而这个女孩的出现则第二次改变了他,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改变她对自己的不屑,赵峥整个人都变了,真的可谓洗心革面,不仅远离了狐朋狗友,还正正经经地钻研起了学业,从一开始变态跟踪狂一样跟女孩上一样的课,跟女孩泡在同一个图书馆,赵峥慢慢从换一个地方打瞌睡,变成了真正能沉浸在书本中,他一点点地真的学了进去,座位也越挨女孩越近,其中的往事真够写一本浪子回头的言情小说了。
终于在大四那年赵峥第一次把自己的年级排名排在了女孩之前,令女孩历史性地拿到了第二,女孩才第一次主动地跟赵峥说话,不久之后女孩终于答应以女朋友的角色与赵峥相处了。尽管两个人的亲密接触仅限于拉手、拥抱,但赵峥却感到自己灵魂深处无比的满足幸福,两个人共同度过了紧张而幸福的研究生阶段,正当两人准备继续深造并憧憬着学成归国组建家庭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实验室事故意外夺走了女孩的生命。
赵峥带着伤心欲绝的心逃离了伤心地,回到祖国再一次地沉沦在了声色犬马中,又再一次戴上纨绔子弟的面具麻痹着自己,而他早已情感上疏离的爸爸也在一次次为他荒唐出格的行为买单、“擦屁股”之后彻底失去了耐心,在曾经一同上过战场的老战友的建议下,把赵峥送进了军营。
从一个拉稀兵、刺儿头兵赵峥开始他的军旅生涯,直到他的一次诬告班长打人令这个军事过硬兢兢业业的老兵失去了最后一次提干的机会,在瓢泼大雨中他没有迎来老班长的报复,而是为了纠正他故意不规范的训练动作,在大雨和泥水中一遍一遍亲身示范和鼓励,赵峥又一次地被折服感动了。
自那以后,积极训练,“当兵就做个好兵”这句总是挂在老班长嘴边的话终于是刻进了赵峥心里,他的训练热情和军事素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地往上长,在老班长父兄般的关爱和教导下,他很快就成了团里挂了号的“兵王”,当了才小半年标兵,在一次军区组织的实兵演习中,为争一口气,竟然违反纪律擅自行动,尽管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战果,但是他不仅没有等到老兵和首长的赞许,而是一杆子被支到了隐蔽在山腹中的战备仓库做起了管理员。
赵峥确实深刻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也并没有灰心丧气,坚持对自己的高要求,坚持训练,他相信爱兵如子的团长不会就这样让自己过完服役期。
可惜,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一天深夜,突然地动山摇,整个空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蓝光迷雾笼罩,在天旋地转中赵峥刚刚在床上坐起身,还不及反应就又晕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赵峥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只感觉到一阵虚脱,饥渴得厉害,刚要叫喊,嘴唇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用手一摸,嘴唇竟然开裂起皮了,整个人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虚弱无力。
他支撑着下了床,接了杯水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一杯不够,接连灌了六杯,他眼睛干涩的感觉才消失,手心里也变得潮湿起来了,干燥的皮肤竟然有了一丝潮湿的意思,身上的疲倦感才慢慢消失。
从身体的强烈不适中渐渐恢复过来,他突然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原本住着一个班战士的宿舍里居然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的,其他床铺上都铺着被子而不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这是怎么回事?他拿着手电跑出宿舍,走道里亮着应急灯,其他地方漆黑一片,显然是主电源跳闸后备用电源工作的情况,他一边叫唤,一边逐一检查各个区域的每个房间,整整花了半天的功夫,他把整个仓库走了个遍,才终于确信没人跟他开玩笑恶作剧,整个仓库里就他自己一个人!他第一反应是向出口跑去,巨大的三防门只能向外打开,当他一再尝试打开仓库大门的时候,他发现无论是自动还是手动,这两扇半米厚的三防门就跟焊死了似的,根本就是纹丝不动,好在还有另一个出入口,他废寝忘食尝试,然而都是一样,根本打不开,他被一个人关在里面深埋在山腹之中了!
“救命呀!救命呀!”赵峥凄惨绝望的叫声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不断回荡……
当人遇到绝境的时候,通常会有否认期、恐惧焦虑期、悔恨妥协期、抑郁期和接受期,赵峥是一个阶段都没落下,自己出不去,他在通讯室尝试着从网络到短波电台等各种设备试图与外界联系,但是所有的呼叫都毫无回应,自己甚至根本接收不到任何的无线电信号,毕竟这是个被称作仓库的小型军事基地,即使把自己忘了,部队也不会随意遗弃偌大的基地,赵峥相信部队会很快把自己救出去,好在仓库里一切正常,各种物资几乎是应有尽有,赵峥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后,怀着很快获救的希望,赵峥也回归了正常的作息秩序,但在一天天的等待之中,二十多天过去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赵峥开始恐惧焦虑,开始感觉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这天他突然意识到那么多天过去,基地内空气依旧如常,这说明换气系统依旧在正常工作,他兴奋地立刻根据管线图,钻进了通风管,在克服了种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爬行之后,他终于是爬到了通风管的尽头,但令他绝望的是尽管说进风口没有被彻底堵死,但是不仅出口的管道被砸遍变形自己根本钻不出去,通过内窥镜往外看,外面好像被层层叠叠的巨石封了个严实,之所以还能通风,全靠巨石间的细小缝隙,但也不知道堆了多少石头,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不死心的他又检查了其他几个进气口和排气口,最后甚至连柴油发电机的换气口都检查了,无一幸免!但是赵峥岂会这样放弃,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又尝试了炸药爆破的方法,但是接连炸塌了两个进气口和一个出气口之后,他放弃了,威力巨大的军用炸药不仅没有炸开阻路的巨石,反倒把原本还能工作的换气口给炸废了。
赵峥开始抑郁了,已经习惯了集体生活的他非常不习惯这种一个人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战士,他不惧献身牺牲,但是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困死在这座“活死人墓”里,哀莫大于心死,被埋在地下的第42天,当他看到那满满当当的军用罐头的时候,他决心要努力活下去,他想看看倒是他先老死,还是这里的罐头被自己吃完,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倒是让他慢慢忘记了绝望,生活渐渐又转上了正常轨道,他发现严格按照部队作息,不要让自己闲下来,似乎这种生活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第57天,在午休的时候,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么久竟然完全没有想起来那两条备用通道。原来为了这类地下基地的隐蔽和安全,通常工程完成,安装、调试基地设备储备物资之后只会保留一到两个出入口,仅留下必要守卫,一旦需要启动基地,基地人员立刻进入,预设坑道位置,炸开半米一米的山体,开辟额外出入口,方便基地启用。
而这个基地的两个备用出口,赵峥竟然鬼使神差地连想都没有想,赵峥暗骂自己缺心眼儿,深深烙在心里的“服从命令,听指挥”居然在自己求生的档口竟然忽视掉了潜在的逃生途径。
按照既定出入口开启程序,赵峥按规定布置好炸药,“轰隆”一声响,待烟尘散去,赵峥进去查看,却没有预想的炸出出口,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炸药多得很,他加大了装药量,再次爆破,再看第二次的效果他又傻眼了,由于这次装药过多,别说出口,他直接把坑道给炸塌了。
还好还有另一个备用出口,赵峥较真的劲上来了,怎么会轻易放弃,第一次跟那边一样,没有什么效果,第二次他调整了装药量,再次尝试,结果虽然坑道没像上次一样炸塌,岩石蹦下来不少,但也没啥效果,他气得一工兵铲看向岩壁,没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工兵铲竟然嵌在了墙上。
赵峥先是一惊,待用手电照明看清之后却是一喜,原来炸药炸开了约么半米厚的岩壁,在岩壁之后竟然是泥土!炸不开,那就挖出去呗!赵峥就像久处黑暗之人一下子看到了曙光一般,逃出升天的希望之火重又燃烧起来!
说干就干,他动手清理起岩壁,通过一系列小当量的爆破,他成功炸开了一小片岩石,从库房里又开来一台小型挖掘机,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土工作业中。
一开始进度很快,半天的功夫就向前掘进了十来米,但一次不大不小的塌方随即发生,险些把赵峥给埋了,暗自庆幸自己命大,他也变得谨慎起来,一边挖一小段,然后将泥土拍紧压实,在用木板、水泥板、钢板等一切他能找到的材料进行加固,这样一来一天掘进也就是十来米的样子,这样一挖就是二十天!
