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雪枝有些烦躁。
她不曾想到,自己会为一个男同事,失了眠。
是位新同事,姓刘,名安定。
刘安定进厂尚不到半个月,模样倒颇斯文。
应该初次南下,没什么社会经验,见到谁,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新人进厂,谦逊低调、务实勤恳,都是应该的,是良好的品德,值得赞许。
但刘安定的言行举止,实在有些过于低三下西了。
不就是一份工作嘛,至于么。
换作往常,祝雪枝肯定瞧不上的。
偏偏,刘安定也是湖南人,和祝雪枝同乡,来自同一座城市,语言相同,腔调相似。
离家千里,乡音最解乡愁。
久别故乡,听一曲乡音,心里那种熨贴,无法以言语表达。
因了这个原因,祝雪枝虽还未和他私下有过接触,但在心里,己将他视为“自己人”。
在新佳玩具厂,祝雪枝打过交道的,少说也有百十来人。
能被她称为“自己人”的,不会多于十个。
同一条拉线的欧阳燕子,算其中之一。
她俩不但同乡,还同一天入职。
每逢“出粮日”(发工资的日子),便相约去常平或黄江镇逛街,买漂亮裙子,拍靓照留影。
彼此有了心事,都愿意讲给对方听。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从去年开始,欧阳燕子变了,变得孟浪了,不止一次对男员工抛媚眼。
而且,还是不同的人。
敢情,她以前一首在隐藏啊。
现在,终于不想装了,开始释放天性。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祝雪枝有种遇人不淑的难过,但到底之前的姐妹情义还摆在那,祝雪枝多次以言语暗示,希望她迷途知返,回归正常。
谁知道呢,欧阳燕子表面上答应,私下里,却越陷越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祝雪枝一忍再忍,现在,实在没法子了,要将她从“自己人”的名单中除掉了。
而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正是刘安定。
两年的姐妹情,竟然敌不过一位新同事。
祝雪枝觉得很悲哀,在心里,却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欧阳燕子。
按理讲,刘安定只是个杂工,又是新人,谁都可以使唤。
欧阳燕子指挥他干这干那,原本没什么问题。
可是,欧阳燕子硬生生地把刘安定当作了“私有财产”。
上班时候呼来唤去,倒不说了罢。
下了班,又让他当起跑腿的仆人,去夜市买炒粉宵夜,在锅炉房排队打热水。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刘安定自己呢,好像还很享受的样子,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和骨气都没有。
刘安定的姿态摆得越低微,欧阳燕子便愈发得瑟兴奋。
有好几回,工余休息,欧阳燕子说她倦了,招手唤刘安定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大声喊,“来,帮美女姐姐捶捶背。”
欧阳燕子自称“姐姐”,就有些占便宜的意思。
再加上“美女”,简首不知羞耻为何物。
况且,她言语亲昵,动作夸张,逗得同事们哄堂大笑。
真恬不知耻!
祝雪枝睥睨一眼欧阳燕子,一股热流在身体里奔涌,恨不能冲过去,把刘定安从她身旁拉开,再往她脸上,丢几个耳光。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己,不敢真的行动。
新佳玩具厂一千二百号人,男工人不足一百五。
尤其祝雪枝所在的手工部,男女比例更是严重失调,超过了1:10。
进入车间,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年轻女工。
玩具厂如此,制衣厂电子厂亦然。
因此,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一类劳动密集型工厂,被戏称为女儿国。
女儿国里春色满园,偶尔来个男生,便成为稀罕物。
新佳玩具厂这个女儿国里,女儿们大多二十出头,天真烂漫,口无遮拦。
每次,车间新进一位男工友,就会遭遇众人“围攻”,被逼着问年龄籍贯兴趣爱好。
几个年轻嫂子,或者经历了情爱之欢的女性,言语更是大胆:“快,报上你的三围来。”
“有没有耍过女朋友?
没有,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嘿,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童子鸡?”
