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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路十八弯4

胡北 著

美文同人连载

娜美宁终于被迫停产整顿,华世达却因此黯然离职。局长官位再次出现空缺,田晓堂眼看希望渺茫,不想最后关头形势陡然逆转。就在他翘首等待当局长时,却临时被委以重任,调戊兆做代县长。县委书记庹毅的下马威,离奇的的士司机被害案,县环保局副局长吴显志外逃的隐情,让田晓堂焦灼难安。在庹毅步步紧逼之下,田晓堂凭着过人的智慧和胆识,巧妙的计谋和运作,毅然将争取高速公路项目、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等三件在庹毅看来根本办不成的大难事全部攻下,使庹毅给田晓堂致命一击的阴谋未能得逞,田晓堂的声望和威信则直线飙升……《官路十八弯4

主角:   更新:2023-08-07 23: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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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官路十八弯4》,由网络作家“胡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娜美宁终于被迫停产整顿,华世达却因此黯然离职。局长官位再次出现空缺,田晓堂眼看希望渺茫,不想最后关头形势陡然逆转。就在他翘首等待当局长时,却临时被委以重任,调戊兆做代县长。县委书记庹毅的下马威,离奇的的士司机被害案,县环保局副局长吴显志外逃的隐情,让田晓堂焦灼难安。在庹毅步步紧逼之下,田晓堂凭着过人的智慧和胆识,巧妙的计谋和运作,毅然将争取高速公路项目、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等三件在庹毅看来根本办不成的大难事全部攻下,使庹毅给田晓堂致命一击的阴谋未能得逞,田晓堂的声望和威信则直线飙升……《官路十八弯4

《官路十八弯4》精彩片段

1、钟林之死听姜珊在电话中说钟林去市委见唐生虎书记没见着,一气之下竟跳了楼,田晓堂震惊不已。他没想到钟林为了阻止娜美宁排污,为了迫使唐生虎收回成命,居然做出如此极端、如此决绝的举动。他满心悲痛,又暗自后悔。要是他还多想一些办法,让钟林早点晓得娜美宁今天停产已是板上钉钉,这场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见他一直不出声,姜珊问:“你还在听吗?”田晓堂回过神来,说:“我听着呢。钟林目前……?”姜珊说:“他在医院,还在观察。”田晓堂惊诧地问:“还在观察?他没死?”姜珊说:“没有啊,谁说他死了。他命大福大,只是受了点伤。”田晓堂顿时惊喜万分:“是吗!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他已被阎王爷收走了呢。”他又满脑子疑问:“他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还能捡回一条命?”姜珊说:“他落在了充气救生垫上,所以才没事。他身上的伤,是下落时在外墙上擦的。”田晓堂越发疑惑了:“警察到得这么快?”姜珊说:“据我所知,钟林跑上市委办公大楼楼顶后,并没有马上跳楼,只是站在边上发呆,市委办的工作人员发现后,迅速报了警,易副秘书长亲自爬上楼顶去劝说钟林。也不知是不是易副秘书长的劝说起了作用,反正钟林又拖延了好一阵子。等他终于往下跳时,警察早已在楼下作好了准备,钟林这才没有死成。”田晓堂彻底放下心来,说:“没什么比生命更宝贵,钟林没死就好。当然,他在市委大楼这么一跳,造成的社会影响实在太大了,唐书记只怕不会放过他,局里也会因此受连累。不过这些和一条命比起来,毕竟又是小事了。”姜珊说:“是啊是啊,钟林死里逃生,真是万幸。我不太赞同他这种极端的做法,但他一身正气,敢作敢为,还是让我很佩服!”田晓堂问:“你是在医院吗?”姜珊说:“没有,我和华局长、裴主任一道,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刚才医院给华局长打来电话,说钟林出现意外情况,让我们马上过去一趟。”田晓堂顿时又紧张起来:“意外情况?什么意外情况?”姜珊说:“还不清楚。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吧,无非是钟林身上的伤,比预计的要严重一些。刚才这些伤还没怎么疼,现在开始发作了。”见她这么说,田晓堂稍稍放心了些,不过还是叮嘱道:“你到了医院,就把那边的情况告诉我。”收起手机,田晓堂一边缓步往省委党校宿舍楼走去,一边寻思着,钟林跳楼事件的发生,将华世达推上了风口浪尖,唐生虎盛怒之下,只怕会怪罪他没有“管好自己的人”,趁机狠狠地修理他一番。田晓堂想给华世达打电话宽慰几句,又觉得不好怎么开口,再说现在华世达也不方便跟他谈这些,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田晓堂跨进宿舍,刚掩上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姜珊打过来的,掏出一看,却是华世达。田晓堂揿下接听键,开口就问:“华局长,您到医院了吗?钟林情况怎么样?”华世达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唉!糟透了。”田晓堂悚然一惊,忙问:“刚才不是说他没事吗,怎么突然又会起变化?”华世达说:“医生刚才作详细检查时才发现,钟林服用了超量安眠药。”“什么?”田晓堂再一次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华世达长叹一声说:“真没想到,他在跳楼前,还会吃安眠药。他出事之后,我赶过去,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以为他不过是受到了惊吓。哪想后来进了医院,他竟然一直昏迷不醒,医生深入检查,这才发觉他有吞服超量安眠药的嫌疑。”田晓堂的心揪得更紧了,忙问:“钟林还有救吗?”华世达说:“我恳求院长,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院长说,用洗胃机灌洗显然已来不及,只有将他的胃切开了直接洗……现正在这么抢救。”田晓堂心知钟林凶多吉少,却还是宽慰华世达道:“这就是说,还有希望……您也不要太焦急……我想他会熬过来的。”华世达说:“但愿吧。”田晓堂又问:“唐书记对这事是什么态度?”华世达说:“还没见他表态。”田晓堂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还是想开点吧。”华世达沉默片刻,说:“我已有思想准备了。”田晓堂愣了愣,他感觉到华世达说这话有具体所指,却不清楚到底是指什么,想问,却又觉得唐突了。结束通话,田晓堂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尽管他知道钟林生还的希望很渺茫,却还是不死心,盼着奇迹能够发生。大约半小时后,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次打电话来的是姜珊。田晓堂急切地问:“抢救过来了吗?”姜珊的嗓音带着哭腔:“没有……他药吃得太多,又延误了这么久,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田晓堂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喃喃道:“先服安眠药再跳楼,看来,他是下定了去死的决心,斩断了一切退路啊!”姜珊感叹道:“苟且偷生易,慷慨赴死难。钟林这么做,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田晓堂说:“我倒觉得,他其实是缺乏勇气的。如果有足够的勇气,他就直接跑上楼顶呼啦一下跳下去了。正因为勇气不足,他才先服下安眠药,然后在楼顶天台上又犹豫了很久。我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主动跳下去的,而是安眠药发作后,失足跌下去的。”姜珊很是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田晓堂说:“我觉得,只有这样推测才合乎情理。”姜珊说:“可是……”话没说出来,就慌忙改了口:“韩市长来医院了,华局长招呼我过去,我先挂了啊。”田晓堂放下手机,刚要放进裤兜里,铃声却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是沈亚勋,一开口就抱怨道:“你的电话怎么老占线啊。你看过今天的省都市报没有?”田晓堂说:“没有。怎么啦?”沈亚勋说:“娜美宁排污的事已上省都市报啦,这下可热闹了。”田晓堂顿时大惊。娜美宁的问题被捅到全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事态的严重性不言而喻。这意味着,省都市报的记者已盯上了娜美宁,钟林跳楼事件再想瞒天过海只怕已很难了。而这两起相互关联的事件一再曝光,云赭就会成为全省乃至全国舆论关注的焦点。对此,压力最大的无疑是云赭的当家人唐生虎,受害最重的也将是他。唐生虎目前的处境本来就不妙,这两起事件将给他雪上加霜,甚至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样一来,唐生虎势必会找个出气筒,把气撒到华世达身上。而他田晓堂,也很有可能陪华世达一起受气。娜美宁毕竟是他一手招进来并负责协调服务的项目,尽管不让娜美宁停产整顿的领导责任在唐生虎,娜美宁排污的监管责任在戊兆县环保局,但唐生虎要整他,他也休想跑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与华世达还是不一样。虽然他借各种由头,一再拖延去做那个直接服务唐生虎的市委副秘书长,但唐生虎对他的印象并未因此受太大的影响,所以多半会对他手下留情的。中午1点钟,华世达又打来电话,告诉他,唐生虎、韩玄德召开紧急会议,商议怎么应对钟林跳楼事件和娜美宁被媒体曝光引发的舆论危机。华世达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疲惫:“在唐书记的指示下,市公安局已成立了专案组。专案组的任务,一是查清钟林背后的操纵者或者说陷害者是谁。唐书记认为,钟林服了超量安眠药后又跳楼,他的行为令人费解。他想寻死,在服安眠药和跳楼之间只须选择一项就够了,没必要还来个双管齐下。想通过自杀来造成一定的社会影响,给领导施压,只要跳楼就能达到目的,何必还吃什么安眠药。因此唐书记怀疑,钟林是在旁人的诱导、教唆甚至胁迫下才吞服精神药物,在精神药物的刺激下才想去跳楼。他拍着桌子恶狠狠地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专案组的第二项任务,是查清那个向省都市报报料的人到底是谁。唐书记说,这个人是云赭的害群之马,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查出来绝不能轻饶。”田晓堂冷笑一声道:“看样子,唐书记已经气急败坏了。事情闹到这一步,怪谁呢,还不是怪他!要是他早点同意娜美宁停产整顿,这些事情哪会发生?!”华世达说:“他是不会这么想的。他这种领导,在高位上坐久了,唯我独尊惯了,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犯错的只会是下面的人。现在的形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看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你呢,只怕也要小心些。”华世达说得有些悲壮,田晓堂忙安慰道:“您也不要太想多了。您又有什么错,他能把您怎么样?”华世达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有种预感,他这回只怕要跟我旧账新账一起算了。算就算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华世达把话说到了这一步,田晓堂想再想讲几句宽心的话,反倒觉得多余了。收起手机,田晓堂只感觉心口堵得慌。他相信,钟林服下超量安眠药后跳楼,并非受人唆使。他了解钟林,知道钟林很难被人左右。可唐生虎却认为钟林只是个提线木偶,背后一定有操纵的黑手,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唐生虎要这么草中寻蛇,他也拿唐生虎没办法。这样一来,唐生虎更会大打出手,即使找不到证据,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严惩他想象中的大逆不道者。难怪华世达会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又想,是谁向省都市报透露了娜美宁排污的秘密呢?这个人还真不好猜,因为很多人都存在这种嫌疑。有可能是娜美宁的员工,特别是那个向钟林透露内情的老乡,有可能是包云河,也有可能是淡汉同。就是钟林,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或许钟林早就向省都市报报料了,只是一直不见批露报端,以为媒体不敢捅这个马蜂窝,这才感到绝望,最终决心以死相谏。田晓堂躺在宿舍床上,想眯一会儿,可他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晃动着钟林那张熟悉的脸。他想,性格即命运,这话真是精辟。钟林那种一根筋的性格,注定了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剧。或许,这么毅然决然地走了,对钟林来说也是一种大解脱。在理想和现实的巨大错位中苦苦地煎熬和挣扎,他活得真是太累了。他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走得惨烈,走得悲壮,却也走得高贵,走得潇洒。田晓堂在心里默默念叨,钟林兄弟,一路上走好,愿你在天堂里过得开心,过得快乐,把前世的种种不如意都弥补回来!手机突然鸣叫起来,田晓堂忙翻看画屏,只见显示的是“张矢”两个字。他一时有点发愣,记不起张矢是谁。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这个张矢就是来云赭搞过新闻讹诈的那个省科教旬报的狗屁记者。当时,田晓堂被抽调担任市创卫迎检外宣组的牵头人。