小型挖掘机的机械臂一铲一铲的挖着土,坑道里回荡着隆隆的柴油发动机轰鸣,突然赵峥猛地感觉机械臂一下子好像被卡住了一样,他赶忙停机查看,伸手挖去金属铲斗周围的土,摸到触手冰冷的岩石,赵峥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不会挖了两三百米,又被岩层挡住了吧。
他赶忙拿起工兵铲,将周围一片的泥土都铲去,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石灰岩。赵峥心里骂着娘,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自己怕是注定要在这里关一辈子了。但这个念头也就在心里闪了一下,他不甘心,他抓起手边的鹤嘴铲赌气似的狠狠地向岩壁凿去,“噹”的一声,突觉手上一轻,只见鹤嘴铲一头没进了岩壁,岩壁上竟然砸出一个拳头大的洞来,一股寒凉清新的空气和一道光柱顿时从破洞中冲了进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峥突然有种晕眩的感觉,险些眼前一黑昏倒,索性他手扶住墙体,闭着眼睛定了一会儿,才从这种强烈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即使他强自克制心里的激动,但浑身依旧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在狭小的坑道里,他不敢采用爆破,既然鹤嘴铲能凿开,那就更别说挖掘机了,他重新跳上挖掘机,开始在破洞周围试探性地一铲一铲凿起墙面。
伴随着铛铛铛的一阵响,一个不规则的破洞慢慢被凿了出来。赵峥兴奋地停下挖掘机向洞外查看,一阵哗哗的水声从洞口传了进来,他一看外面竟是一片水幕,这怕是在一片瀑布后面。洞口虽然不大,但足够赵峥爬出去了,被幽闭在地下基地两个多月的赵峥,哪里还会犹豫,立刻手脚并用,从破洞爬了出去。
一阵水汽袭来,瀑布的水声更是隆隆作响,赵峥爬出洞口,贴着湿漉漉的岩壁站在光滑的岩石上,原来这个洞口在一处瀑布之后,他虽感到奇怪,原本基地周围哪来什么瀑布,但奇怪规奇怪,能逃出来就是万幸了。
他贴着岩壁,一步步往瀑布边寻找着落脚点摸过去,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感到腾云驾雾一样,普通一声人就掉进了瀑布下的潭水里,瀑布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就把他打进了潭底,整个人就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被翻滚的水流席卷着翻来滚去,他只觉“咚”地一声,脑袋撞到岩石上,眼前一黑就失去了只觉,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心里闪过的最后念头……
“喂……喂……”甜甜童稚的女声在一片漆黑中由远及近地若有若无地飘来,赵峥眼前浮现起未婚妻的清丽倩影,冲他微笑着轻轻呼唤。
“筱奕……”赵峥想呼唤爱人,但张不开嘴,又想伸手去抓,却举不起手,迈不动步,只见未婚妻的形象慢慢模糊,直到消散在眼前。
我这是死了吧,赵峥想着,原来死后是这个样子的。
他开始有了感觉,身子凉凉的,胸腹间又感到暖暖的,眼前的一片黑暗慢慢不那么深沉,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微微一动,浑身上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啊”他不禁轻声呻吟了一下,难道我竟然没死?身体的疼痛,让赵峥恢复了意识,他眼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一道刺眼的阳光刺得他两眼生疼,他赶忙闭上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缝,自己真的没死,身体的感官变得清晰起来,身下潮湿冰冷的感觉,耳边传来的水声,赵峥正仰面朝天的躺在河岸边的淤泥里,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万幸自己脸没朝下,否则自己早玩完了。
活着真好。
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从“活死人墓”里逃出来,还没被淹死,眼前的阳光突然一暗,当他刚刚适应光线的变化后,只见一张娇俏稚气的鹅蛋脸儿,六七岁的样子,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喂,你是死的还是活的?”听到女童银铃般的声音,赵峥终于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虽然口音有点奇怪,但赵峥还能听懂。
“好像没死。”赵峥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说出来话感觉怪声怪气的,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童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什么?倒吓了我一跳。”
赵峥说:“我被冲到这里,浑身疼得厉害,刚醒过来就躺在这里了。”他深吸一口气,手臂支起身子,脑袋上不知道是挂着水草还是什么,凉凉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刮的成了破布条,沾着水草青苔和淤泥,早已分辨不出样子来,比乞丐还要不如,索性关键部位没露出来,勉强蔽体,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怕是一路冲过来被刮破的,早已不再流血,伤口泡得发白,万幸都是些皮外伤。
那女童问:“那你醒了干嘛还躺水里?凉不凉啊?”
“对……对……”赵峥强忍着一阵头晕眼花,坐起身子,缓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女童见状伸手欲扶他,但又缩了手,赵峥走了几步离开河滩,坐倒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非常陌生,宽阔的河面在阳光下泛起凌凌波光,自己竟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河边。
“你饿不饿?”那女童微微一笑,好奇地打量着赵峥。
赵峥这才看清,站在一群正低头啃草的山羊前,女童个子不高,六七岁的样子,娇娇小小的,头上梳着双髻,模样甚是可爱,身上穿着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藏青短褐,脚踩草鞋,虽然破旧却很干净,赵峥想象不到这种式样的衣服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不晓得哪里的穷乡僻壤还有人穿这个。
女童一说,赵峥的肚子不争气地还叫唤了起来,倒是应景。
女童微微一笑,从手中的篮里掏出一角麦饼,递了给他。“给你,你也别嫌少,我身上就这点干粮。”
赵峥也确实饿了,什么叫军民鱼水情,“多谢小朋友。”赵峥道。沾满污泥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饼子三口两口就吞下肚了,全然没管这掺了不知道什么野菜的麦饼是否可口。
“小朋友?”女童听得这新奇的称呼,感到有趣,但自己自幼就生得娇小,最烦别人提这“小”字,柳眉一竖,娇嗔薄怒道:“人家哪里小了,朋友是啥?你可兴乱叫,俺是大姐!”
赵峥被吓了一跳,还没咽干净的饼子呛到气管里,引起剧烈的咳嗽来,自己的口水混杂着饼子的碎渣喷到了女童的衣襟上。
“你这人,怎如此腌臜。”女童嗔怒道,赶忙往后跳开两步,一脸嫌弃地拍打着衣服上的饼渣。
赵凯慌忙掩口摇手,一连串的咳嗽把气管里的饼渣咳出,方才止住,连声道歉。
一个小女娃子居然自称大姐,不晓得是哪里的习俗,赵峥忙问道:“请问姑娘,这是哪里啊?”
“这里?这里是钱家洞呀。”女童答道,见赵峥一脸茫然的样子,“高邑县”女童又说,赵峥还是莫名其妙,“真定府”女童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赵峥,再远的地方,她除了汴京也没听说过几个了。
赵峥似乎听说过,但哪里听说的,自己一下子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真定”二字有些熟悉,但“府”这个称谓怎么好像是古代的行政单位啊。
“大姐,这里到底是哪个市?”赵峥随觉交个小学生“大姐”格外别扭,但还是客气又奇怪地问道。
“市?什么市?”这下轮到女童莫名其妙了。
“就是城市的市,这里属于哪个城市?”
“我只听说了东市、西市、草市、夜市,都在城里,你说的是什么市?”女童一脸狐疑地看着赵峥。
赵峥心叫不好,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里产生,作为半吊子历史爱好者,赵峥知道在中国古代将商品交易的场所或区域称为“市”,而我们通常说的城市、某某市,这是到了近现代才有的叫法,跟个现代人,绝对不会有这种鸡同鸭讲的歧义。
他心里惴惴地问:“大姐,现在是哪一年?”
“癸卯年呀,”见赵峥还是一脸茫然,“宣和五年,你是不是水里泡傻了?”女童一脸狐疑。
宣和五年,宣和,赵峥心里念叨着,女童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仿佛一声炸雷一样,尽管他搞不清这到底是公元多少年,但听着这种记年叫法,应该是所谓的年号,这可是古代才有的方式,难道自己竟然穿越了?!赵峥心中意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一头倒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赵峥仿佛听到有人声,他觉得自己很热,一会儿又觉得很冷,反反复复,待到他再次醒转过来,听到有人说话,他感到浑身空乏无力,闭着眼侧耳倾听,说话的是两个男人,虽然有些口音俚语赵峥听不太懂,但他听来是北方的口音,倒是大体都能听懂。
“梁五,此人来历不详,又伤成这样,我劝你还是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阿弥陀佛,三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被大姐遇到了哪里好见死不救啊,况且大姐说她跟这个人说过话,并不像是坏人。”
“你看这人髡首,怕不是哪里受刑逃亡的囚犯吧,我还是报给里正处理吧。”
“别呀,三哥,若是囚犯必当脸上刺字,你看他眉清目秀的,也不像个泥把式,看着倒像个读书人,再者他身高体壮的,我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也知道宣和四年,官家联金灭辽,派兵北上收复燕云,把我家大郎征调随军,结果就没有回来,媳妇也跑了,就留下大姐一个人。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哪天没了,大姐还没出嫁,你叫我怎么瞑目啊。”
“哎……可惜了你家大郎那般好的打铁手艺,反正你家大郎户籍还在,看这后生年纪跟大郎也相仿佛,对上面就说大郎回来了便是,若是他命大活转回来,就让他认个亲。乡里乡亲的只要这后生不是奸细、逃犯,还是说得过去的。”
“这样甚好。”
“我看他高烧不退,能挺过去嘛?”
