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初秋,宁城。
宁城位于江南中心,连着东海,西南面环山群绕,北接交通要塞海城。
是自古以来,富庶安居一隅之地。
初秋的傍晚,满眼绿意的梧桐叶交织着夕阳,祥和宁静,离开了三年。
回到最初时,它依旧那么美,那么安宁的守护着城里的每个人。
“阿沐,这里是你的根。
不管你去哪里,总是要回来的。”
“大奶奶,如今,你也不在了,慕沐回来还有意义吗?”
慕沐站在苏家老宅门口,在夕阳的余晖中孤傲而静默如一株白玉兰。
苏家老宅,己有百年,上世纪初,老祖宗从北边迁徙过来,在这里建立家业,经营着织造业。
苏家绣品举世无双,可在某一天,慕清雪一把火烧尽,为了不落入外敌手里。
几经周折,苏家老宅被政府征用,变卖,再后来捐赠给了国家,变成一件古董向大众游客展示它的一世繁荣和败落。
“阿沐。”
她回头看到街角走出青衫长袍的中年男子。
“三叔!”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叔微眯着眼,看了看苏家老宅的大门,再转身背对着它。
“上周回的,三叔近日可好?”
“恩,我呀!
好着呢,每天念念经,庙里住住,闲人一个。”
三叔摆弄着手里的佛珠,自从三婶去世后,他一人住进了山里的寺庙,不再管这世间事,人却消瘦了许多。
鬓角的白发细细密密。
“三叔,不打算出门走走,看看外界的世界吗?”
“你三叔,我呀!
只打算守着你三婶,日日夜夜的在那青灯古佛前了却一生。
我己是那日暮夕阳。
你还年轻,该出去闯荡闯荡,经历些风雨。”
慕沐和三叔席地坐在老宅的大门口石阶上,眼前是碧绿的百亩荷花塘,“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小时候,你总爱喊三叔给你采莲子,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真快!”
三叔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白发,印在慕沐眼中,酸涩感冲向眼眶。
脑海中的三叔年轻帅气,爱讲笑话,喜欢逗弄三婶,前些年出门赚钱不常在家,再回来就是三婶重病的时候。
他们相拥坐在医院的槐树下,讲着曾经相遇的美好时,三婶在三叔怀里温柔的离开。
大奶奶曾跟慕沐说,苏家男人都是痴情种,可惜命运总是多舛。
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是在三叔三婶身上见到的。
他们相濡以沫,不管是三婶未能生育时的伤感还是重病不起,三叔依旧守着,平平淡淡的真实。
“三叔,你有后悔过那几年没有陪伴三婶吗?”
“后悔吗?
我也不知道,有痛恨过,你三婶的病,没钱治不好。
想着能让她多活几年。”
岁月静好的时候,人总是会带着期待和奢望吧。
“阿沐,还一个人?”
“恩,三叔想说什么?”
“阿沐啊!
你也是个命运多舛之人,哎!
既然来这世道走一遭,不管怎么着,好好活着。”
三叔起身,回头望了眼苏家大门。
“阿沐,我那徒儿下个月结婚,你要是放下了,就去参加他的婚礼。
他既然等不了,那你就放下吧。
这世间的情感看缘分,有缘无份,也是命定的。”
看着三叔渐渐走远的身影,他说的话像闷雷声响在头顶,而后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他的婚礼。
慕沐苦笑而己,没有痛,没有悲,没有喜,只剩下无感。
陆明轩,三叔的学生。
三叔曾经是中学教师,后来下海经商,离开了十几年的讲台。
而陆明轩是他的得意门生,考入海城大学,又进了高级生物研究院。
这个喜欢骑着脚踏车接慕沐放学的学长,还是慕沐的伴读。
笑起来,嘴角边一个浅浅的小酒窝,总给人温暖美好的感觉。
清风明月,知书达理,学业精进是家里长辈对他的称赞。
“阿沐,等我,等我毕业。”
“阿沐,再等我三年。”
“明轩,我们分手吧。”
明月升起,挂在晴朗的夜空中,老宅的屋檐下,孤寂的身影一动不动,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他真得要结婚了。
一个月后。
陆家老宅内,喜气洋洋,穿过假山庭院,回廊屋檐下挂满了红灯笼,老式的徽派建筑,呆在青瓦白墙上的喜鹊正嬉戏鸣叫,在一处院中花园中心,陇桂飘香,玫瑰园中红色玫瑰争相开放,那是陆家主人最喜欢的花。
陆家是宁城有头有脸的大家族,经营的行当遍布国内,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曾经离开的老宅办喜事。
陆明轩是陆家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娶得是研究院院长的女儿,那个照片里亲昵的挽着他手臂的女孩,真得成了他的妻子。
满园的红玫瑰之间,慕沐身穿浅粉色旗袍,旗袍的花色是朵朵紫色玉兰,耳间的玉兰挂坠只剩下一个,慕沐正蹲着在找另一只。
“你这丫头真是奇怪,蹲在玫瑰花丛间,就不怕被刺扎满全身啊!”
一个男子逆光而来,慕沐看不清他的脸,黑色西裤,白色衬衣,黑黝黝的头发,黑漆漆的眼眸,面容却模糊。
当慕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男子不见了。
手心里,是慕沐另一只玉兰耳坠,晶莹剔透,无比亮泽。
“阿沐,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快,新娘子来了,瞧瞧去。”
被阿梅,一把拽起来,跑向前厅。
慕沐还没来得及找刚才出现的男子,却听鞭炮声震耳欲聋,欢闹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尖叫。
这是场中式婚礼,新娘坐轿子,新郎用红绸子一头牵着新娘跨过火盆,走进大厅。
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哎呀!