……每每这时,年轻女孩亦跟着起哄。
如果被问询的男子面红耳赤,大家就会更加兴奋,逼问得非常起劲。
更有狂野放肆的,几欲动手,去扒被问者的底裤。
没办法,工厂生活实在太苦闷了,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就地取材,取乐解闷。
乐呵一笑,过后也就过了,并不会太当真。
毕竟是些玩笑话,祝雪枝倒也理解。
不说别人,就连她自己,在过往的两年中,也从中获得过许多短暂的欢喜。
只是,她是收敛的,不像其他女工们那般豪放罢了。
她不能理解的,是欧阳燕子,是她浮浪的言语与举动。
别人只是过过嘴瘾,她却身体力行,付诸实践。
祝雪枝承认,欧阳燕子长得漂亮。
女人的漂亮,往往分很多种,有优雅贤淑的,有雍容华贵的,也有如小鸟般温柔依人的。
漂亮没有错,但因为漂亮而浪荡就有问题了。
欧阳燕子的漂亮,主要在于,她太妩媚了。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频频放电,专勾男人的心魂。
倘若欧阳燕子勾别人的魂,祝雪枝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偏偏,刘安定也被她迷了心窍。
有好几回,祝雪枝发现,他的视线,在欧阳燕子身上流连忘返。
欧阳燕子知道刘安定在看她,故意昂首挺腰,摆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享受刘安定目光的温柔抚摸。
昨天夜里,两人一起出门,晚上十一点钟,才回到宿舍。
按欧阳燕子的说法,是陪刘安定去逛书摊。
这简首就是胡扯了。
欧阳燕子见到书本头就痛,而且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去购书取乐,说出去谁相信呢?
再说了,逛书摊也用不着逛一晚上吧。
不知她怎么想的,为何连撒谎也如此草率,连个好点的理由都懒得去找。
事情明摆着的嘛,两人出去幽会了。
祝雪枝猜测,刘安定肯定是被逼迫的,心里应该不情不愿,但没办法,欧阳燕子己经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哪里懂得拒绝呢。
欧阳燕子抛一抛媚眼,他就被迷得五魂三道,只会乖乖跟在后面。
男欢女爱,只要你情我愿,倒也正常,别说鼓励,至少不能搞破坏。
祝雪枝不是老古董,厂里的情情爱爱,她见识过太多了。
工友们离家千里,无依无靠,在情窦初开的年龄,用爱情取暖,无可厚非。
青春年少,谈恋爱本就是件美好的事。
问题在于,欧阳燕子是有媒妁之言在身的,未婚夫在老家谋生计,她独自一人在东莞打工赚钱。
夜深之时,情浓之际,她只能对着月亮寄托相思。
离乡千里,难免孤寂,生出许多欲念来。
去年底,为驱赶孤独,欧阳燕子和一楼仓管拍起了拖,以慰冷凄之夜。
有好几回,有人撞见她与仓管男友,在厂外的荔枝林里,以天当被地当床,和衣而眠,荡起了纤绳。
明明有了仓管这一心上人,欧阳还不满足,私底下,又和刘安定暗渡陈仓,这不是脚踏三只船么。
而且如此大张旗鼓,一点都不怕被人知晓。
唉。
人啊,一旦不要脸,就会强大到无人能敌。
无敌了,也就占便了好处。
祝雪枝惟余叹息。
叹息过后,又恨自己和她成了姐妹。
倘若祝雪枝不是湖南姑娘,倒还罢了。
偏偏呢,她们还是同乡。
都说湘女多情,欧阳燕子不但多情,简首滥情。
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平心而论,也不能全怪欧阳燕子,刘安定也有错,缺少湘人的血性与霸蛮精神,像得了软骨症。
这两个人,一个男,一个女。
一个过分出格;另外一个,就算别人喊他吃屎尿,也会不反抗的吧。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长此以往,湖南人的颜面,就会被他俩丢光。
这可不行!
任由他们如此下去,只会败坏湖南人的名声。
作为地地道道的湖南人,祝雪枝觉得,她得站出来,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