“我请了县里的高大夫看过,他说是什么心生惊惧急火攻心,加之泡在水里受了风寒,原本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身体多处受创,恐外邪入体,这个最是致命。”
“这高大夫虽说是个行脚来的大夫,但到中韩镇也有几年了,确实是相当灵验的。”
“是啊,他见我贫苦,诊金也没收,就拿了两张麦饼,还给了罐子药膏,让我每日更换敷在他伤处,还告诉我以后遇到外伤,可以将白米熬成浆糊放置到发霉长毛,专挑长出绿毛的部分调匀,这个方子你也记着,万一有用。”
“嗯嗯,这倒是简单的紧。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好嘞,那谢过三哥了。”
耳边传来脚步,显是主人送客,赵峥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土炕上,身上污泥早已除尽,穿着件粗糙的麻料单衣,盖着床洗得发白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薄被,他支起身子靠着墙做了起来,看了下自己的伤口,都被涂上了绿色药膏,自己恐怕是受伤后发生了伤口感染,可刚刚听两人谈话,别的他没太明白,但“联金灭辽”他可是知道的,那可是在宋朝啊,确切地说是北宋,因为到了南宋就是“联蒙灭金”了,这他肯定不会记错。
经过被埋地下,失足落水,现在又感染发烧的折腾,每一件都算是死中求活了,他也不去纠结这穿越的这个超出自己认知的问题了,未婚妻意外离世时他曾经心如死灰,甚至一心求死,但真经历过真切的死亡威胁,他才明白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
他头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现在设法制备青霉素,时间是来不及了,但听老人说给自己用的就是长绿霉的浆糊,赵峥心里一阵叫苦,他哪里晓得在没有青霉素的几千年里,人类是怎么抵抗随时可能出现的伤口感染的,自己千辛万苦地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老天爷好似戏耍自己一样让自己穿越到了宋朝,他也认了,却给自己弄了一身会引发感染的皮外伤,这还不如直接要了自己的命来得干净,刚刚听了主人家的交谈,他也不想被当成罪犯或者什么奸细,等下难免要被问起,要给自己编个合理的身份解释,但对北宋历史一知半解的他,就算知道也尽是些王侯将相国家大事,这身份怎么编?脑子里一团乱麻,别人穿越不是当王宫贵胄就是富商巨贾,好歹都有个何法身份借尸还魂的,怎么碰到自己就是个无名白丁,啥也不是,原来这穿越搞得不好还没开头就能丢了性命,这真的是囧到家了。
我为鱼肉,人为刀殂,现在也是没法子了,青霉素本就是从绿霉菌中提取出来的,说不定真的是有效的,反正也只能这样了,把心一横,生死有命,也不多想了,毕竟被好心人救了,多半也不是为了让自己送命。
赵峥兀自呆呆出神想着心事,一个红脸膛矮个子颇为健壮的老汉走了进来,见赵峥醒了过来,坐起了声,脸上不禁挂上了微笑,深深地皱纹,脸上向开了朵花似的,“后生,你可醒了。”听声音赵峥认出这就是救他的恩人。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赵峥学着自己电视上看来的古代人的样子,忙跪起在炕上,一边向老人叩头,一边感谢道。
“免礼,免礼,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老人亲切地摆摆手,坐上炕沿扶起赵峥,伸手摸摸赵峥额头,高兴道:“哟,不烫手了,怕是很快你就好了。”
“承蒙老丈搭救,此恩情同再造,小子结草衔环无以报答。”老人的举动让赵峥心里一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要是他哪怕有那么一次能这样关心一下自己,那该有多好,赵峥不尽眼眶湿润了起来。
“不用谢,不用谢,七日没吃东西了,赶紧吃点吧。”老人边阻止赵峥感谢,边回头冲外面叫道:“大姐,把饭菜端进来。”
“来了。”外间传来女童清亮的声音,门帘一挑,正是在河边给赵峥饼吃的女童,端着一个木盘,三只冒着热气的黑陶碗,走了进来,见到赵峥也是笑脸相迎。
不盘放到炕桌上,一老一小两爷孙也脱了鞋上炕,三人围坐在炕桌边,三碗粟米粥,一块面饼,一碟罗卜咸菜,这就是穿越者赵峥在这个时空正经吃的第一餐饭。
习惯了军旅生活,赵峥早已不是锦衣玉食的富二代了,加之几天卧床没有进食,两大口热粥下肚,感觉五脏六腑都活跃了起来,浑身舒泰,病症似乎都减轻了。食物虽然粗陋,但赵峥却吃得格外香甜。
那爷孙两粗茶淡饭虽然太过艰苦,却也吃得很是香甜,看看屋里家徒四壁的样子,显然并不富裕,能救自己,甚至让自己入户,老人虽有私心,但这也让赵峥感动不已,赵峥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
小姑娘十分香甜地将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还用小舌头把碗都舔了个干净,赵峥瞥见自己碗里挂着的粥,不好意思地重又端起碗,学着她的样子舔了起来。
老人见状,将自己手里的小半块饼递给了赵峥,说道:“还没吃饱吧?来,把这些吃了吧。”
“不不不……”赵峥赶忙推辞,“老丈,已经吃饱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你病还没好利索,理应多吃,勿要嫌弃推辞。”老人坚持道。
两人推让了一番,赵峥终于还是感动地把饼吃了。
吃完饭,女童收拾了碗筷,端来一壶茶水,“后生,你是哪里人氏,怎会被大姐在河边找到?”老人端起碗喝了口水,温声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赵峥的词儿还没编出来,只能红着脸说道。
“啊?那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老人指指自己花白的发髻又问。
“我……我也不记得。”
“爷爷,这呆子连现在何年何月,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我见到他时他还问我来着呢。”女童在一旁笑着说道。
“是,是吧,我怕是撞到了头,得了失忆症了。”
“失心疯?!大姐,怕是还要找高大夫来给他瞧瞧。”老人紧张道。
“那我现在去?”女童问道。
“不用破费了吧,再者现在也不早,惊扰大夫怕是不好吧。”赵峥连忙道。
“嗯”老人沉吟了一下,“所言有理。那就明天去吧。”
“诶。”女童答应一声。
“后生,那你可有去处家人?我等要好帮你寻找。”老人又问。
“我……我不知道。”赵峥苦着脸,彻底的一问三不知。
爷孙两人一连问了好多问题,赵峥一概“不知道”,只道是他的遇到变故,得了“失心疯”,过往的一切都忘却了。
犹豫了一下,老人道:“后生,实不相瞒,小老二姓梁,年过半百,只靠打铁为业,这膝下仅有一孙女,唤作大姐,”他指指女孩,接着说:“可怜这孩子父母都已不在,既然小哥诸事都已忘却,不知是否愿意做我义子?”
见赵峥还没有反应,他接着说道:“我自将这打铁的技艺倾囊相授,你也能有个手艺营生,未来这家业也当双手奉送。”
“义父大人何须相求!”赵峥好不容易听明白老人的意思,比较古代人和现代人思维和语言习惯还是有点差异的,对于这给予自己救命之恩的善良人家,此刻又有意收留,赵峥怎忍拒绝好意,这不正是瞌睡有人递枕头嘛,连忙说着就把头叩了下去。
他哪里知道如果添进这家丁口,未来派下徭役,可就能派在他的头上了,虽说老人存着这份私心,但即便是明说,赵峥也还是答应下来,毕竟命都是人家救的,大不了还上。
老人脸上像笑开了花一样,忙让孙女也认了爹爹,这样一来赵峥在这个时空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
梁大郎,铁匠,父梁五,女梁大姐。
注:宣和五年即公元1123年
“大郎,该吃药了。”梁老汉端着药碗招呼赵峥。
“爹,我这就已经大好了,不用再破费吃药了。”又过去了七天,他真的奇迹般的从伤口感染中康复了过来,这一方面是因为长期军旅生活锻炼出的良好身体素质,另一方面这古代“青霉素”虽然含量不高且混有杂质,却真的在赵峥身上起到了效果。
“最后一副了,不吃可不就浪费了,所谓治病除根,高大夫的话还是要听的。”老汉笑着劝道。
赵峥接过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苦得他直皱眉。“爹,今天让我拿锤子,帮你打铁吧。”赵峥放下碗说道。
自那日三天后,赵峥渐渐退了烧,虽然大病之后体力还没有恢复,但是自觉没有大碍了,习惯了军营生活的他看到这个破败的家,感觉哪里都是乱糟糟的,秉承着人民子弟兵的传统作风,赵峥又是打扫整理,挑水劈柴的,就连因为梁老汉腿脚不便长期没有收拾的屋顶都修补好了,把个小家收拾得焕然一新,看得梁老汉眉开眼笑,不住地夸他能干眼中有活儿。
对赵峥而言,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军人作风,更是迫切的生活生理需求,从小锦衣玉食在城里长大,这每日出恭,没有抽水马桶和厕纸对赵峥而言无比的煎熬,尤其是在卧床的那几天,令他觉得这比病痛更加折磨他。
待他大病初愈,可以下地活动后,赵峥就迫不及待地修了一个旱厕,起初一脸狐疑不解的爷孙俩,但见赵峥第一次解完手从“便所”里一脸幸福满足地出来后,也纷纷好奇地尝试了一番,出来后更是对这个新奇玩意儿甚为满意,真的是谁用谁知道。
要知道,这个年头不单单是卫生条件简陋,更是缺乏现代看来最最起码的卫生常识,尤其是在这乡村,遇到内急,无论男女,在野外往往就在草丛里随地解决,事后抓一把叶子甚至一把黄土擦擦了事,而在村里跟赵峥那个时空几十年前的广大农村一样,埋口大缸,就是了,历史书上常常出现某某人掉入粪坑溺死,当真不是胡说,只有极少数官宦富户才用着马桶和厕筹,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顶配了,而对赵峥来说,无论是哪种都是自己接受不了的,记得他第一次能下床,去解手时第一次见到装了八九成满的大缸,那分不清是固体还是液体的秽物上趴着满满一层肥硕的绿头苍蝇,令他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赵峥设计的旱厕也并不复杂,他带着铺子里的小学徒狗娃,将一口大缸深埋地下,上面盖上盖板,再盖上约30cm的的土层,旁边地面挖出坑位,用手边的旧瓦片铺出个蹲坑,蹲坑下水与作为“化粪池”的大缸通个瓦片铺成的倾斜排污管连接,在蹲坑上盖一个简单的木板房,配上一个装满水的大水桶,一个他亲手打制的中间镂空的座圈凳,一个带坐便器的“厕所”就完工了。
虽说由于技术条件限制,这个只是要靠手动冲水,并且要用盖板来防止蚊蝇臭味的简陋厕所,但这相对干净卫生的坐便体验改变也已经是革命性的了,更何况对于农村家庭而已,更方便排泄物的收集和农家肥的发酵,这样一个厕所,人口多的话用上半年,挖开之后就有一大缸上等有机肥,真是再好不过了。
梁家爷孙用过之后,无不称赞,梁老汉更是家里来人,必请亲友体验旱厕坐便,这都成了保留环节。不时就有人过来看新鲜,更有请赵峥帮着给自己家里修上厕所的,首当其中就是被梁老汉称作“三哥”的户长钱三郎,梁家是外地迁入的外来户,至今算到大姐这辈也已经七代人了,与本地第一大姓钱氏联姻已有三代,梁老汉和钱三郎平辈还是年龄相仿的表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以两家关系很好,自打去年梁家大郎被征调从军,梁老汉和大姐没少得他照拂,说起来钱三郎也是赵峥的恩人,没有他从中出力,来路不明的赵峥也没法在这个时代获得一个何法身份。
这个名义上的“三叔”开口,赵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怎会推辞马虎,亲自动手,搭工搭料地修起了厕所,户长虽算不得什么官儿,但却是中国数千年历史中基层政治生态中重要的角色,相当于村长助理和会计的角色,有了钱三郎的“试点”,村里的里正、耆长这几个有头脸的村官也来请赵峥修。
里正叫钱恕,字怀仁,是钱家这一代的族长,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是个老贡生。这个村子叫做“钱家洞”村里十有六七都是钱氏子弟,自唐末钱氏先祖迁居至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直系旁支,子孙繁衍逾百二十户,男女老幼更近千人,虽未出甚了不起的人物,却也靠着十数代人的勤劳积累,种田植桑,即使近年来盐价飞涨,官府摊派层层加码,日子依旧还过得去,也算县内小康之村了。
只可惜老钱家似乎没有读书的命,虽说历代都努力耕读传家,但到现在最好成绩也就钱恕的贡生了,可是就是他每每到了省试均告名落孙山,这一晃都年过四十了,还是学业无成,人生中最黄金的岁月就耗费在了读书应试落榜再读书的循环里。终一日他大彻大悟,抛弃了这考功名光宗耀祖的执念,安心做好东家,当起里正,正所谓“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打开一扇窗”,这钱恕虽说不是考功名的料,但却是持家经营的一把好手,安排种地植桑,淘换耕地,开源节流,十数年间也把祖上留下的这份家业整整扩大了一倍不止,说起来他是村里最大的地主。
耆长叫秦达,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黑面虬髯,身材高大,给赵峥的第一印象就是样貌凶恶,不禁令他想起了他那个外冷内热,没少折磨自己的老班长。这人也是个外来户,原本的耆长也是钱家子弟,跟梁大郎一样去年被征召随着大军北伐,结果也是没回来,这秦达也是那时候从外地过来的汉人,附近正在闹溃兵、山贼的时候,有着一身刀棒武艺的秦达被留了下来,娶了钱家旁支的一个寡妇,做上了耆长,平时教导村里族内青年一些枪棒拳脚。
里正、户长、耆长算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了,赵峥自然没有怠慢,亲自画了图样,从村里陶匠薛家订做一批陶制管道和坐便器,直接把旱厕升级成了带抽水马桶,返水密封的2.0版!