就在受检前夕,突然发生一起不大不小的食物中毒事件,张矢就像嗅到腥味的狗,立即蹿到云赭,打着新闻监督的幌子,大搞敲诈勒索。田晓堂费尽周折,后来还是请云赭日报社社长符有才出面,凭借部队老首长的身份,总算才把张矢摆平。这近一年来,田晓堂与张矢没有任何联系,他几乎忘记了张矢其人。没想到在这个特殊时期,张矢会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他深知张矢这种人找上门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他猜测,莫非张矢见娜美宁被曝了光,又出了机关干部跳楼的丑闻,认为搞新闻讹诈的绝好机会又来了,便不失时机地想来插一杠子,大捞一把?田晓堂很不情愿地揿下接听键,张矢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田秘书长,你好啊!我是张矢,好久不见了啊。”田晓堂不冷不热地说:“张大记者啊,有事吗?”张矢说:“我正在云赭,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另外还打听一个电话号码。”田晓堂问:“了解什么情况?该不是又来搞新闻监督吧?”张矢听出他说话很不客气,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是啊,我就是过来搞新闻监督的。娜美宁出了事,报社派我过来采访。”猜测得到了证实,田晓堂感到怒不可遏,不禁愤愤地斥责道:“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这回你就不怕你的老首长符社长骂你吗?”张矢急忙辩解道:“田秘书长,你误会了,完全误会了。”田晓堂冷笑道:“误会?我还不知道你!这回你喊价多少?15万,还是20万?你考虑过物价上涨的因素吗?是不是还打个九折?”张矢越发语无伦次起来:“田秘书长,你真的误会了……我现在已调到省都市报,再也不会干那些下三滥的事了,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嘛。”田晓堂一下子愣住了,不相信似的问:“你去了省都市报?今天那个报道难道是你捅出来的?”张矢忙回答:“是啊是啊。我知道,这篇报道只会让云赭的领导火冒三丈。可作为一个从事新闻监督的记者,我有责任把娜美宁的问题公之于众。”田晓堂暗想,这篇报道如果早点见报,还能够逼着娜美宁停产整顿,他不但不恼火,还会暗自高兴,可在娜美宁停产整顿已成定局的今天再见报,意义就不大了,反倒还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的态度谈不上恼火,但也绝不会支持。对张矢的一百八十度华丽转身,他一时还真没法适应,也仍然心存疑虑,就说:“行啊,你这算是浪子回头吗?不过,你干的还是老本行——新闻监督!呵呵。”张矢笑道:“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现在干的才是真正的新闻监督,过去的不算。”田晓堂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调到省都市报的?”张矢说:“这事说起来,应该感谢符社长。是他跟我的老团长韩云打了电话,细说了我的困难,还骂了韩团长几句,怪韩团长不关心我。后来韩团长逮住一个机会,运作了一番,就把我挪到了省都市报,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田晓堂讶然道:“重新做人?”张矢说:“是啊,是重新做人。我以前干那些烂事你也知道,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羞煞人。其实我当时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内心里还是相当挣扎的,也十分厌恶自己。可那时我没有别的生路,为了两个女儿上大学,也就顾不上太多了。现在,符社长、韩团长这么贴心贴肺地关心我,给了我这么好的工作岗位,我再不洗心革面,就真他妈的不是人了。”田晓堂笑道:“你能这样想,难得,难得啊!”张矢说:“田秘书长,我想找你作个采访,进一步了解娜美宁的情况。”田晓堂说:“娜美宁你们不是已曝光了吗?难道还想深挖下去?”他不想张矢再炒作娜美宁,也绝不会接受张矢的什么采访。娜美宁事件进一步热炒,对云赭的发展和形象有损害,他当然不能支持。这种时候,他作为云赭的一名正县级领导干部,还敢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如果不是糊涂虫,那就是另有所图。张矢答道:“我们觉得,娜美宁事件很有代表性。这几年,各地为了抢占发展先机,招起商来都是饥不择食,不惜把门槛一降再降,对环保则睁只眼闭只眼,宁愿用青山绿水去换取鸡的屁(GDP)!我们报社很想针对娜美宁这一个案,好好地解剖一下。再说,今天又发生了钟林跳楼事件,娜美宁的问题就更值得我们好好反思了!”田晓堂感觉头越发大了,忙道:“我还在省委党校脱产学习,不便接受你的采访。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想奉劝你一句,这件事曝一下光就够了,没必要穷追猛打,紧揪不放。中国的国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新闻监督的作用其实很有限……”以前他劝张矢莫搞所谓的“新闻监督”,倒还理直气壮,如今再劝张矢莫搞真正的新闻监督,却感觉有些理屈词穷。张矢说:“对娜美宁事件搞跟踪报道,是都市报领导层作出的决定,我说了不算。你不想接受采访,我表示理解,不会勉强你。”田晓堂知道他拦不住张矢,只好说:“你们非要继续深挖,我也拿你们没办法,只是希望你们的报道尽量客观、公正些!”张矢说:“你放心,客观、公正是新闻的基本要求,在这点上我是绝不会含糊的。”顿了顿,又道:“我想找你打听一下符社长的手机号码。”田晓堂问:“你想采访他?”张矢忙说:“不是,不是,我想跟他见个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还是想当面表达一下谢意。”田晓堂说:“这样啊。好吧,我告诉你,你记一下。”2、到底谁有病?下午4点半,田晓堂刚下课,就接到裴自主的电话。裴自主告诉田晓堂,他受华世达的安排,去下面县里接回了在那里做测量工作的钟林爱人。裴自主说:“她不能接受钟林自杀身亡的事实,一到医院就昏倒过去。抢救了半天,才苏醒过来。”田晓堂担心地问:“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稳定吗?该不会有事吧?”裴自主说:“她现在倒是没事了,可你和华局长却有了事。”田晓堂惊讶地问:“怎么啦?”裴自主说:“她醒后,接受了专案组的调查,一口咬定钟林不会主动自杀,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专案组办案人员告诉她,钟林胃里安眠药的成分已经化验出来了,是苯巴比妥。这让她越发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说,钟林一直以来服的都是安定,从未用过苯巴比妥。钟林也从未自己去买过安眠药。而且,这超量的苯巴比妥在药店是不易买到的。因此她认为,钟林吞服的超量苯巴比妥是别人买了交给钟林的,甚至还有可能是别人逼着钟林咽下的。”田晓堂无来由地说:“她该不会怀疑我和华局长吧?”裴自主说:“她没有明说,但我看只怕有这个意思。她讲了你和华局长身上的不少疑点。她还特别提到,你昨晚深更半夜往她家里打电话,心急火燎地说有重要事情找钟林。”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不由摇头叹道:“她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这样呢?”他印象中的钟林爱人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对于他给予钟林的种种关照和帮助,她一直心存感激。他没想到,受丈夫自杀这一突发事件的刺激和打击,她竟变得这么糊涂,还真怀疑到他和华世达头上。裴自主说:“摊上这么大的不幸,她一时脑子有些迷糊,倒也可以理解。既然她对你和华局长有怀疑,又把这种怀疑报告了专案组,我看你俩还是小心点为好。”田晓堂说:“你放心吧,没事的。”收了线,田晓堂默想了一会儿,决定给钟林爱人打个电话,一是劝慰她节哀,二是向她澄清事实,消除不该有的误会。他翻出钟林爱人的号码,拨打过去。可铃声响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人接听。过了几分钟,他再次拨号,依旧无人理睬。他猜她只怕是不愿接他的电话,不由得长叹一声,无奈地收起手机。晚上7点半钟,华世达再次打来了电话。华世达说:“我想给钟林开个追悼会,并且还要隆重一些。”田晓堂立即表示赞同:“是应该好好送一送他。”华世达说:“到时候我来致悼词,让局机关全体同志和二级单位中层以上干部都参加吧。”田晓堂没想到华世达把规模搞这么大,不禁担心地问:“您这个想法好是好,只是唐书记能同意吗?”华世达说:“唐书记哪会同意!他只想不声不响地火化掉算了。但我不会听他的,这个追悼会非开不可。不然,我怎么对得起钟林兄弟啊!”田晓堂很支持开追悼会,却不免又为华世达捏了一把汗,怕他这样公然跟唐生虎较劲,会惹得唐生虎对他下手更重。便建议道:“您最好还是做一下唐书记的思想工作。您自己不便去做,可以请旁人帮忙嘛。比如,可以请甘泉水书记帮您去劝一劝唐书记。哎,甘书记去北京跑项目已有好些天了,也不知回来没有?”华世达说:“还没回来,我跟他联系过。你不用担心我,我反正已把唐书记得罪尽了,再多得罪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吧,追悼会就定在后天上午开,后天是周六,你一定要赶回来参加。”田晓堂满口答应:“好的,明天下午我就回云赭。”紧接着问:“娜美宁今天应该停产了吧?”华世达说:“上午就彻底停了。眼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哪个还敢不停产,除非他吃了豹子胆!”田晓堂又问:“姚开新有什么反应吗?”华世达说:“还不清楚。他昨天就跑到佛山去了。上午停产后,也不见他来个电话,我一时又顾不上联系他。”田晓堂哦了一声,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华世达又谈起了钟林:“我今天老在想钟林这个人,越想越觉得他真是难能可贵啊。我为过去没有好好地认识他、理解他而感到自责,也为自己没有保护好他而感到愧疚。钟林有鲜明的个性,又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很像早年的我呀。我现在浑身的棱角已快被磨光了,他却一直保持着那份锐气,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钟林的血性和刚直不阿,像极了100多年前的戊兆县令郑良,但他比郑老先人更彻底,宁为玉碎,也决不为瓦全。钟林的理想主义色彩,又跟我特别相似,但我没有他纯粹,他为信念而活着,又敢为信念而死……”田晓堂感叹道:“对钟林,我一直惺惺相惜。我钦佩他,也多次委婉地劝过他,可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好像是个特立独行者,是个另类。唐书记认为他是被动地服下药物的,背后一定还有黑手,他爱人也觉得他不会主动自杀,只怕另有隐情。他们都不相信他是因抑郁症而起。我也认为他的自杀虽与抑郁症有一定关系,但关系不是太大。如果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折磨占了主导因素,他会走得更仓促,更果断,不会有一丝的留恋。而他跳楼时显得优柔寡断,这说明他在药物发挥作用前头脑还是相当清醒,思维是正常的。他之所以在跳楼前先吃安眠药,是想斩断一切退路,怕上了楼顶不敢往下跳,也是为了防止万一没跳成或即使跳下去了却没死成而蒙受羞辱。我看他不乏大勇气,却少了一点小胆量!我这么说,您大概不会认同吧?”华世达说:“你说的有些道理。在某些人眼里,钟林是个抑郁症患者,所以才会做出这等傻事来。可照你说的,钟林其实还是个正常人。他没有病,有病的是那些自认为没病的人。或者说,他的病还不算重,真正病重的倒是那些苟活者。”田晓堂说:“是啊。我觉得,我们只怕都是有病的人,只是自己浑然不觉啊。”华世达说:“钟林是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的病,也照出了这个世界的荒诞。这些年来,我虽然也有过妥协,但总体上还是在苦苦坚守,坚守心中的某种信念,坚守为官的底线。可看看钟林自杀前后,想想他的死又能唤醒什么,我只感到满心苍凉,觉得自己的所谓坚守没有多大意义,有种看破一切的绝望。”田晓堂没想到华世达情绪如此低落,他不好迎合,可又不能不表明一下态度,就只好对着手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刚结束与华世达的通话,张子亮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田晓堂有些意外,张子亮很少跟他打电话,除非有比较重要或者紧急的事情。这会儿张子亮找他干什么呢?田晓堂满心疑惑,忙揿下接听键。张子亮没有寒暄就直接问他:“您在省委党校吗?这两天会不会回来?”田晓堂答道:“明天下午我就会回云赭。你有事吗?”张子亮轻轻哦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等您回来后,我们再联系吧。”说完就啪的挂断了电话。田晓堂有些发愣。他听出来了,张子亮的语气显得有点慌乱,而且匆匆说了两句就急忙挂断电话,也没说个具体事情,显然是不方便多说。田晓堂不由有些紧张。他想,该不是唐生虎受钟林爱人的影响,也怀疑到他头上来了吧?田晓堂正在胡乱猜测,手机铃声突然又炸响了,把他吓了一跳。这次打电话来的是符有才。符有才问他知不知道张矢在哪里。田晓堂觉得奇怪,说:“张矢不是在云赭吗?他找我问过您的手机号码。他没跟您联系?”符有才说:“我知道他在云赭,可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具体地方。他下午跟我联系过,约我晚上8点钟在一起喝茶,好当面向我道谢。可现在8点钟早过了,他电话没有打来,人就像蒸发了。我打过去,他的手机竟然关了机。这是唱的哪一出呢?”田晓堂听了也觉得不对劲。张矢把符有才视为恩人,绝不会贸然失约。现在他不仅失了约,而且连手机都关了,这说明他很可能出现了意外。会是什么意外呢?田晓堂不敢往下深想,就宽慰符有才道:“您再等等吧。说不定是他手机没电了,一时才没法跟您取得联系。”符有才说:“好吧,我再等等看。”