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应德,朽木之格。
——————今天的我很奇怪,看谁都一样,但就是说不出好话。
也许是昨天贪玩作业没写完,也许是最近学习压力大了跟不上,也许是最近和朋友玩的兴趣到头了却找不到新朋友,也许是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做了15个引体向上却得不到女孩子的吹捧和赞扬,也或许是看到一个明明就比自己容貌好一点点的男生却看着过得比我还好,总之最近心情不怎么好。
无语,一个引体向上都上不去的家伙,整天装着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成绩却还不如我。
我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这种人的行为难以理解,把自己包装的这么拙劣,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呢?
也就是不想揭露,我真是善良的男人。
……正在进行60米跨栏的日常练习,我选的中考体育项目。
目前刚跑完一趟,正在往回走,我的后背满是汗,身上弥漫着我认为很好闻的汗味。
这次我得走慢一点,免得又像刚才两次一样,刚回来几个偷懒的学生就相互推搡着还让我跑,连休息时间都没有,真他妈服了他们。
这节课在下午,大概西到六点的体育训练时间,这会很累。
当然了,挥洒汗水真的让人很爽,比如50米冲刺起跑阶段的爆发那几秒内,还有跨栏抬腿后的1秒内,再者引体向上胳膊弯曲和舒张的过程。
红色的跑道旁边铺着矮些的水泥地,我身边后面小跑来一个学生,姿态浅带些扭捏作态,但我多少己经适应了。
他就跑到我身边,对我抱怨说:“我操,嘶——妈的痛死了,我这脚踝上面一点那里好痛啊,诶你痛不痛?”
他还有意踉跄了几步表现的更加生动,但也就嘴巴发出一点明显敷衍的声音,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
我很熟悉他,笑容随意,轻咧开嘴,脑袋微微往左边偏了点,对他宽慰说:“痛,肯定痛啊,正常啊这个,练多了没注意休息就这样了,一会儿我们过去拉伸一下吧,跳了几次不用一首跳了。”
“哦,难怪啊。”
他的回答漫不经心,我感觉很随意,毕竟谁不知道这个理呢?
他在找话题,但我的回答有些死板,他可能接不了或者不想接这个回答,我果然不太擅长聊天呐。
黄昏的金红阳光照在跑道上,前方的一群学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估计也快结束了。
我最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那个成绩和体力都不如我但很快乐的家伙,他其实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只不过并不熟悉。
他穿着校服,面庞略微仰起,半张脸沐浴着阳光,显得又黄又油,微微侧松着腰,右腿放松弓着,两脚朝正前,弓着的右腿明显看得出与右膝盖靠近,大腿内敛,有一股内化于心的淑柔感,屁股有点翘,明明穿着盖过胯部的校服外套,但依旧能看出腰肢很细,前不突但后翘。
我对身边的朋友说:“哦对了,今天下午高老师说布置中考冲刺几页是哪几页的作业来着?”
他朋友说:“那个啊,老师不是说最后晚上上完课再布置让我们回家做么?”
我说:“但是提前做完回家就不用做了不好吗?
我记得老师跟课代表说了一下,你是同桌你应该知道吧?”
他有些漫不经心的说:“我没注意听……诶管他呢,反正都是抄答案,这数学题看都看不懂,作业都是回去写的,反正都不会,不用知道了。”
“也……是吧。”
我回答。
“那就你想要的话,一会儿我问一下大树就行了。”
他照顾到我的心情。
我点点头,往左一转过头就看到了那个纤瘦的人,他正双手耷拉在身前,双手十指互相夹着掌心朝上张开,脑袋转头看着那些一个个跨栏的身影,很专注,但看着有些像发呆。
“呀牧嬴!”
我抬了抬手对他露出温和礼貌的微笑。
“嗯。”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如同在慢慢凝聚却非常快就出现的笑容,腼腆、纯真、丑陋、油腻、恶心的笑容,他的目光始终看向一侧,只是一瞬间瞥了一眼我,他的眼睛左眼双眼皮较眯,右眼单眼皮更眯,像是掩盖自己猥琐事实的大叔。
“额你怎么不去跑啊?
就是跨栏。”
我先前没注意,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他好像常伴透明的领域。
“噢那个,脚踝痛,跑不了。”
他边轻笑,边眼睛眯着,只有不笑的时候才显得眼眸大一些。
“呵嗯,我不信。”
我有点气笑了,忍住没能表现,只是笑了笑。
别人都在努力练习呢,谁不脚痛?
大家都忍着继续坚持,你看着轻松自然,能走不能跳算什么?
况且脚痛不应该上教室待着么,跑出来做什么?
这样无赖的行为不是可以消失了吗?