里正等人待得厕所完工之后,见到这干净卫生又新奇的厕所,无不惊喜,都大赞赵峥奇思妙想。尤其是钱怀仁和钱三,论起来还有层长辈的关系,不但打消了对赵峥这个梁家继子的最后一丝顾虑,还纷纷拿出粮食和肉来款待起赵峥来。
有了村里头面人物的示范效应,不出三、五日,村中老少纷至沓来,请着赵峥帮着修旱厕,间或三三两两的外乡人,也闻讯前来看热闹。里正等人也无不炫耀地向乡人展示这新奇又干净的新式厕所。
这接二连三地邀约却让赵峥犯了难,要知给里正等人修厕所,赵峥可谓搭工搭料,尽管自己出力可以不算钱,但从薛家订的陶器可是着实花了成本的,每个折算下来也有了五六十文,若不是梁老汉支持,赵峥都掏不出这工本费,现在一众乡亲提出这要求,乡里乡亲的,赵峥就是有心做好事也掏不起这成本钱,如何开口向相邻索价,赵峥一时犯了难,跟梁老汉说了自己的困扰,老梁哈哈一笑,告诉他去找里正,这靠手艺赚钱本是天经地义,否则那薛家又凭啥收那制陶的费用?自家的铁匠铺又靠什么维系?被老头一语点醒,倒是触动了赵峥与生俱来的商业神经,他似乎嗅到了改善老梁家家庭经济条件的机会。
自古以来,地主就是中国封建的基石,顾名思义“地主”,即土地的主人者也。
新中国曾以阶级斗争为纲,在改造旧社会的过程中将农村阶级划分成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而这种划分正准确反应了中国数千年封建社会基层的生态结构,在赵峥从小接受的教育当中,传统意义的地主往往成为吝啬、刻薄、残酷剥削底层农民的代名词,然而现实中地主与地主也是有不同的,准确的来说地主也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具有较高社会地位、享有政治特权的世族地主,其代表就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臣王安石,晚年在江宁府半山买田,他儿媳王萧氏,舍给半山报宁寺的庄田,随手就是一千亩。而另一种占了绝大多数的则是没有特权的庶民地主,他们其实和我们现代人一样,或是自己白手起家,勤俭熬出本钱,买田置地,或是从别的途径得了第一桶金,或是继承下祖辈积攒的土地,成为了超出自己家庭耕作能力之外的土地的所有人,开始雇佣短工、长工、乃至佃农来耕作自己的土地,严格意义来说,属于拥有资本,并利用资本创造额外价值的一群人。
与特权地主不同,绝大多数庶民地主都经历了漫长到甚至几代人的积累和辛勤劳作,在中国农村数千年里任何一次得病,或者天灾,或者人祸,都可能使他们的努力白费。也不是每一个地主都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反而乡村“基础建设”,比如修桥、补路、打井等的主要出资者。
钱家洞临河背山,北高南低,由于地势的问题,灌溉不便,适合耕种的土地不多,也就不到两万亩地,这地又分上中下三等,真正的好田不到一半,但之所以说钱家洞村算得上是小康之村,一方面村里最大的地主钱华仁也就有个一千多亩地,村里也没有周扒皮式的恶霸地主,半数家庭都有地可种,村里又多有靠手艺吃饭的,以补土地出产不足,有打铁的梁家、制陶的薛家、做织丝的周家……村里虽说种田养桑仍是根本,手艺人家倒是占了一小半,真正的贫农佃户也就几十户人,只要官府盘剥得不紧,没有大灾,村里人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赵峥想挣钱做买卖,找到钱怀仁,说明了自己的困扰,得了实惠的里正自然也帮着他出主意,现在无外乎又是多了个修厕所的匠人,若是在汴京、真定这样的大府,少不得要申请个牙贴(营业执照),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乡间,那还不是里正的一句话,倘若真能办成,村里多这一份税源,倒是帮了里正的忙呢,何乐而不为?
得到里正的首肯,赵峥也就名正言顺地拉下脸来做买卖了,没有专利保护,赵峥只得搬出里正来,请了薛家,以每件陶器增加两成的价格签了独家供货契约,有里正出面,又增加了利润,薛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在赵峥画了张将厕所推广的县里府里的大饼之后,陶匠薛大郎欢欢喜喜地在他看不懂的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经过赵峥一番成本核算和计划之后,“梁氏营建”的幌子就正式地挂在了“梁家铁铺”旁边。这建造一个厕所的价格也根据具体要求,主人家是否有劳力出工,明码标价,最便宜500文就能建个带蹲坑的露天旱厕了,算算也就相当于普通下户三五天的开销,而对赵峥来说算上雇工人工,成本却还不到一半,其中利润不可谓不丰厚。自打幌子挑出,原本准备白瞟的相邻自不好意思再开口。
所谓“没有不开张的油盐铺”,农村里自古就有攀比之风,在里正等家的口碑和不无炫耀地自发宣传下,凡是出得起钱的地主富户纷纷都来下单,甚至争着比着往豪华了盖,赵峥自然美滋滋,光是自己带着铺里的狗娃很快就忙不过来了,好在修这厕所本来就没多么复杂的技术,钱家洞这木工瓦匠也是不缺,赵峥一边出钱雇人,更是听从梁老汉建议收起了学徒,美滋滋地做起了“包工头”。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门修厕所的买卖竟然办的格外红火,平均每天动工的工地不少于十个,赵峥脚后跟打后脑勺地穿梭在村里的各个工地,指导着徒弟们和雇工赶着进度,不断而来的陶器订单,让薛大郎也乐得眉开眼笑,直把赵峥当财神看待,可突然而至的大量订单也令薛大郎疲于应付,直呼忙不过来。
接连几次出现薛家供不上陶器的事儿后,薛大郎主动找上赵峥,两人一拍即合,口袋里已小有财货的赵峥出资,二人合股再建一窑,请来里正作保,二人又订立了份契约,在赵峥看来薛大郎生产陶器的瓶颈在于生产规模和生产技术两个方面,原本的手工作坊模式,所有陶器的生产都由薛大郎和他两个徒弟完成,三人虽都技术娴熟,但整个生产过程中的采料、练泥、拉坯、修坯、晒坯、施釉、烧窑都需要师徒三人全程参与,显然从生产效率上显得比较低效,其次从工艺上即使是技术含量最低的陶管,薛大郎依旧采用手工拉坯的工艺,虽成品品质一流,但在赵峥看来性价比太低了。
习惯于现代工厂大规模生产的赵峥,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首先这就不是一个扩大版的薛家陶坊,而是规模更大的工场,通过雇佣工人来增加生产力,将制陶的各个环节拆分开来,由经过简单培训的雇工专人负责一个生产环节,薛大郎和他的徒弟们必须要离开生产一线,而是负责工人的技术培训,生产过程中的技术指导和监督,总体运营统筹的工作,这对于手工业高度发达的宋朝人而言,并不陌生,薛大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乡野陶匠,居然也能有机会过一把工场主的瘾,对赵峥描述的制陶工场,薛大郎学徒时也曾在县城见过类似的,但对赵峥对于各个技术环节提出的要求和注意事项,薛大郎又觉得闻所未闻,不时提出问题,赵峥给出的解答,他想想又不无道理,心中对赵峥的钦佩又深了一层。
二人商量完,赵峥又提出了采用模具灌注的方式取代目前手工拉坯的生产工艺。
“澄泥为范,我咋没早点想到呢?”听完赵峥的构想,薛大郎一拍脑门,叹道。
“哦?我说的你明白了?”赵峥见薛大郎的反应也吃了一惊,他对陶瓷工艺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大学暑假参观景德镇陶瓷博物馆,听说过模具注浆而已,他已经很尽力向薛大郎解说这项便于大规模生产的“新”工艺,没想到薛大郎即刻就做恍然状还说出了个自己听不懂的词汇来。
“梁兄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薛大郎向赵峥拱拱手道,“兄弟所说,就是先制石膏外范和蜡内范,再在预留空间注入陶浆,待得陶浆凝固定型后,拆除外范,再加热令蜡融化流出,注浆模范只要外范不损坏,即可反复食用,而蜡内范也可制范,只需浇入融化的蜡液又可快速制备,反复使用。此法古已有之,只不过我从没接过大批的活计,一时没想起来。”
“原来如此,那是甚好!”