结束通话,田晓堂忙把手机铃声设成了震动。今天他频频接到电话,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他的神经已经十分脆弱,再也受不了手机铃声的刺激了。田晓堂想了又想,觉得放心不下,便决定找老同学刘向来,托他打听一下专案组那边的情况。刘向来倒没推辞,答应道:“专案组的副组长是我的一个铁哥们,我去他那儿打探打探。不过,我可不敢打保票,他一定就会把内情抖给我。”田晓堂说:“如果他不愿讲就算了,你也不要为难他。”刘向来说:“好吧。娜美宁出的事,跟你关系大吗?你该不会受牵连吧?”田晓堂说:“现在还很难说,得看事态怎么发展。”刘向来说:“你有什么麻烦,就早点对我说。要是我能够帮你,也好尽快想办法。”田晓堂不免有些感动,说:“真有什么事,我会找你的。”这些年来,田晓堂遇上了什么难处,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刘向来。刘向来交际广,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七找八找,总能帮上他的忙。刘向来说:“行。专案组那边的动静,我问到了就给你回话。”晚上11点钟,田晓堂已经躺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田晓堂以为是符有才打过来的。他想大概是符有才联系上了张矢。可一看画屏,却是刘向来。田晓堂问:“你这么快就打听到啦?”刘向来说:“我刚才一接完你的电话,就马上跟那个公安局的铁哥们取得了联系,可他当时还在局里开会,不方便多说。只到他回了家,才打电话过来,讲了一些内情。他反复强调,这些情况千万不能泄露出去。”田晓堂说:“你放心,我会烂在肚子里的。”刘向来说:“专案组抓得很紧。他们已从几个方面在开展调查,一是通过技术手段,对钟林近几天手机来往电话进行筛查分析,看他跟哪些人有过联系,都说了些什么;二是查看城区监控视频资料,查找钟林近几天的行踪,看他去过哪些地方;三是找钟林爱人进一步询问情况,查看钟林患抑郁症的相关诊断治疗资料;四是追查那个向省都市报报料的人。另外,他还告诉我,市纪委已开始追究排污事故的监管责任。”田晓堂说:“看样子他们是动了真格,也不知目前发现什么线索没有?”刘向来说:“好像还没有。也有可能他们发现了,只是那个铁哥们对我有所保留。”田晓堂躺回床上,心里乱糟糟的。今天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留下了太多的疑团和悬念。他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华世达会有什么变故,他又会遇上什么麻烦。他又想到了张矢。符有才再也没打电话来,看来张矢还是杳无音信。张矢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手机会一直关机呢?3、追悼会第二天早上,田晓堂起床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省委党校大门左侧的报亭里,买了一份当日的省都市报。他没等回到宿舍,就站在街头匆匆翻看起来。他满心祈望省都市报不再出现与娜美宁有关的报道,万一出现了,也尽量不要涉及市领导。可是,他的祈望完全落空了。当他翻到A6版时,一下子傻了眼。A6版用半版的篇幅续报了关于娜美宁的三件事:一是该报记者张矢在采访中被云赭市公安部门无理扣押长达5个多小时,从昨晚7点多钟一直关到凌晨1点钟才放出来;二是机关干部钟林找市委书记反映娜美宁问题遭拒后,服药跳楼自杀;三是据知情人反映,娜美宁排污未能及早停产的主要原因,是云赭市的主要领导不同意。将A6版的内容浏览一遍后,田晓堂拿着报纸的手在发抖。他知道,这半版报道的威力不亚于几枚重磅炮弹,弄不好就会把整个云赭炸个人仰马翻。昨晚符有才与张矢联系不上,他就怀疑张矢可能已遭软禁,可他又觉得唐生虎不会干这种蠢事,便不敢确信自己的怀疑究竟对不对。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他的怀疑没有错,唐生虎还真敢这么蛮干。他没想到唐生虎那么精于算计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犯一时的糊涂。唐生虎大概是想借扣押张矢吓一吓省都市报,哪想省都市报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动了雷霆大怒,干脆将记者被扣的真相公之于众。不仅如此,他们还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揭露云赭市主要领导在娜美宁排污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没点唐生虎的名,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云赭市主要领导”是指谁。一般来说,像省都市报这种媒体,在做省内批评性报道时,都是留有余地的,绝不会把矛头直指地市大员。而现在他们竟然不管不顾地摆出赶尽杀绝的架势,显然是要狠狠地报复唐生虎,让唐生虎为他的鲁莽和草率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一来,唐生虎的政治生命就越发岌岌可危了。一上午,田晓堂坐在教室里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下课后,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那人自称是专案组办案人员,让他本周内回去接受调查。田晓堂不冷不热地应付道:“我这两天会回云赭,回来后再跟你们联系吧。”田晓堂回到宿舍,一关上门,就急忙拨打华世达的电话。可铃声响了半天,华世达就是不接,田晓堂只得收起手机。一刻钟后,华世达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刚才正在专案组那边,不便接电话。田晓堂问:“他们都调查了些什么?”华世达说:“他们已经知道,钟林在前天去我办公室找过我,昨天早上去市委途中,在我所住的‘世纪豪庭’大门口又碰见过我,还攀谈了好几分钟。他们问我两次见到钟林,都谈了些什么。”田晓堂有些不解:“他们怎么知道钟林在‘世纪豪庭’大门口碰见过您?”华世达说:“他们把昨天从钟林住处到市委沿途的监控视频都调出来一一检查了。‘世纪豪庭’的大门口有两个监控摄像头,正好把我和他照进去了。”田晓堂又问:“您跟专案组是怎么说的?”华世达说:“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当时跟钟林说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向专案组汇报了。前天钟林去办公室找我,情绪十分激动,说要去见唐书记,当面恳请唐书记下令停产整顿娜美宁,我当时正为这事急得不行,就说你去反映一下情况也行,只是不要乱来。昨天早上在小区大门口碰见他,他说我这就去市委找唐书记,我当时已知道龙书记不会来,唐书记应该信守承诺,让娜美宁停产,可又怕唐书记出尔反尔,就想钟林去找一下,对唐书记施加点压力也好,便对钟林说你早去早回,如果见到了唐书记,说话要委婉些,情绪不要激动,也不要一味纠缠。如果唐书记没空见你,你也不要大吵大闹。我说了这些话,他怔怔地望着我,表情有些怪异。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要是早知道他这一去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我肯定会拦下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他去市委。”田晓堂一听就担心起来:“您怎么能照实说呢?您没尽力阻止他去市委上访,没把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就是您的责任,您的罪状啊。您编几句假话,谁又能辨别真伪?当时又没第三人在场,那监控装置也不能把你们的对话都清晰地录下来吧?”华世达说:“我不想撒谎,撒了谎就太对不起钟林了。钟林的死,让我看透了许多东西,也看淡了一些东西,我已无所谓了。要打要罚,随他们的便吧。明哲保身的那一套,我学不来。”田晓堂颇为吃惊,他没想到华世达这么倔强,这么消沉。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换了一个话题:“今天的省都市报您看到了吧?”华世达说:“早看过了。云赭市面上卖的省都市报一大早就脱销了,A6版还被人们拿去复印,四处散发……真不该扣留那个记者啊,这是自找麻烦,不明白唐书记他们是怎么想的。”田晓堂说:“今天的报道对唐书记是致命的。就怕他恼羞成怒,会变本加厉地找下面的人当出气筒、替罪羊……专案组也找过我了,我不知道他们会问些什么。”华世达哀叹一声道:“我反正已作好挨整的准备了。你倒不必太担心,我看他不会冲你来的。”下午,田晓堂从省城驱车回到局里,华世达并不在办公室,他上殡仪馆筹备追悼会去了。田晓堂从包云河办公室门口经过,见包云河端坐在里面,只得走进去打招呼。包云河似笑非笑道:“云赭自建市以来,在堂堂市委大楼跳楼自杀的,钟林还是第一人,他创造了一项云赭纪录啊!”田晓堂暗暗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包云河素来不喜欢钟林,但钟林已经不在人世,而且是为娜美宁而死的,包云河对这样一个死者如此冷嘲热讽,就显得太没人味了。田晓堂不满地说:“钟林毕竟是为了让娜美宁停产,才去自杀的。他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不然在跳楼前就不会吞服大量安眠药。”包云河不以为然:“说句不好听的话,钟林就是个傻逼嘛。为一个娜美宁,值得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有抑郁症呢。如果他是个正常人,哪会干这个傻事!”田晓堂一下子被激怒了,他不能容忍别人歪曲钟林,说钟林的不是,就很不客气地反驳道:“我倒觉得,如今这世上乖人实在太多,唯独像钟林这种傻子又太少了,几乎已经绝迹。我也不认为钟林的自杀是因抑郁症而起,我觉得他选择自杀是源于内心深处的绝望。当然,抑郁症尚未完全痊愈,也会对他产生一定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占主导。与其说钟林自杀是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如说他是不堪忍受良心的折磨。”包云河怔怔地望着他,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没想到田晓堂会这么针锋相对。过了片刻,才尴尬地笑道:“你是这么看的啊。华局长的想法跟你倒是很一致,所以他要大张旗鼓地为钟林开个追悼会。我知道唐书记对追悼会是极力反对的,华局长很有些不识时务啊。从人道、感情的角度,追悼会当然有必要开,只是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开追悼会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眼下得想方设法平息娜美宁事态,让媒体平静下来,可追悼会一开,媒体又会借这事大声聒噪。你说这岂不是把屎又挑起来臭吗?”包云河不支持华世达开追悼会,又把话说得这么不中听,田晓堂感到很恼火,却只能强忍着。他不想跟包云河发生正面冲突。他又颇为不解。对唐生虎不同意娜美宁停产整顿,包云河本来是强烈反对的。所以对钟林跳楼自杀,包云河至少应该表示同情。对开追悼会,也不应该这么鲜明地表示反对。可看包云河今天这个态度,似乎已倒向了唐生虎那一边。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唐生虎那位年轻夫人的缘故,包云河一度和唐生虎关系相当密切,可自从主楼工程没有交给唐生虎暗示过的天成公司老板朴天成,包云河在唐生虎那儿便失了宠。后来包云河想上一个台阶当副市长,不惜挖空心思剑走偏锋,哪想弄巧成拙,他接二连三出事,直至被迫停职审查。这期间,唐生虎也没有讲点儿老感情,将落难的包云河拉上一把。还是包云河凭着自己在省里的过硬关系,费尽周折,总算才化险为夷,好歹弄了顶局党组书记的帽子。如今,包云河做局党组书记也有些年头了,却一直未见唐生虎与他有冰释前嫌的迹象。这会儿,包云河居然一反常态地帮唐生虎说起话来,田晓堂难免会感到不可思议。从包云河那儿出来,田晓堂约上姜珊,一起前往殡仪馆。在车上,他边开车边问姜珊:“钟林在出事前几天,找过你没有?”姜珊说:“找过。前天他到我办公室找过我。当时他也找了华局长。”田晓堂追问道:“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姜珊说:“也没说几句话。那天他气冲冲地跑来,说要去市委找唐书记请命。我本来就对唐书记的做法很不感冒,那会儿头脑也不冷静,就说你去找找也行,说不定他会被你说服的。”田晓堂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地说:“如果专案组找你做调查,你千万不要讲这些实话,就说你劝过也阻拦过钟林。”姜珊不解地问:“我有必要撒这个谎吗?我跟他讲的那两句话虽说不够慎重,可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啊。”田晓堂说:“有没有犯原则性错误,不是你说了算的。领导认为你这就是原则性错误,你也无可辩驳。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好。小心行得万年船啊!”姜珊嫣然笑道:“谢谢师兄关心。不过我仍然觉得,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田晓堂心想姜珊到底不够成熟,对即将到来的严峻局面认识不足。他进一步提醒道:“你听我的。我感觉唐书记可能会有大动作,你没必要往他枪口上撞!”姜珊愣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好吧,我听你的。”到了殡仪馆,走进灵堂,田晓堂看见钟林爱人,忙走过去,想跟她打声招呼,安慰几句,不想钟林爱人一见是他,竟立马扭过头去。田晓堂僵在那里,一时好不尴尬。姜珊在他身后轻声说:“她这两天对局里的领导都是这种态度,你不要介意!”田晓堂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来到钟林的灵前,凝视着遗像上钟林那张正气逼人的脸,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有种说不出的痛。