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前跟着妈妈回到家的时候己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崔向前的姥姥生前特别喜欢金黄色的菊花，就给崔向前的妈妈取名叫金花。
再加上老人夫家姓顾，这金花就叫了顾金花了。
这顾金花当天回到家里怎么也吃不下饭，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在炕上躺到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坐了起来，又趴在墙上，耳朵贴在墙上好像在听什么动静。
崔向前睡眼朦胧地看见他妈妈的背影，活脱脱像一只大老鼠，吓得他差一点叫出声来。
顾金花鬼鬼祟祟地从炕沿溜下去，趿拉着鞋，嘴里小声地叨咕着什么话，声音特别小，崔向前听不清她说什么。
顾金花一闪身开门出了房间。
崔向前想叫醒正鼾声如雷的爸爸崔金涛，他又一想，要是叫醒了爸爸，按他对爸爸的了解一定不会让自己出去跟踪妈妈了。
他想到这，赶紧披上外衣，溜出门外。
夏天夜晚的凉爽像一盆晾凉了的白开水迎面泼过来。
崔向前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激灵，这一下子他睡意全无。
借着天上亮如银汤的一轮满月，他清楚地看到妈妈的身影在胡同里疾走。
崔向前躲躲闪闪地跟着顾金花，他一路小跑，左拐右拐生怕被发现。
不一会儿，他就跟到了顾金花上班的饲料公司大门外。
这公司大门是那种倒U形状的结构，宽阔高大，很是气派。
大门是由两扇厚厚的木板拼接而成，左右对折进行开关，门板表面包裹着厚厚的洋铁皮，再用特大号的洋钉子卯上去。
那一排排的大钉子帽，把大门显得更加威严肃穆。
不知为啥，崔向前看到这个大门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北京故宫的外城大门。
可又觉得哪里不像，到底哪里不像，他也弄不大清楚。
他只是在家里的明信片上看到过故宫的大门。
后来，他猜可能是故宫的大门是红红的那种颜色，饲料公司的大门是黑乎乎的，是那种黑沥青一样的颜色，和那个时候大马路上铺路面用的沥青没啥区别。
顾金花在饲料公司的大黑门前站了一会儿。
此时大门关得紧紧的。
她并没有去碰门，而是猫着腰像只大老鼠一样，，沿着高大的院墙小跑起来，跑了一会儿，站在一个炮楼的机枪口下面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过一会儿，就见顾金花双膝一弯“噗通”一下跪在炮楼前，嘴里不停念叨什么，随后就使劲朝炮楼磕起头来，嗑得炮楼下面的灰土飞扬起来，雾霭一样。
崔向前想跑过去拉起妈妈问清楚她为啥这样，可身不由己，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被钉在地上不好使唤。
他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杨树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侧眼看着顾金花怪异的举动。
顾金花磕了一会头后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
转过身一步三摇地往回家的方向走，突然又转回去，来来回回兜着圈子。
一开始崔向前看不明白，他一琢磨恍然大悟，差一点叫出声来，这不是那个神秘的数字“6”吗？
顾金花转了一会6后，径首往回走，崔向前发现这时自己的腿变轻松了许多，他赶紧往回家跑。
跑到家，迅速甩掉了鞋子跳上炕，泥鳅一般钻进被窝使劲儿闭着眼睛，装着睡着的样。
不一会儿，顾金花回来了。
崔向前把眼睛眯成一道小缝，看到顾金花显得很疲惫的样子，她上了炕“噗通”一下就躺下不动了了，呼吸很急促，连外衣也没脱。
第二天早上，顾金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早起来给家院子里圈养的两头大肥猪熬猪食，喂猪。
在忙着给全家做早饭。
崔向前在全家围坐在桌子上吃饭时看到他妈妈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皮也浮肿起来，额头上还青了一大块。
崔向前问：“妈，你的眼睛咋的了？”
顾金花若无其事地说：“哦，没啥，昨天半夜起来解手，不知道是怎么就磕门框上了吧，我迷迷糊糊的，弄不清是咋回事了。”
崔向前还想多问什么，顾金花拍拍他后脑勺说：“好了，好了，你管好你自己自己吧，快吃吧，上学时间到了！
哦，对了，作业做完了吧？”
这时候的崔向前正好上小学三年级，他和秦月是一个班的前后桌。
上自习课的时候，崔向前写了个小纸条，趁班主任在讲台的桌子上写教案的空档把纸条团成了个小球传给了秦月。
晚上放学时，他和秦月说好了在饲料公司大黑铁皮门旁见面。
崔向前不好意思地对秦月说：“嗨，哥们儿，今天把你叫来有个事想和你说，可，可，不知道从何说起，唉！”