对于只听过《梦溪笔谈》却从未通读过的赵峥,虽然暗自惊叹自己老祖宗的工艺技术水平,但薛陶匠既然懂得这模具灌注那是再好没有了。
对于生产的产品,目前当然以修建厕所所需要的工程构建为主,不过赵峥对于这阵风到底能刮多久范围多广也是没有信心,所以也提出在生产之余同样开发物美价廉的日用陶器为辅助,大规模生产的优势就是在于成本,只要能够拓展市场,赵峥有信心依靠成本优势取得成功。
两人又就工场的细节做了详细讨论,对薛大郎来说,感觉新奇的除了赵峥要求在每件陶器上都打上他亲手绘制的双钱图样作为底款之外,就是赵峥提出的闻所未闻的记账方法,反正薛陶匠也是大字不识,原本记账的活儿也是由赵峥这边负责,此外赵峥还提出在烧制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就是利用工场的两种主要原料石膏和黏土按赵峥要求的比例混合,再通过高温烧制,磨细后制成,正好可以利用到工场的原料技术和设备,作为陶器的副产品,薛大郎虽不明白这种水泥有什么用处,但既然赵峥提出,听起来也并不费事,于是也答应了下来。
隔天,二人就各自忙开,原本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一条产业链正在赵峥的努力下慢慢成型。
生意是做起来了,赵峥也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就一个人,帮手只有铁匠铺的小徒弟狗娃,平日里干活如果主人家不能出人帮忙,有时候不得不临时雇人,熟练工少,全靠临时工赵峥就不得不都自己盯,遇到几个工地同时开工,赵峥就要到处跑,真正地忙得飞起,时间短还成,日子一久,纵使铁打的人也累得不行。
这天,赵峥正在村东刘大爷家的工地上忙活,忽听村外远处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哭声,赵峥带着手下工人好奇走出院子观看,只见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一队人正向村子走来,扬起一阵尘土。
众人均觉奇怪,纷纷向村口聚集起来,不一会儿村口就聚了好多村民,里正等人也到了村口,队伍走近,众人已瞧见走在队前的是县里叫王二的衙役,平素里常来钱家洞,与村里多有熟识,虽少不了借机会吃拿卡要,但人还算不得坏。
那衙役身后,跟着一队百姓,迤逦拖出去老远,怕是不下大几十口,无论男女老幼都用绳子栓了右臂,如糖葫芦般穿在一起,队伍中所有人都面有菜色,灰尘满头,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
见队伍走进,钱里正忙迎了上去,拱手到:“王都头,有日子没见了,这是有何贵干啊?”
“钱员外,这相有礼了。”王二拱手做了一揖,虽说自己算是官面上的人,但对钱怀仁这种地方上的地主乡绅,还带着一层亲戚关系,公事上说说官腔,却是不敢抖什么官威的,客客气气地说道:“某家奉县太爷命,解内附辽国乡民二十三户七十八口迁入钱家洞,实到七十六口,现来交割。”
“又是辽国逃民啊。”钱怀仁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王二递过来的名册粗粗一翻,就在交割文书上签名画押。王二收起公文,揣进怀里,“什么辽国人,我呸,这里一个真契丹都没有,全是些忘了祖宗的汉民,现在辽国和金国在打仗,就紧着往我们大宋跑,官家慈悲,还命各州府县收留安置,他们倒是能活命,养他们的钱还不是要派给我们河北父老,真是一群杀才。”王二愤懑地骂道,他虽是县里的衙役,也最多就是个能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的小虾米,自去年大宋与金国合谋攻辽夺回燕京六州二十四县,其中曲折颇多不光彩之处,与其说是开疆拓土的胜利,不如说是一场全方位的惨败,不论向金国的赎地款,战后州府重见辽民安置等等都要花钱,这自然就摊派到了临近的河北地区,税赋虽然没涨,但物价奇高,一斤盐都已卖到300文,河北百姓收到的盘剥更盛,以致民怨沸腾,王二自然也深受其苦,自然而然地怨恨起辽国人来。
钱怀仁看了看辽民的队伍,皱皱眉道:“谁说不是呢,我们村本就人多地少,现在又哪有多余的地分给这些辽人,县里给下的钱,都是按着下等旱地的价格,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好田贱卖啊。”
“这也没个法子,谁叫这些辽狗不在燕京待着,尽往咱们河北跑,再跑怕是要跑汴京去了,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章程,官家说许辽民田地耕牛,却只见钱粮一车车、一船船地往东京运,不见有把田和牛送出来的,上面派下来,县里也无法,还要里正想办法安排吧,安置费用都已发给这些辽狗,务必公平买卖妥善安置,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自当遵命。”钱怀仁无奈地点了点头,回头招呼钱三郎道:“三弟,你陪王都头去我家,等下一起陪王都头吃饭。”
“不劳里正费心,县里还有差事,我交割完就要赶回,否则县太爷要责怪下来了。”王二一反常态地拱手谦声道,说完跟熟识的几人拱拱手,回身往回走了。
钱怀仁虽然纳闷,却也没多挽留,看着王二渐渐远去,又见被拴着的众辽人的落魄模样,心中不觉生出一股“你们也有今天的”的得意,要知宋国虽只是华夏大地上的政权之一,北有辽金、西有大夏、吐蕃、西南有大理、交趾,但宋人往往自认为是华夏正朔,上承汉唐,自称“汉人”,即便是约为兄弟的北方大国辽,普通百姓依旧普遍视作是蛮夷番邦,即便有承袭汉制以汉人为主的辽南院,即便是宋国的统治阶层都想当然地以为辽地汉人都是心向中华的汉人,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啪啪打脸,去岁宋联金灭辽,童贯帅宋军张贴黄榜,宣传吊民伐罪之意,妄图收复燕云,却不见有辽地汉民箪食壶浆出迎“王师”。实际上,燕云汉民已经习惯了辽朝对他们的汉化统治,他们并没有中原汉人那种强烈的夷夏观念。倒是有一部分辽朝胡汉官员因高官厚禄,和宋国私下来往献城纳降的。
消息传回国内,再由“说话人”编成话本,在民间广为传播,辽地汉人都是些忘了祖宗有奶便是娘的形象就更是深入人心,对于尤其重视家族传续、忠孝礼义的宋人这更是无法接受,再加上辽国在对金作战中接连失利,民间对辽人,尤其是辽地汉人的轻视更甚。
但见这些人神情委顿,衣衫褴褛,钱怀仁终究心中不忍,招呼众村民给辽民松了绑绳,将众人带到宗祠前的空地稍作歇息,好在正值盛夏,这些人免了受风挨冻之苦。钱三郎拿了名册,带人逐一核对人口,补入村籍,事毕回转进祠堂与钱怀仁和一众族中长辈乡绅开起会来。
乱了半天,好容易有了个条理,赵峥也在人群中帮着忙,一个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来好像原来质料还不错的老人哆哆嗦嗦的从行囊中掏出几页纸来,递给赵峥,“小哥,能不能行行好,先给买点吃的,孩子们都两天没沾水米了”。
赵峥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几张纸,一看却是几张当七百七十文的官交子。要知道,交子最早起于民间,流行于宋朝,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纸币,然而宋官府只见纸币对经济流通的促进好处,发行纸币的“铸币税”,却不懂起背后的经济学原理,自仁宗朝起,政府用度多有依靠发行交子填补财政缺口,制使交子大大超发,官交子的信用几近崩溃,民间流通宋国百姓已经变得只认铜钱,不认交子。
老人见赵峥看着手里的交子,没有做声,以为嫌少,哆哆嗦嗦又拿出几张,塞到赵峥手上,连忙道:“小哥,在真定官府要把金珠细软都强换成这交子了,说是这就是钱,行行好,我这黄土快埋了的老头子没关系,但孩子们不行啊,你看……”言语已经有些哽咽,说完一脸期待祈求地看着赵峥。
原来自打宋官府赎回燕云六州之后,官府意识到人心不稳,原六州百姓加上陆陆续续从辽地和被金国占领区逃来的百姓,恐有变故,于是一边将河北两路、京东两路流民、招安的罪民强制迁往六州,同时对六州剩下的百姓连骗带强制的向四路移民,对六州百姓多按官价收买乡民带不走的不动产的,待到个州府,又强制性的将他们手上所剩无几的细软强制性地换成官交子。
赵峥看这老人的眼神,心里十分不忍,把饺子交到狗娃手里,说:“回去那些粥饼清水来,再拿我柜上的钱向邻里买点米粮”。
狗娃接过交子,嘴巴动了动,终于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其他人见交子在赵峥面前能用,也从衣服、袖子、行囊里纷纷掏出官交子来,向身边的乡亲帮着买吃食,却引得村民纷纷摇头,只有少数几个好心的富户勉强收了些,很多辽民纷纷拿着交子都来找赵峥。
赵峥开了头,也不好不接,看着这些辽民祈求的眼神,心中不忍,心里暗暗计算了下交子的数额,自己还能应付,于是心一横,都接了下来,朗声安抚了一下众人,转身回家张罗起吃食,其他村民见赵峥出头,好心地也跟着赵峥张罗了起来,赵峥心想,不管有没有钱,先让这些辽民吃饱了再说。
祠堂内,钱怀仁正和众人商议,虽说就七十多人,但如何安排着实让人头疼。钱家洞本就人多田少,纵使偏远处有一片多石少土的荒地,原始五代时村民为了自保修的山寨,早已荒废多年,地倒是不小,有近千亩之多,可地势却高,因无法引水故而一直抛荒着,况且也是有主的,就是给这些辽民分了,等到秋天也种不出什么像样的粮食,这些人生活无着免不了生出事端,这样的例子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若是要让村民接受废纸一样的交子,换自己的田地,任谁都不会同意的,就是那片荒地多少也要几个钱,却不是用废纸就能换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想了又想,一时众说纷纭,也没个准主意,钱怀仁虽也同情这些辽民,但要拿出自家的田地换来一堆废纸,自己也舍不得,更别提开口号召大家了。
外面有人进来通报,说是赵峥收了辽民的官交子,正带着人给辽民煮粥分饼。钱怀仁听了,倒觉得赵峥这处置倒是大气,虽不知他是否有什么主意,但也大家都知道这青年是个能人,于是钱怀仁命人把赵峥叫来。
赵峥知道按他的身份,还不够进宗祠议事,不知为何钱怀仁叫自己进来,绕过供奉钱氏祖先牌位的前堂,转入后堂,见八个老头依次坐着,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两个青年,赵峥认得这些都是村里的长辈,连忙拱手见礼,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下手。
“大郎,听说你收了那些辽民的交子还给他们吃喝?”