他默默地点了三柱香,插在灵前,然后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在灵堂隔壁的房间里,华世达带着裴自主,正在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商量明天追悼会的一些细节。这些具体事情完全可以交给裴自主去办,华世达却非要亲力亲为,可见他对追悼会是多么重视。离开殡仪馆时,华世达径直上了田晓堂的车。姜珊猜测华世达只怕是有话要跟田晓堂单独说说,就知趣地和裴自主上了另外一辆车。途中,田晓堂问华世达:“开追悼会的事,您托人劝过唐书记没有?”华世达说:“没有。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听劝的。”田晓堂愣了愣,又说:“今天只怕是唐书记最难受的一天吧。省都市报的做法,有种赶尽杀绝的火药味呀。唉,唐书记真不该一时冲动,把记者关起来。”华世达说:“那个记者不是唐书记关的。”田晓堂侧过头,惊讶地问:“不是他关的?”华世达说:“我也才听说,省都市报的记者是韩玄德副市长指示公安部门扣押的。当时,韩市长受唐书记的安排,跟那个记者谈判,答应给他10万‘封口费’,可那个记者不为重金所动,坚持要深入挖掘真相。韩市长很生气,暗示公安部门给那个记者一点颜色看看。后来,他就被关了5个多小时。”田晓堂说:“是这样啊。韩市长这下可把唐书记害得不轻哪。韩市长一贯办事挺老练的,这一次怎么这样不理智呢!”华世达说:“我听说,那个记者原来是专门搞新闻敲诈的,曾来云赭敲诈过几次,韩市长满以为这次也能用金钱将他收买,就在唐书记面前拍了胸脯,说一天之内就能把记者搞定。可那个记者这回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韩市长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不想省都市报的领导闻讯勃然大怒,迅速作出强硬反应,这下就把事情搞砸了。据说唐书记气得七窍生烟,把韩市长狠狠地尅了一顿。”田晓堂说:“这件事唐书记如果不处理好,他的仕途只怕就走到头了。那个记者叫张矢,在搞创卫迎检时,我曾跟他打过交道。真没想到,一个敲诈老手还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位正人君子!”华世达也十分感慨:“人大概是世上最善变的动物了。只不过,陷入歧途易,金盆洗手难。这个张记者,不简单哪!”4、唐书记的怀疑回到局里,田晓堂想主动约张子亮见一面。昨天晚上张子亮匆匆打个电话来,却什么也没讲,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云赭,说等他回来再联系,搞得他一头雾水,满肚子疑问。他觉得很有必要在跟专案组见面之前,先把张子亮那边的情况摸清楚。田晓堂打通张子亮的电话时,还担心他没时间出来,不想张子亮答应得十分爽快:“行啊,田秘书长,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5点半钟,两人来到约定的酒楼,边吃边谈。田晓堂说:“我还怕你没空出来呢。”张子亮说:“唐书记中午就去了省里,这样我才有了一点自由,不然还真是脱不开身。”“哦,唐书记去了省里啊。”田晓堂看出张子亮有点闷闷不乐。他想唐生虎忙于跑省里,只怕是去找关系想办法摆平省都市报吧。如果省都市报继续这么不罢不休地跟踪追击,那唐生虎是会倒大霉的。田晓堂笑道:“唐书记怎么没带你去?”张子亮笑了笑,说:“我看他是去找人打通关节,带着我不太方便。”田晓堂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昨天打电话找我,大概是有事吧?”张子亮说:“怎么说呢,要说没事就没事,我是庸人自扰,要说有事也有事,我这算是未雨绸缪。”田晓堂看着张子亮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就别卖关子了。”张子亮淡然一笑道:“您别急,听我慢慢说。这两天云赭接二连三出事,一再被省都市报曝光,唐书记很受打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了。钟林自杀后,他不相信钟林会主动服药,怀疑是别人给他买的药,逼他吃下去的。可昨天专案组已查明,钟林是独自一人在一家小诊所花高价买的整瓶安眠药。不过,那家小诊所离华局长住的小区不远,就在小区旁的巷子里。唐书记由此又怀疑,钟林买药还是受了华局长的诱导和怂恿。如果不是在小区门口跟华局长聊上几句,他也许就不会动买安眠药的念头。而省都市报接连两天毫无善意的曝光,让唐书记的疑心更重了。他开始把一些事情相互串联起来,并产生了更大的怀疑。他认为,无论是抓那个跟他有牵连的房地产商,还是唆使钟林去市委找他上访并服药跳楼,无论是向新闻媒体提供娜美宁的线索,还是省都市报不依不饶地连续报道,其实都是冲着他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借这些事置他于死地。他相信,在云赭不只是某个人,而是有一伙人,想把他扳倒整垮,让他死得很难看。有了这种想法,唐书记越发风声鹤唳起来,他不再只是怀疑华局长一个人,很多人都上了他的黑名单,其中就包括您,还有戊兆的李廷风、淡汉同两位县长,甚至还有你们局里的包书记。”田晓堂大惊,忙问:“他怀疑我?还怀疑李县长、淡县长和包书记?他有什么依据吗?”张子亮这时却吞吞吐吐起来,不肯再往下说了,只是说:“我今天是不是话太多了?”田晓堂顿时意识到,张子亮这是故意吊他的胃口,目的是为了让他充分认识其通风报信的价值,好领这份大人情。按说张子亮是没有理由向他透露这些的。张子亮不会不清楚,他去做唐生虎的“近臣”,同时也做张子亮顶头上司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张子亮没必要再巴结他。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告诉他这些秘密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子亮这人颇有远见,想通过帮他,让他欠其一个大人情,为自己积攒一份人脉,以备后用。田晓堂便用一种恳切的语气说:“把你所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吧……我很感谢你,子亮。你这是真心把我当大哥、当朋友,是真正关心爱护我!”见效果已经出来了,张子亮还不忘添上一把柴:“我不是一个口风不严的人,今天破一回例,实在都是为了您。我可以向您竹筒倒豆子,但您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不然我就要遭殃了!”田晓堂忙说:“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利害关系,绝不会害你的。”张子亮这才往下说道:“按说,唐书记最不应该怀疑您。他一直还等着您过去做跟他的副秘书长呢。他现在怀疑起您来,一方面是他的疑心已经变得很重,敢于怀疑一切,宁可错杀三千,也生怕漏网一人。另一方面,他还有几点牵强的依据。他觉得您和华局长关系不错,即使您不主动参与,华局长也会强拉您入伙,同时他也知道您一直十分关心钟林,在钟林出事前与钟林电话往来不少,尽管通过技术手段没从电话内容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这不能说明您就没有影响和诱导钟林。而且,在钟林出事前一天深夜,您还说有重要的事情找钟林,至今唐书记还不清楚这个‘重要事情’是指什么,他觉得这里面值得深究,对您的怀疑便一下子升级了。”至此,田晓堂已是目瞪口呆。他以为唐生虎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没想到唐生虎已经把他盯牢了。他想,如果对那个“重要事情”不能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那他跳进黄河只怕也洗不清了。他暗暗感到焦躁不安,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讲的这些,就像钻进唐书记心里去了,难道你亲耳听他这么讲过?”张子亮咧嘴一笑说:“他哪会讲这么多啊。我是根据他无意中流露的一些只言片语,揣摩出来的。”田晓堂说:“你的揣摩有那么准?”张子亮一脸自信地说:“错不了。跟唐书记干了这几年,我早已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他的心思我几乎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不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我这几年秘书可就白干了!”田晓堂不免有些感慨,当秘书确实是门大学问,其中最重要的学问就是要善于琢磨上级,而当领导则既要琢磨上级,又要琢磨下级,所以当秘书可算是当领导的实习阶段。难怪小秘书当得好的人,最后都当上了大领导。张子亮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怀疑李县长、淡县长,最主要的原因,是查到那个向省都市报报料的手机号码,是在戊兆卖出去的。不过那个号码是神州行,没有身份证登记,根本查不出是谁的。当时报料者是用手机短信向省都市报报的料。从短信的文字功底和用语习惯看,报料者应该是位干部,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唐书记把怀疑的范围缩小到戊兆的领导干部中,觉得最值得怀疑的就是李、淡二人。他俩曾为关停娜美宁专程去找过他,他没见,躲开了。”田晓堂心想,唐书记如果只是怀疑李廷风和淡汉同用手机短信报过料,倒还有几分可信。他又觉得,在李廷风、淡汉同两人中,淡汉同干这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淡汉同曾打算不顾唐生虎和庹毅的反对,强行将娜美宁关停,李廷风却觉得不妥。显然,李廷风遇事要比淡汉同更为理智和冷静,再说他毕竟是一县之长,顾虑自然会多一些。张子亮顿了顿,又道:“还有包书记,对他我有点儿拿不准。我感觉唐书记刚开始也是怀疑他的,可昨天晚上,唐书记又让我通知他去市委,两人见了一面,谈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这就有些反常了。您大概也知道,包书记在近两年内,被唐书记打入了冷宫,一直未能翻身,从没受到过唐书记的接见。”田晓堂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却大为惊诧。在这非常时期,唐生虎一反常态地约见冷落许久的包云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张子亮接着说:“唐书记现在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如果他认定您是华局长的死党,那后果很可怕。您和华局长原本就不一样。唐书记一直比较信任您,要是他确信您在背后做了一些不利于他的小动作,就会觉得您背叛了他,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对不起,我说得太直白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所信任的人对他的背叛。为此,他可能会因爱生恨,对您下狠手,甚至不比对华局长的处罚轻。面对这种危急的形势,我看您不能坐以待毙,要抓紧时间,想尽办法来撇清自己。”田晓堂看着张子亮,忧心忡忡地问:“怎么撇清?向他当面解释?他会相信我的话吗?”张子亮说:“不管他信不信,您都得去对他讲。这首先是一个态度问题,讲了肯定比不讲要好。”田晓堂想了想,说:“好吧,等唐书记一回来,你就告诉我一声,我去找他。”张子亮说:“您想对钟林说的那个什么‘重要事情’,一定要向唐书记解释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这样才会打消他的疑虑。千万别越描越黑呀!”田晓堂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回到家里,田晓堂枯坐半夜,苦苦琢磨着,该如何向唐书记解释那个“重要事情”。他想,完全实话实说显然不妥,他还不想暴露跟省委副书记龙泽光的特殊关系。那么,是不是干脆现编一套谎言呢?他又觉得,完全说谎反而容易出现漏洞,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会被精明的唐生虎识破。一旦识破,唐生虎立马就会将他打入另册。实话不能讲,谎言又不敢说,那到底该怎么办?田晓堂挠破了头皮,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1、华局长引咎辞职翌日上午,田晓堂参加了钟林的追悼会。下午,他先到市委见了唐生虎,然后又去了专案组。在张子亮的帮助下,田晓堂顺利地见到了唐生虎。唐生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眉头紧皱,一脸冰霜。田晓堂心里直发毛,诚惶诚恐道:“唐书记,我是来向您作检讨的。”唐生虎看着文件,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道:“你作什么检讨?”田晓堂说:“我没拦住钟林。我其实是可以拦住他的。”唐生虎这才抬头瞥了田晓堂一眼,面露惊讶之色:“拦住钟林?你怎么拦住他?”田晓堂字斟句酌道:“钟林在出事之前,早就想来找您反映情况,被我批评了一通,才没敢上市委来。在他出事的前一天上午,他又给我打电话,情绪异常激动,对娜美宁迟迟不停产感到强烈不满,我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就又劝说了一番。就在那天晚上11点多钟,我从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同学那里了解到,龙泽光副书记近期已不可能来云赭调研、视察。我知道,这就意味着娜美宁可以马上停产了。为了稳住钟林,防止他跑来找您,我觉得有必要在第一时间让钟林晓得这个情况。我便打电话到钟林家里,当时是他爱人接的电话,我说我有重要事情告诉钟林,她却说钟林吃了安眠药,已经入睡,很难叫醒了。我只好决定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可第二天早上,我反反复复打了无数次钟林的手机,他就是不接。后来要去上课,我只得暂时放弃了联系钟林的努力。这样钟林便未能及时知道那个重要信息,等我下了课,就听说他出事了……所以说我有责任,要是我多想些办法,让钟林早点了解最新情况,他就不会去做这件傻事了。”