秦月的性格是女中豪杰那种，虽然长得挺文净清秀的，但骨子里随她爸妈，有军人气质。
总之，就是爽朗加掘犟加自信那种。
当下，哈哈一笑说：“我说，你这小白脸呀，我就知道你没安啥好心眼子，你小子一卖关子，准是逗你家大小姐开心，是不是？”
秦月这口气，就是复制她妈李红对她爸秦文山说话的方式。
崔向前这么和秦月说也不是没道理的，他想把这些日子遇到的古怪事儿找个人好好说说。
这些事压在心里总觉得闷得慌，弄得他天天晚上都失眠。
他想，这样下去，还不把自己给弄残废了呀？
可关键是这怪事里面还弄出来个自己的妈，这可有些不好让外人知道了。
秦月看出来崔向前的犹豫心态，她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崔同学，我说呀，没有你这么玩儿的，你老娘中午吃的少，早饿肚子了，老娘这就不陪了，回家吃饭去啰！”
崔向前连忙跑过去，从书包里摸出个小苹果来，这是她妈早上塞给他的。
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一边塞给秦月苹果，一边小声说：“月月，我说，我说，好月月，这还不行吗？
求你别走啊！”
“好！
你快说！
要不我就回家了！”
秦月一辐很坚决要走的样子。
于是，崔向前就把这些天来遇到的一些怪事儿都一五一十和秦月说了。
秦月一开始很是疑惑，以为是崔向前在和她编故事逗她玩儿的。
后来，听着听着，看到崔向前脑门上冒出了豆子大的汗珠子，手还一个劲儿地哆嗦，有时候说着说着还结巴起来了。
看那表情也不像是瞎编的。
秦月想，以前我爸妈就给我讲了好几个这个饲料公司大院的故事，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神秘的东西。
反正挺吓人的，爸妈不让她进饲料公司的大院，说这个院子以前叫什么“火磨”来着。
听完崔向前的话，秦月对他说：“听你说那天你妈妈办公室的那个叔叔说发现什么了，你再说说清楚，他到底发现什么了？”
那天，在顾金花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来得太突然，一下子打断了那个叫王宣的叔叔的话头。
这事儿一首牵扯着崔向前的好奇心，他总想下次到妈妈办公室去问问那个王宣叔叔，那天这个王宣究竟看到了什么。
崔向前被秦月一问就呆住了。
他支唔着说：“一首没来得及问那个王叔叔啊！
等我问了，马上告诉你啊！”
秦月说：“那你今天把我叫这里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呀？”
“不是，不是的，这个是秘密，你说是吧？”
崔向前说。
秦月点了点头。
“我是想，想，咱俩进去看看，到底那里咋回事。”
崔向前靠近秦月的耳朵小声说。
“啥！
进到院里去？
你，你还是先问问那个王叔叔吧，这事挺吓人的！
我爸妈跟我说了，不让我进这个叫什么“火磨”院子里的。”
崔向前也觉得秦月说的有道理，还是先找王叔叔问清的好。
机会终于来了。
他们学校在星期五进行大扫除，各个班级集中在下午打扫卫生。
打扫快的班级就可以早放学了。
崔向前班级表现积极，很快打扫完。
班主任安排了课后作业，就放学了。
崔向前一路小跑到了饲料公司大门口，他要借着到妈妈办公室写作业的机会，问问那个王宣叔叔，好知道王叔叔在那个夜里到底看到了啥。
崔向前跟看收发室的张阿姨打了招呼，抬腿就要往妈妈办公室去。
收发室张阿姨把头探出小窗户大声喝：“小前啊，你妈去市里开会了，现在还没回来哪！”
崔向前一边跑一边说：“知道了！
阿姨，我先在她办公室写作业，等她回来！”
他想，我必须到我妈办公室去，当面问清楚王宣叔叔，那晚他究竟遇到了啥！
办公区是个L型的一串平房，他走进办公区走廊里，突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了。
奇怪，以往每次来这里都是有人进进出出，很有些热闹的感觉。
今天这是咋的了？
这走廊里也没开灯，整个昏昏暗暗的。
本来就没窗户的走廊，平时就靠几个吊着的灯炮照明，这一下，弄得阴森森的感觉。
崔向前伸手在走廊拐角的墙上乱摸，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可按下去没一点儿反应，他很纳闷儿，难道停电了？
他继续向前走，走廊里一首没人，静得出奇，他连自己的心跳声音都听见了。
走廊另一边似乎也有个人在走，用同样的脚步声应和着他，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顾金花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这走廊设计得是个死胡同，进出办公区只有眼前这一条通道可走。
越往前走就越黑，崔向前像走进了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漆黑的无底洞，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他现在的处境是进退都难啊。
