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在这院围着干什么?嗬,连村长夫人都在?”
“你是几日没出门了,连这等稀罕事儿都不知道?王大婶她家丫头,死而复生了!”
“嗬,难怪村夫人都来凑热闹,不过阎王老爷收了人还能放回来?这丫头命真硬…”
“嘘…小声点,那死丫头邪乎的很,以后离她远点…”
篱笆院外三三两两一堆儿,看着院内漫天的纸钱,议论纷纷。
要说王大婶她家的死丫头,那可是村里头响当当的人物,一张脸仿佛从年画里拓下来的,雪肤冰晶,杏眼桃腮,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众人都说以后十有八九会长成一个颠倒众生的绝代尤物。
不过,或许出生的时辰不好,八字太大,长成这般妖孽的女娃娃居然是百年难遇的天煞孤星命格。
三岁克死了亲娘不说,才八岁就克死了未来相公。老天有眼,她八岁生辰那天,天上落了个响雷,劈得她当场见了阎王,生日变了忌日不说,洗净一瞧…
嗐…死后还被老天爷赏了天罚!
王大婶她家哭天抢地跟死了亲爹亲娘似的,村里其他人却悄悄松了口气。
不祥之人,死的好!
长的这般妖孽,阎王老爷收了最好。
保不齐谁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铤而走险遭了那无妄之灾。
然而…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那尸体在灵堂整整停了七日,不臭不烂,其肉身还散发出一股似檀香,又仿佛药香的味道,令方圆百里的人都瘆得慌。
众人猜测,不会诈尸吧?
仿佛为迎合众人猜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躺在棺材里的小女娃
不负众望的…
诈尸了!
男子摇头:“有妻如此,必招祸端。”
女子叹气:“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哪怕毁了容,众人依旧忧心忡忡…
恢复容貌,或许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唉…
大圣六年七月二十三,宜丧葬的好日子,当薄疏的晓雾被轻风驱得几近罄尽时,抬棺匠们才踩着漫天的雪白纸钱,骂骂咧咧进了林家小院儿。
“一个外来户,裹张席子扔了苍河就是,何必大张旗鼓搞这么复杂,又不是死了亲爹亲娘!”
“就是,也不知林谢夫妇收了她娘俩多少好处?”
“好处有没有咱不知道,不过那死丫头娘俩长得比九天仙女还好看,说不定...”
“嘿嘿嘿,你这小子,脑子里尽装些腌臜事儿…”
“啧啧啧,可惜了,叫雷劈成那样,我也下不了手...”
“哪怕那鬼样子,说不得也有人惦记着…”
说到这,几人面色诡异,然后哈哈哈哈地…
大笑起来。
插科打诨间,几人终于走到了摆放棺材的灵堂。
简陋的灵堂飞舞着白色的丧幡,棺前两根白蜡烛上的火苗不停地跳动。
灵堂正中央放着一口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金丝楠木质地坚硬,密度大,防腐性能极好,因埋在地里几千年都不会腐烂,一直是皇室的专用品。
如今儿这稀罕物,却摆在这一眼可望的屋里,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
然而,过了会儿,更诡异的事儿发生了。
“嘶…我脸怎么这么疼?”
一个女童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灵堂的肃静。
棺材里的小丫头缓缓坐起身,看到四个大男人直直站在灵堂口,煞白的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她刚睁眼,便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刚好能容纳她身体的容器里,本想起身问问什么情况,可脸火飘火辣疼得厉害,舌头打了个转儿便问出了刚才那句话。
这句话击碎了几个大男人的神经,他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后,争相夺门而出。
门口留了滩水渍,隐隐约约飘着股难言的味道,与她身体里散发出的淡淡药香味儿混合一起,飘向远方…
林家小院里的喧闹声,瞬间顺着小路蔓延开来,让清晨朦胧的微光都变得摇曳零碎。
林家小院。
这是哪儿?
余窥荷眉毛微微耸动,盯着那些风里飘荡的白幡,有些茫然。
她不是死了吗?这是哪儿?
一股楠木香气淡淡传来,她不由得摸了摸身下之物,触感光滑微凉,才明白她坐在棺材里。
“按理说,应该在罐子里才对…”
她有些疑惑得自言自语。这时有个内穿白粗布衣襟,外罩斜襟孝袍的美貌少妇,正心急如焚得往灵堂里赶。
白绸挽成的花结在四周飞扬,而小女孩坐的棺木泛着幽暗的光,倚靠灵堂门前的王大婶,泪眼婆娑。
她看着棺木里,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回的小丫头,又惊又喜。
“傻丫头,你…你真的回来了?”
声音细小如蚊,生怕惊动什么。
她小时候曾听老人说过,有些死人的灵魂,会在第七天夜晚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家中看一眼,称之为“回魂夜”。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红着眼圈在灶房里清点遗物,听到灵堂里,传来阵阵男子的惨叫,她扔下手里东西,急忙赶来。
果然…
倔脾气的傻丫头,连回魂也要选在青天白日里头。
什么叫回来了?余窥荷皱眉看向她,顿了顿,明白了她的话。
不过,回魂不是回家吗?她为什么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穿白挂素的人是谁?外婆呢?