唐生虎盯着田晓堂,目光如炬:“那个‘重要事情’,就是这么回事?”田晓堂迎着唐生虎的目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毫不含糊地答道:“是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唐生虎又问:“你在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学,叫什么?”田晓堂小心翼翼地回答:“叫沈亚勋,他曾做过龙书记的秘书。”唐生虎说:“噢,沈处长,他陪龙书记来过云赭。你跟他是中学同学,还是大学同学?”田晓堂忙点头:“我们是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唐生虎突然干笑两声:“半夜三更的,你还在找上面打听龙书记会不会来云赭,你也真够操心劳神的。”田晓堂听得后背上冷飕飕的,硬着头皮说:“我确实很关心龙书记近期的日程安排,因为这直接影响到娜美宁的停产。”唐生虎长叹一声,说:“你们只知道不停产危害很大,却不明白停了产危害更大。你们只会算环境影响的小账,却不会算社会影响的大账!悲哀,悲哀啊!”在惨痛的教训面前,唐生虎竟然没有多少悔意。田晓堂不好说什么,就只得保持沉默。唐生虎话锋一转道:“听说钟林的追悼会办得相当隆重啊。你是专程赶回来参加的吧?”田晓堂有些恼火,却只能隐忍着,随口撒谎道:“不是。省委党校放了双休,我就回来了。正好碰上钟林的追悼会,机关干部们都去了,我不去也不好。”唐生虎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几分钟后,他突然说:“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太不正常了。我总觉得,背后只怕有人在操纵啊。”田晓堂不由得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唐生虎能跟他说这番知心话,说明他今天主动上门“检讨”收到了一定效果,唐生虎对他的怀疑和戒备已减轻了许多。同时,唐生虎这么说,又是在试探他、考验他,看他拿出个什么样的态度来。田晓堂一时相当为难。不迎合一下唐生虎,唐生虎会不高兴。可迎合了唐生虎,他又觉得自己下作了。不主动检举揭发,唐生虎会大为失望。可主动检举揭发,实在有违他做人的原则,再说他也不知道该揭发谁,揭发什么。便搪塞道:“您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省委党校脱产学习,这边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对您这种看法,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唐生虎乜了他一眼,显得有些意外。看来,唐生虎大概以为他今天是主动过来讨好献媚的,会把什么事儿都说出来。哪想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撇清自己,并不愿为了取悦唐生虎,就对别人落井下石。唐生虎的脸色又阴沉下来,话中有话地说:“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想起了什么,再告诉我。”田晓堂只得答应道:“好的,好的。”从市委办公楼七楼下到一楼大厅,田晓堂拐进卫生间去方便了一下。等他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见华世达跨进了电梯。他不由满腹狐疑,华世达来市委找谁?找唐生虎吗?这时候找唐生虎干什么?唐生虎正为上午的追悼会恼怒不已,又恨恨地给华世达记了一笔账,华世达却跑过来求见唐生虎,这岂不是上门找骂,自讨没趣吗?田晓堂离开市委,又去了专案组,按跟唐生虎汇报的口径,回答了办案人员的提问。回到局里,已是5点多钟了。田晓堂见华世达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就走了过去。华世达看见他,只是用手示意他坐下,却并未开口。田晓堂在沙发上落座后,说:“我才去了专案组那边。”华世达轻轻哦了一声,仍不说话。田晓堂觉得奇怪,华世达竟然没有问专案组跟他都谈了些什么。他很想知道华世达到市委干什么去了,见华世达脸色凝重,又不好主动问起。沉默良久,华世达终于开了腔:“我下午去找了唐书记,请求引咎辞职。”田晓堂不由得愣住了,忙说:“您凭什么引咎辞职?您又有什么错?”华世达说:“唐书记反正是要拿我开刀的,我还是识相点,主动把脖子伸过去吧。”田晓堂说:“他撤您的职,和您要求引咎辞职,那是两码事。您主动提出引咎辞职,这岂不是承认自己犯了错误?不行,您不能背这个黑锅!”华世达无声地笑了笑,说:“我已经不想干了,背不背黑锅,都无所谓了。其实我早就动了这个念头,只是为了开好钟林的追悼会,才拖到今天去跟唐书记摊牌。”田晓堂劝道:“您和我一样,也是农家子弟,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到今天这个份上,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啊。就这么一下子放弃了,您能甘心吗?”华世达说:“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还容得下我吗?再说,对这个官场我也厌倦透了,感觉心里特别累。与其等着被收拾,不如主动摘下头上这顶帽子,还能多少保住几分尊严。”田晓堂宽慰道:“您也不要太悲观。要相信,总会有云开雾散的时候。”华世达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的悲观,是性格使然哪。我这种性格,跟钟林很相似,容易走极端。但我比不上钟林,我现在只能选择逃避了。你知道,我是因为跟庹毅水火难容,被庹毅告了刁状,才调过来做局长的。当时我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明明是庹毅有问题,可上面就是装看不见,不仅不查他,还把我挪走,叫我怎么想得通?来局里后,我本想轰轰烈烈干一场,可做哪件事情都阻力重重,搞得我很郁闷,很头疼。特别是我弟弟家被人为纵火,至今肇事者仍逍遥法外,我咽不下这口气,可又能怎样呢?每当烦恼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冒出辞官罢印、归隐田园的想法。我知道这想法很可笑,古代的官员辞官后还可以回到老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我老家虽在,却早已回不去了。最近娜美宁出了排污事件,竟然关停不了,让我越发觉得自己跟这个官场格格不入。而钟林自杀,又让我彻底警醒了,加之唐书记不依不饶地追查我的所谓问题,促使我终于下了狠心: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还不行吗?与其憋屈地当这个鸟官,还不如自在地做个老百姓。我说的这些,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我真是这么想的。”田晓堂说:“我相信您讲的是真话。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看问题有些片面,您太理想化了。”华世达说:“我承认,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早已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否则我一辈子都将饱受煎熬。”田晓堂无言以对,心里却说,您离开了官场又怎样呢?哪里又有世外桃源啊。华世达又说:“你千万不要学我,也不要受我的影响,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可不能颓废呀……”田晓堂说:“谢谢您的关心。这几年,从您身上,我学到了很多。”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您引咎辞职的事,征求过甘书记的意见吗?”华世达说:“没有,我没有告诉他。我知道,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肯定不会同意的。”田晓堂说:“甘书记怎么还不回来呢?他回来了,唐书记多少还会收敛些。我听说,唐书记怀疑在云赭有一帮人,有那么一股势力,想借娜美宁出事将他搞臭、整垮。他正四处寻找假想敌,神经绷得紧紧的。”华世达哀叹一声道:“都说钟林有病,可我看唐生虎更像是个病人。他病得实在不轻啊!”当天晚上,田晓堂接到张子亮的电话。张子亮告诉他,唐生虎刚才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会议,会上同意了华世达的辞职申请,并决定从现在起,由市纪委对华世达的问题展开调查。田晓堂并不觉得意外。他问:“专案组查到华局长什么问题没有?”张子亮说:“还没有。能拈上筷子的,无非是他没有阻拦钟林去上访。”田晓堂觉得好笑,专案组没发现问题,市纪委再调查又能查出问题?他又问:“那个向省都市报报料的人,找到了吗?”张子亮说:“没有。线索断了,查不下去。唐书记怀疑李县长和淡县长,也只能是私下怀疑而已。不过,省都市报那边,唐书记经过一番活动,已经摆平了。”“是吗?”田晓堂有些吃惊。张子亮说:“您上次找了唐书记,效果很明显,唐书记对您的怀疑已经基本打消了。不过,我看他对您的信任还是打了不少折扣。我估计,他这次不会处分您。毕竟您一直很受他的信任,他如果处分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承认过去用人失察?因为有这个顾虑,他对处理您就会格外慎重。我看李县长、淡县长只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田晓堂说:“能有这个结果,我得感谢你呀。”张子亮笑道:“田秘书长,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收起手机,田晓堂暗暗琢磨开了。华世达继续做局长,已经绝无可能。这就意味着,局长的位子出现了空缺。那么,谁会来填补这个空缺呢?这主要取决于唐生虎。尽管他判断唐生虎在云赭已来日无多,但安排个局长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唐生虎肯定会快刀斩乱麻,尽快将新局长敲定下来。他有可能做上这个新局长吗?他分析了一番,觉得希望渺茫。他并不是没有优势。他的优势,一是甘泉水很欣赏他,会极力推荐他,只是唐生虎不大会接受甘泉水的推荐,甘泉水的推荐甚至还会帮倒忙,因为唐生虎和甘泉水近年来时有摩擦,这在云赭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他的第二个优势,就是唐生虎本身也是信任他的,只是现在这种信任打了折扣,蒙上了一层阴影。即使唐生虎仍然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想爬上局长宝座也还是有障碍的。这个障碍,就是唐生虎一直等着他过去做服务自己的副秘书长,可他巧借各种由头,始终没有到位。当然,现在唐生虎也知道自己在云赭不会干多久,已不会再催他过去做“近臣”了。但这个事在唐生虎心头多少还是会留下芥蒂,唐生虎不可能在他前一个职位都没有到岗的情况下,又重新给他安排一个肥缺位子。这一次,看来又得与局长宝座失之交臂了,田晓堂不免有些失落。可他又想,被唐生虎扶上局长的位子,不一定就是好事。就像他一直不愿去唐生虎身边工作,就是怕被贴上唐生虎亲信的标签,在唐生虎离开云赭后会受排挤一样,如果唐生虎在临走前匆匆赏他一顶局长的帽子,在将来继任的市委书记心里,多半会栽下一根刺,那他就很难取得新市委书记的信任,将来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局长的帽子也有可能被撸下来。这么一想,不做这个局长,倒也罢了。第二天,田晓堂向省委党校请了假,没去省城。上午,他参加了局机关干部会,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在会上宣布了市委对华世达的有关决定。会后,田晓堂和包云河一起下楼。他见包云河脚步轻盈,脸上隐约浮着一层喜气,不由暗暗吃惊。他知道,包云河一直与华世达在明争暗斗,对华世达通过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打压”陈春方、付全有的做法强烈不满,所以见华世达垮台,包云河是会拍手称快的。只是,包云河虽然感到兴奋,但好像还不至于如此喜形于色吧。他觉得,包云河的喜气,只怕另有原因。他想起张子亮曾说过,包云河突然被唐生虎约去见了面,两人还谈了半个多小时。他判断,包云河此时的神态和表情,很可能与唐生虎的约谈有关系。莫非唐生虎给了包云河什么许诺?唐生虎会给包云河什么许诺呢?让包云河接手华世达再做局长?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包云河已经做过一任局长,现在年龄也偏大了,梅开二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话又说回来,唐生虎为包云河破个例,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而更大的可能,则是唐生虎许诺将包云河提拔到别的领导岗位上。毕竟,唐生虎手中攥着的帽子一大把,不愁吸引不了包云河。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唐生虎对包云河封官许愿,他为何要作出这种许诺?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唐生虎根据当前复杂斗争形势的需要,想拉拢、收买包云河,以更有效地对付华世达。为了感谢唐生虎的再造之恩,多年遭受冷遇,已形同怨妇的包云河,会拿什么来回报恩人呢?田晓堂回到三楼办公室,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从今天起,华世达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幢办公楼里了。华世达这个局长,因受排挤而来,又因受迫害而去。如今,华世达只能束手等候唐生虎的发落了。唐生虎会怎么发落他呢?无非是让他干个无职无权的闲差吧。唐生虎抓不住华世达的什么把柄,应该是不敢处罚太重的。再说,还有甘泉水为华世达说话呢。华世达称他已心灰意冷,想脱离官场,可他离开了官场又能去哪里?这种过于简单化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合实际,只不过是华世达一厢情愿罢了。