“嗯,我看着他们怪可怜的,于心不忍。”
“好在你赚了些钱,但这可一却不可再,总不能你自己养着这些人吧,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要吃穷了。”
“伯父说得是。”
“这些辽民安置就是问题,弄得不好,遇到些刁民,闹起事来却是难办,井陉那边二虎山上的土匪就是些闹事的辽民,我和这些叔伯也没想出个办法,大家知道你主意多,想听听你的想法,给出出主意。”
赵峥此刻也没啥章程,自己的买卖倒是可以吸纳点劳力,但这好几十号,况且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
想了一会儿,说道:“各位叔伯长辈在此,本轮不到我说什么,只是县里把这些辽民派到我们村里,妥善安置在所难免,小子不才,正做这营造勾当,倒是可以雇十来个青壮,老父铁匠铺怕是也能再招几人,也算是可以给村里出份力。”
见众人纷纷点头,接着道:“不若把村里几家匠人也都招来,各家量力雇佣些人手,集大家之力,怕是可以解决大半。”
“这主意甚好,少卿,你去把薛家、李家、宋家、周家人都叫来共同商议。”钱怀仁点头道,吩咐自己儿子去叫村里匠户人家。不多时十来家人到,钱怀仁向他们说了下,薛陶匠自从与赵峥合伙,正在扩大生产,正缺劳力,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倒是其他几家多是家庭作坊,有些为难,答应招募几个学徒也就是了,众人也不好强迫。
按照钱三郎清点的,青壮年二十八人,老年男女总计二十人,青壮女子十四人,少年十人,婴幼儿四人,二十三户,好在每户都有至少一名青壮。算算人头分配得倒也差不多,钱怀仁为首的几个大户各自雇上几户佃户长工,这些辽民的生计问题算大致有个着落了。
接下来就是安置问题了,说到底还是没钱买地,谁也不愿意把自己手上的地白送出去,谁都不同意随随便便便宜了外人,就算是村西高地上的废寨那也是钱家二房的。
“二弟,要不你就把你那块荒地拿出来?”钱怀仁试探性的问道,讨论来讨论去,全村也就这块地最差。
“凭什么呀,那好歹也是咱爷们儿的地,要让那些辽狗白拿走可是没门儿!”钱怀礼一点也没顾及集村长、族长、里正、自己堂兄身份于一身的钱怀仁,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二弟……”钱华仁强压怒气,却一时语塞,他是钱怀仁的堂弟,家里两个房头,上一辈造成的嫌隙,导致他常常跳出来跟钱怀仁唱反调。
“大哥,你倒是有那么多地,为啥不拿出一些来给这些辽民?那样才显得我们钱家仁义厚道,不是吗?”钱怀礼冷笑着不阴不阳地说道。
“我那些地虽是我们大房产业,但也是我们钱家先祖几代人辛苦所得,若是用它们换来堆无用的官交子,百年后叫我怎么向先祖交待!”钱华仁怒气上涌,两人一时僵在那里,其他人也无从插口,一时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村西的那块地在一处高坡,背河而立,地势甚为险要,赵峥曾去过,虽然荒废,但还留着半人多高的土墙、破屋,据说原是五代石晋末年,由钱氏先祖所立,是众乡亲结寨自保的场所,地狭窄土贫,关键还不通水源,成平年月,自然荒废,虽是破败的房舍院墙,但稍加修茸,就能住人,这倒是安置辽民的好地方。
坡下一片乱冢堆,传说那里葬着石晋末年抗击契丹战死乡亲们的忠骸。据说曾经有块石碑,但后来在战火中毁去。
这种在乱世遗留下的山寨到处都是星罗棋布,多数都荒废了,但也有很多住着人,却多是大宋的隐户。
宋建国后,宋辽二邦以白沟为界,真定是地处边界,辽境的汉民多有逃回宋境的。澶渊之盟后,宋辽延续百年太平,但对辽国逃民,宋国不仅不抚慰安置,甚至协助辽人搜捕逃民,任凭辽人抓回那些汉民,往往汉民被契丹人抓回,过了白沟就残酷虐杀,而宋人则视而不见。日久嫌隙便生,辽地汉民以汉人自居,而对宋国之民则谓之“南人”,硬生生把同宗同源的一族分为了两拨,宋国在辽国汉人心中地位可想而知。
幸而逃过追捕的辽国逃民,没有户籍,为了生计多数入山立寨自保。加上宋国本来的逃民、盗寇,百来年间,不在户籍上的人口数以十万计,光在真定附近就有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山寨。
赵峥听说那村西的地就是因为二十来米的落差,由于官府要求要种水田,靠人力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灌溉要求,而一下雨又会涝起来,故而抛荒,他倒是有了主意。
赵峥心里细细盘算一番,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大着胆子插口道:“众位叔伯,不若这样,由我把村西的荒地买下来,让那些辽民在那里建屋耕地,算做是我的佃户就是,这样子众位叔伯也就不用为难了。”
“休要胡说,大郎你是赚了几个钱就烧包了吧,那片荒地能种出些什么来?”早已进来的梁老汉一听就急了,赶忙阻止道。
“爹爹,这也是在给村里出力,也是善事啊。”
“就你个大,瞧你能的。”梁老汉没好气地埋怨道。
“嘿嘿,爹爹不是常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嘛。”说着赵峥对梁老汉挤挤眼,露出一个傻笑,也不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梁老汉,转头对钱怀仁道:“大伯,我这也是一片善心,也是为村里着想,反正绕不开这些辽民没钱,总是也要人出力的,只不过小子手里确实也没几个钱,”赵峥又陪着笑脸对钱怀礼道:“二伯,都说您是族里第一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要是您老支持,这地价帮我算低些个,您看如何?”
“这个……怕是不好吧,”钱怀仁钱华仁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沉吟道,他也觉得赵峥这提议不错,既然有人愿意做这冤大头,倒是省了自己这个村里最大的地主为难,只不过赵峥这样却是吃了大亏,他对赵峥的印象一直不错,倒是有点不忍,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们几个也都凑点钱,也不用大郎一力承担,也算是大家都尽一份心。”说着环视了一下堂内的众人,又看了看钱怀礼。
钱怀礼一听小眼放光,脸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梁家哥儿倒是好眼光,这片地虽闲置至今,却是我们老钱家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卖予梁家到也不算是便宜外人,只是这价格嘛……”
赵峥见钱怀礼松口,陪笑道:“还请二伯示下。”
钱怀礼眯着眼睛想了想道:“这可是块好地,稍作整理就能用,这样吧念在你也是一片善心,给你打个对折,就按三贯一亩算,总共八百三十亩,凑够整数二千四百贯好了。”
“二弟,你这价钱也要得太多了。”钱怀仁看不过去出声道,这报价一出,原本还对自己提议有赞同之色的众人也没了笑脸。
“大哥,我这可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可不敢随意贱卖了去,你怕辱没祖宗,我难道就是不屑子孙嘛。”钱怀礼没好气地说。
其他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要知虽说河东地价高,但六到七贯一亩那也是一等好田的价格,即便是三贯那也是亩产能达到五至七斗的三等田价了,这要价哪里算得上厚道?梁老汉拉了拉赵峥衣袖,连使眼色。
赵峥一听也暗暗吃惊,自己一番好意,虽说最近算是赚了钱了,可柜上也就千贯左右,一下子要拿出两千多贯,自己可拿不出来,心里暗暗后悔充这个大个。
“二伯,这不是您出价高,倒是小子太不自量力了,实在拿不出那许多钱来。”
钱怀礼确实一副吃点你们的样子,也不接话,嬉皮笑脸地看着赵峥和钱怀仁为难的样子,心中暗笑,能让事事压自己一头的堂哥吃瘪,他心里那个爽啊。
“二弟,原来你那块地那么值钱,那今年开始就按三等田缴粮纳税好了。”忽听钱怀仁幽幽地说道,“老三,你算算这要征多少粮?”
钱三郎眼睛一亮,顿时会意,忙说道:“大哥,按官府规制,这若按三等田来算的话,每亩一斗,折算下来十亩需缴税金一贯,这八百三十亩地需缴八十三贯。”
“哦,那这地分到二房手里有多久了?”
“怕是有三十年了。”
“历年可曾缴过赋税?”