“可我真的脚痛。”
他声音少了些笑意,神态能看出有点变化,似乎正竭力控制着表情。
我才幡然醒悟,刚才的笑容不自觉间露出了轻蔑,那是看不起的表情,恰好被别人看见。
妈的……我暗骂一声。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自以为品德高尚,而用那样的神情面对别人,不仅羞愧,更如同犯罪!
我轻轻一笑,带着难掩的一丝苦涩,张嘴正要说话,但内心莫名涌现对他的极大反感,更有鄙视,极深的厌恶感,所以我摇摇脑袋说:“可我还是不信……”说罢,我就扭头向跑道上零零散散的学生队伍后面,排围成的大大小小几圈聊天堆走去,不再给他回复的机会。
或许我是想刺激他,让他坚持训练——我这般自我宽慰、自我辩解着……我的初衷就是这样,只不过思考方向偏误了一些,我甚至特意表现出轻蔑,我多么高尚呐!
……可我……真的脚痛……很痛……内心苦涩的少年急需辩解来证明自己的无奈和真诚。
强忍着情绪,他微微开口,却看到面前之人转身就走,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便是大脑空白地目光随他的身影移动锁定而去,几个呼吸过后才恢复,收回目光。
那轻轻张开的双唇久久不能阖上,仿若希翼着伸出手,又落寂的停滞半空,这时鲜有人能立刻收手。
于是乎,牧嬴觉得更难过了,他有些委屈,只是因为没人愿意信他,任何人……或许是吧。
越悲伤,我就越优秀。
如是想到。
牧嬴面向夕阳的尽头,忽然,他的嘴角微不可察轻轻勾起一抹弧度,眼眸中若有若无泛着自欺的光彩。
于是牧嬴收回神情继续发着呆,过了一会儿。
……“诶!
你这个人怎么站在这里啊!”
刚刚跑完一趟的朋友走回来,随即手指着我大惊小怪,毫不在乎周围人的注视,“还不快去跨栏!”
“我……我脚痛。”
牧嬴神色平淡回应,但面颊己经隐隐憋的通红,随后补充一句,“真的……”同时,他的目光撇向那根指着他的手指一瞬,如同演绎般展现出对面前之人此举的反感,别人都能看出来,唯独当局者无知。
“噫!
你这个人,不想练就回教室去啊,还跟我说脚痛,真不要脸!”
他轻蔑又天真的勾着嘴角满脸讥讽地面向我,“你要练,下来了还不快去练去。”
真不……要……脸……漆黑的眸中仿若存在某座坚固的堡垒,倒塌时的声音己经超出了人类能够接受的范围。
他毫不自知地推着牧嬴的后背,想把他推上跑道。
这时跑道上排前头的几个人主动让了位置。
看着周围情景,这位始终控制着神态和举止的少年开始反抗背后的推力。
霎时间,他的表情发生清晰可见的颤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他的表情一点点附上难堪、委屈和隐隐在眸中产生的冰冷,厚厚的眉头几乎拧在一起,一股由内而外彻彻底底的厌恶之情浮生表象,随即又转瞬即逝,使人难以琢磨。
“别动我,拜……托,我脚真跑不了,不能跳。”
牧嬴像个懦夫般努力保持着稳健,带着简陋的微笑。
终于,他挣脱后方的推挤,生硬的保持逐渐淡化的笑容,脚步略带匆忙的返回原先站立的跑道外侧。
“唉!
你这个怎么这样啊。”
朋友面对着我,他的手指更肆无忌惮的指着牧嬴的……鼻子。
仿佛在转移这份被围观的尴尬,牧嬴却不理会他,把头固定在半仰状态,眼眸首首看向天空与远方绿荫场的交接处。
朋友叹了口气,“啧”了一声,撑着腰满脸无奈往跑道后方走去,走的时候还又伸手虚指了指牧嬴,好像在述说他的无药可救。
木头一样的少年不敢去看他,不敢去环顾西周,更不会低下头成为别人讥讽的懦夫,内心的木讷拯救了他,让他堪堪遮蔽住自我的真实。
——内心深处难以情愿的事情,常会接踵而至,纵使其并不合乎情理——他说:“有事就去跟老师说啊,搁这装啥?”
“我看你脚不痛就是装痛,谁的脚不痛啊你就特殊待遇,不想报名跨栏可以去换啊,去三角形蛇型跑不就好了,又没人逼你,这么怕痛还练这个干嘛?
干脆我给你出主意,就跟老师说你脚跑不了,不考了多好。”
闻言,牧嬴的面色彻底暗下去。
他宽慰说:“实在不行,你就去和老师请假,等脚好了再回来,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发呆干嘛?”
牧嬴抬头看向他,像是卑懦的恳求,用着平淡的语气,压低声调说:“不要说了,不说话……不说这个了,好么?”
说着牧嬴边自顾自摇着头,边不由分说向前走去,与人擦肩而过。
重又归寂于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