下午4点多钟,田晓堂打了华世达的电话,约华世达晚上一起吃饭。华世达说:“我到戊兆了,在弟弟家里。我想在这边待上几天。等你下次从省委党校放假回来,我们再聚吧。”田晓堂说:“那行。您在那边散散心也好。”华世达笑了起来:“你别担心,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能吃能睡,心态好得很。”田晓堂却从华世达的笑声和话音里,听出了无限凄凉。收起手机,田晓堂还在发愣,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田晓堂叫了声“请进”,工会主席王贤荣推门迈了进来。田晓堂看着王贤荣坐下,也不说话,等着王贤荣先开口。王贤荣原本是他的老部下,颇受他赏识,后来田晓堂发现王贤荣偷偷报复起包云河来竟然心狠手辣,感觉这个人实在可怕,渐渐就疏远了他。两人虽然没有直接矛盾,但往来已不多,王贤荣甚至很少跨进他的办公室。现在突然跑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王贤荣一脸神秘,低声说:“有个情况,想跟您说一下。”田晓堂不动声色道:“你说吧。”王贤荣这时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事跟您讲合不合适……我本想告诉华局长的,可他去了戊兆。在电话中跟他讲吧,到底又不方便。”田晓堂默默地看着王贤荣,等着王贤荣往下说,他知道王贤荣会往下说的。王贤荣顿了顿,见田晓堂不做声,只得继续说道:“我发现,包书记在整华局长的黑材料。”田晓堂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问道:“是吗?”让他惊诧的,不仅是包云河整华世达的黑材料这件事本身,而且还有王贤荣为何要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王贤荣接着说:“黑材料是包书记亲笔写的,包书记不会用电脑打字,只好让局里的打字员小丽替他敲到电脑上。小丽是包书记的一个远房亲戚,很听他的话。为了保密起见,包书记让小丽在他办公室的电脑上悄悄将材料打下来。偏偏我那天要找小丽打份文件,半天不见她的人影,后来却看见她从包书记的办公室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我问她在包书记那儿干什么,她一句话也不肯说,被我逼急了,才说帮包书记打了一个东西,至于打的是什么东西,她始终三缄其口……后来,我总算弄清楚了,那是一份黑材料,里面罗列了华世达的六大罪状……”田晓堂摆摆手,示意王贤荣不必细说了。他不难想象,那所谓的六大罪状都是些什么内容。他一直在猜测包云河会拿什么回报唐生虎的许诺和恩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没想到包云河也会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下作事。他又有些想不透,既然小丽没有泄密,王贤荣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呢?便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份黑材料?”王贤荣却顾左右而言他:“华局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更清楚。他被迫辞掉局长,还要接受市里的调查,真是比窦娥还冤呀。可姓包的嫌不解气,还要踩上一只脚,这就太过份了……我实在是气不过,才……”田晓堂已经猜出来了,王贤荣一定是采取什么卑鄙的手段,才获得了包云河的秘密,只因不好意思讲出来,才说上这些话,为自己辩护,给自己的行为贴上正义的标签。田晓堂便说:“我理解你,你就直说了吧。”王贤荣这才说:“我感觉小丽替包书记打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心里实在放不下,就趁晚上办公楼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偷偷溜进包书记的办公室,打开他的电脑查看,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材料,我想肯定是被删掉了。不过这难不住我,我使用一个专用软件,就将包书记电脑硬盘上被删除的东西全部恢复了,这样才找到小丽打的那个东西,发现是份黑材料。”田晓堂顿觉不寒而栗。他知道王贤荣一直怨恨包云河,却相当感激华世达。王贤荣这么做,客观上可以帮助华世达。哪怕帮不了华世达的大忙,至少也能帮华世达彻底看清包云河这个人。只是王贤荣不择手段,实非君子所为。王贤荣一股脑儿把这些内情和盘托出,让他又倍感蹊跷。他也不想转弯抺角了,就径直问:“你为何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王贤荣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您是我的老上级,我有什么事情,肯定要先向您汇报。再说,这事影响到华局长的调查处理,可他去了戊兆,我不便在电话中跟他讲这个事,我想还是请您跟他说说,您和他毕竟关系近一些……”田晓堂知道王贤荣没有说实话。他想,王贤荣这么做,只怕是为了讨好他,向他表白忠心吧。王贤荣大概以为,他有望成为华世达的继任者,所以才抓紧投靠他。也有可能王贤荣发现包云河又被唐生虎拉拢过去,以为包云河将会再登局长宝座,要是不牢牢抓住他田晓堂,就没有人替自己说话、撑腰,将来在包云河手下就更没有活路,这才急着向他告密,以显忠诚。也有可能王贤荣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华世达走了,现在勉强还能靠得上的人就是他田晓堂了,如果不赶紧投靠,今后就没人帮自己了,所以才找上门来。只是,王贤荣并不是不知道,他跟包云河的关系很特殊,谈不上多亲密,但也绝不疏远。包云河对他有知遇之恩和“救命”之德,尽管他对包云河有看法,却绝不会做对包云河不利的事情。既然如此,王贤荣为何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田晓堂轻声问:“你就不怕我把你干的这些事都告诉包书记?”王贤荣微微一笑:“我想您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么做了,对您没有半点好处,又得罪了我,而且包书记也不一定领您这个人情。您也知道,包书记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您对他当面揭穿这件事,会让他很尴尬的。”田晓堂不得不承认,王贤荣的话不无道理。看来对于人心与人性,王贤荣还真是体察入微啊。田晓堂想了想,说:“这事由我来跟华局长说吧,你就不要对他提了。”王贤荣忙说好。田晓堂却没打算告诉华世达。他觉得,这份黑材料也不会有什么真正有效的证据,对处理华世达影响不会太大。这份黑材料的作用,仅仅是为唐生虎惩罚华世达壮个胆而已。华世达已经够消沉了,如果知道包云河竟也炮制了他的黑材料,只会越发哀叹人性之恶,越发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田晓堂本不想拿到那份黑材料,可在王贤荣临走前,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你手头有那个材料吗?”王贤荣说:“有。”说罢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来。田晓堂说:“你还是给我看看吧。”他接过信封,心想还是留着黑材料吧。手里攥着这个东西,就捏住了包云河的一个把柄,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2、为官就得学会走平衡木四天后,田晓堂从省城回来,和华世达相约在夜来香茶楼见面。夜来香是华世达挑选的。华世达一进屋就说:“你知道我为何要选这儿吗?一是离你家很近,二是我来局里上任前,曾在这里与你见过一回面。”田晓堂苦笑道:“我早已不住这里了,那房子也卖掉了。”华世达说:“哦,你搬新家了。”田晓堂犹豫了一下,才把隐瞒了很久的家事讲了出来:“我是跟老婆离了婚,才搬走的。”华世达大为惊讶,说:“你离了婚?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这是怎么回事,两人过不下去啦?”田晓堂简要说了情况。华世达显得很自责,说:“你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我对你关心不够啊。”田晓堂忙说:“您千万别这么讲,是我一直瞒着的。”卤猪耳等几碟小菜端上来后,华世达感叹道:“我来局里之前,跟你在这儿见过面;在离任之后,又与你在这里相约。夜来香,对我的局长生涯而言,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我们两次相聚夜来香,仅仅隔了两年,却早已物是人非啊!”田晓堂说:“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难得预料。我也没有想到,您的局长任期,会这么快就画上了句号。”华世达搛了一块卤猪耳,送进嘴里,边吃边说:“记得两年前,我曾在这里对你说过,我喜欢吃猪耳朵,小时候奶奶常跟我唠叨,达儿啊,吃了猪耳朵就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现在要听你爸妈的话,上了学要听老师的话,将来当了国家干部就得听领导的话。可我现在才明白,这玩意儿吃多了,不但没有变得听话,变得驯服,耳根子反倒越来越硬了,呵呵!”田晓堂说:“领导的耳朵都喜欢听软话,您耳根子这么硬,注定不会受欢迎啊。唐书记那边,对您的处理有结果了吗?”华世达轻描淡写地说:“结果已出来了,免去我全部党政职务,只保留工作籍和行政级别,仍在局里上班。”田晓堂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华世达。他没想到,唐生虎会下这样的重手。他还以为,将华世达贬到一个小单位,担任一个无职无权的闲差,这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的惩罚了。哪想唐生虎比他预计的要狠毒得多,干脆将华世达一撸到底,哪怕最穷酸的单位,最差的实职岗位也不肯施舍一个,而且还让华世达就在原单位上班。从局里的最高领导一落千丈,陡降为普通干部,华世达这班还怎么上?这不是存心刁难、羞辱他吗?田晓堂愤愤不平地说:“怎么能这样处理呢?这对您太不公道了。”华世达苦涩地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我班也不必上了,就可以基本上脱离官场了。这正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还要感谢唐书记呢。”田晓堂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着头说:“唐书记做得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呢?”华世达放下筷子道:“我是罪有应得,并不觉得多么委屈。你看,我处处跟唐书记唱反调,不仅多次要求娜美宁停产,还支持钟林去唐书记那儿闹,又不顾他的强烈反对,为钟林隆重举办了追悼会。还有性质更严重的,向省都市报发那个报料短信的家伙,其实也是鄙人哪。”田晓堂手中的筷子差点惊落,忙问:“怎么会是您呢?那个神州行的号码,是在戊兆买的呀。我听说,唐书记一直怀疑李县长和淡县长。”华世达说:“不好意思,让他俩替我背过了。那个电话卡是我母亲曾用过的,后来一直没用,被我拿来发了那个短信。唉,向媒体报料,实在是下下策,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当时要是你早点把龙书记不来云赭,娜美宁可以马上停产的消息告诉我,我就不会去报什么料了。”田晓堂说:“省都市报这么捅了一下,最大的受害者是唐书记。虽然他摆平了省都市报,好像也摆平了上面的一些领导,暂时还没追查他的责任。但我想,唐书记的仕途肯定会受娜美宁事件的影响,而且影响还不会小。”华世达说:“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疯狂地报复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啊。”田晓堂问:“甘书记回来了吗?他就听任唐书记胡作非为?”华世达说:“甘书记还没回来。据说唐书记要求他一直驻守在北京,追踪一个大项目,不争取到手就不要回来。我看,唐书记是故意把他支开的。”田晓堂叹息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啊。您就忍得下这口气?真的准备从此赋闲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华世达笑着摇头:“看来你还是不理解我呀。我是真的厌倦了官场,想过一种清静的生活。”田晓堂不以为然:“这世上哪里还有净土?您以为离开了官场,就能够清静下来吗?”华世达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我不跟你争了。告诉你两件事,一是这次对李廷风、淡汉同进行了通报批评,二是戊兆县环保局的副局长吴显志在纪委开展调查时,突然不声不响地潜逃了,据说他拿了姚开新的钱,数额还不小。”田晓堂不免又有些吃惊。唐生虎处分了一批人,特别是对华世达没有丝毫手软,而他却有惊无险、毫发未损,可见唐生虎对他还是网开一面、区别对待了。吴显志因受贿而外逃,姚开新作为行贿者,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吧。第二天下午,田晓堂还在午睡,突然接到包云河的电话,约他在一家茶楼见面。田晓堂带着满腹狐疑去赴约。包云河开门见山道:“这两天,我心里憋闷得很。不找个人聊一聊,只怕会憋出病来。”田晓堂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啦?什么事让您憋成这样?”包云河说:“我没想到,真没想到,唐书记会这么整华局长,所有职务全免啊,下手也实在太重了!要是早知道他如此心狠手辣,我绝不会……”田晓堂追问:“您不会做什么?”包云河看了田晓堂一眼,说:“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实不相瞒,唐书记前些天找了我,希望我主动揭发华局长的问题,交换条件是,许诺让我去市政协做秘书长,解决副厅级。你也知道,像我这把年纪,已是日薄西山,提升的机会非常少了,所以我不得不认真考虑唐书记的话。