搞什么中式婚礼,新娘盖着盖头,看不到脸啊!
真是可惜。”
阿梅在一旁嘟着嘴,像吃不到肉的小孩。
慕沐盯着慢慢走近的陆明轩,他依旧是风姿卓越的,慕沐想那个总爱摸她头的师哥不在了。
“阿沐,别总贪嘴,等会肚子疼的还是你。”
“阿沐,女孩子的脚要注意保暖,特别是你这个小丫头。”
“阿沐,上车,师哥带你去摘杜鹃花。”
“阿沐,对不起,我想去研究院,再等我三年好吗?”
陆明轩,那你是娶了你爱的女子了吗?
“阿沐,你怎么都高兴的掉眼泪了?”
阿梅的用手背擦拭慕沐的脸。
“阿沐!”
一个男子的身影,是他。
西目相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不再是你,而慕沐也不再是慕沐。
他回眸一笑,嘴角浅浅的酒窝,眼眸明亮深邃又意味深长,竟然还有无奈。
“一拜天地。。。”
慕沐知道他奔着梦想而去,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
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娶别的女子,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痛,就那么一瞬间的遗憾和悲戚,新娘不是慕沐,而她带着祝福,再悄悄的离开。
她在三年前就跟他提分手了,没有第三者插足她们之间的感情,他也没有背叛过她。
“阿沐,都没看到新娘长什么样就要走了!
不知道她配不配得上我心目中的偶像?”
“偶像?
陆明轩怎么成你偶像了?
他是你堂哥。”
“你知道吗?
我家老妈子,整天念叨着他,当年是理科状元,妥妥的学霸级人物,现在又是研究院最年轻的一位高级研究员,宁城就这么大,只要家里有像我这种高中生,估计都当偶像呢。”
“阿沐!”
陆明轩?
“我偶像来了!
偶像,哦,堂哥,新婚快乐!”
“阿沐,你要走?”
陆明轩的突然一问,激起了慕沐心里的一点涟漪。
“师哥,我就来看看你,没别的事,就回去了。”
“阿沐,你。。。。。。”
陆明轩换了身黑色西服,白色衬衣的边角随意的搭在西裤外,手中拎着西装外套,整个人比穿中式新郎服看起来更明朗些。
“堂哥,你是跑过来的吗?
额头上这么多汗。”
“恩,阿沐,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
“今天你是新郎,应该很忙,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不是的,阿沐,我,那个苏梅堂妹你去帮我倒杯明前龙井,要刚好温热的那种,白色玉壶泡着。
快去!”
“哦哦哦,好的,我马上回来。”
阿梅点头应着,撒腿就跑。
“你故意支开他,想说什么?”
慕沐装作满不在意,安静的等着他。
“慕大奶奶出殡那天,我看到你,原本想找你,院里突然有急事,就匆匆回去了。
后来碰到苏老师。
阿沐,我娶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该是怎么样?
我早己放下,分手的那天就说清楚了。
我祝你幸福,好好对待你的妻子。”
“不是的,阿沐,我跟她。”
“师哥,我理解你的,你说你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做到了。
而我,也有我想做的事。”
慕沐眼神坚定,不容一点杂质的回应着他。
“阿沐,我知道了。
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陆明轩用一种慕沐看不懂的神态望着她,而后转身离去。
他竟然赶来只是跟慕沐说要她好好活着就好,难道她会因为他娶了别人而去自寻短见?
那真是有点可笑。
“陆明轩,珍重,我们后会无期。”
慕沐也转身不再去留恋,就算是一场梦吧,年少时的梦,再深刻也成为了过去。
“陆明轩,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呢?”
陆明轩和三叔站在暗处,一同看着慕沐走远的身影,那一抹粉色,终是成了陆明轩的遗憾。
“我想说,可是,如今的我己没有资格。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吗?”
“剩下三年吧,想要续命,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找到药方,你娶研究院长的女儿,目的为了这个吧?”
三叔快速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念了一串经文,摇摇头。
“老师,你知道的,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甚是上辈子也是。”
陆明轩凝视着远处的一朵白云,想起上一世的他深爱着她。
“哎!
你们都在各自赌气。
她想要的不是长命百岁呀!”
三叔将手中的佛珠塞进陆明轩手心,语重心长,“阿轩,从现在开始带着这串珠子,不可离身,记住,你和她前世今生都是一段情缘。
上苍在给你机会。”
说完,转身离去。
他们还会再续前缘吗?
陆明轩紧握着佛珠,定站在紫藤树下,望着那抹早己消失不见的粉色。
“阿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么没多和我偶像聊会呢,我都泡好了茶,想取取经,你知道,我这脑瓜子啊要考上海大,那得上多少补习班。
今天真的运气不济,新娘没看着,偶像也没攀谈上。”
“阿梅,我想一个人静静,你想取经,明天还有机会的。”
“哦,对哦,他们在老宅要住两天的。
那你没事吧?”
阿梅用力抱着慕沐的腰,嗅着慕沐身上的味道。
“痒,你怎么跟家里的招财一个样。”
“逗你呢,我阿爷说了,人活着一天,不高兴是过一天,开心也是过一天,不要让自己不开心。
要笑,要快乐,知道不!
人的时间有限,指不定哪天突然意外噶啦。
知道不!”
阿梅还用鼻头蹭蹭慕沐的脸,真的像只黏糊人的胖猫。
“是,是,阿梅讲得有道理,那,陪你姐姐喝酒快活去。”
人生在世,福兮祸兮,一切自有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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