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省城赵家大宅。
赵柳文举着笔记本电脑凑在赵老太太面前，电脑视频那边是远在波士顿的赵依依。
新年已至，赵依依终究还是没有回国过春节。
赵老太太红着眼睛抹着眼泪：
“依依啊，你是不是不要奶奶了？”
赵依依在视频对面不停作揖赔不是：
“奶奶，我的好奶奶，我是明天就要开学了，回国过春节时间会来不及。”
她露出老太太最喜欢的明朗笑脸：
“我保证，暑假一定回来看您。”
赵老太太勉强点点头，又是一番叮咛嘱咐，最后只得看着赵依依下线。
转头又跟陈雅问道：
“老二媳妇，依依钱够不够用？你把她账号给我，我再给她转十万过去，她人不在跟前，这笔钱就当是压岁钱。”
陈雅连忙笑着说：
“妈，够的，她去美国的时候我给她卡上存了五十万，够用啦。”
赵老太太摇摇头，坚持要来了赵依依在美国的银行账号，又递给了大儿媳柳燕：
“老大媳妇，就从我今年的分红里直接转十万给你侄女。总让小雅娘家弟弟照看着，我们是干什么吃的？”
柳燕已年近五十，比陈雅大了快十岁，但保养甚好，容貌很是精致，上扬的眼角跟儿子赵柳文一模一样。
身为赵氏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柳燕也帮老太太打理着每年的分红。
听到老太太这么一说，柳燕立刻干脆点头：
“放心吧妈，明天我就给依依转过去。”
陈雅见婆家人对赵依依还是当成宝贝疼爱，心里也舒服了很多。
眼光瞥见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的丈夫，陈雅的眼神又是一暗。
自从她跟赵岭提了一嘴不再寻找亲生女儿，赵岭的脾气就没怎么压下去过。
陈雅心里开始有些埋怨那未曾找回来的孩子，二十年的幸福生活，二十年来一直美满的婚姻，现在居然到了两人经常冷战的地步。
若是一直不知道真相就好了……
陈雅的手轻轻发抖，她可能是疯了。
赵老太太看了一眼沉默的二儿子，忍了又忍，她当然想把流落在外的亲孙女找回来，可是一看二儿子这副板着脸的样子，她就很不高兴。
“老二，你过来。”
赵岭抬头看了一眼老母亲，把手里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这才走了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赵老太太语重心长地拍拍儿子肩膀。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不肯报警，连你媳妇你都怨上了。”
陈雅低下头，鼻子一酸。
“可是刚才你跟依依都没说上几句话，你让这孩子心里怎么想，可怜见的，她一个人在美国，你跟你媳妇再不关心她，她就真的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赵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会不关心依依呢，再怎么说都是他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
只是一看到一大家子人和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过年，人人都在心疼赵依依，他就会想到下落不明的亲生女儿。
再瞧见母亲和妻子仿佛根本不打算把孩子找回来的架势，他只想多抽几根烟。
赵老太太也注意到二儿子多年前戒掉的烟又重新抽了起来。
到底在她心里，二儿子的份量还是比赵依依重的，老太太终究决定退让一步。
“行行行，等过完年，让老大找找他在公安系统的熟人，尽快把孩子找到，免得你怪我偏心。”
赵岭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别看他今年都四十二了，一回到大宅，还是会习惯性地服从母亲的安排。
他这辈子最大的反叛，就是大学毕业没有回家族里帮着大哥打理赵氏集团，而是去了老家县城银行工作。
唯一的一次反叛，母亲给的条件是同意和父亲老战友的女儿相亲结婚，也就是妻子陈雅。
年轻时的陈雅漂亮识趣又聪明，愿意和他一起留在老家山南县，这二十年，其实他很爱妻子，生活还挺幸福。
而山南县城的连锁超市，正是赵家的产业之一，也被陈雅经营地有声有色。
直到他得知女儿从出生就被人调包，人生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波澜。
他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就是把失踪的女儿找回来，从此弥补没能照顾好女儿的亏欠。
这几个月，母亲和妻子一再反对报警，总说报警会让依依跟家里离心离德。
可是不报警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去找人？
今天母亲终于同意报警，赵岭心头的大石这才松动了一点。
赵家老大赵山河坐在老太太另一侧，听到母亲松口，便对弟弟使了个眼色。
他常年陪在老太太身边，深知对于老太太的让步一定要见好就收。
“没问题的，妈，老二，我在省公安厅有好几个朋友，等初七他们上班，咱就跟他们讨论该怎么找人。”
赵岭连忙道：“妈，大哥，多谢你们。”
赵老太太叹口气：“你也不用谢我，少抽点烟就好。”
陈雅见丈夫面色缓和，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赵柳文在旁边听了半天总算抓住了重点，自家老太太同意报警去找二叔二婶的亲生女儿。
也不知道这个没见过面的妹妹是什么样子，她若是回到这个家，依依以后该如何自处呢？
“对了，小雅，你跟依依说了那谢石川的事没？”
赵老太太倒是从赵依依想到了谢石川。
陈雅一顿，迟疑开口道：
“说了……依依说谢谢您心疼她。”
赵老太太满意地往后一靠：
“依依高兴就好，我看那个谢石川就是缺管教，人品不好的人，学习再好也不能评奖学金，等在学校里学乖了，将来也不会再祸害人。”
赵柳文不由咋舌，好家伙，老太太还出动了学校里的人，谢石川以后连奖学金都不能评？
他回想起跳进河水中救人的谢石川，再一次对长辈们关于谢石川的评价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赵岭听不下去了，他搞不懂母亲跟妻子为什么非逮着谢石川过不去。
不过他没勇气顶撞母亲，只得回头数落陈雅。
“陈雅，那个谢石川跟依依的事没什么关系，人家是个贫困生，家里又是单亲，咱们家大业大的，欺负一个单亲家庭的贫困生，说出去才是真的丢面子。”
陈雅一瞪眼，倔劲也上来了，不服气地回怼：
“她跟依依的事怎么就没关系？”
“让依依复读的是不是她？”
“抢走谢石川的是不是她？”
“我看你才是有问题，自从知道依依不是亲生女儿，在你眼里，别人家的孩子都比依依顺眼。”
赵岭被陈雅一连串怼得一阵憋气，只觉妻子现在越发的不可理喻，干脆一转身一个人回了房间。
下一刻陈雅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丈夫全部心思都用来找亲生女儿，依依现在只有她了，她不能退让。
赵老太太眼看儿子儿媳不欢而散，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反正我是老了，也就只能为依依做这么多，再过一点，儿子都要跟我翻脸。”
柳燕对丈夫暗暗示意，赵山河连忙到母亲身边说吉利话哄母亲开心。
柳燕则搂着陈雅的肩膀细声安慰。
“别气了，大过年的，说来说去，你们都是为了孩子，何苦呢？”
赵柳文屏气噤声，降低存在感贴着墙溜出了客厅。
院子里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他仰头望天，二十几年来，这是最让他憋闷的一个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