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绝不可放弃,就答应了他。后来,我给了唐书记一份材料……可现在,看到华局长被整得那么惨,我又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助纣为虐呀……不过,那份材料也没写什么,就是客观地讲了华局长的一些情况。唐书记把材料拿去,却可以断章取义,夸大其辞……对这件事,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我一直自认为还是个明白人,不想到了这个岁数,却干了一件糊涂事!唉!”看着包云河捶胸顿足,懊悔不迭,田晓堂心头不由涌起阵阵波澜。他没想到包云河会为自己做的错事感到后悔,也没想到包云河还这么信任他,在自己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时,把他作为倾诉的对象。他忽然觉得包云河有些可怜。要不是虎落平阳,又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包青天”,哪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龌龊事啊。只是,以包云河的精明,不会不清楚即将离开云赭的唐生虎给他的许诺多半会是个空头支票。既然知道唐生虎有可能在哄骗他,为何还要乖乖上钩?大概是包云河心存侥幸,觉得唐生虎在调离之前还来得及兑现许诺,甚至包云河已在上面找大领导替他在唐生虎面前说了话,认为唐生虎也不敢不抓紧办。田晓堂又想,包云河真是可笑,居然说那份黑材料的内容是客观的。他又不是没看过,哪能不知道那白纸黑字间满是恶语中伤。再说,如果包云河只是客观地评价华世达,又怎能让唐生虎感到满意呢?心里千回百转,田晓堂嘴上却只是虚应道:“您也不必自责。唐书记非让您写那个东西,您不应付一下也不行。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啊!”包云河说:“感谢你的理解,但这个事我还是不该做呀。现在回过头来想,华世达这人其实是蛮不错的。他没有什么私心,做事有胆量,待人也还宽厚,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大注意工作方法,性子也急躁了点。我过去对他支持不多,时不时还跟他唱唱反调。唉,都是我心眼儿太小了呀。同事一场,我真有些对不住他!”包云河今天竟然如此坦率和诚恳,田晓堂颇受感动。他说:“华局长这人,理想主义的色彩很浓。他做事情,只考虑必要性,不考虑可行性,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干就干,干了再说。而您是个现实主义者,考虑问题就要周全得多,各种利弊都会仔细权衡,对时机的选择也是慎之又慎。你俩的分歧,根源就在这里。”包云河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像华世达一样,敢冲敢打,无所顾忌。只是后来,在官场混久了,就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越来越圆滑世故。唉,我早已随波逐流了,华世达却始终锐气不减,实在难得啊!可惜的是,他这种不能被官场同化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官场边缘化。”田晓堂也感慨不已:“我曾和华局长探讨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要想在官场生存和发展,就得学会走平衡木,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寻找平衡,在坚守良心和默守潜规之间寻找平衡,在做实事和创显绩之间寻找平衡……”包云河点头道:“嗯,走平衡木……为官的学问,归根结底,也就是平衡的艺术啊!”三日后的下午,田晓堂在省委党校上完课,刚走出教室,就接到了甘泉水打来的电话。田晓堂按下接听键,心头不禁怦怦直跳。这段日子,甘泉水一直出差在外,田晓堂几次动了与甘泉水联系一下的念头,有一回甚至翻出了甘泉水的手机号码,但最终还是犹豫着放弃了。今天接到这个电话,他是既兴奋又紧张。让他兴奋的是,甘泉水只怕是回来了,一回来就想到给他打电话,说明甘泉水相当信任他,倚重他。让他紧张的是,甘泉水打电话来,肯定不会是聊几句闲话,只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向他交代。电话一通,田晓堂热情道:“甘书记,您好。您已回了云赭吧?”“我昨天刚回来。”甘泉水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周末会从省委党校返回吗?”田晓堂说:“如果您找我有事,我可以回来一趟。”甘泉水很简短地说:“那好……你一回来,就到我这儿来一下。”田晓堂忙说:“好的,好的。”他本想问甘泉水找他有什么事,马上又觉得问这话不合适。甘泉水既然不肯在电话中直接讲,要么是因为不方便,要么是觉得没必要,要么是认为不用急,总之必定有其道理。他刨根问底,就显得不明智了。收起手机,田晓堂满心疑惑。他想,甘泉水回到了云赭,对唐生虎成立专案组,追查相关领导干部责任,在没有查出什么“罪证”的情况下,就强行处理华世达等人的做法必定会感到强烈不满。那么,甘泉水将会怎么做呢?隐忍不发吗?有这种可能。甘泉水一想到唐生虎即将离开云赭,就会觉得没必要再跟他发生冲突,干脆忍一下算了。等唐生虎一走,再重新安排华世达,也把华世达委屈不了多少天。据理力争吗?更有可能。唐生虎做得太过分,太不近人情,甘泉水会觉得自己不帮华世达说说话,就显得太没正义感,也太软弱可欺了。再说,反正唐生虎即将拍屁股走人,甘泉水也不用怕得罪他。既然推断甘泉水多半会跟唐生虎交涉,那么甘泉水找自己,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呢?3、局长位子之争田晓堂理不出个头绪,便决定打姜珊的电话,向她了解云赭近两天有什么新情况。姜珊告诉他:“我只听说,甘书记回来后,找过华局长。至于找他谈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田晓堂不免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感觉还是放心不下,便又打了华世达的电话。华世达说:“甘书记上午叫我过去,让我在目前空缺的正县级闲职岗位中挑选一个,他要去找唐书记,为我讨个说法,争取弄到一个闲差。我告诉他,我不想干了,闲差也不想干,就想离这官场远远的,过几天清静自在的日子。甘书记大骂我糊涂,非要我选一个还算中意的,暂时先干着,我拗不过他,只得选了戊兆县政协主席。”田晓堂虽然已有预感,但得知甘泉水果真要为华世达去鸣不平,还是感到有些吃惊。他说:“甘书记见到唐书记没有?”华世达说:“还不清楚。我不关心这个,就懒得去打听。”田晓堂又问:“您为什么要选戊兆县政协主席呢?难道其他职位比这个还冷门?”华世达说:“我想去戊兆。我在戊兆工作了多年,从一个办事员干起,一直干到县长。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戊兆度过的,我对戊兆很有感情,所以我想回到戊兆去,在那里过完余生,直至终老。县政协主席这个位子也很好,处在二线,比较超脱,要是自己什么也不想干,基本上也就脱离了官场。”田晓堂说:“您想过没有,庹毅还是县委书记,您能过得舒心吗?”华世达说:“庹毅在戊兆也干不了多久,迟早要调走的,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与华世达通完话,田晓堂略作思忖,又把电话打到了张子亮那里。张子亮大概已猜出他来电的目的,没等他开口,就低声说:“我还在办公室,说话有点不方便。要不,晚上我再跟您联系。”田晓堂只得说:“好吧,我等着。”晚上10点钟,田晓堂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张子亮的电话。张子亮主动告诉他:“甘书记上午和唐书记发生了争执,两人吵得很凶。”田晓堂忙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张子亮说:“刚开始他俩声音很小,我在外间也听不清两人说的话,后来甘书记的嗓门越来越响,我听见他说,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向上级反映,你休想一手遮天。唐书记则说,你去上面反映吧,上北京都行,那是你的权利,我已定下的事,谁也休想推翻。后来,就见甘书记一脸怒容地从里屋冲出来,摔门而去。”田晓堂虽然推断甘泉水会为华世达的处分跟唐生虎据理力争,但没想到平日温文尔雅的甘泉水竟不惜与唐生虎撕破脸。只是,哪怕甘泉水态度如此强硬,唐生虎却并未作出半点让步。田晓堂问:“甘书记走后,唐书记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张子亮说:“甘书记离开后,我进里屋收拾茶杯,只见唐书记脸都气黑了,右手还按在心脏的位置。我忙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没有理我,过了半天,缓过劲来,才一边叹气,一边说,我早就怀疑他……这不,他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田晓堂心里一惊,对张子亮那没有说完整的话已经猜出了八九分,却还是装傻道:“唐书记怀疑甘书记什么?”张子亮说:“我曾和您说过,唐书记怀疑在云赭有一股势力,想借娜美宁出的事向他发难,将他往死里整。他说怀疑甘书记,是怀疑甘书记正是这股势力的总后台。”田晓堂笑道:“唐书记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这是哪跟哪呀。”张子亮说:“他受的刺激太大,现在看问题已越来越不理性了。”田晓堂说:“照你这么说,他绝不会向甘书记妥协?”张子亮说:“是啊。如果他轻易妥协了,他就不叫唐生虎了。”收起手机,田晓堂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重。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田晓堂匆匆赶回云赭,于当晚见到了甘泉水。甘泉水脸上不见了招牌笑容,看起来很憔悴。他轻声感叹道:“华世达这人,真是书生意气啊……他的性格,刚直有余,而柔韧不足……他做事,原则性有余,而灵活性不足……我不知批评过他多少次,他就是改不了……他居然向唐书记提出引咎辞职,还说什么也不想干了……这不是正中唐书记下怀吗?……糊涂,真是糊涂啊!”田晓堂说:“我也劝过他,可他去意已决,根本听不进去。”甘泉水说:“他为人正直,敢于担当,这一点我很欣赏,但他个性上的缺陷也很突出……他这个人,算是被自己毁了……唉,这么好的一棵苗子,真是可惜了……”田晓堂愣了愣,问:“我听说,您回来后一直在为华局长鸣不平,也不知还有没有一点效果?”甘泉水说:“他没有上进的动力,就是给他一个职位,他也难以振作起来。不过,今天上午的常委会上,我反复为他申辩、呼吁,韩市长等几个常委后来也站到了我这边,为他说了话……唐书记刚开始态度很强硬,后来见众怒难犯,才被迫作出了让步,同意华世达去戊兆任政协主席。”田晓堂一听十分高兴,忙说:“能挂个县政协主席,也是好的。”他又暗暗吃惊,不明白韩玄德为何要为华世达说话,而不惜得罪唐生虎。他知道,韩玄德过去与唐生虎走得近,和甘泉水却相对疏远些,与庹毅关系亲密,对华世达却没多少好印象。他稍作思索,很快又想通了。眼下,云赭的官场即将大洗牌,形势、格局和以前已大不相同。唐生虎不久肯定会调离,对韩玄德来说,唐生虎已显得无足轻重,甘泉水却变得重要起来,所以韩玄德弃唐而投甘,向甘泉水示好,可谓弃暗投明,不失为识时务之举。再说,因为韩玄德下令将省都市报记者张矢软禁,唐生虎对这种冒失行为大为恼怒,曾不留情面地斥责过韩玄德,韩玄德在常委会上临阵倒戈,只怕也是为了报那一箭之仇吧。这时,甘泉水话锋一转道:“我找你来,是想安排你去办件事。”田晓堂忙坐直了身子,恭听甘泉水作指示。甘泉水望着窗外,目光显得深不可测,缓缓道:“娜美宁出了环保事件,必须停产整顿,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们停产整顿的目的,不是要将娜美宁一棒子打死,而是为了让它获得新生,更好地发展……我听说,姚开新一直躲在佛山,这边停产后,整顿工作还没有启动……戊兆县环保局的那个副局长跑了后,外界盛传检察院要抓姚开新,追究他行贿的问题。这样一来,姚开新更不敢在云赭露面了……这样下去,娜美宁可就完了呀,所以我很着急,很担心……我想安排你利用双休日,去娜美宁公司了解一下情况,与姚开新取得联系,劝他赶快回来,着手整顿……你告诉他,我甘泉水明确向他表态,我们办案实行内外有别的原则,对党政干部受贿肯定要严惩,对他这种有行贿嫌疑的大老板则会网开一面,请他只管放心……万一检察院抓了他,我甘泉水亲自去接他出来。”田晓堂朗声答应道:“行,我明早就去戊兆。”其实,今天甘泉水不谈娜美宁整顿和恢复生产的问题,他也会主动提起来。甘泉水对这件事如此重视,又亲自安排他去办,他感到很高兴。甘泉水说:“本来,应该安排庹毅他们去抓这项工作,可我怕他们办不好……这就想到了你,你跟姚开新的关系毕竟近一些,再说你办事也很会讲方法和策略……你去了戊兆,也跟李廷风、淡汉同联系一下……回来后,向我报告一声。”田晓堂说:“好的,您放心好了。”田晓堂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特殊时期,甘泉水将这项特殊任务交给他,体现出的可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他也清楚,要想说服姚开新回云赭并着手进行整顿,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他感到压力不小。第二天,田晓堂前往戊兆,见了李廷风和淡汉同。又与淡汉同一道,去了孟家渡,见到了已和姚开新结为合法夫妻的黄莺。问过公司的情况后,田晓堂转达了甘泉水的几点意见,动员黄莺去做姚开新的工作,让姚开新赶快回来。黄莺说,姚开新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他既感到很后悔,又对云赭方面的一些做法颇为不满。现在甘书记给了一颗定心丸,她会尽力去劝姚开新。毕竟,老这么停产也不是办法,那损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田晓堂当着黄莺的面,欲与姚开新联系。黄莺忙说原来那个号码已打不通了,她报了姚开新的新号码,田晓堂这才与姚开新通上话。一番好言劝说之后,姚开新勉强答应回云赭商量娜美宁的整顿问题。