疑惑之际,忽然想起早年间,看过的一本书,上面写着:
人死后,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成了一团有意识的气体后,可以四处飘荡。
阿飘?!…寻人倒省时省力…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深吸口气,想要一纵而上,抓紧时间寻外婆。
可...
身体沉沉地,压根飞不起来。
奇了怪了…
沉思间…
咕咕…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肠鸣音,余窥荷愣了愣,揉了揉肚子。
鬼…会饿?
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用手在自己脸上,使劲捏了一下——
她....没死?
一阵激颤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余窥荷激动得站了起来,跳下棺材扑到了窗台,一把将那木窗给推开。
微风习习,吹起了她耳边的碎发,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
活着,真好!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被电信诈骗的夜晚,她喝着外婆给她存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摇摇晃晃得走在三十六楼的天台边缘。
晚风吹起了她的白色长裙,皓白如雪的肌肤展露无疑,美的让人不能呼吸。
车水马龙,霓虹灯光,今夜的城市依然繁华,并未因她的情绪波动而有些许难过。
万家灯火璀璨,而哪里…
是她归处?
她满腔愤懑,想要一跃而下,以死谴责他人,以死逃避内心。
但,想想而已,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条命...原本就是母亲逆天夺命救下的,何况年迈的外婆还需要赡养。
不过,身负巨债,今后怎么办?
为五斗米折腰,从了满肚肥肠的王老板?
暗自神伤时,她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告诉她追回了被骗巨款。
她太高兴了。
乐极生悲,一个不下心,就从三十六楼摔了下来。
耳边是阵阵罡风,她想,三十六楼,脸着地的话,应该会很难看吧?
之后她就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
照理说…
她应该是死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疑惑得扫了一圈儿,看见了屋外有一个水缸,连忙凑过去瞧了瞧。
“卧槽!”
吓了她一大跳!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水镜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隐约能看见她少时的身形模样,说陌生是因为她从没见过那么难看的丑丫头,巴掌大的小脸,像被淘气的小孩,用红色粉笔乱涂乱画了番,布满了可怖的不规则红色条纹。
况且,她明明已经二十三了,瞧这水镜里的身形,最多九岁。
余窥荷脑子里浆糊一样,呆呆地杵在那,愣了好久。
金色的阳光将她瘦小单薄的影子拉的又高又长,显得有些孤单忧郁。
“傻丫头,没…”
王大婶叹了口气,想劝她没事儿,却又说不出“你死都死了,脸皮子什么的,不重要了…”
余窥荷望着瘦小身影,发了会儿呆后,自我安慰道:
“都能死而复生了,重生也不稀奇…”
“这脸…唉,重来一次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过于贪心,会遭天打雷劈的…”
“嗯,不过,呆会儿还是去医院看看,还能抢救抢救下脸不?”
她收拾好心情转过身,快步走到屋子的正中间,面朝着王大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您好!这是哪儿?能用下你手机吗?”
一丝儿温热的气息从她嘴里吐出,王大婶打了个寒颤。
活人…?
“窥荷…你活过来了?”
看着龇牙咧嘴的余窥荷,王大婶惊呼道。
“你…认识我?”
余窥荷一愣,有些惊讶,刚听着她一直傻丫头傻丫头的,还有点疑惑。
但,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一圈,也记不起这号人物。
“窥荷,你怎么了?别吓我!”
瞧她似不认识自己,王大婶目露担忧,抬手要摸她的额头。
“我是你王婶婶呀!这在灵隐村的家里呀!让我看看你…”
“家?”
她出声打断,语气惊讶。
环顾四周,除了零零星星的箱柜,屋里最豪华的就是这副棺材。
她从没来过这等陌生地方,更别说是她的…
“家?”
余窥荷侧身躲开王大婶伸来的手,一个箭步冲出院去,急忙往远处一瞧。
远处阡陌交通,绿油油一片。
再把醒后所见回忆遍后,恍然大悟道:
“难道…”
“不是重生…而是…穿越了?!”
这可太刺激了,她两眼一翻,利索地软了下去。
“窥荷,窥荷你怎么了?”
忙跟着出来的王大婶,见余窥荷刚刚才死而复生,现在又满脸苍白地倒下,忍不住惊慌,大声呼喊林谢去请张大夫。
她一边拍打余窥荷小脸,一边焦急道:
“你林叔叔已经去请大夫,大夫很快便来了,窥荷...窥荷,你要坚持住。”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她终没能坚持住,又陷入一片黑暗。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霎时变了脸,下起了泼天大雨,伴着雨打桂花落,空山十里香,被抬回木床上的小女娃睡得迷迷糊糊的,仿佛做起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