“未曾,之前都是列作荒田废地的。”
“这么说我们竟然都不知道原来这是三等田,一直帮着老二向官府瞒报了是吧。”
“呃,这么说来确实如此,除非要补上这历年的亏空,我算算,”说着钱三郎一本正经地掐算起来。赵峥听两人这么说,见到堂内众人就连梁老汉都脸上憋着笑,顿时也明白过来两人正唱双簧拿捏钱怀礼,心里一松,等着看戏。
就听钱三郎道:“这三十年间,按八十三贯一次,一年就是一百六十六贯钱,三十年就是四千九百八十贯。”
“好吧,老二啊,也是哥哥失察了,无意间竟为你瞒报了如此多年的赋税,再过两月缴税的时候,你务必把这些欠税缴齐,做哥哥的也好跟县丞大人说明情况,自领罪责。”钱怀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钱怀礼说道。
“大哥,你可不要拿这个开玩笑,谁不知道那是无法耕种的废地,你这不是讹我嘛。”钱怀礼一听这数,不觉天旋地转,忙辩解道,但自己的话一出口也回过味来了,垂头丧气地嘟囔道:“我卖还不成嘛。”
“那是废地又是什么价钱?”钱怀仁问道。
“还请大哥示下。”钱怀礼像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道。
“既然是废地就是废地的价钱,市价一亩一百文,就按这个算。”
“一切听大哥的。”钱怀礼心中不忿,但也没了脾气,气鼓鼓地甩下一句也不做声了。
“大郎,你看这样可好?总共八百三十亩,就算一百二十贯吧。”钱怀仁笑着问赵峥道。
赵峥心中大乐,拱手道:“小子无异议,全听大伯安排。”
“那好,取笔墨来。”钱怀仁鼓掌叫好,自有人取来笔墨,由钱三郎执笔,写就文书,在众人见证下赵峥和钱怀礼分别签字画押,算是完成了土地的买卖。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子,便招来辽民的代表,进来的正是第一个拿交子给赵峥的老头,身后还跟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老头叫苟延年,竟是原本一个乡绅,在这伙辽民中算是年龄最长的,那络腮胡子叫张大彪,却是苟家原本的一个佃户,身强体壮,这一路上逃难过来,他对这些难民多有照料,在那些青壮中颇有威望。
二人都吃过了东西,脸色变得好多了,见村里众人,倒头就拜,连声感谢。钱怀仁等见他俩这副模样,知这伙辽人也是识情知趣的,也收起了对辽人的鄙夷,多了一份客气。钱怀仁向二人解说一番,强调了村里田少人多的现实情况,说明按朝廷的规制,他们可以用手里的官交子向赵峥或租或买村西高地上的土地,至于朝廷应承的耕牛村里则是没有的,这个村里也没有办法,在众人开会时,新来的辽人也大概了解了些村里的情况,知道村西是片荒地,二人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事急从权,自己这些外来户,受了宋国官府的诓骗,虽也一肚子怨气,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了办法,也怨不到村里人,村里肯接纳安排就已是好的了,此时也不谈什么条件了,千恩万谢下两人代表前来的辽民接受了村里的安排。
从宗祠里出来,苟延年和张大彪自去与乡亲解说,赵峥跟钱少卿等人带领着村里自发帮忙的青壮在赵峥的安排下分工有序的落实起安置工作来,虽说主要靠自愿,即便是官交子不值钱,但也是官府按照这些辽民原本的资财强征硬换的,他们身上统共也没有多少交子,除了苟延年等少数几户之外,多数家庭充其量也就能买个破屋遮风挡雨,交代清楚了原委,这伙辽民更是对赵峥感恩戴德,若条件允许指不定长生牌位都要给他立起来。
但无论南北,作为传承千年的农耕民族,这种地的似乎早已刻在了基因里,众人来到村西荒寨,当面锣对面鼓地看地、丈量、签地契,交子如雪片般收到了赵峥手里,忙活了一天,除了五户人家从赵峥这里划去了总共不到三十亩的荒地之外,其他人家或多或少地也就拿到了姑且还能算作房子的残垣断瓦,但好歹也算是有了新家了,在赵峥的带领下众人伐木修屋,忙碌了开来。
勉强的招工并不太顺利,初来乍到的辽民毕竟抱团,对各家作坊的招工兴趣不大,对于本不情愿招工养人的小作坊主来说,却是好事儿。可是要靠种地过活,开垦荒地,运气好的也要有一年才能有收成,运气不好等个两三年才能出产像样的收成,这几年却是怎么过活?光靠大长短工是肯定不行的,几千年里在中国农村,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就只能依靠借贷度日,这也正是大小地主放高利贷的好时光,多少农民卖地卖房甚至卖儿卖女都是被这样的生活逼迫的。
村里地主也雇不了多少佃户,钱怀仁带头,几家也就招了八户佃农,剩下的十多户便是买了地也要粮度荒年,辽民自己商议了之后,苟延年作为被推选的代表又来找到了赵峥,请求赵峥能够接纳无地的辽人做自己的佃户,条件则是贷粮给大家撑过这开始的两年。
赵峥没有什么农村生活经验,也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不觉头大,按他的想法,要是通过产业吸纳劳动力问题可能并不大,不仅这营建坊能吸纳劳动力,相关的红砖、石灰、水泥也能扩大产能的,别说青壮男子,对他而言很多工作女子老人亦可,只是忽然间要一下子扩大这许多规模,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而要做个合格的地主,带领这群人务农,他却没什么主意。
赵峥也也就刚刚找到个营生,赚了点小钱,卖地安置这些辽民,已经算是大大的布施了,家里刚刚顿顿能吃上带盐味的伙食,况且家里还是老爷子当家,但赵峥见这些人可怜,又不忍心当面就回了,看到这些辽民,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部队救灾时遇见的乡亲,服色虽有差异,但一样的面容,一样的服色,若是没得帮扶,这些人饿死几个,自己良心上怎么也是过不去的,一种挫败无力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赵峥借故要跟家里老父商量商量,打发走苟延年,自己想着对策。
天已擦黑,一间刚盖了新草屋顶,四面尚且透风的破屋内,几个辽民正聚在一起说话。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有点悲愤的说:“我们那边以前土里刨食,一年从无几日敢歇息,好容易收了粮下来,就要找粮商折换钱交税,等交了正赋,然后就还借贷,剩下的还要付徭役费,除我外,我爹六十多了,每年还要交一石粮去。忙活一年,交完这些就所剩无几,等断粮时只好又去借贷,贷了钱到粮店买粮,除了过年,吃不到一次饱饭。”
躺着新编的草席上的张大彪也插话道:“我们还算好,遇到个好东家,体恤我们的不易,那么多年十成只取一成,温饱倒是不愁。但别家的佃户,今日收粮,明日断粮,都是常有的事儿,我小舅子在隔壁村,去年金兵闹得凶,官府征税逼得紧,没办法把家里最小的女儿卖了,也才换了几石粮,听说他们那里还有一户,收的粮还不够还高利贷,一家七口人,晚上全部上吊死了,真是没了活路了。”
另一个中年汉子接道:“听说被金人占去的那边更加苦,金人不仅要杀人抢粮,该征税的时候一分一厘都不给少,这不就是把人往绝路逼嘛,要不然谁愿背井离乡跑到这宋国来。”
“谁知道去,也有人传说金人来了之后一切如旧,有的地方税赋都少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是白跑出来了,谁能想到跑过来,宋人就用着劳什子交子把我们仅剩的财物都换走了,还骗我们说这就是钱,幸亏我们遇到好像的梁东家,否则我们这些人不饿死也只能找个山口做无本买卖去了。”又一个汉子道,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失落。
众人不禁纷纷赞同,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勤劳、最能忍耐的人群,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生路,就可以毫无尊严的忍受最苛刻的盘剥,他们生生不息,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繁衍,为华夏文明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营养,无论他们在辽国、金国、夏国还是宋国都是一样的,中国几千年的兴衰史,兴,则因处理好农民问题,亡,则因农民问题暴雷。
北宋徽宗年间,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乡绅官吏,无不以侵占田产为能事,巧取豪夺私田也是司空见惯,跟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衰亡前的景象如出一辙,各种各样的权势和暴力一点点夺走底层人民的尊严、亲人、财产或者生命,不堪压榨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更是此起彼伏。
“这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是吃人,这一路从燕京走来,我们看到的听到的,跟我们在辽国一般无二,甚至比我们大辽物价都高税赋更重,当初真不该听信宋人的传言往宋国来。”张大彪愤懑地懊恼道。
“既来之,则安之,空发牢骚也是无用,能遇到梁东家这样的好人算是我们这些人的幸运了,说是我们自己卖了这屋和地,谁不知道那官交子就是些废纸,还给我们换吃换喝,谁还不知道这就是自掏腰包接济我们啊,天下竟有如此善人,真是菩萨心肠,赶明儿若是地里挣出了粮食,这恩我说什么也是要还上的,往后想办法好好干,慢慢熬活,等过个几年,攒些钱,把日子过起来。”又一个年长些的中年汉子感叹道。
“是啊,我们这些人可不能混吃等死,东家心善,我们却不可欺,我看东家不是懂农事的人,这好大一片荒地,我仔细看了,土质却是上好的,就是石头多,还缺水,我们这些人要帮着多谋划出力,把荒开出来,才算对得起东家,到时候攒够钱,我们才能买到自己的田地,这样日子也就有了盼头。”沉默了半天的苟延年开口道。
“东家说得是,要不说是东家呢,到哪里用不了几年还是东家。”一个汉子道。
“休要胡说,现在我们都只有梁东家一个东家,以后人前人后,你们几个别再叫老朽东家了,我年纪大了,儿子媳妇也走散了,就剩个襁褓里的孙女,也没啥盼头了,就图个平平安安,能把孙女拉扯长大就好了。”
“东……哦,不……嗯……苟老,话虽在理,可是这里你也看了,这不通水源,没水怎么开荒,怎么种庄稼啊?”张大彪一时不太适应称呼的变换,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奈。
“糊涂啊,没水就不会挑水吗?几百亩地,开不过来,我们这些个人开个一亩、两亩总成吧,东家也没逼我们,但你手上还有交子吗?受人一时恩惠,难道能收一世吗?我们庄稼人要刨食总要从土里来,哪有不下大力气就能变出钱粮来的!”