田晓堂又回到省委党校,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没听说姚开新返回云赭,却听到局党组副书记李东达从省人民医院出院回到局里上班的消息。向他通风报信的是姜珊。田晓堂问:“他身上的伤都好啦?”姜珊说:“我看还没有,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特别是上楼,非常吃力。我觉得,他急着赶回来上班,只怕是想争夺局长的位子。”田晓堂说:“哦。”姜珊说:“其实你才是最有实力的局长人选。李书记一回来,你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田晓堂笑道:“我的师妹呀,只有你才会这么认为。选局长并不一定就看实力,我也根本没有这个奢望。”他想,李东达心急火燎地赶回来谋取局长官位,一点都不奇怪。李东达就是这么个人,只要有一点升官的机会,他就会拼命去争夺。此前,李东达曾两度竞争局长宝座,都因种种原因功败垂成。常言道,事不过三。现在,李东达第三次盯上了空缺的局长宝座,这回他又能成功吗?一直等到在省委党校的脱产学习结束,姚开新的身影都还没有出现在云赭。田晓堂十分着急,打了姚开新的电话,姚开新却说他正在外地考察化工企业治污的新技术新方法,再过上两天就会去云赭。田晓堂将信将疑,却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田晓堂回到云赭,去局里上班,上了三楼,头一个碰见的竟是李东达。李东达将办公室的门敞开着,田晓堂从其门前经过,就不得不跟他打照面。田晓堂硬着头皮踱了进去。李东达倒是很热情,满脸堆着笑,忙不迭地请他坐下。然后一跛一跛地挪动身子,去饮水机那儿为他泡茶。田晓堂这下看清楚了,李东达的左腿果然瘸得相当厉害。与李东达闲聊了几句,话不投机,田晓堂就告辞出来。在办公室坐了会儿后,他去了包云河那边。包云河一见他就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呢。”田晓堂笑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包云河说:“有人写你的举报信,揭发你跟别的女人勾搭成奸后,狠心地抛弃了糟糠之妻,说你道德败坏,生活糜烂,不配当领导干部……”田晓堂吃惊不小。他跟袁灿灿相处,一直小心得很。而他与周雨莹离婚,也是高度保密。这个跟他过不去的人,居然把这两方面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让他很是意外。这个人会是谁呢?朴天成吗?朴天成有手腕打探到他离婚的消息,可目前好像并没有举报他的动机。目前举报他,无非是把他当成了竞争局长的强大对手,欲借此打压他,朴天成是个商人,不存在这种动机。难道是李东达干的?田晓堂笑了笑,说:“又有人举报我呀。这回没拿经济问题说事,却扯起了作风问题,花样倒是在不断翻新啊。”包云河一脸气愤地说:“我想这个事,只会是李东达干的。他把你当成了他进军局长路上的拌脚石,就想将你踢进水沟里。”田晓堂叹了口气说:“我根本就没有那个奢望啊,他这人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乱咬一气呢?”他想刚才李东达还对他满脸堆笑,这可真是笑里藏刀啊。包云河不屑地说:“他就是这副德性,永远也改不了。”田晓堂深感无奈,碰上李东达这种同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又想李东达居然对他的隐私全都了如指掌,看来李东达躺在省人民医院的病床上,根本就没有闲着,而且李东达的手段也非常了得。他想起数年前,曾有人举报他接受新一公司老板王季发的高额贿赂,当时他怀疑举报者是付全有或者李东达,却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人。现在看来,李东达更值得怀疑。如果相隔数年的两封举报信都是李东达的杰作,那么李东达这人就实在太阴险,太恶毒了。他居然把踩着别人往上爬当成了家常便饭,让人一想就不寒而栗。从包云河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迎面碰见姜珊,田晓堂忙跟她打招呼,不想她却冷冷地剜了田晓堂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匆匆和他擦肩而过。田晓堂回过头,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一时好不困惑,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坐在办公室里,田晓堂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姜珊听说了那封举报信的内容,对他一直将离婚之事瞒着她心存不满,对他和别的女人勾搭感到意外,又心生醋意,这才不愿理睬他。他想,应该找个机会向她作些解释。4、跟姜珊幽会黄昏时分,田晓堂刚回到家,就接到姜珊发来的手机短信,很简短:“我在赭秀公园大门口的赭秀山庄,你来接我吧。”田晓堂盯着手机画屏,不敢相信这是姜珊发来的。就在几小时前,姜珊还对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呢。可这会儿,她居然又指使起他来。她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而且,姜珊作为市局副局长,也有专车和专职司机,哪用劳驾他这个正县级的领导干部亲自开车去接呀。但田晓堂毕竟是聪明人,只是纳闷了几秒钟,很快就醒悟过来了。女人突然变得喜怒无常,说明她的情绪波动很大。看来,他离了婚,又一直瞒着她,在她心头造成的震荡远远超过他的预想。她对他满怀艾怨,却仍然心存希望。虽然他曾经委婉地拒绝过她,但当时他还是有妇之夫,而现在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俩的交往少了诸多障碍,她只怕要极力去争取他的爱。让她不能释怀的,大概是传说中他和别的女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当然,她还不能确定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只怕会猜测那个女人就是袁灿灿。她曾经在盛豪大酒店他住的房间里无意中和袁灿灿碰过面。女人的直觉是非常敏锐的,姜珊当时就应该会猜到他和袁灿灿的关系不只是老同学那么简单。有了袁灿灿这个情敌,即使是假想敌,姜珊也会感到焦虑不安,担心错失良机,所以现在她的短信就急急地发来了。她这么做其实非常讲究策略。她没有打来电话,只是发个短信试探,因为发短信比打电话回旋的空间要大得多。如果打电话让他过去,他不想去,就只有直接回绝,这会大伤她的自尊心。而发短信,他不想去还可以装作没及时看见那条短信,事后再作些解释,她虽然心知肚明,也同样感到大失所望,但毕竟在表面上保住了女孩子的自尊和面子。而且,她不问“你能来接我吗”,而是故作霸道和娇嗔地说“你来接我吧”,就会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忍心置她于不顾。那么,究竟去不去赭秀公园呢?他想,还是应该去一趟。不去,就显得太没人情味了。他可不想让姜珊伤心。她一伤心,他其实很心疼。可是,如果去了,面对她凌厉的攻势,他能招架得住吗?要是他对她没有爱意,没有感觉,那她如何强攻他都不怕,正是因为心底对她暗存爱慕,却又觉得他俩在一起不太合适,婉拒才显得格外艰难。田晓堂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跟姜珊见面。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越躲麻烦越多。赭秀公园地处城郊,因位置偏远,去的人并不多,傍晚人则更少。赭秀山庄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店,位于赭秀山下,公园大门的一侧。田晓堂驱车来到赭秀山庄,泊好车后,就给姜珊打电话。他以为她在山庄里面,不想她却说:“你沿山庄门前那条鹅卵石铺的小路往山上走吧,我在上面等你。”田晓堂愣了一下,便收起手机,顺着石子小径,在山林间蜿蜒而上。爬了十来分钟,仍然不见姜珊的人影。此时天色已越来越暗,茂密的树木变得越发森然,四周显得更加幽静,田晓堂仿佛置身世外,那些纠缠不清的纷争和恩怨都离他越来越远。正在他驻足发呆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你傻站着干吗呀,我在这儿呢。”田晓堂惊醒过来,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过去,这才透过林木的间隙,发现小路右侧不远处摆放着一把长条木椅,一位妙龄女子此时正端坐在木椅之上。他暗暗感到惊讶,为何自己正好走到这里就停下脚步,莫非和她有心灵感应么?田晓堂走近木椅,有意想活跃一下气氛,就开了个玩笑:“你胆子真够大的,一个人就敢往这密林深处钻,你就不怕别人劫色啊?”姜珊望着他笑了笑。田晓堂看得出来,他能这么快就赶过来,她显得十分高兴,但她眉宇间仍然凝结着忧郁之色。姜珊轻声道:“劫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也不在乎。”顿了顿,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山上除了你这个大男人,哪还有别人?如果你有贼心贼胆,我倒是……愿意。”田晓堂很是吃惊,他没想到姜珊今天说话如此大胆和直露,心头不免掠过一丝慌乱,忙打着哈哈掩饰道:“姜珊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姜珊直视着他,目光幽深而又咄咄逼人,仿佛要钻进他的心里去。田晓堂忙把眼睛移向别处,内心却暗暗感到震憾。此时此刻,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在绿意葱茏的大自然中,姜珊宛若一位气质忧郁的古典美女,美得那么惊艳,那么脱俗,而她的目光就像带着钩子,一下子竟钩走了他的魂魄。田晓堂不得不在心里重新掂量:在袁灿灿和姜珊之间,他到底更喜欢哪一个?这道选择题,他很难作出明确的回答。其实,对这个难题他已想过好多次了。应该说,两个女子他都是喜欢的,两人各有各的可爱之处,都有吸引他的地方。在难分仲伯的情况下,他只有更多地考虑情感之外的因素。而一旦考虑非情感因素,袁灿灿就占了上风。首先,袁灿灿远在戊兆,和他的工作没有任何牵连,而姜珊与他同在一家单位,同为班子成员,两人若是谈恋爱,必定会有一些风言风语,将来如果结了婚,两人在家是夫妻,在单位是同僚和上下级,想着就别扭,工作起来会很不方便。而且,他俩结合后,有一个人在仕途上多半还要作出些牺牲,组织上总不能净提拔重用你们一家子吧。其二,袁灿灿和他年龄相仿,已跟他有了那种关系,如果和他结合,两人都是二婚,也不存在谁亏欠谁的问题,而姜珊却比他整整小了9岁,又是未婚,尽管现在年龄差距已不是什么问题,可田晓堂的思想还是有些传统,总觉得她跟着自己就亏欠了她,她应该找一个比他更年轻更优秀的男人。其三,袁灿灿与他一个经商,一个从政,两人正好互补,她的经济实力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也不容易受金钱的诱惑,可以底气十足地“拒腐蚀,永不沾”,干干净净地做官。而姜珊却不能带给他这种好处。出于这些考虑,他的天平自然就偏向了袁灿灿那一边。可今天,面对满怀期待的姜珊,他的天平又晃动起来。田晓堂正暗自思忖着,就听见姜珊说:“你坐呀。”田晓堂坐到木椅上,离她不远不近,无话找话道:“你今天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姜珊简单答道:“几个同学相约到赭秀山庄吃饭,我就跟着来了。”田晓堂哦了一声,不知往下该说点什么,而姜珊也不再说话,气氛一时就显得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田晓堂抬头看她,发现她一直侧着头凝视着他。天光已十分暗淡,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饱含委屈、幽怨和期待。突然,他听见了她的啜泣声,就像小雨在沙沙响,然后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恰如小雨渐渐演变成了哗哗的骤雨。他没想到她会放声痛哭,全然不顾自己是多么失态。他有些不知所措,忙往她跟前挪了挪,劝慰道:“有话好好说嘛,哭什么呀!”姜珊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太欺负人了……”在她口中,田晓堂简直成了负心的情郎。他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很受感动。姜珊今天这般真情流露,完全放弃了女孩子的矜持和自尊,已经是不顾一切了。他的心越发柔软,就像被雨水浸泡过,忙说:“离婚的事,我也不是刻意瞒你,我对谁都没讲过……”他还没说完,姜珊突然起身,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像是一松手就会失去他似的。他也本能地搂紧了她,听她哭诉:“我想放下你,可总是放不下……放不下呀,你叫我怎么办……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时的姜珊已完全是一个陷入苦恋之中的女孩。她的纯真和痴情,让田晓堂十分震惊,又感到有些内疚。他望着面前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秀美脸庞,万种柔情涌上心头,不由得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左脸颊。不想他这个亲昵的举动却刺激了她,她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贴近他的脸,两瓣红唇凑过来,一把扣住他的嘴,发疯地亲吻起来。他立即作出回应,两人顿时吻得死去活来……等两人安静下来时,树林里几乎已经黑透。姜珊在他怀里软得像团烂泥,气若游丝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田晓堂忙回答:“爱。怎么不爱呢?我的小傻瓜。”姜珊亲了他一口,说:“有你这句话,我已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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