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好像是引人耽溺的琼浆玉露,南潋在里面越陷越深,少时的灵魂在岸上,和现在的自己说着告别与再见。
南潋变得越来越孤独了。
新帝二十岁生辰,天下大赦。
西域进贡了烈酒,和歌舞的美人一起送到殿前,大殿之下热热闹闹,众宾举觞共饮。
无数的珍宝一批批呈到面前,西方朝拜的使臣带着他们独有的特色贡品,把整个生辰宴装点地金碧辉煌。
南潋端坐高台,在人影错落中下意识寻找着云渊。
恍然回神才想起,自己为了震慑朝臣,晚了几天给他解药,这时他应该在府中养病。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南潋却觉得那些欢乐与嬉闹浮于王座之下,伸出手去抓,只触到一片高处的寒凉。
无趣至极。
南潋随手将酒樽扔在桌上,起身朝殿外走去,无视身边接连跪下的侍者和大殿里瞬间无声的朝臣。
天子意,确实难以揣测。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铺洒一地冷霜,照亮了南潋脚下的路。
南潋路过旧时太子时居所,不觉地想起云渊。
儿时最亲密的伙伴,现在最疏离的权臣。
突然很想见他。
南潋望着天上的上弦月微微出神,垂手时触到腰间的玉珏,冰凉的触感唤回南潋的思绪。
招来身后远远跟着的侍者,取来一坛“云间月”,一个人拎着酒出宫了。
“吾为太子时处处受限,而今可真是自由极了。”
南潋心中想道。
果然,权力是个好东西。
清冷月光下独自行走的年轻帝王,身材瘦削衣袍宽大,显露出片刻高位者独有的孤寂,但转瞬即逝。
玄色帝服在月光下显出水的质地,盘踞的九爪金龙随着动作起伏间镀上了一层光晕。
流光溢彩,权势逼人。
夜色加持下,本就高峻的摄政王府愈加权势逼人。
王府的守卫借着月光看到来者衣袂上盘踞着用金线绘绣着的十二章纹,图案繁缛华丽,立刻燃灯清道。
南潋拎着酒,闲庭信步般走进守卫森严的王府,无视脚边或跪或拜的侍者,轻车熟路走向摄政王卧房。
他还在病中,暖黄色的烛光衬得脸色愈加苍白,斜倚在榻上看书,神情专注。
“云长夜,吾很后悔。”
南潋站在烛火昏暗处,神色不明的出声,打破寂静。
云渊将视线从书页中缓缓移动,落在对面人的脸上。
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半晌他还是一个字都未曾吐露。
服药的时间到了,小厮将药碗端过去时,被南潋抬手拦下接了过去,浓稠的药汁翻涌着苦涩的气味。
南潋将拎了一路的酒,放在塌边案几上,转身坐在榻边,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捏起药匙喂药。
不知是否预感到了什么,云渊这次没再说臣惶恐之类的话,就着南潋的手一勺一勺喝起来。
离的近了,能看到云渊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
南潋伸手想要触碰他的眼睫,云渊却轻轻一推,抵着南潋,指尖带点永远化不开的凉,挡了回去。
南潋神色平静的扫过被挡回去的指尖,抬眸望进那双透亮的双眼。
“我放你走。”
“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空气凝结片刻,这次云渊率先打破寂静。
他看着南潋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说道:“南潋,我们不能回到以前了。”
他没有用谦辞,唤的是南潋的名。
南潋己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恍然一瞬,默了几刻才反应过来。
缓缓开口:“吾知道。”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是会渐渐知道很多事情的。
南潋在大权在握的第一天就知道,世事无常,人心难辩。
“恨吗?”
恨幼时的南星河变成现在的南潋,恨辰朝两代皇帝对你的盘剥和利用,恨幼时放你自由的诺言成为一纸空话,恨少年烈烈的梦想被权势燃烧成灰。
云远望着跳动的烛火,眼神中是亘古的平静,半晌淡淡的回答道:“人各有志,何谈恨?”
月上中天,窗外飘起了细密的小雨。
南潋站起身,拎起案几旁的灯笼,出门时才留下一句:“云渊,照顾好自己。”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
云渊没有出声挽留,南潋也全当不知,细密的水珠在衣袍上积了薄薄一层,雨幕中独自远走的帝王,沉默地告别再难相逢的故人。
风愈大,本就微弱的灯晃了晃,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