“希望东家能答应下来。”中年汉子道。
“哎……十几户人家,好几十张嘴,也是难为东家了,可是能救我们的看来也只有他了。”苟延年喃喃道。
“爹,你看这几个工件是不是可以帮我打造一下?”赵峥拿着几张图纸,拿着豆油灯找到坐在院子里生闷气的梁老汉。
“不看。”梁老汉喝口凉水,一抖手把茶碗里的水泼到地上,没好气地说。
“嘿嘿……爹,光喝水多没意思呀,你看我这有特意为你准备的酒。”赵峥嬉皮笑脸地拿出个酒葫芦,打开瓶塞一股浓烈的酒香散逸开来,梁老汉不禁抽了抽鼻子,赵峥笑着借着月光在梁老汉的茶碗里倒满了,端起碗递到梁老汉的面前。
“你这小子,哪里搞来的烧春?”梁老汉闻着酒香,一副陶醉的模样,惊奇道。
“还是爹爹识货,这方圆十里你可知有哪家酒坊做烧春的?嘿嘿,我这不是自己做的专门孝敬老爹爹的嘛。”
“哦?你自己造的?我怎不知道?”梁老汉奇道。
“今天午后你不还问我在灶上忙活什么嘛,就是在给爹爹造这烧春。这十斤白酒才得着一斤,可金贵了,爹爹先尝尝再说话。
“原来如此。”梁老汉实在经不住这酒香的诱惑,接过碗,咕咚就是一大口,就感觉有一把烧红的刀子直直捅进嗓子眼儿,即烫又辣,酒浆入喉,从喉咙到胃一条火线下去,浑身瞬时热了起来,一日的疲劳顿时消散,如坠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泰。
“好酒!”梁老汉忍不住赞道。
“嘿嘿,爹爹喜欢就好,回头我再给您多造点,每天喝点。”赵峥赔笑伺候着。
“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等手艺。不错,不错,真是不错。也不知你怎么琢磨出来的门道,只可惜咱家不是做酒坊的。”
“爹爹要是觉得这手艺可以,咱再开个酒坊便是嘛。”赵峥嘴上讨好着,心想这不就是简单的二次蒸馏工艺嘛,这年头的酿造酒撑死也就十二、三度的,梁老汉说的烧春怕也是蒸馏高度酒,不过赵峥可一直以来都没见过,这烧春还是听梁老汉说的呢。
“胡闹,你当这酒坊想开就开呀,你要开酒坊,就先要到县里酒务挂号,然后跟其他酒坊竞价买扑,村里二嫂酒店就在哪儿,又是秦达的相好,这才围了标,但这粮食、酒曲都要去县里卖,本就金贵,待酿完酒却又买不上价,否则可没人买去,这酒的利润可是给官府拿捏得死死的,这酒虽好,你又不能到外地卖去,在我们村可是做不得生意。”梁老汉语重心长道。
“那是,那是,这我听二嫂说过,每次给您老去打酒,少不得听她哭穷,我也就是说说,我这法子就是把二嫂的白酒变成这烧春,抡起酿酒可也是不会的。这个呀就是孩儿孝敬爹爹的东西。”赵峥笑道。
“哈哈哈,我还真是不知烧了什么高香,捡到你这么个好孩子。”梁老汉哈哈笑了起来,刚才那点怨气看来是烟消云散了。还没等赵峥开口,梁老汉接着道:“大郎,不是为父小气,怕事儿,你善心帮扶那些辽民,你自己挣得钱自己花得堂堂正正,爹爹非常赞成,买了钱老二的地,也算不得什么事儿,但收了那伙子辽民做佃户,要把荒地垦成肥田,没个两三年是办不成的,你难道要白养着这些人吗?就算你财大气粗了,养得起,你当人人都知道内情念着你的好吗?有一节你要知道,世人最是仇富厌贫,尤其是一旦被官府盯上,十有八九落不着好。”说着老人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赵峥以为是老人想起了自己被征走下落不明的亲儿,想来老汉也是一片爱护之心,心里暗暗记下老人嘱咐,自己现在就是个封建社会的小老百姓,不觉有点丧气。
“谨遵爹爹教诲,孩儿下次不敢自作主张了,只是这节我刚刚也盘算过,我那营建坊还能带着些人吃饭,而那块荒地要靠他们一家一户这样去弄也不是办法,咱家也不是侍弄土地的人,索性把他们都组织起来,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能有法子。”
“嗯,我看他们也是可怜,你这孩儿也是心太善了,你既然有主张,那就去做吧,实在撑不下去,爹这里还有些,其实……”梁老汉点点头,却欲言又止道,“算了,等回头你继承了我的手艺后再跟你细说吧。对了,你要给我看什么?”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赵峥讪笑道,说着重新拿出图纸,把灯凑上前给梁老汉瞧。
“爹爹,我这画了有几个工件,要麻烦您受累帮我赶制一下。”
“哦?做什么用的?”
“不就是为了那片荒地嘛,我想了一个汲水的法子。”
“啊?你竟然有法引水?!当真能把水引上去钱老二可是要把肠子都毁青了的。”梁老汉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爹爹,请听我跟你详加解说一下。”
……
第二天,赵峥一大早就拿着图纸来到高地,对照地势核准自己的设计图纸,远远的,看女人正在荒地上翻土,孩子们把翻出的石头一块块从地里搬出,堆到一边,另一边苟老汉佝偻着腰,担子挑着两个大木桶,吃力地从河边走来,后面还影影绰绰跟着好些挑着担子的汉子。
赵峥见这些辽民忙碌的样子,自然知道他们在努力开荒,不由微微感动,名分未定,自己都没答应帮他们,他们却想着出力报恩。
“苟老,你们这一大早就开始忙起来啦?”赵峥见苟老汉走近,从坡上大声打着招呼。
“啊,是东家啊!您早啊!”苟延年抬头看到冲着自己微笑挥手的赵峥,忙应道,喘着气,努力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东家,我们庄户人家见不得这好地荒废,东家为我们这些人买了这地,怎能看着它这样荒下去。无论东家是何打算,我们吃一天饭,就要给东家卖一天力气,否则我们这些人心里也难安生。”苟老汉走到赵峥面前,放下担子,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珠,行礼道。
“您老年纪大了,这挑水的活还是让给年轻人去做吧。”
“东家,老朽虽上了年纪,也还不是无用之人,总是要为东家出份力才能安心。”正说着话呢,挑水的十来个男人们陆陆续续也到了,纷纷向赵峥行礼。
赵峥看看众人,都到了面前,笑着朗声道:“众位乡亲,昨晚我跟老父商量过了,老父也是看不过大伙儿生活没有着落,要我来跟大伙答应下来。”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苟延年带着乡人纷纷跪倒,给赵峥磕头。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赵峥连忙摆手,拉起身边的苟延年叫众人起来,苟延年并众人挣扎一下,还是磕完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赵峥见众人神色激动,双手向下虚按了按,待众人平静下来,方才接着说道:“不过,放贷收租这个法子我觉得不好。”
众人一听,变了脸色,苟延年抢着哀求道:“东家,若是不贷给我粮食,这地里也旦夕变不出粮食,我们这些苦人儿还不饿死?您菩萨心肠,可千万要行行好啊!”众人跟着也是一片哀求声,有的女人小孩竟还哭了起来。
“诶,大家别急,大家别急,且听我说。”赵峥知他们是误会了,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要开出这地来,就像你们看到的,要在这儿开出良田,靠我把地租给你们一家一户这样搞肯定不成,一时间让我贷出那许多粮食我也拿不出来,我是想有道是‘人心齐泰山移’,不如大家伙儿团结起来,咱办个人民公社,有活儿一起干,有饭一起吃,大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或是记件,或是记时,给大家伙儿按月结算工钱,往后地里有了收益,刨去要缴的皇粮田租,收益我就取一成,其余都是大家伙儿的公共支用。你们看这个法子可行?”
苟延年听了虽没全懂,但也知道这是赵峥的好意,遇到这样的活菩萨真是好命!他激动地说道:“乡亲们,听明白了没有,东家怕我们吃白食,心里过意不去,编出这法子来,让我们安心,谁要有二心的趁早说了,自个儿便去。”
“同意,同意!”众人无不应和。
“东家,一成哪行?按常理,就算在我们辽国,"大种地",每年也要按五五分成,"批子地"更是要按“麦二八,秋三七,上䌁的柴火十抽一”,若依了你,我们岂不成了吃白食的了嘛,都没脸活在这世上了。”一个中年汉子说道。
“是啊,东家,怎么这也要按批子地来算数。”苟延年也劝道。
众辽人七嘴八舌,反倒是不满赵峥这太过优厚的条件,赵峥倒是被他们的纯朴执拗感动了,双方一阵反向讨价还价,最终定了四六分成,赵峥那四成,他们那六成,这才作罢。
之后赵峥又跟大家说了这公社的章程和办法,辽民们提出的问题也一一做了解答,都说好了按着赵峥的要求,众人推举了苟延年做这社长,张大彪做了副社长,具体生产安排留作后续商量。
弄完赵峥拿出一卷纸来,见四下里右手边一棵槐树下正有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于是走上前去,将纸铺在石上,四角用小石块压住,示意众人围拢过来,众人相互看了看,不知这东家葫芦里卖什么药,好奇地围了上去。
“东家,这画的一圈圈的是啥子?”张大彪见那纸上画着一个个不规则的圈,好奇地问道。
“这是这片地的地图,”赵峥有点得意地解释道,手指着图上的圈补充道,“这个叫等高线,代表着在同一高度的地。看这一圈圈的,就是我们脚下这片最高的小丘。”说着在图上用手指圈了一下一片大圈套小圈的区域,又虚指了一下周围。
“哦……原来这起伏的地貌竟可以这样画在纸上。”众人茫然间,苟延年却眼睛一亮,恍然道,“东家真是聪明绝顶,我竟未曾想过这个法子,佩服佩服。”
“岂敢,我也是突发奇想,按照地势大致画的,肯定跟实际还是有出入的。”赵峥谦虚道,他自然没法向这些人详细解释自己是怎么会的这种军事绘图方法的,好在也没有人跟他较真。
“苟老,要开垦这片荒地,你们是怎么计划的?”赵峥问道。
苟延年见赵峥问起,脸上一红,道:“东家,实不相瞒,在老家老朽也薄有资财土地,这些乡邻也多有老朽家佃户,都是侍弄庄稼的好手,抡起耕地中粮,老朽也不是外行,这片地西南高、东北低,西南石多,东北少,土质却是不错的,就是缺水,原本老朽是想与乡邻一起先开出东北面的土地,只是虽然距离河水不远,却无法引水而上,仅靠我们肩扛手提,怕是人手不足,一时间开不出多少地来。”
“众乡邻敬请安心,在下虽不富裕,但也赚了些钱,接济大伙熬个半年一年的问题却也不大,只是日子难免紧巴一些,能开出这片地来,大家丰衣足食的自然是皆大欢喜,但一时开不出来也是无妨,这种地的事儿我可外行得紧,还要苟老和众乡亲多多帮衬,集思广益。”
赵峥微笑着说道,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这引水的法子我倒是有,苟老不妨帮我参详参详,若我能将河水引上此处,如何开渠引水规划田地。”
“啊?东家竟有法子将水引上这里?”众人吃惊地看着赵峥,不知他是有什么法术,看看远处湍急的河水,又看看脚下仅十丈的落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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