正当崔向前心惊胆战地扶着墙向前摸索时，走廊尽头射出来一束暗淡的光，这道光越来越宽，他看清了，是他妈妈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崔向前看见一个女的站在办公室门口，他大声喊起来：“王阿姨，是你吗？”
喊声刚落，又一道光柱从王阿姨那里射了过来，这光柱雪亮雪亮的，把崔向前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这光柱随后就照在他前边的地面上，王阿姨叫了声：“是小前啊，快过来吧，你咋来了呢？”
崔向前跑过去抱住王阿姨的腰，带着哭腔问：“阿姨，我，我妈妈呢？
那个王叔叔在吗？”
“快，快进屋里说话！”
王阿姨用力拉住崔向前的手。
这一瞬间，崔向前感到手像被冰块夹住了一般，冰冷冰冷的，他不相信这是王阿姨的手，有两个字一下子就跳到他脑子里——死人！
这是死人的手啊！
王阿姨把崔向前拉进办公室，回手把门带上，接着，她快速跑到办公桌前抓起水杯“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喝完一整杯后，站在那大口喘着粗气。
崔向前看到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拉上了，窗户被遮得严严的，不透一丝光进来，房间天花板上只亮着一个吊着的灯炮，整个屋里显得昏昏暗暗的，若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王阿姨一个人。
在他记忆里，这可是有六个人的大办公室啊。
他越发觉得诡异了，此时崔向前虽然还只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十一岁的孩子，但是他爸爸经常给他讲各种故事。
给他买各种文学刊物，所以他的眼界要远远超过同龄孩子。
他在心里反复跟自己说，一定要冷静，像爸爸一样，遇到事不慌张。
可越想腿就越发抖。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阿姨，你，你，你看见我妈了吗？”
“啥？
你妈啊，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王阿姨说着脸上露出了阴暗的笑。
崔向前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见王阿姨的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
他用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奇怪的是，揉过眼晴后，竟然看不到她嘴角的血了！
崔向前的心剧烈狂跳，像受到惊吓过度，难以控制情绪的马猴子，眼看就要跳出胸膛了一样。
他勉强镇定自己，又问：“阿姨，你们，你们，你们办公室的王叔叔在吗？”
“啊，你问王宣啊，唉，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他昨天晚上和情人约会去了！”
王阿姨说。
“约，约，约会？
什么约会？”
崔向前弄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去和情人约会！
但是，他的这个情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昨天晚上在这院子的炮楼里上吊死了！”
王阿姨说话的时候，满头的黑发一下子变成了雪白的白发了！
此时，崔向前不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回连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了！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耳朵，让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又用力揉自己的眼睛，这下更奇怪了，他竟然看见一只闪着两道红光眼睛的大老鼠站在王阿姨肩膀头上，正向他点头呢。
崔向前毕竟是个男孩子，骨子里带着几分血性，听他爸爸崔金涛说这基因是从他太爷爷那儿遗传来的。
他爸说，崔向前的太爷爷还曾经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镖师。
此时，崔向前的小身体里突然有一股热流涌动。
他胆子兀自大了起来，顺手抓起了办公桌上的一把铁卡尺，就要向大老鼠砍过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红眼睛大老鼠的眼晴一下变成了蓝色，一只爪子向崔向前摇了摇，好像示意让他住手，随后转过身，把血红的舌头伸进王阿姨的耳朵里。
这时，办公室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突然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